「葉主公……」因負傷依著樹木坐在地上的是一隻生命垂危的蜘蛛精,她臉色發白,眼神裡滿是遺憾與歉意。
「夭夭呢?還有再回來嗎?」被換作葉主公的白龍用他比蜘蛛巨大兩倍的爪,輕輕捧起蜘蛛的身子,絲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血弄髒自己,「四下無人,姊姊無須喚我葉主公。」
蜘蛛搖搖頭,「夭夭沒再出現了。」
白龍閉上眼,他的表情令小妖痛心疾首。
「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白龍掌心發光,蜘蛛感受到全身有一股暖流自腹部緩緩流淌到全身,她的八條腿漸漸能動起來,不一會兒連身子都變回先前油亮的光澤。
「那日以後夭夭下山,在那樣的狀況下要護她下山已經犧牲掉不少夥伴,又後來她在街市尋你,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即使許多人認為她是瘋子,但也終於傳進有心人的耳裡,人類於是殺妖取丹,如此簡單而已。」蜘蛛垂眸輕聲啜泣,她無意責怪那個天真的孩子,這座山的妖怪們無論外貌多可怖,彼此之間都有著如同家人般的情誼,「夭夭恐怕不會回來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妖怪幾乎各占一方,並不會刻意聯繫情感,是自從這不知打哪來的小女孩和白龍出現開始,他們四處拜訪叨擾,自稱夭夭和溜溜,起初妖怪們都是畏懼著夭夭身後的白龍才勉強與她說話,白龍明明體型不是特別大,但威壓十分強悍,時間久了以後,逐漸被小女孩的熱情和純真打動,才慢慢聚在一起。
她永遠不可能責怪小女孩,錯都錯在人類妄想靠著修妖一步登天。
白龍只覺得在蜘蛛精的話語中有什麼應聲而碎,有一團火從四肢百骸燒到五臟六腑,燙的他幾乎要嘔出血,痛的他想離開,但離開還能去哪?他無處可歸,沒有了夭夭,他不知歸處。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ZIkrqYx7i
他緩緩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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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沒有爭吵,沒有為了無聊的小事爭吵,沒有說出「咱倆就此別過」這種無聊的話,他和夭夭說不定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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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和小女孩,在這座山認識的。
小女孩總說是他撿了白龍,實際上白龍早已在這座山裡已久,他不過是在河邊小憩,被小女孩誤認為自己摸了幾下就讓他死而復生,從那以後小女孩便自稱是白龍的朋友。
「是朋友的話,至少得知道怎麼稱呼妳?」在兩人相處一陣子以後,白龍終於開口詢問。
「怎麼稱呼我?你不是都叫我小姑娘嗎?」小女孩歪著頭,似乎不理解「名字」的意義。
白龍不知小女孩從哪來,每次問起,小女孩也回答不上來。
「我給你取個名字吧。」白龍說。
「那我也來想個你的!」小女孩揮著手中的樹枝,將樹枝插在土中,「咱倆各自想好,明天正午在這裡相見!」
白龍沒來的及說他有名有姓,想來也不太適合將本名告知對方,姓名對他們這般存在十分重要,他並非是認為小女孩會害他,只是萬一說溜嘴,被別人知道了也很麻煩。
人類,是不可信的。
隔天他們互相取了名字,白龍憶起兩人相見時,一旁的桃花樹正要落花,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給小女孩取名為夭夭,可小女孩只覺得白龍渾身滑不溜丟,就叫他溜溜。
他的浪漫終究是敗給了小女孩的率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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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後來,雖說對溜溜這條龍有些多餘,但小女孩畢竟是個人,似乎是個孤兒的她又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白龍用樹枝和落葉與夭夭一起搭了一個給她遮風避雨的據點,裏頭就一張木床、一大片當作被子的葉子和用石頭堆成的桌子,雖說十分簡陋,卻也有了家的感覺,自此就這麼一直待在一起。
雖說是龍,但其實以龍而言,溜溜還稱不上是一條年紀很大的龍,他的體型甚至只比小女孩大一些,偶爾也會不穩重、孩子氣,兩個孩子玩在一起也時常拌嘴,真要說起那天,也不過是為了夭夭想在約定好的旅途中多帶一顆饅頭才吵起來。
山裡有太多生靈,夭夭能獲取的食物不多,她偶爾會下山到市集中或討或偷來一些食物,對她和溜溜而言,那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那日夭夭卻意欲多帶點糧食,才為了這種事情吵起來。
「為什麼非得多帶一顆呢?平常要一次偷到兩顆都很難了,明明分著吃也行的。」溜溜看著夭夭手上的小麻布袋,和她那張因為說不清理由而氣哭的臉,內心滿是不解。
「因為、因為今天很重要啊!」夭夭的鼻涕眼淚在臉上糊成一團,話語含糊不清。
「是妳貪吃了吧!要是今天多帶了一顆,明天沒得吃了怎麼辦?」溜溜搶過袋子,從裏頭拿出一顆饅頭放在桌上,「這樣出門就夠了。」
「不行啊!不行!」夭夭急了起來,伸手要拿起桌上的饅頭。
溜溜也想伸手抓住,一人一龍這麼一揮,饅頭被拍到地上沾了泥沙,順著地勢一路滾進一旁的河裡,被湍急的河流給帶走。
一時之間誰也說不出話,空氣凝結成冰,又瞬間伴隨著夭夭的嚎哭聲碎開來。
「為什麼不聽話呢!」夭夭放聲大哭,溜溜也慌了手腳,想替她抹去淚水卻又還在生氣,倔強的忍著。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為什麼這麼任性呢?」溜溜將視線別開,看著那條早已沒有饅頭蹤跡的河。
「討厭!最討厭!溜溜最討厭啦!」夭夭把麻布袋拍到地上,鑽進床上的葉子裡哭了起來。
「既然這麼討厭的話,咱倆就此別過!以後妳愛吃多少就吃多少!」溜溜牙一咬,狠下心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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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別就是一年,這段時間溜溜離開這座山去了別處修練,直到一年後回來遇上其他妖怪,有人祝賀他生辰快樂,他才知道去年的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
但當他再趕回去,屋子裡早已沒有小女孩的身影,只留下一個麻布袋被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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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找不到夭夭,哪怕把整座山都給翻了過來都找不到,就算鼓起勇氣偷溜到人類的世界中也沒看見。
今後再也沒有人喊他溜溜,他告別了這座山裡的所有夥伴,踏上尋找夭夭的旅程,辭去前所有妖怪都感到十分可惜,因為有這條龍和小女孩,山裡的氣氛才變得如此和氣,他們稱呼白龍是這座山的主人,他們會替他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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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夭夭已經過了十餘年,在白龍終於感到疲憊回到他們相遇的河邊時,一見到彼此,白龍就跌跌撞撞的奔過去,她已經長大了很多,身版長了不少,臉頰瘦削卻依然孩子氣。
「夭夭,我能化人形了。」白龍輕輕握著夭夭的手。
夭夭沒有說話。
「夭夭,我帶妳修練的時候,妳說很想看我化人形,不是嗎?」他的手輕輕撫過夭夭的髮絲。
夭夭沒有說話。
「夭夭,妳說點什麼啊。」白龍止不住的落著淚。
那個稚氣的笑容和好動的身子早已不會再活躍起來,夭夭成了一具發臭的無名屍,沒有人知道她怎麼死、為什麼死,只見她渾身僵硬,不少蛆蟲自眼窩鑽出。
白龍哭了起來,這是他自從親眼見到雙親死在面前以後第一次落淚,他泣不成聲,緊咬著的牙幾乎快碎裂,要是沒有說出那句話就好了,要是當初沒這麼說就不會這樣了。
可他知道靈魂會轉世,夭夭肯定會再回來,他要找到轉世後的夭夭,哪怕她可能再也不會記得這一切、哪怕他們還得重新認識一次,他都要找到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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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至此,白龍輕輕放下蜘蛛精。
「葉主……不,知秋,你長大了不少。」蜘蛛精蒼涼的笑著,白龍此行回來她就知道肯定依然沒有找到人,「已經過去幾百年了呢。」
「我每一次找到夭夭,她早就死了。」白龍再一次輕輕閉上眼,「是緣分盡了嗎?」
「是緣分未到。」蜘蛛精將她細細的腳搭在白龍的爪上,「我很看好你們。」
幾百年來,白龍始終都在尋夭夭,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孩子,雖說龍的一百歲換算起來恐怕只是人的一歲,他也早已長成一個外貌清秀的少年,但對夭夭的情感在這些數不盡的日子裡也沒有改變過,那是他唯一的青梅竹馬,是他黑暗的童年時光裡唯一的光。
「要是有消息,會再告訴姊姊的。」白龍微微勾起嘴角,那樣的笑容卻讓蜘蛛精感到淒涼,「那些禍害大家的人類,我也會一併除掉。」
「如果找到了記得帶來給姊姊看,到時再替你們做些好看的衣服。」
白龍看了眼蜘蛛精身上殘破的外衣。
「姊姊手藝沒有退步,反倒是更加精進了呢。」
還能如此話家常,於他們這般的妖物而言很是特別,兩人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像是回到了從前,但沒有夭夭在,就是與從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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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別以後白龍再一次為夭夭踏上不知歸期的旅程,唯一的包袱是他們在山裡的回憶和對離別時的歉意。
他是大家的葉主公,夭夭一個人的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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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在那個小女孩的世界裡,他早已成了不可對他人言說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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