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紅磡這一帶幹了殯儀業已有多年,準確的時間我也記不清楚了,只能說我已經見過很多人從喪禮的配角變成喪禮的主角。」坐在殯儀館外的椅子上,年過七十,身穿中山裝滿頭白髮皮膚黝黑的標叔,抽着手中的紅雙喜吞雲吐霧道。
「那麼標叔,你這一次找我所謂何事?」尚大叔依舊是不修邊幅頂着個鳥窩頭就出門辦事,跟一身整齊西裝打扮的我有着鮮明的對比。
他看上去就像一個無業的流浪漢,而我自然就是在中環大企業的辦公室上班,年青有為的小伙子。但事實上,無業的偏偏是我,尚大叔他就算退一萬步來講也稱得上是一個自僱人士,而我只是一名在沒多久之前被上司請吃完無情雞而開除了的小職員。
標叔一臉凝重的滅掉了煙頭後看着我們兩人說:「我幹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遇過像今天這樣的情況。」
大叔聽到後就挺感興趣地追問:「那請問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標叔用兩隻食指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說:「那靈體吵得要命,我頭都被它鬧疼了。」他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甚麼似的,過了良久才說:「我並不是擁有通靈體質的人,可當我這樣的普通人也能感覺到靈體的騷動時,那是該有多大的不甘,多大的怨氣才能造成這樣的影響?」
怨氣嗎?我抬頭望了一下眼前的這一間殯儀館,可我並沒有感覺到有甚麼怪異的地方。
大叔瞥見我的舉動後就解釋,儘管標叔說自己是一個普通人,但考慮到他長年累月和死人打交道的情況,體質不多不少都會受到影響,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即使不能確確實實地「看到」但是要「感覺到」靈體的存在還是會比我來得容易。
不過要產生使他這種老行尊也受不了的靈動,那靈體的能量想必是相當的巨大。一般靈體的能量來源不外乎是來自自身的怨氣,怨氣愈多,能量則愈強,對人的影響則愈大,也就是說這一次我們面對的是一隻充滿怨氣的靈體。
在進入殯儀館前標叔跟我們講了一下鬧事靈體的資料,他生前是一名大學生,姓王,幾天前不知道為甚麼突然從自己六樓的單位一躍而下跳樓自殺,不過墜下後並沒有當場斃命,送院搶救了兩天才死。警方在其家中沒有搜到任何遺書之類的東西,只當他是學業壓力太大一時想不開才自殺的。
可當我聽到死者於醫院跟家人說的遺言時,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因為死者說的是:「是它逼我跳的……是它逼我跳的……別回家……千萬別回家……」
當死者母親哭着追問是誰逼的時候,死者已經兩眼反白斷了氣。
儘管死者家屬聽到兒子的叮囑,可他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單位,不回家讓他們去哪?於是他們沒有理會死者的遺言回到了事發單位裡,而怪事亦在此時開始接連發生。
根據死者家屬描述他們家裡所有的佛像以及神位都會在半夜無故倒下,不管扶正多少次,每天睡醒後那些東西總是會以倒卧的姿態呈現眼前,即使他們用重物或者其他方法去固定也好,佛像與神位都會被掃倒。
此外家中養的貓狗亦會在子時不約而同地發出悲鳴,像是看到甚麼似的,而且一叫就是一宵,死者父親曾經因忍受不住而一度從房間裡走出來查看發生甚麼事,但是在客廳裡找了半天仍然找不出讓寵物悲鳴的原因。
兒子臨終前的叮囑突然在腦中響起:「是它逼我跳的,千萬別回家。」,他們開始感覺到確實有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潛伏在家中,於是當晚就慌慌忙忙帶同貓狗到別人家裡暫住。在離開後他們曾經嘗試找道士到家中看看有沒有甚麼不潔之物,但是調查的結果卻是……
甚麼都沒有。
而這一說法根本解釋不了他們所經歷過的靈異事件,於是他們再找了幾個道士、神父上來看過,結果還是甚麼都沒找着。
既然結論是沒有靈體存在,他們又不好意思長期打擾朋友只好搬回自己家裡,可是沒想到回到家後,佛像神位又開始倒下,貓狗亦再次無故悲鳴,他們想會不會是風太大的緣故,所以在每天睡覺前都會將家中窗戶全都關上,防止有風將佛像神位吹倒。但在沒有風的情況下,那些佛像神位……還是照樣的倒了下來。
由於死者的喪禮逼近,要專心把事情辦好的他們就只好當作甚麼也看不見任由它們倒卧着,打算在結束後才去想辦法解決。
而死者方面,在它死後置於醫院停屍間時,停屍間裡偶而會傳來一把男人的慘叫以及猛烈的拍門聲,即便是有一定年資的員工也不太敢前往停屍間提取屍體,非得要在有神父的陪同下才敢進去。
這一切的怪事在死者的遺體轉移至殯儀館後才叫消停下來。
一般來說遺體在轉移到殯儀館後不到一天就會送到火葬場裡火化,但死者的遺體如今在眼前這殯儀館裡已經停留了足足三天三夜也沒有出殯。
不是不出殯,而是……根本出不了殯。
在屍體準備進行蓋棺儀式之際,死者原本已經闔上的雙眼突然暴睜,把在場所有瞻仰遺容的親友嚇了個半死,然後一陣突如其來的怪風將靈堂上所有的蠟燭全都吹熄,死者的遺像更是從靈堂上掉下把表面的玻璃摔了個稀巴爛。
燭光熄滅後,全場所有人包括道士在內都突然原因不明地嘔吐不止,但在離開靈堂後又莫名奇妙地痊癒。起初就只有死者的靈堂有此現像,其後便慢慢擴散至同層的其他靈堂裡,到了今天,只要有人膽敢踏入死者遺體安置的樓層,他就會像是得了急病般大吐特吐。
由於一進去便會嘔吐不止,工作人員根本無法幹活,所以死者才會到現在也沒法出殯。感覺就像……有人在冥冥中阻止死者出殯似的。
大叔聽完後搔了搔自己的鳥窩頭說:「那麼你是希望我來……?」
標叔又點起了一根紅雙喜猛抽了一口道:「很簡單,找出原因,擺平它,報酬那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們這邊出的價錢一定會令你滿意的。我很多年前曾受過張先生的幫忙,他的本領之強你我都很清楚,而你現在是張先生的唯一徒弟,這件事想必也只是小菜一碟吧?」
標叔講完後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望向大叔,但大叔卻故意往別處看來避開他的視線,未幾,他發出一聲長嘆並轉過頭對我說:「出發吧,仲佑。」
「出發?出甚麼發?」我疑惑地問。
「你發甚麼傻?當然是進去裡面咯!」
「喂喂!我今天可沒答應過陪你去驅靈!我這個失業人士待會兒還要去見工呢!你這一去又不知道要弄多久!我不幹!」萬分不樂意的我抗議道。
媽的!我連西裝都穿好了,結果你卻叫我這門外漢跑去驅靈?
「驅靈儀式一定要兩個人以上才可以進行,否則會出大事,這是我親身體會過的教訓,現在除了你就沒人可以陪我進去了。」
「標叔呢?」
「人家年紀都這麼大了而且聘請我們的人是他,你好意思讓他去嗎?更何況……」大叔抓住我耳朵把我拉了過去小聲道:「你沒聽到他說嗎?報酬很豐厚喔!說不定又能讓你抵幾個月租金了。」
我急着找工作的原因就是由於平常沒有甚麼儲蓄的習慣,工資發了下來後扣除房子的租金後我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的,現在被開除後我開始擔憂自己可能會交不出房租,再加上手頭上的生活費都已經快要見底了,所以當聽到事成將會有豐厚報酬後我的確是心動起來。
大叔察覺到我有所動搖於是拍了拍我的左肩說:「就那麼決定了,走吧。」
「等……等等!」在我準備走的時候腦海裡突然又想起什麼。
「怎麼了?」
「我在香港住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裡面有甚麼能做,甚麼不能做,我通通不知曉,不如你先給我講講殯儀館裡有甚麼禁忌吧?」
老爸是從內地來到香港的,所有年長的親戚都住在大陸裡,再加上長這麼大身邊都沒有人死過,很自然的我一次殯儀館都沒有來過。
大叔想了想後道:「也行,免得你事後又不知道招惹了甚麼東西回家,聽好,我只說一次而已。」
大叔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解殯儀館裡的禁忌,比如說,在裡面除了先人的名字外不可以叫人全名,否則靈體聽到後可能會跟隨被喊的那人回去,當然自己的名字也不能隨便講。不可以跟人說「再見」,沒有人會想在這種地方再次見面的。路過別人的靈堂時不要因好奇而窺探裡面,這種行為很容易會激怒剛剛死沒多久的靈體。
我需要注意的事大概就是這些了,大叔說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像吉儀需在回家前用掉或者給帛金一定要多加一元這些今天都不適用,所以我就不用管了。
說罷我與大叔就一起步入殯儀館當中,大堂處仍然燈火昌明毫無異樣,出事的樓層位於三樓,其他樓層因沒有受到影響故此還能照常運作,來賓照樣進進出出的,但唯獨三樓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出於習慣的我逕直走到了電梯前按下按鈕,結果等了好幾分鐘電梯都沒有反應。
在門外的標叔看到後就跟我們喊道:「這電梯三天前就突然壞了,怎麼修也修不好,你們兩個還是走樓梯吧。」
我突然慶幸出事的是在三樓,要是層數再高一點,待我累死累活抵達後恐怕也沒有幹活的力氣了。既然如此大叔只好帶着我推開了防煙門往上方走去,在路經第一、第二層時一切如常的,沒有任何奇怪異象。
可當大家走到了通往第三層那條樓梯時,頭上的燈突然閃爍不停,到達第三層時已經是完全黑乎乎的狀態,現在雖然是上午十一點,但由於陽光照不進來的關係,靈堂那邊的環境根本完全看不清楚。
「你佛牌掛好了沒有?」大叔在推開防煙門前問我。
我摸了摸胸口確認佛牌已被掛上後,就朝他頷首,大叔看到後又說:「嗯,沒事別脫下來,只要掛在身上你就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吐了。」
說罷大叔就推開防煙門領着我步入殯儀館出事的第三層。
我們剛走進去一陣陰冷的穿堂怪風就迎面吹來,散落在地上的紙錢被捲至空中然後如同落葉般飄散,身後的那道門亦被吹得「呯」的一聲關上,我見狀馬上就轉過身試着去開門,但不管我推也好,拉也好,那防煙門就是開不了,像被人給鎖上了的樣子。
「尚大哥……」我憂心忡忡道。
大叔得知後就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已經明白現在的狀況,看來我們不把那靈體解決掉是無法從這樓層離開了。我們朝出事靈堂走去,在通道上我們見到不少用來燒給先人用的金橋、銀橋被放在一旁,除了這些還有各式各樣紙紮的東西像是大樓、汽車等等。
走了沒幾步後,我們兩個人都不繼而同地停下腳步來,前面是一個很普通的轉角位,只要轉過去後我們應該就會抵達目的地,然而卻有東西讓我們不得不停下仔細觀察。
因為在轉角位處,有一個歪歪斜斜的人影被投影在地上,我能很清晰地從影子裡看到那人的頭部、脖子以及身體,不過本體不明,僅僅只有影子而已。平常在殯儀館裡有人影倒是沒甚麼問題,不過在這樓層出事後,這裡該空無一人才對啊?那麼這個人影到底是屬於誰的……?
大叔說暫時還感應不到有靈體在身旁,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把左眼的眼罩給脫了下來,露出了那隻和右眼不同顏色的陰陽眼,於這昏暗的環境之中左眼依舊發出了幽幽的藍光,接着他把背上的桃木劍抽了出來緊握在手中,然後我們就朝轉角位走去。
在抵達人影前時,一張木無表情的人臉刷的出現在眼前,我瞥見後心臟差點沒跳到嗓子眼那裡去,人臉在我們來到後仍然動也不動,我這才發現那是一個紙紮人偶,同樣是用作燒給先人之用的。
「媽的……」我不禁破口罵道:「誰他媽的把紙紮公仔放在這種地方?是存心要把人給嚇死嗎?」
大叔瞪了我一眼並讓我住嘴不要再亂講話,我們最終扔下了紙紮人偶不管,逕直走到出事的靈堂前。靈堂的兩道門已被關上,而且門縫處還被人斜貼了一張黃符封了起來。
「看來館方是暫時將靈體給強行封在裡面了,你準備好沒有?我要把黃符撕下了。」走到門前的大叔對我說。
其實我很想躲得遠遠的讓大叔自己來,但都已經到這裡了,我還能逃哪去?更何況唯一能離開的防煙門被莫名奇妙地鎖上,想跑也跑不了,目前還是乖乖地待在大叔身邊比較安全。於是我頷首示意自己已準備就緒,大叔見狀就用手把符給撕了下來。
起初我還以為會有甚麼東西從裡頭撲出,但符紙撕下後過了良久仍然毫無動靜,大叔就只好用拿着劍的手將門推開。但沒想到門才開出一條縫,一張供賓客休息用的椅子就突然憑空朝我們飛了過來!由於事出突然,大叔和我狼狽地蹲下才叫勉強避開,椅子逕直飛到我們身後的牆壁上撞了個七零八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次開門猶如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把甚麼不得了的東西給解放出來似的,靈堂裡面所有的椅子居然同一時間一躍而起朝我們照臉衝來!
我們見狀馬上一個閃身往靈堂外滾去脫開了這一波的攻勢,而它們都落得跟剛才那張椅子一樣的下場,紛紛撞在牆上散落一地。
位於天花角落的殯儀館廣播系統音箱忽然沙沙作響,裡面傳來了一把男人的慘叫聲,同時間還有人以極小的聲量在講話,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起花了好些功夫才聽清楚那聲音到底在講甚麼。
那把聲音一直都在重複一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聲音之哀怨叫人不寒而慄。
我甫從地上平身還沒搞清楚發生甚麼事時,背後就突然被人重重的一推,結果又躺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我轉過頭一看後不禁涼氣倒抽,因為剛才在轉角位遇到的那隻紙紮人偶此時竟站了在身後!它將我推倒以後馬上撲了上來用紙造的手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這輩子大概做夢也沒想過原來紙造之物也可以使出如此大的力氣,氣管被它用力擠壓導致無法呼吸,在情急之下我用盡全身的氣力一掌拍在人偶的手臂上。
「啪!」那人偶的手應聲而斷,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亦隨之消失。
「咳咳……」
天花角落的音箱再次傳出了聲音:「為甚麼阻止我……為甚麼阻止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紙紮人偶在聲音消停後再次想要朝我撲來,而在它準備行動之際大叔的桃木劍已經架了在它的頸上,現在大叔只需稍為施力就能將它那紙造的腦袋從脖子上給挑下來。
「你胡鬧夠了,已經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你了,為何還不肯乖乖離去!」手持桃木劍的大叔質問人偶。
人偶慢慢地把頭扭向大叔,用它空洞、無神用筆劃上去的雙眸凝望大叔,接着身後的音箱講話了:「家人……有危險……我要回家……」
家人……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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