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武痴馬不停蹄的趕着路,花了好些時間終於來到了西村。先說說這西村的背景吧,扎根在這裡的大概有二十來戶,約莫就是一百多左右的人口,主要生產的是瓜果類的產物。
在舊社會的時候基本上一個村就是一個生產隊,負責生產不同的作物,像是我住的那條村子主要生產的東西就是大米。有時候你看小說會看到「插隊」兩個字,其實說的就是把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知青安插入生產隊裡幹活。
話說回頭,在我來到西村的時候,西村村長的兒子已經奄奄一息,活不了多久了。由於是外來人,村裡的人都向我們投以奇怪的目光,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對着我跟武痴指指點點,後來好不容易才從一個又瞎又聾的老頭身上打聽到西村村長的家的所在處。
在我們上門拜訪時,一個下巴留着胡子、滿頭白髮男人一臉愁容的坐了客廳裡嘆氣,在發現我們的到來後他馬上疑惑地問:「你們是甚麼人,來我家幹嘛?」
我跟西村村長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無疑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只不過當時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髮還沒這麼白,精神也沒像現在的差。看來將要失去寶貴兒子一事對他的打擊很大啊。
我跟武痴謊稱自己是村長派來的,是想看看有沒有甚麼事情能幫上忙。
西村村長一直緊鎖着的眉頭鬆開了,深感安慰的他道:「你們的村長還真不賴,不但給我兒找了一幅好棺木,現在又派人來幫忙處理後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好了。」
他就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並我們倆一人發了一根,接着又往我們手裡塞了些錢,我跟武痴當時就懵了,靠,這天上還真的會掉餡餅啊這是。
他嘴裡也叼起一根煙後便拿了火柴出來給我們上火,我跟武痴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人家對我們這麼好我們還騙他。
從鼻孔裡噴出了煙氣的西村村長跟我們說:「小伙子,你們回去後記得替我好好謝謝王村長,你的恩德,楊某我實在是無以為報。對了,你們倆叫啥名字?」
「叫我武……」在武痴把名字說到嘴邊時,我立馬把話搶了過來。
「我叫大狗,我旁邊這傻不溜秋的叫二蛋。」我簡單地作了一個虛假的自我介紹。
(老爸你真的知道『不好意思』這四個字的意思的嗎?)
在我介紹完後突然有一個老頭緊張兮兮的從客廳旁邊的房間裡走了出來跟楊村長說:「楊勝你趕快過來!你兒子不行了。」
楊村長馬上就把手裡的香煙往地上一扔並跟着那老頭進了房間,我跟武痴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辨才好。
很快的房間裡便傳出了女人的哭泣聲以及楊村長痛心地呼喊兒子的叫聲,人家現在正要面臨分離的痛苦,我們要是走去偷看的話好像有點略嫌缺德,可耳朵聽到房間裡面的人時而吵鬧時而哭泣後,心裡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想要一窺房間裡的究竟,理智雖然讓我們不要這樣幹,但是好奇心卻不斷推使我們往那邊走去,很快的好奇心就徹底地戰勝了理智,於是我們的雙腳就不聽使喚慢慢的往房間門口走去。
只見房間中央有一個病夭夭的小孩躺了在床上,小孩年約十歲但皮黃骨瘦,雙目微開無神且嘴巴久張不合,他用嘴巴艱鉅地呼吸着,而胸口只有輕微的起伏,這模樣一看就是常人口中所說的「死相」,死相一但出現這人也就沒多長時間能活了,所以他的生命現在就彷如有一個計時器在他頭上不斷倒數着,一旦數字歸零了,他這趟短暫的人生也就結束了。
在小孩的病榻旁邊有楊村長和一個看上去像是小孩母親的女人,她抓着兒子的手放聲大哭着,而楊村長則噙着淚,讓它們眼眶裡打轉而不落下,他不時呼喊着兒子的名字希望他能給自己一點反應。
而房間裡的其他人包括剛才看到的老頭則坐了在牆邊搖頭嘆氣,應該是在替小孩年紀輕輕就要被疾病奪去生命而感到不值。
此時我把一直掛的佛牌從脖子上拿了下來,眼前又變得白茫茫一片,在白光減退視力回復正常後,病榻旁邊除了小孩的雙親外還多了一個穿黑服的男人!他一身醒目的黑色裝束,要是常人可見的話絕對會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去,然而他的存在感卻如同空氣般薄弱,其他人根本就察覺不到他的出現。
為了求證自己不是眼花,我拍了拍武痴的肩膀然後示意他看那男人,可武痴不懂我的意思,他不但白了我一眼還讓我別在這時候搞甚麼小動作。
那答案很明顯了,這人是除了我這後天開眼者外,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他……
是……鬼魂嗎?可是他給我的感覺卻跟以往所見的靈體都不一樣,好比余兒那樣的好幽靈出現在我旁邊時我都會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意,其他凶暴的靈體就更不用說了,每當它們出現的時候我都冷得感覺像身處在冰窖似的。
但這黑服男卻不會喚起我任何負面的感覺,反而在看着他那模糊的身影時我會感到有一股安詳的感覺。總而言之我的結論是這男的絕非尋常之物。
很快那男的就有所行動,他把手輕輕放了在小福的額頭上,與此同時小福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像是波浪似的不斷起伏,房間裡的人都知道這不是甚麼好兆頭於是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而楊村長和小福母親更是不斷哭着重複喊兒子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小福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人生,而在我眼裡他死前並沒有多大的掙扎,在呼吸急促過後他就慢慢合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般離開了。
而那男的也在小福逝去的同時就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曾經來過,到底來幹甚麼。我記得張神算給我的那本書曾經有提及過類似的事情,而那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陰差,是負責把將死之人帶領到陰間的領路者。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在陰差的帶領下順利的離開人間,因為這群傢伙十分有性格只會挑善良或者他們感興趣的人來帶領。雖然聽上去怪怪的但仔細一下還是挺合理的,要是所有人死後都會被陰差帶到地府的話,那這世界上哪會還有甚麼遊魂野鬼?
所以人若在臨死前能看到陰差,要不就是個好人,要不就是他的一生非常與眾不同所以引起了他們的興趣。
剛跟你提過看到陰差的多為將死之人,所以對於像我這樣正常的一個活人來說,看到陰差確實不是甚麼好兆頭。不過對小福這樣的重病患者來說,陰差的到來卻不一定是件壞事,試想想一個無藥可治的病人,每天等待着他的就只有疾病帶來的痛苦,多活幾天就等於多受幾天罪。當用藥物強行廷長他的生命是沒有任何意義時,還不如灑脫點離開人世,早日輪迴。
不過對老來得子的楊村長來說,這事又談何容易?沒了兒子延續香火,自己就等同於斷了後,將來下去的時候就難以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所以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存在他都不會讓兒子放棄治療,就此離去。
這就跟你爺爺一直很着緊我是同一個道理,所以這種心情我十分理解,只可惜苦了小福而已。
不過唯一可以慶幸的是被陰差帶走的人死的時候都不會有多大的痛苦,所以小福在最後還算是走得輕鬆的。
在小福斷氣後,他的母親便抱着兒子屍體哭個不停,而楊村長見兒子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時也明白是發生了甚麼事,一直強忍着淚水的他終於也忍受不住落下了眼淚。
老頭走到了小福屍體邊抓起了他那幼如枯枝的手把起脈來,在確認小福已經離世後就朝房間裡其他的人搖了搖頭,眾人看到後都不禁嘆起氣來。
基於舊社會很忌諱白頭人送黑頭人的緣故,楊村長和他的妻子被老頭領到房間外,其他的親人開始幫小福處理身後事,而他的太太自然是不捨得離開兒子,她死死的抱着兒子不放,害得兩人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她從小福的遺體邊拉走。
在楊村長夫妻離開後房間裡的人就開始忙了起來,他們先把小福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然後用濕布拭擦了全身一遍,接着就替他換上了一身杏黃色的壽服,頭上還戴了一頂小壽帽。
說起這個壽衣其實還挺講究的,死者身上所穿的壽衣數量多單數,甚少會穿雙數,因為忌諱這種不吉利的事會「成雙成對」的來,所以要取其「單」,意思就是一個就夠。
而且上身穿的數量要比下身多兩件,下身穿一條褲子的上半身就得穿三件衣服,年紀愈大的人穿的壽衣就愈多,不足五十歲而亡的死者身上穿的壽衣一般都不能超過三件,由於小福死的時候只有十歲,所以就只能穿三件衣服和一條褲子。
衣服的造料不能用獸皮和綢緞,怕的是往生者下輩子轉生為野獸或者斷子絕孫,不論甚麼情況都是以採用棉為主。
壽衣除了是讓死者在離開時能風風光光、漂漂亮亮的走外,其實還有着相當重要的用途,人死了以後並不是馬上就能下葬的,有時候你得擱在家裡兩三天讓各方親友來看死者的最後一面,而且還沒找到合適的下葬地或者不是下葬的好日子時,先人的遺體就只能繼續放在家裡,這一來就有可能要放好幾天至半個月不等。
這麼幾天對活人來說不算甚麼但是對屍體來說卻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時候沒有甚麼冰棺或者冷藏櫃,屍體在常溫下放置數天是會發臭腐爛的!在腐壞的過程中屍身會滲出液體,有時候更會滲出棺木外,而壽衣就能起到一個很好的吸水作用來防止屍液滲出棺外。
當裡面的人忙着幫小福換衣服的時候,我跟武痴就離開了房間,在我們踏入大廳時楊村長正在讓兩個大漢把終陰木造成的棺材抬進屋裡。
這口終陰棺在經過木匠細心處理過後已經煥然一新,棺木被造成剛好能容得下一個小孩子的大小,外面還被漆了一層油,讓本來暗啞的外表看上去烏亮烏亮的,有點像鋼琴那樣的質感。
雖然樣子跟一開始我們砍回來的時候不同,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它是用終陰木所造成的棺材,因為在它被抬入屋內的那一刻,大廳裡頓時就像開了冷氣般涼快了許多,而且在這大暑天的兩個抬棺者在外頭把棺抬進來居然汗都沒流一滴,可見此棺非尋常之棺。
仍然處於喪子的悲傷情緒中的楊村長讓兩人把棺置到大廳中間後就走到棺前用手輕撫棺身,他嘆了口氣然後就想吩咐人把小福放進棺內。
雖說小福整副魂魄都被陰差帶走了,屍中無魄就不用怕他會受終陰棺的陰氣影響而化殭害人,但是終陰棺畢竟是聚陰之物,我也難保小福如同空殼般的屍身不會被甚麼遊魂野鬼給附上,這樣的話這屍體還是會有化殭的可能性。
在我想着有甚麼辦法能阻止楊村長的時候,楊村長卻突然開口了,他說:「二蛋,我聽你們村長說過此棺能使屍體千年不腐,是真的嗎?」
武痴眼神放空正望着遠處發呆,一時沒有留意到楊村長正在叫他。
「二蛋?」楊村長見武痴沒有反應後就疑惑地轉過頭來問我:「他是叫二蛋沒錯吧?怎麼我叫他都不理我?」
「是的是的,這傻大個是叫二蛋沒錯。」我見楊村長開始起疑於就是偷偷的用手肘狠狠的捅了武痴的肚子一下,武痴立馬疼得「哎喲」叫出來。
「二蛋!人家楊村長在叫你吶!你發甚麼呆!」我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瞪着他說。
而武痴看到我的暗示後也回過神來說:「呃……不好意思村長,我剛看到你兒子的時候想起了我那早夭的弟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喲?這理由編得挺好的嘛,害我還怕他會露餡了。
而武痴那番話好像引起了楊村長的共鳴,他揮了揮手苦笑了一下又說:「沒事,你的心情我現在很能了解。」
「人家楊村長問你這棺木是不是能保屍體千年不腐,趕快回答啊。」我催促他說。
「是的,這棺木的確是能讓躺棺者的屍身千年不腐。」
呼……終算是過關了。
我都還沒開始放鬆武痴又補上了一句:「可是,人都死了,屍體能保留個千年又有甚麼用?」
媽啊……你要嘛就不說話,要嘛一張嘴就想害死我啊……
楊村長聽到後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武痴,而我急忙打圓場道:「楊村長,二蛋人笨嘴拙,他的意思其實是人死了自然想留個全屍,誰又會想自己的屍體在死後長蛆被咬呢?」
然而,楊村長已經聽不進我所說的話了,他用一隻手指指着武痴說:「你……」
糟了,要是得罪了楊村長事後又被揭發了的話,我跟武痴以後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於是我就急忙說道:「楊村長你別氣,我這就拉他出去好好教訓一下,你先忙活自己的要事吧,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接着我把武痴拉到外頭後馬上就劈頭大罵:「笨蛋!人家就是想保全住兒子的屍體,你這是亂講些甚麼?要是得罪了他我們就慘了!豬頭!」
武痴這回跟平常有點不一樣,他不以為然地回答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已啊。」
「人家剛死了個兒子,好不容易準備了副上好的棺木讓自己兒子長眠時你卻來潑他冷水,說他這做法多此一舉!要是我是楊村長的話我就叫那兩個抬棺的來揍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了!接下來你別再亂講話了!不過話說回頭,你剛才編得那個理由挺有模有樣的,值得稱讚!」
「甚麼理由?」武痴不解地問。
「就是弟弟早夭那個啊。」
「那不是編的……」武痴落寞地說:「我是真的曾經有過一個弟弟,在我六歲他三歲的時候,有人不小心把一鍋剛燒好的開水全澆在我弟身上了……被熱開水照頭淋的弟弟慘叫了一聲就昏死過去,從此就沒有再張開過他那小小的眼睛,我還記得在醫院裡他臨走還用小手拉着我說『哥,我疼』……」說到痛處武痴開始抽泣起來。
糟了,好像不小心勾起武痴他的傷心事了,六歲時候的事情還記得那麼清楚,說明這一件事對他的打擊是相當的大。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讓他的心情平復下來,在他把眼淚鼻涕都擦掉後我就領着他回去屋裡找楊村長。
可當我們回到大廳裡的時候卻發現楊村長人不見了,我跟武痴分頭把屋子都找了一遍都沒找着他,這時剛從房間裡出來的老頭突然喊住了我倆道:「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大爺,怎了?」我走到那老頭面前問道。
「你們剛才是不是跟小楊說了甚麼了?他剛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走了出去了。」老頭皺着眉頭說。
「糟了,定是剛才武……啊不!二蛋那番話惹他生氣了。」
好險……差點連我自己都說漏了嘴。
「我還是趕緊出去找他道歉吧……」武痴說完後就想衝出去找楊村長,可是他這一舉動卻被老頭阻止了。
「不用了,小楊說讓他一個人安靜一下,你就暫時不要打擾他了。」老頭說完後像是想起甚麼似的又接着說:「啊,對了,差點把他交待的事給忘了。你們兩個小伙子找到今晚落腳的地方沒有?」
「呃……還沒。」
「小楊讓我問你們有沒找到落腳的地方,要是沒有的話就讓你們來我家暫時住着,這樣你們沒問題吧?」
由於真的沒考慮過住的問題,於是我們很爽快的就答應下來了。而同時間房間裡面的人把穿好壽衣的小福從裡面抱了出來,他們挪棺蓋後就把他的遺體放了進去。
小福就像睡着了似的安躺在棺材裡,他原本毫無血色蒼白的臉被抹上了一點胭脂而微微泛紅。老頭走到小福的頭旁邊用滿是皺紋的手撬開了他的嘴巴,接着他拿了一個紅紙小包放到小福的嘴裡面。
正所謂「人死口含錢」,這紅紙小包裡裝的想必就是銅錢,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含口」。
這含口的花樣可多了,不過一般都是視乎家庭狀況而定,家境較好的人會選擇放金、銀或者玉,一般般像楊村長的就會放銅錢。
放這些東西都是希望死者下去陰間後,手上多少都能有點值錢的東西,要是遇到甚麼事情時都有錢來疏通疏通。有些地方的習俗是會往死人嘴裡放一些白飯,希望死者到陰間後就不用再捱餓或是做餓鬼。
不過有些含口是有着實際用途的,據說慈禧太后死的時候是含着一顆價值兩千萬白銀的夜明珠入殮的,民國時有一群盜墓的在找到慈禧時發現她的屍首非但沒有腐化而且臉上的肌肉還相當有彈性,一點死人樣子都沒有,他們撬開慈禧的嘴巴找含口的時候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其嘴裡放射出來,差點沒把他們的眼睛弄瞎。
帶頭的一見此光就知道慈禧口內所含的一定是甚麼稀世寶物,於是就令人馬上將其取出,結果才發現那是一顆渾圓的夜明珠,這珠子的光芒在幽暗的墓穴裡顯得格外明亮,而慈禧的屍首在珠子被取出後馬上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乾、縮小,最後連同骨頭一起風化成灰。
這群人看到後才知道一向愛美的慈禧選擇用這一種方法來保持肉身不化,雖說早就耳聞她每天都會服用珍珠末來美容,沒想到死後還用夜明珠來當含口,真可謂窮奢極侈。
(那這珠子後來去哪了?)
我曾聽說有人把它當成禮物送給蔣介石老婆宋美齡了,不過時移世易,這珠子現在的下落則無從考究了。
說回小福,老頭在放完含口後就替小福蓋上一張被子,然後就在被子旁邊放滿了紙錢和小福穿過的衣服,用意還是怕小福一個人在陰間會沒錢用或者是冷。
接着老頭讓其他人繼續別的工作,他自己則領着我跟武痴回他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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