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兩毫子和阿琛的心情算是平復下來,我終於有機會跟他們二人聚頭,交換着「五年來」發生在大家身上的事。我當日不理勸告,自行前往時間旅行簡介會,兩毫子晚上見我遲遲沒有回來,打電話又聯絡不到我,就馬上通知阿琛。他們當時已估計是跟時間旅行社有關,但那張邀請函不在他們手上,他們沒有聯絡資料,也不記得集合地點,只好上網找尋,卻發現根本沒有這間公司。
在我失蹤的第三日,他們二人向大學求助,大學致電給我的父母,確認我沒有回家,就決定報警。不過,據他們所說,警方之後除了在《警訊》等渠道刊登尋人啟事外,幾乎沒有做過什麼。警方表示我有手有腳,沒有出境紀錄,那時間香港境內又沒有找到身分不明的屍體,代表我只是躲了起來的機會較大,可能只是避債或惡作劇,不久就會回來。
兩毫子和阿琛不服,肯定我不是這樣的人,於是他們就如根叔早前所說,聯同我的父母,出心出力希望尋回我。他們扭盡六壬,卻徒勞無功。
直到去年,他們二人畢業在即,心中仍記掛着我,擔心有一日我回來會找不到他們,於是決定留在科大當研究生。阿琛本來就對科研有興趣,打算以此為終身職業,於是直接報讀博士學位;兩毫子只是為了留在大學等我回來,故只修讀碩士,打算兩年後無論是否找到我,都會離開大學,投身職場。
他們那邊的事大致上就是這樣。至於我這邊,我把我參與時間旅行的經歷鉅細靡遺地告知他們,阿琛興味盎然地聽着,尤其我說到那些未知的物質、乘搭時間旅行號的感覺時,她的雙眼彷彿閃出金光,如獲至寶般認真聆聽;相反,兩毫子卻顯得興趣缺缺,只說我平安回來了就好,已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云云。
另外,我也有跟他們說起,時導遊答應過,如果我能推測到時間旅行的原理,他會確認答案正確與否。
我對他們說:「時導遊那時候的回應,我總覺得怪怪的。」
阿琛還是跟五年前差不多,仍愛跟我作深度討論。她聽到我的話後,托着頭,在腦海中找尋着什麼般思考了一會,才道:「時導遊給我的感覺,是要等到你自己找到答案,才肯確認答案是否正確。」
「就像老師不會直接告訴學生答案一樣?」我問。
「對,但問題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阿琛不解地追問。
兩毫子插嘴,揶揄阿琛:「你果然是研究界的明日之星,這也要問為什麼?」
「但你不覺得奇怪嗎?時導遊大可以選擇永不告訴覓真答案,或直接道出答案,他卻偏偏選了最複雜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我說:「他把我當成他的學生,希望我自行找出答案?」
「他的動機很難猜測,資料太少了。但無論如何,這又回到剛才的問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邊看來暫時不會有答案,阿琛於是轉換話題:「對了,當日有沒有人問他為什麼時間旅行是免費的?聽你所說,單是那場簡介會就所費不菲了,既然不是騙局,那麼他們要如何收回成本?」
「在場的其他人都只顧着流程上的事,沒有人問這類原理和邏輯的問題。我問完時間旅行的原理後,現場氣氛很尷尬,也很難再追問下去。」
「說起成本,你提過時間旅行號在那艘郵輪上,運作期間看來應該仍是在船上,不就等於佔用了郵輪五年?就算郵輪是時間旅行社擁有,也得找個地方航行或停泊,郵輪總不可能一直佔用啟德郵輪碼頭的泊位五年。」
「咦?我登船時根本不知道郵輪會離港,當日沒有帶護照啊。」
「也不一定要護照,如果郵輪只是在香港境內或公海航行,你有身分證就可以了。」
「但期間我沒出示過身分證,也沒辦出境手續。」
「這麼奇怪?不過我也不大肯定流程,畢竟我未試過乘搭郵輪。」阿琛嘆了口氣。
「結論是覓真你離開了五年,對時間旅行社和時間旅行幾乎都沒有查出什麼。」兩毫子不忘搶白我。
我說:「唯有等下一次機會吧,免費的時間旅行有三程……」
然而我的話還未說完,阿琛已一臉凝重地打斷我:「喂!你不是打算再去吧?」話畢,她直瞪着我。
我直視着她,她的眼神和表情明顯跟早幾日……跟五年前大相逕庭。儘管她看起來仍很年輕,但臉上的稚氣已大幅消減,眼神透露着比二十多歲的成年女人更沉實、成熟的感覺。看來這五年的經歷對她的影響不小。
「嘻嘻。」我沒正面回應,只傻笑了數下。
該次見面後,阿琛答應我稍後有空再想想時間旅行的原理,但千叮萬囑我不要擅自行動。
我看得出,阿琛仍很重視我,她的研究工作忙碌,又要幫助指導教授處理雜務,但仍在百忙中抽空和我詳談時間旅行的事,我實在感激不盡。
不過,我想我們的關係應該很難回到五年前了。我們之前雖然是男女朋友,但這次回來後我們已沒有再談起這段關係。在她的眼中,我只是剛滿十八歲的無知少年,她卻是二十三歲的博士生,年齡和身分都有距離。她會這麼緊張,很可能只是感到自責,覺得當日如果她沒有跟我吵架,而是心平氣和地阻止我,我就不會失蹤。
沒錯,從我的角度看來,我真是很無辜,只不過是離開半日,一段寶貴的關係就無疾而終;然而在她的角度卻是失去了我五年,五年不是短的時間,更不知道我是否能平安回來,任誰都會把感情放下吧?
事後我間中會想,如果我沒有因為好奇而參加了時間旅行,我、兩毫子和阿琛應該仍然是平凡的大學生,享受着新入學的蜜月期,輕輕鬆鬆地過着第一年的大學生活,友情和感情也會繼續平穩地發展下去。不過,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事實上,他們空餘時都勞碌奔波地找尋我,二人美好的大學時光就因為我而被摧毀掉。但我會參加那場時間旅行,也只不過是為了追求真理,就跟阿琛現在修讀博士學位一樣,只是方式不同,又何錯之有?
話說回來,我雖然經歷了時間旅行,但我對時間旅行的原理卻一無所知──那艘郵輪、那條漆黑的管道、那個膠囊、製造那艘郵輪和膠囊的黑色材質、膠囊內會變色及在氣態和液態之間變動的物質等;當然,還有那個把四肢和五官都遮蓋起來的時導遊。
那天我、兩毫子和阿琛分別後,就開始各自過回自己的正常生活。雖然我們間中有聯絡,但我也不好意思經常打擾他們。而我亦按照當日討論的結論,裝作失憶,不知道這五年來發生了什麼事,同時絕口不提時間旅行的事,畢竟就算我說了,其他人也不會相信,甚至會把我當作瘋子,如果因為這樣而關進精神病院就麻煩了。他們也答應不會向任何人說起時間旅行的事。
我到達「五年後」的第二個星期,收到大學的通知,因為我的情況特殊,可重新取錄我為物理學系一年級生。我於是再次當回大學生,開始新的生活,把時間旅行的事漸漸淡忘。
新生活並不容易,畢竟我算是插班生,而且大家都從新聞、網上流言等知道我失蹤過五年,把我當成名人與怪人之間看待,因此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孤獨一人。
平凡的生活一直持續着,直到三個月後,二○二五年二月,下學期開課後不久,我的儲物櫃內再一次出現時間旅行社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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