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國新增超過一萬宗狂亂症的個案,累積四千九百八十萬人感染,病患構成的傷害、死亡人數累積至三千二十七萬⋯⋯』
收音機傳出的新聞報道電子音,環繞在酒吧範圍每一個角落。可怕的消息沒打擾來者品嚐咖啡調酒的氛圍,坐在高腳椅的男性甚至眉頭也沒皺一下。幼金絲眼框後鳳眼顯露的,只有對眼前玻璃杯內的飲料。期待?失望?無論從翠綠眼眸的弧光、儘管頭髮花白但修得整齊的鬚角或是高挑的鼻子,都沒有一絲能被測透的姿容,反而只有深不可測的神秘感。
『⋯⋯由於H區出現狂亂症爆發,本國宣佈H區進入緊急狀態、立刻封城直至另行通知。重覆,由於H區出現狂亂症爆發⋯⋯』
報導的聲音忍不住震抖,如管弦樂隊演奏進入高潮前的平靜過渡、卻掩藏不了即將激昂的章節。
都已經發生了,恐慌跟憂慮都沒用。男性靜聽著廣播、帶點蒼老的左手順手翻開吧檯上半開的書藉,似乎書藉的字體有一點小使得他瞇起鳳眼、顯出眼角不太明顯的皺紋。
「亞岱爾先生,書藉名字叫『鬱抑的家鄉』,需要簡介嗎?」吧檯另一頭冒出木納、酷似人類的嗓音,但毫無感情的言語告知是人工智能傳出的。
「不,不,只是我對這舊時代產物感到懷念而已。」名叫亞岱爾的男性說話沙啞卻若有含蓄,他小心翻開泛黃的紙張,紙張的沙沙聲令他覺得悅耳。「新一代不是用終端就是用虛擬屏幕傳訊,資訊輕易刪除更改,而紙本的存在幾乎絕跡。」他察看木色的四周,「這樣有古舊情調的小酒吧,也只有我這樣的上代人才會喜歡了。在拜金主義的國家下打造老舊的小酒吧,還可以盡道國家不是的,」鳳眼向書籍瞄了一眼,「看來店主不是傻子就是有錢沒能揮霍的富豪。」
「⋯⋯地區的產業購買不在我能搜索的範圍中。」
「我不是要詢問的意思。」薄唇勾起微微的弧線,亞岱爾淡淡掃往地板:「我的生存守則就是別知道太多,要否更易遭殺身之禍。」
『⋯⋯狂亂病患者是由於感染新型普利昂病毒而成。患者先是大腦海綿狀病變,然後伴隨腦部退化、患者性情變得躁狂及富有暴力傾向。新型病毒會以血液、唾液、噴沫以及緊密接觸傳播,潛伏期長達七天。市民切勿接近患者,如發現懷疑狂亂者,請立刻舉報⋯⋯』
「安曼茲,一個月前的報導沒有重要情報,可以關掉了。」亞岱爾如此說。
「是。」名叫「安曼茲」的人工智能回應過後,在店中回盪的收音機廣播隨即消失、回復寧靜。
耳根清靜的老先生悠閒的深呼一口氣,滿意眼前只有自己一人、安靜卻寂寞的酒吧氛圍。本來該順應氛圍享受咖啡調酒的,只是右臂的怪異感把所有情調抹去了。「不得不習慣了呢。」亞岱爾終於伸出右臂,將白銀色的右肢顯露在自己視線中試圖握起酒杯。輕巧的機械臂比想像中容易伸展、指頭活動起來也跟常人無異,只是精細如握杯的動作總覺得不對勁。
「⋯⋯算了。」無視右手傳來的怪異感,老先生提起酒杯輕呷愛爾蘭咖啡。「呼⋯⋯冬天下一杯調酒最溫暖了。」
「室外溫度負八十五度,請亞岱爾先生外出前必穿好裝備。」人工智能再次不識趣的搭話。
「外頭可是連空氣也是會凍傷的危險,在完成任務之前我才不會隨便喪命的,放心吧我的小姐⋯⋯」
老先生語調突然停止、聳起耳朵專注聆聽空間傳出小得幾乎沒能聽見的腳步聲,「安曼茲,關上店內的燈和暖氣、調查門口的警示器。」原本悠然的閒語剎那轉換成冷漠的命令,銳利的眼神彷彿要將所有眼見的活物冰凍,曾經的殺手亞岱爾純熟地消除一切聲響走向門口衣帽架附近。
衣帽架上掛著的是純黑色的貼身防寒服,輕薄的纖維質料完全看不出是參考至少一個世紀前那笨重的太空衣,但卻擁有更優秀的防寒和活動性能。科技的進步令人讚嘆,但知道研發目的同時也令人感傷。
在純白的街市穿上黑色的裝備真是他媽的愚蠢,擅長隱藏蹤跡的殺手不禁暗暗碎念。但眼前沒有辦法選擇了,他在醒來的實驗室只發現僅有的兩套裝備,還是鎖在「領導專用」的房間裡。
看怕原本這國家的領導人要拋下不可收拾的殘局潛逃⋯⋯只是途中已沒有命去拿裝備了。到底是什麼的來由,老先生也沒興趣知道。
「外面有三名狂亂者。」安曼茲降低聲量報告影像中的發現,「全白。」
亞岱爾沒時間讚嘆人工智能瞬速學會目標代號的能力,「全白?確定?」熟練穿起了整套裝備的殺手帶上了接駁上背部氧氣包的頭盔,遮掩眼部的啡色玻璃往人工智能冒出一抹淡黃色光弧。
「是的。」
奪命的嚴寒下還在街上遊盪的,只有瘋子還有沒腦子的狂亂者。亞岱爾跟安曼茲提出,以狂亂者身上沾上白雪的多少分出危險程度,「全白」即是渾身雪的狂亂者,估算已在雪地中遊盪了至少兩天。
但事情的嚴重性比想像的深,護目鏡片後的凰眼眉頭深鎖,「⋯⋯要加快動作。」老先生思考過後,吐出的不知是對自己提醒還是振作的言語。
亞岱爾抬起了頭,在重裝備下還能無色的行動至吧檯人工智能發聲的位置——一顆跟他義肢同樣銀白色的機械頭部,一手提起放置在背後的收納位置中。
「亞岱爾先生,請小心。」不知是習慣還是沒喜好意識,安曼茲為行動的方式並沒提出任何意見。
「當然。」老殺手的語調回復悠閑,看來已接受了將面對的事情。他拉下右手心的拉鍊,那是不久前對防寒衣的改造,舉起右臂隨四十五度一揮,藏在銀白色義肢內裡的黑鋼匕首「咯嚓」一聲從手心從下臂位置利落地傳至手心。亞岱爾握緊匕首的同時,刀刃位置從刀柄開始冒出紫黃色的電流、接近一點還會發現滲人的的電擊聲響。
「報酬已交下,那我必會完成任務——找回其他肢體並組裝安曼茲,我的小姐。」老殺手說罷,便打開了酒吧的木門。「多謝招待。」沒喝光愛爾蘭咖啡有點可惜,但亞岱爾還是做好客人的禮貌。
只是木色酒吧滿地的狂亂者屍體,不會再回應了。
***
西歷2147年,為面對難以生存的極端天氣,人類活在自動調節氣溫的屏障之下。然而,狂亂症的爆發連屏障調節部門也沒能避免。終於,屏障在某一天失效了,無論狂亂者還是普通人類都暴露在寒冬的危機中。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大雪將所有城市覆蓋、損毁控制都市命脈的發訊台,引致隔離狂亂者的禁閉室解封⋯⋯
在純白世界下,盡是狂亂或是冰冷,人類的未來在混亂和尖叫中肢離破碎。
1.Themis
記得是在西歷2145年的秋天,那時候屏障下的溫度是最舒服的。然而那季節的某天,是亞岱爾.沃克最屈辱的一天。
「啊啊啊!!!!!!」因為年紀的力有不逮還有加上壓在身上的西裝壯漢,年過半百的老先生無論如何叫喊也使不出力氣掙扎、被制伏在毛氈地板上。
「怎樣?還是不願意為我們賣力?」高高在上像以鼻子看老先生的肥胖西裝男,輕笑的模樣令人作嘔。當刻的老先生,甚至冒出揍凹他扁平鼻子的慾望。
「我早說過,我不接受跟不在委托中的額外要求!」亞岱爾氣得咬牙,瞪向西裝男的視線冰冷無比。
西裝男一臉藐視的用手帕輕捂嘴巴,但沒掩蓋下彎的嘴角。「你還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權力?在這偉大國家的土地上?」他誇張的嘆息,毫不忌諱的表達自己的不屑。「要不是收到消息殺手界都青黃不接,我也不想拜托老骨頭來暗殺。受政府委托,你該感恩才對。為什麼要動粗弄得大家也過不去?」他輕瞄一眼被老殺手弄倒在地上的其他壯漢,揮揮手命人拖出會客室處理。
「突然被命令要接受全身改造,只有傻子才會接受!我不是你國家的人民,才不會輕受你們的洗腦和權力壓榨!」亞岱爾在地上大喊的同時也用盡氣力掙扎,但沒有絲毫用處。
「唉,都已經是半條腿要踏棺材的人了,還計較甚麼。」西裝胖子似乎站累了,隨便找了一張沙發悠然坐下,大肚子前的鈕扣也要被撐破般。「只是將老化的器官換一下,還換掉勞損不少的慣用手而已。以我們的科技程度,只是吃一片蛋糕那麼容易。啊啊,有發現到你國的笑話嗎?哈哈!」
亞岱爾面對西裝胖子的自說自笑,只想扭斷他肥大的頸子叫他閉嘴。因為懷疑自己的能力而強迫接受改造,這無疑是他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屈辱!
「好了,結束閒話吧。」肥胖的西裝男,腐敗國家的內務總理一聲令下,一直在暗角沒作聲的白袍男士,拿著小型公事包走近了被壓制的亞岱爾。
直覺告知那公事包內絕對不是文件堆,亞岱爾作出強力掙扎,但沒有成功阻撓壓在上頭的壯漢們騰出老先生的手臂出來並固定在地上。
看起來是醫務人員的白袍男士,利落的打開公事包拿出消毒酒精以及殺手熟知的巴比妥藥物。
消毒、注射,不消幾分鐘。亞岱爾心知自己已是砧板上的肉,隨著意識的漸遠,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但是癡肥欠揍大胖子的奸笑聲,在亞岱爾腦中徘徊不去。
***
從實驗室中醒來,老先生首先發現自己被放置在人身大小的培養缸中,同時因為呼吸而被浸沒自己的營養液嗆了好幾下。「咳咳咳……」營養液淹沒他的咳聲,亞岱爾急忙閉氣、往缸下外伸手摸索,抓住缸邊準備坐起來。但後腦像是被什麼管狀物體拉扯、阻止他的行動,但鼻腔痛苦無比的老先生顧不上甚麼,從後伸手拔走管子脫離操縱。
失去意識的時間不詳,但從肌肉遲鈍的程度得知不只是幾天的問題。身體狀態的改變以及缺少環境情報令亞岱爾心底一陣不安。噴清鼻腔中的營養液,冷靜下來的亞岱爾察看四周。
映進眼簾的,先是地上的屍體。培養缸旁邊倒著兩名糾纏的屍身,在上頭的人形屍體頸子直接被扭斷,令頭部呈現奇怪的角度。從屍斑及伸出的長舌頭硬化形狀所見,屍體已經死去了一個月左右。而被屍體壓制在身下的白袍男性以睜開雙目、看似絕望的神情的模樣僵化,但肩膀裂開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人看怕也不會遇上舒服的死亡。
或許還有完整屍首,已經是僅餘的幸運。亞岱爾瞇起眼眺望不遠處在地上異樣的紅色物體,當意識到那是何物的時候,連見慣死況的老先生也不禁倒抽一口氣。
那是肉塊,上頭還有被啃咬、被撕碎的痕跡。在動物都被圈養和馴服的國家,會有猛獸侵襲實險所的事件嗎?難道自己身處在另一個國土?但運送成本和效益也不討好,所以沒可能。
而且,自己沒被猛獸襲擊是因為營養液掩藏了氣息以及熱度嗎?老先生往下看去,培養缸中的營養液因獨有的循環系統而流動,恐怕當時自己其實浸滿在別人的鮮血中。
「到底……是什麼回事。」亞岱爾不其然的扶一扶額。
「沙沙⋯⋯沙⋯⋯聽到嗎?216實驗室的生還者⋯⋯亞岱爾先生⋯⋯請聽指示過來⋯⋯」
不知從何來的廣播打斷亞岱爾的思考,更讓他十分混亂。
***
他當時不知道,他只是從一個地獄落入現時的純白地獄而已。
「嚓!」將黑鋼匕首插進的喉嚨中,在護目罩後的翠綠眼眸冷漠的注視面前猙獰扭曲得不像人形的臉孔。臉孔上雪霜刻畫的滿臉皺紋,告知了來者他原本的身份。但是冷血的殺手不會關心這些,左臂緊緊壓住老人狂亂者於水泥壁上,同時右手用力扭動、將聲帶都狠狠破壞,使狂亂者發不出叫喊的聲音就乏力倒下。
原本只是沒有體術訓練的平民,即使感染新病毒而狂亂化也不會提高多少的格鬥力。再加上這一帶都是舊發展區,按理說老人和混混的比例較高。當初老先生接到委托之後,也先以危機較低的地方作考慮而到達這區整理情報以及補給。
剛才在酒吧密閉空間中,也是保險的破壞狂亂者整個頸部。要是在室外空曠地方的話,可以作弱點的嘗試。如果狂亂老人被刺穿喉嚨還能活動,那老先生就要嘗試破壞頸骨或是後腦摧毁神經系統,但對匕首的耗損也更加大。
確認目標毫無動作,亞岱爾暫時估計破壞頸肌也能奪去狂亂者行動力。老先生拔出匕首察看,刀刃連接的高電壓高溫得將血液都氣化、連傷口也很快被灼燒得封閉不會將血花濺至身上。雖然自己有防寒衣阻隔,但能避免接觸充滿病毒的血液是最好的結果。為了增加委托成功的機會,所有死亡和失去行動力的機率也需減至最低。
要是可以的話,也想要避免跟狂亂者接觸。但是在病毒肆虐的世界,看怕是沒可能的了。
老殺手半鬆開架住目標鎖骨的左臂,任由屍體從灰白的牆上滑下來。幸好地上的積雪厚得具有消聲功能,倒下來的響聲比想像中小得可憐。
那麼,還有兩名。剛才半打開酒吧的木門觀察外面,除了在門外閒逛的這一名老年狂亂者,另外兩名佈滿白雪、成年體格的古怪人影剛好在五十米距離外注視著什麼。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他們在看⋯⋯或是欣賞著?正是亞岱爾和安曼茲的運輸工具—電摩托。也怪不得,電摩托擁有亮黑的漆面和暗紫色條紋,比起普通的摩托車顯出高傲和冷酷。說真的,駕駛過這一部高科技運輸工具後,其他的都只是能坐的鐵皮,可見性能方面也是完美。
回到眼前狀況,幸運的是托狂亂者過於專注電摩托的福,亞岱爾在背後五十米殺了一名老人也沒被發現。不幸運的是,老先生必須跟電摩托前的兩人交手才能離開這地。現時積至腳裸高度的雪量,只有最新懸浮技術的這台摩托才能在雪地上順利行走。
「噗⋯⋯噗。」亞岱爾拔出輕陷於雪中的腳掌,冒出丁點的動靜。但經驗所得,狂亂者聽覺和智力也很差。老殺手緊握黑鋼匕首一搏,往左邊矮一點成年人左後側衝去。
心臟的強烈躍動配合著速度的迸發,亞岱爾感覺得身體輕盈得不像自己,不得不感嘆這國家的機械器官技術。
銳利的刀刃劈開後頸肌肉至見骨,使面前人的頭部失去支撐垂落。匕首連接電極做成的高熱,使傷口而很快封閉沒濺出血花。受襲的狂亂者因斜角肌被斬傷而難得活動雙臂,只能扯開喉嚨亂喊。「呀呀呀呀呀!」喊叫是因恐懼,或是對同伴的警報?被病毒支配神經系統的狂亂者,只有後者的可能。
老先生從醒來短暫的經驗所得,狂亂者多是兩、三成群,更大多數單獨行動,正常而言更不會聚集同伴。但是以免附近的狂亂者會因大動靜而被吸引過來,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咯咯!」身邊沒被受襲的狂亂者驚叫一聲,發現不是同伴的亞岱爾。因長期直視高折光率的白雪,視覺已經被強光破壞得七至八成,恐怕他眼前的只是黑呼呼的影子。智力低下的狂亂者除了冒出不明的怪叫,也只會盲目地撲向攻擊者。
在充滿狂亂者的世界下,沒被感染的無論如何都是異類。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健全的狂亂者扯開大口,如詭詐的怪物往黑色的異類撲去。但因長時間直視高折光率的白雪,人眼已經被強光受損得七八。防寒衣遮擋老先生雙目的啡色鏡片,在純白的街上就起了保護眼睛的作用。
狂亂者青白的虹膜瞪視老先生這一邊,架起肩膀、右足深陷於雪地作出畜力的姿態,像野獸般扯開大口,如詭詐的怪物往黑色的異種撲去!但亞岱爾先抓緊身旁甩頸子的狂亂者一擺,擋住襲來的牙齒。他腰身一扭欲借力推走兩人,但沒發覺自己的雙腳被雪埋住難以行動而錯過了時機。「呃。」兩人的體重並不輕,蠻力並不是解決方法。
「呀呀呀呀呀呀!」
「咯咯咯咯咯咯!」
視覺不好的狂亂者牙齒緊咬住眼前的肩膀不放,喉嚨冒出勝利的叫聲,但被無故受襲的狂亂者亂甩著頸子驚叫,情況奇怪無比。
不能任由他們亂叫,將甩頸者當盾牌的亞岱爾急忙往啃咬者後頸劃出一刀。「呀!!」但健全狂亂者啃咬力度加深令甩頸者肩膀被緊咬得溢血,顯出這一劈反而成了反效果。
這個角度不好使力切斷後頸!老先生皺起眉,近距離看到狂亂者亂啃可是倒胃口。匕首變得用不著,亞岱爾的右臂先收回匕首、避開啃咬滲血的位置鎖緊兩名狂亂者的頸子使他們身體更貼近。計算到資源的短缺,老先生並不想使用刀刃以外的武器,但沒辨法。趁狂亂者們未反應過來,亞岱爾迅速從左大腿槍套中拔出雙動半自動手槍,瞄準了面前背部的胸椎射擊。
刀刃難以斷骨,但以火藥推進的子彈可是輕而易舉的事。「砰」一聲響起,子彈穿過甩頸者的胸椎,再穿透正在緊緊啃咬的狂亂者背部。兩人的骨肉從子彈穿過的地方飛散而去,也帶走了兩人的所有動靜。
槍頭還在冒煙。久違的射擊使老先生心跳加速,希望這一顆子彈能準確射穿第二名人體的椎骨位置。他推開兩名失去行動力的狂亂者以作確認,「噗!」不用多費氣力已讓兩條屍首隨著重力癱倒在雪地上,這時候亞岱爾才放鬆了半刻。
脊髓,中樞神經和身體各處的連接處,是被椎骨保護的地方。新型侵入腦病毒都是靠人體神經傳遞訊息,從而操縱人類。破壞神經系統都是解決狂亂者的辦法,但是瞄準位置的容錯率以及使用的武器老殺手思考的同時擺動手槍,把在嚴寒中急速冷卻好的手槍收回槍袋。
心理反應下,防寒衣內隱隱煙硝的味道⋯⋯不,是殺戮的氣味。但老先生沒沉迷於此,見雪地上的兩人毫無反應,加上槍聲的動靜太大了不宜久留,亞岱爾抬起右腿的剎那跨上電摩托。「安曼茲,走吧。」
「知道。」一直在防寒衣背後收納空間待著的安曼茲,淡淡回應亞岱爾的話。老先生嘆息一下的時間,智能啟動駭客模式開動電摩托、同時啟動引擎。懸浮系統帶動電摩托帶離雪地,將輪胎半離雪面。亞岱爾右掌掃開車頭瑩幕上的雪,不其然發現附在左機身的褐黃色冰塊⋯⋯
「幹。」老先生輕聲吐出髒話,左腳用力刮走冰塊,「居然在這兒撒野。」果然不應相信狂亂者還有審美觀可言,連頂級的技術在他們眼中也是馬桶。
正當亞岱爾低頭察看,牆壁的方向出現了動靜。他一抬頭,驚見本該倒下的老人狂亂者就在眼前。老人頭部無力的歪在一旁,而空洞的雙目正直直盯住在摩托車上的老先生。喉嚨間清晰可見的大洞令亞岱爾毫無表情的臉露出一絲愕然,頸部神經⋯⋯應該被刺斷才對。
但老先生很快警覺、抽離了疑惑,更確定現時不是停滯的時候。
「安曼茲!純白病變!加速開動!」立在純白世界下的亞岱爾,聲音頭一遭如此慌張。如果病毒已經進化成不單靠神經系統就可以控制人類,那現時的戰況更不明朗。
誰知道躺在雪地上的兩名狂亂者會否都病變。一對三、不知狂亂者弱點,各種因素都指亞岱爾於劣勢。
「知道。」
電摩托引擎即時轟轟作響,老先生起行前再次拔出手槍往老人下巴射了一發。「砰!」被射穿小腦的老人在他面前往後傾了六十度左右,但是老殺手直覺知道這不是結束。
「轟殊!」電摩托往前衝去,懸浮系統製造成的氣流微揚起了白雪,阻隔了兩方。但是亞岱爾左手不敢鬆開槍枝,直接身一轉,整身朝行駛的相反方向作出攻擊姿態。
果然,老人從雪幕中撲出,頂著血肉模糊的下半臉往電摩托前進。但是手腳不合調得像初行的嬰兒,移動的速度連走路也稱不上。跟電摩托的時速二百米高速相距甚遠,幾秒鐘便成為遠處的黑點。
「⋯⋯沒完全病變成功。」亞岱爾在高速行駛的摩托車上鬆下肩膀。儘管目標消失在視線中,但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老人的方向。
「亞岱爾先生,需要確認動靜嗎?」背後的安曼茲詢問。
「⋯⋯不需要。」老先生回答,「他這副模樣,很快真正死在那兒。」雖然他如此說,但直到離開舊發展區時才放鬆緊握的左手,將手槍塞回槍袋中。
那是隱密的小空間,位於研究所最深入的地方。安曼茲睜開眼,漆黑中只有四周電子路板內傳輸光纖的燈光閃爍,還有一點不明的電流聲響包圍。以前維護它的人會說這地方有點駭人,但是為了隱瞞它的存在,連一束光線也儘量不留下。
而幾乎沒有人類氣息的終端房中,傳自人工智能的錄音獨自在其回盪。
『嗞⋯⋯嗞⋯⋯
現在是西歷2140年8月9日,由莉莉絲.哈蒙錄音。
新型普利昂病毒?別惹人大笑了!闖下的禍不禁承認,還是不知派誰去揹起所有罪責?
這政府瘋了,當初說什麼研究新病毒全面代替體內的有益病毒,維持人類體內平衡⋯⋯但是人體免疫系統的複雜,即使是現在的技術也沒可能完全分別在人體存活的有益病毒和壞病毒。
如果是長期計劃,那還有商量的空間,但顯然提出方案的醫護局主席並沒有讓我們介入的餘地,多是為了搏取功勞吧。急速發展的醫療技術加上越發破壞自然環境助長了細菌的變異,更大大減低後代人類的免疫力。如果計劃能解決這一個關乎全人類的大問題,那看怕二十年的地位也毫不動搖了。
但不論理由如何,現時管理醫務的都是靠父蔭的渣滓。他們只會鞏固自己眼前的地位不會思考人類的未來,更不理會對後世做成的傷害。所以他們對高層的理念絕對大力幫助推動,甚至叫下屬噤聲的程度。
⋯⋯所以我的家庭、我的兒子,每日都備受監視。因為我發出了疑問:
「屏障外發現的病毒安全嗎?」
沒人敢回答我,因為政府領導的氣氛就是叫我們不許疑問。身為區內大醫院院長、管理臨床病房系統的我,絕對不會答應協助這種來歷不明、而且安全性成迷的研究。身為研究人員,還是關乎全國人民健康安全的方案,為什麼來源資料完全不公開而且研究程序不透明?拒絕以及提出改善建議,可是正當決擇。
可是我的拒絕帶來的是失職罪,還有被革職處理。這樣可怕的職權壓榨、自私政府的獨裁叫市民怎能生存下去?即使活下來⋯⋯也只是受控制的軀殼。平民的嘆息隨白霧散開,他們反而不聞不問。這樣的統治還要隨經濟戰爭伸延至其他國家,我更看不到人類的未來。
被換上的院長萊克斯,聽說為了名聲也加速了臨床研究。一切的一切,發展得難以阻止。
這是一個大陰謀,我知道。由一個政府設立、欲改變全人類的大控制。但是只有我的能力並不足夠,也沒有信心能見證這政府倒塌的一天。我能所做的,是將希望交給未來的一代。但不是我們的下一代,絕對不是。
自然的平衡,從來不是人類能左右的。若人工新病毒能預期的被研發出來讓市民大規模接種,所反彈的傷害一定承受不了。我保證,人體的系統一定被外來病毒擊潰得碎也不剩。
然而,可能是上天看不過眼、或是某些像我們同樣被逼迫的研究員欲跟整個國家互相毁滅,小部分病毒被洩漏出去了。雖然國家在發射塔下消息封鎖,但是接近病毒研究所的區域被宵禁、封城的經驗不會騙人,因此播下了對國家懷疑的種子。
儘管人類會因政府的控制慾而陷入滅亡,我們也要告誡未來的世代別再犯我們這一代的自私和懦弱。所以,我動用我所有的人脈合作執行《安曼茲計劃》,將知識匯聚至人工智能中、把人類文明和智慧的結晶傳承下去。
⋯⋯窗外有動靜。呵⋯⋯因為我不是本地人,連處決也不光明嗎?看來殺手也找上來的樣子。希望這一段錄音,能凝眾各位菁英加入,將匯聚知識傳到之後初癒的世界。
願各位成功。
砰!嗞⋯⋯嗞⋯⋯』
白銀色器械播放錄音完畢,「團隊沒一人能聯繫上,皆推斷為死亡。」安曼茲淡淡報告現況,「研究所中除了亞岱爾先生外,都沒有生還者。根據我的性能、以及現時狀況,只能把拼接的任務交托在先生你身上。」
安曼茲說罷,指向它的雙動半自動手槍、或叫大威力雙動操作型手槍卻一點也沒移開。順著緊握槍柄的蒼老手腕往上一看,槍械使用者的鳳眼顯出警惕的弧光。
***
電單車駛出了舊發展區後,亞岱爾帶著安曼茲在連接另一區的高速公路奔馳。由於兩區距離需要兩天的路程,電動車充電站和附屬的便利店被規劃在兩端的中途,成為當眼的中途站。眼角才剛瞄到建築物,亞岱爾因預料到之後的長途旅程而穿過停在疫情逃難時混亂狀態的馬路,到達加油站停留一夜作充電以及資源補給。
在熱鬧的公路上當眼的充電站,即使在疫情爆發後也不難出現人流。所以,已把電摩托安放好在室外充電位置的老先生很利落的掏出匕首,把便利店中零落的狂亂者解決掉。
「安曼茲。」亞岱爾拖起幾具屍體走動,同時也為當下狀況詢問:「新型病毒主要侵入人類中樞系統造成不可逆的受損,使患者失去理智的發狂、襲擊他人⋯⋯你所儲存的報告是這樣紀錄對吧?」
「是的。」在不遠處收銀處內頭,人工智能的聲音來自無線充電位置。「來自屏障外、被官方隱瞞為『新型普利昂病毒』的未知病毒,因其強力的侵略性被政府徵為「交叉保護」研究的一部分⋯⋯」
「醫學的沉悶話就免了。」老先生打斷安曼茲接下來的長話。「大約是養一個大病毒在人體體內,以毒攻毒的方式打退遇上的變異病毒對吧。但是這種保護往往對宿主都有副作用,可是政府都沒有詳細考究⋯⋯」老先生將屍體都拖進員工休息室內,再關起電子門向安曼茲示意鎖起。「現在病毒的副作用已經出乎預料了吧。」
病毒一開始只是攻擊接種者的神經系統,然後連屍體也能操縱……要是屍體全都病變成功,不知薄弱的門板能守住多久。
「其實本來狂亂者不會主動攻擊狂亂者已是一個大問題,恐怕病毒即使在不同宿主中,也有彼此的連結。」亞岱爾微整理所遇的經歷,同時抓起貨架上的酒精紙巾抹拭手上的小血跡。
想起在新型病毒大爆發前,本來頻繁的變異病毒出現令口罩和酒精類的產品都成為日常用品。變異速度之快令人懷疑,究竟是人為的惡意還是自然對人類的反噬。
以前老先生也不會思考這類問題。他只要跟委托殺就好,知道太多反而惹來殺身的禍。當然,他也收到一點風聲,只是不讓在屏障內獨大的「衛大國家」知曉而已。要否當初阿岱爾在這國家收到的不是委托而是另一位殺手的襲擊就是。
似是從資料庫搜索、整理好舊時資訊所需的時間有點長,安曼茲過了好一會才回答:「其實曾有學者提出懷疑新型病毒的學說,但是都不幸死亡……」
「都是被滅口的,有些是我幹的。」向安曼茲走近的老先生乾脆承認。「這種消息對國家而言可是煽動言論,自然不能留下滋事者。」
然而,靠程式推進的安曼茲只能刻板的完成要作出的回應。「根據團隊儲存的情報,最初統籌的哈蒙院長就是在家中被發現身亡。」
感覺搭不上話的亞岱爾有點不自在的騷一下後頸,曾被插入喉管的位置還隱隱作痛。「這國家對所有生命只如棄子,是預定被榨乾的行動力。」丟下碎碎念,老先生逕自走到藥品櫃架察看有沒有能用上的止痛藥。然後,他的目光被酒類的櫃架吸引了。
「請不要酒駕,尤其是高濃度酒精。」安曼茲從老先生的視線計算到他的意圖,這讓在貨架旁邊的他感到有點無奈。
七年前,是他向莉莉絲下殺手,直到被改造前也有陸續被國家委托殺死被指疫情下散播恐懼的科研人士。被目標的產物委托,算是因果關係嗎?但他沒在意這一層關係。認真說,他不是政府支持也不是反對者,只是以金錢便能買起的命、靠自己雙手掠奪生命得以存活的一頭豬。
如果他拋下終端房中的安曼茲不顧,沒有駭客技能的他連研究所也走不出去,更別提在外頭生存。不想對外頭完全不明白、避免毫無所知的死去,就是他接下委托的報酬。
「都說了。酒精可以保暖還有燃料的作用。」亞岱爾微微塘塞過去,然後拿起高純度的小樽威士忌回到安曼茲的位置。
他曾暗暗下決心,要是有幸完成委托、見識過這荒蕪世界之後,他就會找地方死去。「在危難中努力生存下去」這種漂亮話,不是跟死亡為伴的殺手該說的。
「亞岱爾先生。要是長途旅程讓你疲累,或許補充糖分和碳水化合物更能讓你獲得『治癒』的感覺。」
收銀處背後的機器冒出提示音,令亞岱爾呆了半响。「那是⋯⋯專門製造珍珠奶茶的飲料機吧?」機械手半不惑的走過去拉開機器的塑料閘門,拿出裡頭的杯裝飲料。他聽說過珍珠奶茶在年輕人之間受歡迎不得了,不知道何時全部便利店也添置這類珍珠奶茶飲料機讓人購買了。
「因為沒能聯絡飲品調理員加入計劃,某位研究員編下了程式『要是末世中發現還能運作的珍珠奶茶機器,必定要探取食譜設定』。」安曼茲似乎知道亞岱爾的疑惑,很快的提出解答。「研究員表示珍珠奶茶是近代人類最大的美食發明,一定要將其傳揚下世紀。不少研究員也贊成他的言論而允許這一項任務。」
這算是人工智能的溫柔嗎?老先生看向手中的飲料不禁失笑,「可是大部分材料例如奶類都是易腐壞的,別說一世紀了,一個月也不能保存吧?」除了自己身為咖啡和酒類派,食品的保質期才是他不敢輕呷芳香的原因。
「放心,便利店的冷凍庫都使用新式的冷凍技術,能有效延長奶品的儲藏期。而且行政電子紀錄中,材料均未過保質期。」安曼茲平板的語氣中滲透不退讓的氣場,「而且使用了濃厚茶香的鐵觀音作為基底,加上微量精製糖的調配該適合老先生口味。」
見安曼茲如此賣力推介,亞岱爾也不好拒絕。他按上背部氧氣樽的開關,暫時切斷頭盔內氧氣的供給。脫下頭盔之後,老先生半信半疑的吸吮塑料杯中的飲管。
人工智能的計算果然厲害,淡淡甜而不膩的味道吸引老先生不自覺地一口接一口。
「由於之後的旅程難以接觸市區,我建議亞岱爾先生吸收足夠營養、作好休息以及做好精神準備再起行。」
翠綠眼眸輕瞄向安曼茲若有所思,亞岱爾暫停喝飲料的行動,換另一邊手握緊塑料杯。「當然,我的小姐。」他輕坐在職員位置上,將右臂輕擱在安曼茲旁邊充電。「以製造你的團體說法⋯⋯就是要將希望傳承下去吧。」
但是這一份希望,不包含亞岱爾的。黑色一方被將死,被白色包圍的時勢下他怎會看到希望?這不是一盤公平的棋局。在混亂的店面中,老先生淡然的繼續享受手中的珍珠奶茶。
但是在最後的路途,他開始期待他的旅伴帶來的驚喜了。
2.Sariel
『嗞⋯⋯嗞嗞⋯⋯測試測試,一、二、三、一、二、三⋯⋯
現在是西歷2147年⋯⋯嗞嗞⋯⋯由路卡斯.布朗錄音。
噠噠噠噠噠⋯⋯這位置的訊號應該好點了。我正在從生物機械部,安曼茲計劃中其中一個組裝部門,離開途中。說起來,因為我們整個團隊都是從學院已經認識至今、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說是最合拍的部門也不為過。嘿嘿⋯⋯我們曾經跟哈蒙院長視訊通話,也被稱是最有活力的一隊呢。
啊⋯⋯很懷念以前工作後完全緊接研究、不日不夜忙碌的日子。我們這麼落力,全都是為了研究最高效化的機械人驅體。青春是本錢吧?我們為此毫不猶豫,甚至這一份研究成了我們生活的方向。儘管自身性命受到危機,而且成員一個一個中途消失、離隊⋯⋯我們都撐得過去、主軀桿也及時完成了⋯⋯
可是病毒爆發之後,我們團隊也支離破碎。先是出外買珍珠奶茶慶祝的喬治,然後是守在門口察看來者的哈里⋯⋯(索鼻子的聲音)逐一逐一淪陷了,看怕外面情況更惡劣吧?
這場疫症⋯⋯比本來會惹來的殺身之禍更可怕。要是被一發子彈射穿心臟,性命都豁出去了的我們毫不懼怕,伙伴會繼續我們的責任。但是現在伙伴一名一名的墜落,我懼怕了。曾經是田徑隊的我被倖存組員推送出來,以性命拜托我拿回軀桿、出發組裝安曼茲。雖然我更信不過最終的手段——緊急情況以安曼茲頭部呼召外人執行組裝,但是孤身一人的我⋯⋯真的能勝任嗎?
(索鼻子、衣物磨擦的細碎聲音)我們,曾經滿懷夢想的用知識幫助世界,如同漫畫中的英雄般。但是,我們出來社會才意識到現實的可怕和荒謬。我的工作,是為老化的職業動物移植肢體或是器官,從而暫緩某些行業的流失率。每次看到牠們醒來後因無間斷工作而空洞絕望的目光,也在刺穿我的心,這樣令牠們苟活究竟為了城市繁榮或是褻瀆生命?
照情況來看,生物機械的技術將來⋯⋯或是現在己經在人類身上普及。所以⋯⋯我想藉安曼茲警惕下一代,科技的進步只會讓人更加輕視生命的價值。(深嘆息、腳步聲)儘管我很害怕,但是如果我不前進就辜負了隊員,甚至自己的初心。
(小聲的呻吟、奇怪叫聲的回音,越漸發大)
即使我會被曾經的同伴包圍⋯⋯我也要將希望(安曼茲)順利流傳到未來。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kVckUzabN
來一場生死鬼捉人吧!我才不怕你們!
(奔跑的聲音充斥錄音)
嗞⋯⋯嗞⋯⋯』
***
引擎高亢的響聲在隧道內回盪,駕駛著電摩托的黑騎士帶著安曼茲高速前進。
「以上,是目的地的研究員留下的錄音。」安曼茲如以往一樣淡然,亞岱爾也習慣了人工智能無論對甚麼危機都是無機物的冷感。
「對長途列車而言,除了一樣的電台之外還是不錯的消遣。」老先生也跟著淡然。對於前方無止盡的水泥兩壁,他也不禁悶慌。
2130年代開始,為了減少極端天氣對人類的影響,經濟國們都設起自行調節溫度屏障保護自己國民。然而在巨額開發資金之下,別說落後國家、連二線國家都沒能承擔。
那時候各個小國都以人權為由希望強國們能協助他國都能設立屏障,帶人類帶離這場危機。 但是,這只是空談的理想。以東方的說法就是「各家自掃門前雪」,強大國家們跟他國的交流只流於表面,並沒有任何實質的行動。或許大國們只是等待,其他國家被嚴冬侵蝕至盡的時刻。
十多年後,所謂的「他國」,不是被籠絡至大國的國土中,就是被淹沒在風雪中。 再之後,移民者跟本土者的衝突、屏障外舊有國土的資源爭奪、為了維持自身屏障而引發的經濟戰爭⋯⋯人口銳減、人與人之間越發不和,世界早已是一團糟。
「亞岱爾先生,前方是兩國屏障中間的空白範圍,之後大約還有一星期的路程,請注意。」
回到老先生跟安曼茲的現況,一人一物的所處是「衛大國家」通往屏障國家——安曼茲軀幹所在的唯一海底鐵道,原本是為了運輸貨物和人員流動而打造。
「謝謝,我的小姐。」老先生微微瞇眼,「知道這條該死的隧道需要用大約兩星期時間穿越,真是煩燥。」
儘管早知道國家之間的距離自然不是幾天走路能到達的距離,尤其是往海岸線對頭的國家,亞岱爾也不自覺為遙遠的路途焦急。結冰的海面或凍結了海洋生物而暫時能走,但這只是假設。要是海洋生物都被狂亂化而打破這個境況,別說被咬死、即使是高科技的防寒服也未必能承受嚴寒下的海水,所以不採納。順帶一提,飛機之類的空中穿梭工具已在2130年代後因長期暴風雪而消失。
另一方面,雖然在這個約六米寛的隧道中、時速二千公里的地下列車能節省大量時間,但是因駭入需要安曼茲大量電力而果斷放棄。軀幹的搜索,還需要作為整驅體主樞的頭部幫忙。
要不是隧道的入口處設有消毒裝置,加上近期沒有被使用、破壞過的痕跡,老先生才願意駛進隧道,甚至為節省氧氣而脫下頭盔。
「要是亞岱爾先生累了,可以由我主要操縱電摩托,讓你一邊前進一邊休息吧。」安曼茲提出建議,但很快被老先生拒絕。 「不,要是前進的時候發生緊急事情,剛醒來的身體反應不來。我的小姐。」
他當然也想快速前進,但未知的危機令他卻步。正如他所說,到達未知的地方甚麼都說不準。也正如他所說,他們旅程因他們必須停下來休息而落後了不少,所以他們現在以電摩托的全速去趕路。
說起來,當初疲情爆發,國家可是第一時間封閉鐵路,以免外人進來傳播病毒⋯⋯
「真是蠢斃了。」亞岱爾輕吐言,「其實是更進一步限制知情市民把訊息傳出去吧。」 電摩托持續的高亢使老先生耳邊隆隆作響,也覆蓋了他無奈的輕語。
***
「現在經已穿過空白位置,進入他國範圍。」
大約再經過了三天,在失去時間觀念的隧道中,亞岱爾是靠安曼茲概有的時鐘知道經過多久,要否這旅程會是漫長的煎熬。
以安曼茲簡略提及,研究所原本就是鐵路公司的屬下,而且是需要處理緊急事件的團隊,自然而言地理位置也接近列車所在的隧道。照道理,駛出隧道後便跟安曼茲的軀桿相距不遠。「安曼茲,現在能感應軀桿所在嗎?」亞岱爾隨口問道。
「追尋幾百公里外的組件以現時狀態而言,實在有點勉強。」安曼茲道出老先生預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可以先嘗試一下。」語畢,一陣電子音從防寒衣背後收納位置傳出。
問答過後,隧道中又再剩下電摩托的響鬧。或許老先生也為此有點煩悶,向唯一的旅伴繼續搭話,「預計軀幹的所在應該在終點月台沒多遠的位置吧。」同時道出自身推測。
「預計不是。」安曼茲一句話令老先生頓了一下,「兩國以上下兩條地下隧道作一去一回的運輸,而且獨特的門口構造不容許逆向開啟。我們正在往他國的途中,也就是下方他國的入口隧道。但是研究所該在他國出口的方向,也就是上方隧道比較接近。因此,到達國境之後該需要往上搜索。」
「是嗎⋯⋯」亞岱爾微微瞇眼。地下鐵路早在疲情時期封閉,照道理他國的月台該跟原來地方一樣沒有人煙、很容易推進才對。希望現實不會推翻這一個預計。
「亞岱爾先生。你能說故事嗎?」 安曼茲這名人工智能頭一遭向人類詢問,亞岱爾自然愣然半响。「怎麼?突然間的。」
「故事也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也有被記下的價值。加上亞岱爾先生出身在多個傳奇故事之鄉,會擁有更多素材。」
「⋯⋯你調查我?」翠眼一剎那閃爍著冰冷的反弧。
「只是等待亞岱爾先生醒來的期間,有效使用時間而已。」
安曼茲淡然的語氣惹得亞岱爾滿腔火氣。「你這是要怎樣?嘲笑⋯⋯」
「哐哐哐哐哐!」
老殺手的不滿語調剎然而止,隨之戒備由前方由遠漸近發出巨響的鐵製天花板。頻繁重擊金屬的敲打聲在頭上鐵板天花上亂竄,速度之快不可能是人類發出,加上忽遠忽近的調皮惡作劇似定如正在興奮舞動的小貓,都沒可能是長年老化而來成的自然響聲。
亞岱爾踏實油門,好使自己遠離異樣的雜音。同時間,無暇向人工智能生氣的他思考腳步聲的由來。以腳步的雜亂程度計算不少百口,機械嚮導的列車服務為甚麼會出現大量的動物?即使是疫情後入侵佔領了上方的列車,也想必疫情前已經擁有一定數目的推動。
「哐!噠噠噠⋯⋯哐!」被甩至後方的腳步聲轉成了重擊,看怕天花板被摧毁的時間並不遠。對了,天花板上該是滅火裝置,沒可能有空間讓動物掩藏⋯⋯要是腳步更在滅火裝置之上傳出,那麼對方四足的攻擊力不能忽視。
由於老先生出發的國家是圈養動物為名,所以鐵製天花板上的動物該來自曾以合法毒品為名的他國才對⋯⋯那麼,牠們在那兒出發?要是身處的隧道門口不被逆向開啟,難道⋯⋯在上方隧道?
「哐哐!」
「哐哐砰!」
糟糕,亞岱爾皺起眉頭將油門推至最高。攻擊天花板的巨響居然開始從前後方此起彼落,摩托也受到巨響的影響激烈震盪、差點難以平衡。充滿隧道的激昂敲擊如戰曲壓迫對手,無形將亞岱爾這名人類重重包圍、傳遞捏碎他脆弱頸子的殺意。
牠們是要夾攻嗎?果然是高智慧的動物⋯⋯亞岱爾暗吹口哨試圖平靜,只以左手握上手把作平衡、另一手向後座收納箱取出某物的同時放輕踏油門的力度,免得盲目往前衝反被上頭的生物墜落受襲。
「哐!」如老先生所計算,前方的天花鐵板首先失守,從上如泉湧下大量身形強壯的狗隻,說是彪悍也不為過。而不尋常的是每一隻都發現被改造的部份,而在頭帶領的大型狼犬體格異常龐大、全身幾乎都是改造的機械物,像是大型科學怪物展示現場。但是,這樣就連結到生物機械部位置接近鐵路公司的原因。
犬隻相同的特徵,就是狂亂化後無神的雙目,而通通都專注在老殺手身上。這樣強力的病毒,能感染人類以外的生物也沒令老先生太大驚訝。
「亞岱爾先生,根據熱力探測後方大概五秒後失守。」
「嗯。儘量解決吧。」老先生的機械兩指拔走手中酒瓶蓋子,「舊時代的緝毒犬們。」
***
「⋯⋯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嗎。」亞岱爾暗暗打量俯衝過來的狂犬。眼前的半機械物所帶上的無機物線條光芒,跟他以前在故事中知道被塗上瑩光劑的狂犬相似。兩者都是人類刻意行為就是了。
野性加上腐壞的氣味傳往還未戴上頭盔的亞岱爾,洶湧的狗群低吼欲震懾老先生的士氣。狗隻們體格半米高,大部分身高都是一米至一米半,跟原本大型犬的體格無異。
但是最令亞岱爾警惕的是在狗群前方異常兇猛的狼犬,皮毛本來就是不詳的黑色、配上暗紅色的改造物更加挑起危機神經。 更別提不正常堅挺的胸膛,看怕內裏的器官都被改造尤其是心臟的部份,以應付被改造的粗壯四肢活動。
非自然結實的身體構造、加上原本狼與狗血統中傳承的敏捷,約估計即使狂化也是比人類更難應付的對手。 「吼!!」伴隨低嚎,剎那看不清是狼或是狗群已經衝至亞岱爾五十米的距離。
老先生也沒坐以待斃,「幸好安曼茲在背後看不到,這可是小孩別學。」然後灌入幾口高濃度白酒,到半瓶的時候含住嘴中那一口。
「我正在熱力探測。雖然暫停搜尋軀幹功能,但是會推算到亞岱爾先生的行動。」 殺手微苦笑,一手舉起都是從便利店摸走的燒烤用小型噴火槍,對準面前飛撲就能觸碰到的犬群深呼吸、用力噴出口腔中的酒精!
酒精是易燃、也是易揮發的物質。當高濃度酒精被噴出的時候會變成細小的霧狀粒子、再遇上火槍的明火,便會觸發燃燒,形成口中噴出長達十米火的雜技。但是因為火是難操縱之物,只是不小心呼吸都會改變火的方向回噬發動者。
「啊嗚!!」但是危險才能破除僵局,瞬間噴出的火舌成功阻嚇對方。前方的狂化犬隻都趕不及避開高溫自然破壞者直接倒下,被灼燒皮膚跟皮下組織成嚇人的黑。
但是這項噴火雜技持續的時間只有僅僅幾秒,亞岱爾只能用力踏上油門、左手握緊手把將摩托以不規則的方向高速駕駛,加上間歇噴出火焰阻礙犬隻的視野不讓犬隻測不透其路跡。同時也為「犬隻嗅覺跟平常無異」的假設作一個保險,用燃燒的味道充滿隧道好掩藏自己滿身狂亂者腐臭的氣味。
隧道裏之後的一分鐘頻頻被火光環繞,阻擋亞岱爾前方跟身旁的犬隻一隻隻倒下,東方的釀酒辣得他舌頭快要沒有知覺。眼見犬群開始閃開火舌,這是物種本身學習力比較高,還是病毒再次變異?老殺手當刻也只有「這一招不管用了」的單純直感。
活著才能再想其他的事。
「亞岱爾先生,再後方的天花板已失守。跟據奔跑的速度,似乎跟現在糾纏的犬群更加敏捷。請小心。」 「唔。」亞岱爾為安曼茲在危急中熟悉提出情報感到陣陣恩喜,但老先生一直免得自己吸入殘餘的火焰灼燒肺部而沒開口作出多餘話語。
可是閉氣已經到達臨界點,他終於迅速帶上頭盔,開動氧氣瓶正常呼吸。「呼⋯⋯」大口呼吸的他右手提起手中的酒瓶,裏面的液體只剩原本的三分一。
「吼⋯⋯!」人類後方除了本身緊追的犬隻,還夾雜新來較高亢的響叫聲,看來第二批犬群都差不多跟上了。 亞岱爾果斷將手中的酒瓶摔碎開口向後一甩,細碎清脆的碎裂聲響在不遠處通知他的大約位置以及落下的鐵軌地面。聰明的犬隻都應該因空中這小小的危機而散開一陣子,但是亂灑的酒精難以逃避。
老先生同時從後箱掏出上頭以臘封上毛巾窄身小酒瓶,裏頭晃著七成滿帶點雜質的電油,狠狠搖勻裡頭的材料再以火槍點燃藥引作用的毛巾。 玻璃瓶在義手臂間往後畫出拋物線,燃燒毛巾的火焰在半空中越來越猖狂,最後酒瓶在地上爆裂的時候因裡頭電油混雜的糖跟洗衣粉增加燃料的濃稠度、以附上目標的皮毛上,成為不可收拾的怪物吞噬附近犬群。生物天性反射的掙扎隨行動將火焰一傳二二傳四⋯⋯更因為一部分犬隻在早前沾上酒精,使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重頭戲來了,隧道中的熊熊烈火終於惹到天花板上的煙霧感應器。拜滅火器都以獨立單位運接所托,即使兩處被犬群衝破也沒影響其他單位的運作。密閉的空間專用的強力鼓風扇以配合大量水霧滅火裝置包圍整個地下隧道。
正常而言,水可是隔絕氧氣與火焰的接觸、滅火的主要物質。可是,水不止不能撲滅電油這類可燃液體產生的火焰,還因為油的密度比水小,降落的水會立刻沉下、將燃燒的油彈開,更加速火勢的蔓延。
「吼!!嗚!!!」在後方混雜低嚎的慘叫中,亞岱爾反而看到逃出的希望,純粹用火焰阻撓犬群一定不能完全停下牠們的動作。那麼,進一步猜測,如果狗群中沒有一百都有八十比率已成為在舊發展區遇到的老人⋯⋯不,甚麼更進一步擁有智慧的變異,那麼如何才能阻擋前路的生物失去行動力?
要是沒能逐一逐一扭斷四肢,那只好用自然的破壞者纏上牠們。即使有無機物的部位,直接火燒都不可能沒做成傷害,更別說還有僅餘皮毛的能直接傷害其皮下組織甚至肌肉。如果牠們活著還好,至少會因為氧氣的稀少而休克、不知不覺的失去性命。但是已經是屍體的牠們,恐怕燒至灰燼才在火災中的舞蹈中解脫。
「亞岱爾先生,太危險了。」在老先生行動中沒作話的安曼茲終於能表達意見,「無論是噴火技巧或是使用簡易燃燒彈。」
在滅火裝置強力風勢下加上頭盔的阻隔,在觀察後方火場的亞岱爾只能勉強聽到人工智能的發言。「⋯⋯謝謝小姐剛才暗暗微調摩托車速和轉向,現在摩托也是妳在加速逃避後方蔓延的火勢吧。」
「是的⋯⋯」安曼茲作出奇怪的停頓,「前面!」 亞岱爾儼然回頭、安曼茲急忙駭入摩托偏離原來路線,可是也沒能阻止黑色的影子從奇異方向往老先生撲去,使他倏地失去平衡倒在鐵軌上,而沒有駕駛者的摩托持續往前呼嘯。
這下子,不禁挑動老殺手心底的慌亂。他倒地的瞬間,滅火的水霧使得眼罩一片模糊,連阻擋視線的黑色與紅色都混雜不清,給人意識迷離的誤會。但是他清楚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奪人靈魂、不詳的死神,而是同樣要反抗的狂犬。
.
擁有怪異粗壯上身的黑色狼犬,其龐大和重量足以壓制成年人,強力四足的力量將亞岱爾緊緊貼在地上而難以掙扎。一副血紅的詭異眼睛一副要吃了人類的樣子,正如亞岱爾所預計。要不是老殺手意識到被襲擊的時候就掏出了黑鋼刀自衞,想必他整個頭部也被輕易咬走。
咬合力強勁的雙顎咬緊黑鋼刀,將嘔心的唾液垂涎至刀片上。對手在地心吸力上佔上風,而亞岱爾手上匕首連上電極沒有打退對方半分、左臂也被壓住不能活動,甚至腰部在倒地時跟收納空間中的安曼茲頭部撞擊,發出陣陣痛楚。儘管老先生用盡整身體的力氣也在與牠的利齒爭持,恐怕只能爭取幾秒。
「安⋯⋯曼茲。」老先生努力擠出話語,「還聽到⋯⋯?」
「是,我很耐摔的。」人工智能的回答令在死亡邊緣間的他不禁放聲大笑、差點放軟握刀的手。「請亞岱爾先生多堅持三秒。」 聽到某點噪音的亞岱爾很快了解到安曼茲的意思。「⋯⋯好。」強忍著腰部的不適,老殺手用盡全身力量推開黑狗頭部、盡量跟利齒拉遠距離。 很快的,電摩托的引擎轟鳴往老先生的方向逐漸成為巨響。
獸耳一動,聽覺比人類靈敏的黑狗更加感覺到危機、牠瞬間知道後方的危機比眼前更甚而鬆口退開。但是犬隻的敏捷比不上時速高達二百的最新代電摩托,它似是有生命的撞向路軌以短暫跳起,加快油門撞向大型犬的後腿,將牠擊倒在牆壁。
最深知電摩托跟安曼茲威力的老先生,在被黑狗解放的時候往右前方翻滾至蹲坐狀態,趁黑狗倒地掙扎時掏出左大腿的手槍往牠頭部狠下幾發。要是還有沒被火攻的狗隻,那剛才老先生應該會被一堆⋯⋯不,三、四隻大型狗隻已經能輕易將他撕碎。目標只有一名、摩托後尾箱還有備用子彈的數目,簡單計算過的亞岱爾不客氣地槍擊。
「砰砰砰砰砰!」 直到將狗隻打至開出腦花、頭下半部無力歪掉一旁顯然沒有被腦病毒控制之力,他才收回手槍。
「呼⋯⋯」亞岱爾按住腰部起來。電摩托很快的轉角,後退至身旁讓他坐上。「安曼茲,快走⋯⋯」他察看隧道的火勢,雖然蔓延速度因燃料受限而減慢,但也不適宜久留。
這時候在他沒留意的時候,身後收納位置傳出一陣電子傳輸音、應該是正在啟動感應功能。「⋯⋯亞岱爾先生,請帶走這具屍體離開。」安曼茲開口卻帶點沉重,「軀幹在牠身上。」
簡單的一句,令老先生沉默了十秒。「小姐,這並不好笑。」縱然他知道他的旅伴並不會以自己的責任開玩笑,但是一時沒能接受剛才轟出腦花的敵方就是旅途的目標。到底是那個天才會想到將重要的希望塞進血淋淋的軀殼中?
「本來眼前狼犬因體型龐大是高度警惕的敵方。在熱能探測下,牠軀幹發熱的範圍比普通犬隻大上許多,即使將支撐義肢納入計算都是異常範圍。但是,毛皮的厚度把異常掩藏了起來。」
經安曼茲這樣一說,亞岱爾抬頭察看牆壁才發現上頭一對深陷的腳掌。恐怕這是偷襲的秘密,還是只僅有一頭犬隻逃出火場的真相。因為當中所需要的義肢和軀幹技術,不是一名緝毒犬需要的高階程度。但要是將安曼茲這一副智慧的結合體聯繫起來,為了在純白世界活動下去而打造的高性能軀幹確實是合理。
「而且為了隱藏秘密,團隊使用的方法可是層出不窮。」
糾結都不是辦法,安曼茲所感應就是事實。亞岱爾從後座拿來救生繩將黑犬四足綁在後座上固定,「一直都不說出假設,不怕我破壞了它嗎?」老殺手淡淡的詢問,一邊開動電摩托。
「以亞岱爾先生的打鬥數據,只會重點攻擊頭部跟頸部,所以我不擔心。」
「呵。」老殺手輕笑,「聽起來真了解我般。」 電摩托開始駛離不斷燃燒的隧道間,危險的紅色被遠拋在後,不知是駛遠還是自然熄滅了。
.
大門過後,水霧的打擾完全消失。月台範圍瀰漫著不舒服的陰冷,使亞岱爾也不禁抖了一抖。但除此之外都跟他預想一樣,他國隧道門口打開後連一點的人煙也沒有。隧道的大門關上時電摩托的速度同時漸慢,跟人類的指示駛上等候區,而駕駛者已掏出黑鋼刀開始準備工作。 即使是冷硬的殺手都不願留下屍首在自己身邊,更別說是半顆頭爆掉的嘔心屍體。
「⋯⋯」盯緊那半顆頭,亞岱爾不禁在自己也沒發現的情況下連連皺眉。他當然知道解剖的知識,但雙手卻不願意隨意志動起來。不知舊時代獵人解剖自己下手的獵物是不是跟他一樣的想法。
嘔心、排斥,還有點頭昏腦漲。然而眼下他必須完成任務,只好咬緊牙關用黑鋼刀在黑犬的皮毛上動作,找尋目標的實物。 很快的,在乾皺的皮肉下發現白銀色的軀幹,然而亞岱爾才發現問題——他不知道解除義肢連接口的方法。
「亞岱爾先生,到達國境內發現研究員曾經傳送了教學錄音。需要播放嗎?」安曼茲及時開口。
老先生也沒辦法不承認自己不熟悉機器的事實。「⋯⋯當然需要。」
『嗞⋯⋯嗞嗞⋯⋯緊急錄音、緊音錄音,現在是軀幹安裝教學!』 錄音同樣是在隧道聽過的年輕聲音,然而急促喘息加上背景熟悉的頻頻低嚎使亞岱爾想到甚麼而背間一涼。「不是吧⋯⋯」 亞岱爾心情真的糟透了,各種嘔心感在胃中翻騰。
『哈⋯⋯哈哈,被牠們發現了。看怕也撐不了幾分鐘,事不而遲,首先拆開左足下的連接縫⋯⋯』 背景的狗吠聲一直打擾老先生,好像預知到結局的他心情無比沉重。在這一個情況下,他比小伙子更加想苦笑自嘲,可是沒有他法、只好跟著指引取下軀幹,避免錯過了步驟需要重新聆聽錄音。
『⋯⋯解除了四肢,然後開始組裝⋯⋯呀⋯⋯呀呀!放開我!』 本來苦笑的力氣已經失去,取而代之是徬惶、慌張的呼喊,連指引都是夾雜在亂槍聲下。老先生目無表情的在軀幹上動手,跟如往在任務時一樣。
『啊啊啊啊啊啊!!!!!』 大約在連接軀幹跟頭部的最後幾步,空洞的幾次「咔㗳」終止開槍聲,開始了小伙子混雜痛喊的混亂錄音。後來,重擊實心硬物的拍動聲恐怕是當事人摔倒造成的。在狂犬面前停頓,想必已經宣告死期。亞岱爾故作冷靜的分析,但是內心像是墜了鉛。
『誰也沒告訴我啊⋯⋯誰都沒告訴我啊!!』在生死間掙扎中,小伙子似乎冒出靈魂的咆吼痛苦不堪。『這是我一路幫助這種糟事的錯嗎⋯⋯很痛啊⋯⋯救命啊!!誰來⋯⋯誰來⋯⋯』 不難想像當事人在被撕裂間已經知道沒有希望,深陷折磨中無論對誰而言都是一場大災難。老先生眼中的翠綠黯淡得如死灰,這段錄音已經使他無數次鬱悶。
『要是有人聽到⋯⋯』但是沒有如期的咒罵跟嘶哮,年輕的聲音輕薄如煙。『安曼茲就拜托了⋯⋯』 錄音就在猖狂啃咬聲下完結。
「啪。」而回到現實,接駁人工智能身體的工序都完成。 「亞岱爾先生,你的臉色非常不好。」安曼茲連上了軀幹,視覺上令亞岱爾非常不習慣。而當中,軀幹上的血跡顯得突兀。
「哈⋯⋯有嗎?」老殺手擠出笑意、默默坐在安曼茲旁邊,「你這威爾森,到底有甚麼力量讓人如此順服呢。」
某一個故事中,主角遇難流落荒島,隨手將一顆球起名為「威爾森」、作為同伴的跟它說話免得瘋掉。亞岱爾不禁回憶起狂海洋另一端的家鄉,那個曾經美好、但在屏障爭鬥中敗下陣而在風雪中沉沒的小國。作為屏障國下受盡不公平對待的難民,為了生存下去才開始當上不光彩的活。
但是,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活下來有甚麼意義。或許,他只不想屈服於荒唐的現實,才堅持拋棄那些疑惑在地上行屍走肉。
他才不會懂臨終的人為甚麼還抱有希望。被殺前扯著醜陋的面孔求救、然後絕望的斷氣,才是老殺手一直以來的認知。 「是瘋子啊⋯⋯哈哈⋯⋯」他暗罵錄音的小伙子。可是他望向上方隧道的方向,猶如哀悼。
或許,在絕望活著中尋找生存希望,是他更難以理解的事。
3. Moirae
『嗞⋯⋯嗞嗞⋯⋯我是滯留在熱帶雨林的生物學者德夫。這近半年在外頭觀察過後,我決定回到了能源研究部的實驗室。
任由你們閒言。我不是充滿鬥智的小鬼們,也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肌肉漢,這種事還是放過我吧。我反而想到,要是安曼茲的頭部一直在沒猛獸或大型植物的地下室,不受外頭溫度差距更沒有狂亂者的危機,想必更安全。但是要是有人聽到這錄音,希望在帶著安曼茲執行任務。
但是⋯⋯這幾個月都沒有通知,看怕是沒被發現,更壞的情況就是安最茲主腦被破壞⋯⋯無論如何,要是這段錄音真的被發現,聯絡我吧,看看我能幫助甚麼。
嗞嗞嗞⋯⋯』
『你⋯⋯你好?沒聽過的聲音⋯⋯是你收到我傳送至安曼茲的錄音?還是從鄰國往這兒的路途中!包圍國境大閘的巨型藤蔓植物⋯⋯你把他燒掉了?天呀,你到底何方神聖!還有是怎樣知道安曼茲計劃的!
⋯⋯對不起,語氣重了。因為地下實驗所只有你一名倖存者而讓安曼茲找上你⋯⋯奇怪,安曼茲頭部被帶離時該會先通知我們成員才對。
啊,原來如此。我在疫情爆發之後一直沒收到「偉大之國」的電台訊息,或許暴風雪對發訊台的破壞封閉了對外的任何訊號。其他國家會使用地底或是隱蔽性高的發訊台免得易受鳥兒等的外來騷擾,只有那大國高調的秀出發訊台。看來它對屏障還有對動物和人民的圈養教育很有信心吧哈哈。
抱歉,失態了⋯⋯可悲的是,幾乎是全世界荒廢的時候才能實實在在的調侃這個控制大國。
你也這麼認為?欲指罵它的人不是少數,看來我們也有不少話題。你叫甚麼名字?亞⋯⋯岱爾,是著名拓荒者的名字呢,看來你也是堅強的人。
⋯⋯對不起,我說多了。那離開那鬼國家後,除了我的訊息外還能收到其他錄音訊息嗎?
都是來自身亡了的成員⋯⋯我知道了。
根據地圖,你們是穿越海底鐵路過來的吧。附屬大海底鐵路的那一群小伙子⋯⋯都淪陷了對吧,真可惜。早前藉生物研究探訪他們,是他們暗暗教會我在使用終端以專門頻道對外聯絡的。我這把年紀對科技產品蠻真是不合拍,麻煩了他們很久才學懂。
沒辦法,世界每時變異,小人物如何努力都總是追不上。但不努力追趕,反而更易在時代中迷失。
⋯⋯聽你的嘆息,應該很有心得吧。』
『早安。想知道情報?關於這國的嗎?
關於這問題,看怕是發現異常繁密的森林了吧。
嗯⋯⋯對,雖說現在佈滿白雪,但是這兒還是世界最大的雨帶森林,但早在2100年代因為經濟理益而被人砍伐至剩下⋯⋯你見過標準足球場嗎?大約是二十個左右的範圍。之後更因為屏障內土地管理的關係而削減八成的樹林,只為塞進屏障裡一半面積。其他都成為了大豆和油棕的田地。
進入國境時沒有看到滿滿的黃豆和棕樹,只有蕨類或是多元性的樹林對吧。疫情之後除了人類和動物,連熱帶雨林都成為了狂亂者、侵略其他物種。連植物都能夠控制的病毒⋯⋯真像小說的情節對吧,可是現時卻是活生生的景象。
要不是我行動不靈活,也想取樣本研究。但是,或許是徙勞吧。從古至今,病毒也是自然清刷人類的武器。早在出現人類活不下去的暴風雪時,大地已經預告了它的殺意。屏障下人類的對立、人類文明全都被大雪覆蓋、還有本被人類支配的物種都被狂化,研究血清和疫苗是更忤逆自然吧。別忘記當初這病毒是人類自己引進來的,人類這種窘況也只能說是自討的。更重要的是⋯⋯啊,沒事。
附近有動靜?從你的位置描述看來是榕樹的範圍,要小心蔓藤和種子飛擊。他們雖然具佔領性,但基本上只要離開領地範圍就不會再攻擊。請小心。』
『嗝⋯⋯這個時間也不早,應該在找安全地休息而不是通訊吧?
⋯⋯你透過頭部對肢體的搜尋知道實驗所的位置吧。放心,雖然建築物位於森林的中心、被橋木壓住,但暫時不會有事。即使地面的研究所被壓壞,還有地下室可以生活還有等待你們。糧食的問題,也能從生物燃料部的溫室中解決,所以不用擔心。在你們來拿走安曼茲的雙臀前我都不會有事的⋯⋯嗝。
呵呵,你真的關心我?謝謝了。要是當初沒有你的回應,我窩在這裡都不知該怎樣好⋯⋯嗝。啊⋯⋯我也忘說了,地下室有一條運送物資用的行車通道,我一會告訴你們位置⋯⋯
我在實驗室的工作?小研究而已。不讓自己像是在退休生活般,繼續學習還有做一些小實驗。知道外頭還有人類在拼命,我怎可以不努力做好自己位內能幫忙的事?
你想知道?喔不,這一定會悶壞你的。你知道能在海洋上燃燒的火嗎?是燃燒彈不可匹比的威力。暫時對它已知的材料是磷還有石油、或有硫,將它們調配好適合的比例後以虹吸管⋯⋯是吧,我也知道這些理論對普通人而已很頭痛。
⋯⋯我是生物學者啊,但是也是環境、物理、工程學者。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知曉更多才不會被淘汰,可是對不同範疇的學問也有興趣才有動力增值⋯⋯
不不,天才甚麼的遠遠不及。你看我對電子產品都不熟悉啊,反而那群年輕人才有潛質⋯⋯噢不,我又多口了。
唉⋯⋯有時都會想到活下來算是奇妙嗎。明明小伙子們在這時候會堅強活下去,但是活下來的卻是被封閉國境的巨型藤蔓嚇退的大叔。呵呵,真是可笑至極。無論如何埋首研究,這個熟悉的環境也會浮現狂化的同事猙獰向我襲擊的模樣。我曾用腰間的左輪⋯⋯嗝。
⋯⋯抱歉,再聯絡吧。』
『最近聯絡的頻率有點頻密⋯⋯沒事嗎?
你們已在半公里外了?嗯⋯⋯嗯。雖然沒留意外頭的樹木生長速度如何,但是千萬要注意腳邊的蕁麻。即使你身穿防寒服也不能鬆懈,狂化過的針狀纖毛連鋼片也能勾住、更別提他分泌的神經毒素所帶來的劇痛。相信我⋯⋯你不會想吃這種苦頭的。
還有⋯⋯即將面對的植物也是最兇猛的。不知是否我的錯覺,自從我回來之後,四周植物的生長速度異常快速得打破這十年的記錄。或許是在壯大勢力、覬覦在建築物中唯一的人類⋯⋯也說不準。
「轟隆!」
你那邊怎麼了!喂!喂喂!亞岱爾!
⋯⋯嗞⋯⋯嗞嗞嗞⋯⋯』
***
「亞岱爾先生,右方兩點方向將受針葉攻擊。」為警告老先生,安曼茲緊急掛斷聯絡。
亞岱爾沒有說話,只是重心一移。整個摩托車往左偏六十五⋯⋯是無論跟半空飛過的針葉還是充滿有菌孢子的土地也保持距離的角度,閃躲竄過的小東西。但是危機無處不在,摩托正擺後很快再次急拐彎。「咻––噗!」傳出輪胎跟泥土糾纏的奇怪聲音過後,原本摩托前進的路線倏忽被泥土下的樹根阻擋。
煙火味彌漫繁茂的森林間,儘管白雪都已融化、但外頭寒冷的空氣將燃燒的焦味籠罩於樹木之間難以消散。要是普通的人類,面對煙火四處的環境一定為滿腔的煙硝味而難受不已。但是因為植物的弱點不明,以及大樹繁密得不見光的壓迫感向亞岱爾進迫,惹得他每秒都在提防、沒敢脫下頭盔。更別提做成森林火光紅紅的起始者就是他本人,所以外界的燃燒都沒傷他分毫。
更影響他的,是因煙霧引致的視野不清,以及森林中藤蔓的惡意。亞岱爾三個月來為了趕路而屢次火攻惹得森林非常警惕,帶來的結果就是每逢老先生身處的位置都會遭遇藤蔓重擊或是穿刺加以阻撓。只要晃神一會,恐怕老先生滿身就是洞孔。所以他的精神每一刻都是繃緊。
緊踏油門衝過頻密攻擊,老先生暗暗「嘖」一聲,「該死⋯⋯」距離實驗室已經非常接近,本來焦急的亞岱爾更是沒有耐性跟藤蔓耗時間。可是因為連日的趕路,亞岱爾需要面對的是摩托車缺電的乏況。
「亞岱爾先生,需要再次撥號嗎?」在如此緊急情況下,以皮帶固定在老先生背後的安曼茲跟以往一樣的平淡語氣。
「先不要。」亞岱爾簡短回答,一邊迴避外來的襲擊。「現在我不能分神。」
不知道是否跟人工智能相處了半年,老先生語氣異常的淡漠。但是亞岱爾當初不日不夜趕路,都是因為感覺到通話另一頭的德夫情況奇怪。
自從他知道在意的伙伴們不在人世,反應平淡還可以推說是疫情之後對死亡麻木。但是隨時間推進之後的回應,他的狀態惹人擔憂。不止是通話中頻頻遇到他酒醉後微醺的態度,還有各種似是緬懷的說詞⋯⋯要是沒有定期聯絡,感覺孤獨、困在四幅牆內的獨自活著的他會某一天會崩潰。
「他可說過自己懂工程。」老先生視線瞄過背後的安曼茲、暗暗提醒自己,「真是的,我他媽不是情緒輔導員。」
各種煩心惹亞岱爾心情極度差勁,被這煙火處處的森林染上危機的紅。在危機與殺意的包圍中,摩托車的呼嘯顯得渺小。但是,黑色的身影還是反抗般加速,向這荒謬的世界掙扎。
可是,黑暗早一步吞噬了亞岱爾。
***
一切都像是虛假,幾星期活在燃燒森林中的亞岱爾面對眼前微潮黃的天花板,人工的燈光反而白得更不尋常,擁有自己已死去在天堂的錯覺。
不,浴在鮮血的他不會上天堂的。這個想法令老先生很快清醒。
他扶一扶額,藉此遮擋一下不適應的白光。他的意識停留在森林中跟植物駁火,然後一陣黑就沒有了下文。看怕是體力透支而做成的昏迷吧,感覺還真彎扭。以前因殺手的工作而訓練得只需少量休息,加上當時樹群攻勢進迫令老先生忽視了休息的時間。
昏迷的那段時間可是死亡危機。亞岱爾為此深深嘆息。但他很快作出疑問,是安曼茲操縱電摩托帶自己來的嗎?他四處張望,沒有只有上半身的安曼茲身影。簡單記錄生命跡象的儀器、白色狹小的單人間以及手臂的點滴,證明身處的是醫護間。比環境吸引亞岱爾特別注意的,是身上只有本來的衣服而沒有防寒衣。
「早安⋯⋯應該是早上吧。」天花板的廣播傳出電子音,是這三個月最熟悉不過的男低音。「你睡了兩天,身體狀況基本無礙。如果能行動的話就出來大廳吧,安曼茲的雙臀連接已經完成。」
安曼茲的去向令亞岱爾完全清醒,「啊⋯⋯」久久沒發聲的喉嚨冒出沙啞的嗓音,原本老先生詢問的意欲很快被自己奇怪的聲音壓下去。
翠綠的眼眸默默瞄向廣播器的銹跡,見廣播器再沒傳出動靜就別開了視線。一想到時間也浪費了不少,倒不如直接出去面對。亞岱爾如此想著,憑基本的醫療知識拔掉點滴下床。
多久沒靠頭盔呼吸了,連穿上簡便鞋子、雙腳踏上地板的觸感也感陌生。亞岱爾拖著微輕晃的身軀打開單人間的大門。潮濕的難聞味道撲鼻而來,站在走廊的老先生不禁哆索一下。可是每一步的前進,夾雜血腥味的空氣像是再要嚇垮老先生,但是在外經歷過半年的他怎會為這樣的小事嚇退。不知是僅餘的好奇心或是對外人的警惕,老先生往氣味源頭前進,走到某間設置密碼鎖的房間前頭。他看了看上頭的牌子,有點預料不到強烈味道的源頭居然是消毒室。
『我曾用腰間的左輪⋯⋯嗝。』亞岱爾突然想到德夫聽下去最失意的話,再加上早前老先生為了佔據地盤也會把狂亂者屍體困在一個房間裡的行動,認定了血腥味的由來。連消毒室也掩不住的濃烈味道,可想到這不大的實驗所裡頭曾經有大量的研究員。
如果推定這實驗室倖存者只有德夫一人,那麼他一定清理了很久才能維持生活的基本素質。亞岱爾想著,離開了消毒室門外。穿過了小走廊,亞岱爾來到類似大廳的地方。說是大廳,只是個大約能容納十至二十人,中間有一張桌子供使用的簡潔地方。要不是只有簡單的清理,本來應該更加簡潔。「早安。」亞岱爾對坐在桌旁的人影輕喚,「你是德夫?呃⋯⋯實在謝謝你的幫忙⋯⋯」
很久沒有跟人類面對面接觸的亞岱爾,對寒喧語也感到陌生,視線不禁對面前人留下很久。跟亞岱爾的表現相反,不遠處正放下手上書本的人影似乎沒有這種問題。
「沒關係。」德夫抬起頭,厚實的眼鏡掩不住他的大黑眼圈。「你沒事就好。」
亞岱爾暗暗觀察面前人,天生暗黃的膚色顯得德夫消瘦以及不健康的氣息,是受到營養不良還是精神衰落的影響?但是跟真人直接對答又沒發現任何不對勁。這讓亞岱爾摸不著頭腦。如果德夫狀態可以的話⋯⋯在這純白世界下有多一名同行伙伴也不是壞事吧。
「當初安曼茲聯絡我緊急打開地下通道的閘門、帶昏迷在電摩托上的你衝進來,我也嚇了一跳。你只是受輕傷也太幸運。」德夫微微苦笑,「在外頭太勞累了吧,辛苦了。」
「⋯⋯嗯。」亞岱爾扶額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半年的事情已不是常理能描述的經歷。
曾經在外頭生存過的德夫,或許也明白亞岱爾當下的心情。「哈,外頭真的吃不消。可是也沒辦法休息了。」
眼見德夫轉一轉坐姿,亞岱爾以為他要站起來。可是德夫雙手在桌下動作,整個人呈坐著的狀態默默從桌子背後現出令亞岱爾愕住的全身情況——
坐在輪椅上的德夫,膝蓋以下的腿都被截去了。
***
「我曾說過這兒附近有大量蕁麻對吧,擁有觸碰毒的那種。其實當初回來的時候沒有太多數據,只是我大意的後果。」德夫擺動以塑膠椅簡易做成的輪椅,輕解答亞岱爾在路途中只敢閒話不敢提出的疑問。「小腿灼燒得像是要被燒成灰燼,痛得快瘋了,而身上只有一把自衛用的開山刀。到底該斬向頸子還是斬向雙腿?我選擇了後者。要不然當初回來的力氣都白廢了。」
這個實驗所地下室的範圍大概有一個標準足球場的大小。從大廳前往卸貨房——電摩托的所在位置,比亞岱爾想像中的遙遠。在走廊上擺動輪椅的德夫,語調聽起來似是輕鬆。但同樣在純白的世界生存下來的亞岱爾,怎不會理解當初痛苦。
跟被啃咬致死的小伙子一樣,都是懷抱希望的瘋子啊。
在亞岱爾昏迷、也是安曼茲推動電摩托的極限一路衝進實驗室地下隧道的期間,或許是知道倖存人類將相遇,憤怒無比的森林只消一天面積已經膨漲成兩倍的範圍。而本來壓在地面的實驗室如森林所願,被幾噸重的下木層如纏絞榕類壓垮倒塌。地下層的安危也不見得良好,泥土中的大大小小根部數目可不惹小。也就是說,他們還是被森林的惡意緊緊包圍,不知那一天會受到襲擊。
原本德夫早已做好全盤皆輸的結局,但亞岱爾比想像中更快醒來。那麼,至少要讓他帶安曼茲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當時亞岱爾穿回防寒衣的時候吸收德夫的講解,剛清醒的腦袋因大量訊息侵入又變得昏沉。他當刻最深感受的,只是慶幸身上的防寒衣不是他曾經走過充滿血腥味的那間、而是從另一間消毒房中拿出來的。
不,要是早作好一起死亡的結局,為甚麼還會主動弄好安曼茲,而且為修理電摩托的同時充滿電?跟在德夫旁邊的亞岱爾這才想到。
為甚麼亞岱爾原本還想開口詢問,但是這時候卻出現一扇鋼版製的門。「到了。」德夫開口。還沒等亞岱爾反應,他已迅速在門旁打入密碼。
金屬色的門一打開,比早前更乾淨的電摩托立在四百公尺的卸貨房中間、安曼茲也已經雙手緊握摩托握把,安置在座位上,但靠近牆邊推積的大量燃料罐令亞岱爾實在在意。「抓緊時間了啊。」可是德夫不讓停下腳步的亞岱爾發問。「緊急糧食跟食水都替你補充了,祝你順風。」
即使德夫故意避開,亞岱爾沒有退縮的餘地。「德夫。」他淡淡輕喚面前的倖存者,「你決定了?」
看到牆邊的突兀罐器,他意識到為甚麼訊息中的德夫跟現實的應對不同。他只是在勉強崩潰的一面不要露在他人眼前。要是以前的社會,幫助只聽過聲音的人並沒有任何意義。可是在荒廢的世界下、當做任何的研究都沒有價值,突然出現的倖存者成為他的禾草,倒不如將所有能給的都獻出去,作為活著的意義。
德夫所做的一切已經是準備自己的死亡。但他反而帶上微笑回應亞岱爾,「不行啊,我這樣的人活不了下去。」眼鏡後的眼睛瞇起一條線如小蛇。「你也知道,殘廢的人在這世界下會消耗更多。」
亞岱爾還想開口,然而地面的震動令他轉移視線。一開始只是昏昏沉沉的隱約震動,但很快的激烈得如上方的打撈船隻擊中了地下室。可是鐵錨並沒停止、而是向卸貨房越發更大的震感。看怕攻勢瞄準的固定位置,就是兩人身處。
天花板裂開露出嚇人的鋼筋、大型燃料罐都倒下、源著概有的軌道滾動、簡陋輪椅也禁不住震盪移動。危機的鐵錨形成魔爪挑逗倖存者的神經,四周都是肉眼也見到的危機,只剩室內中間位置的電摩托如救命稻草屹立。魔爪已是往頸項劃上血痕的距離,可是德夫似是感受不到任何事,倒不如說這是他希望的。對心意已決的瘋子亞岱爾只深嘆一聲,從抓穩腳步的架步轉成奔跑的蓄力姿勢。右腳跟從震動的地板鬆開,老先生決絕了卸貨區的一切,跳上了電摩托。
「安曼茲!」亞岱爾喊出久違的名字,同時帶上防寒衣的頭盔。「快⋯⋯」
「安曼茲!全速前進!」後方的人聲卻早老先生下達指令。
「明白。」人工智能作出回應,身下的摩托也就它的話語而起動。熟悉的高亢引擎噪音響遍室內,也淹沒了亞岱爾對他們疑惑的愁緒。
「轟!」**亞岱爾還未來得及反應,電摩托已經隨呼嘯的響聲穿梭往室外的隧道,叫老先生情急之下抓住了面前人人工智能的腰部。
那名研究員沒救了,早已在自己空白的時間向安曼茲下達只帶離他一人的命令。老先生在高速行駛的逆風下暗暗叫喊,自己根本不該為他擔憂的。
「轟!」**再次見識到外頭不見光的環境時,研究所裡頭再次傳出巨響。然而這一次比電摩托的開動更加強烈,傳出的氣流震動更是帶老先生他們和摩托推進百多米,過了幾十秒才穩定在土地上駛行。大樹們似乎很安定,沒有即時的種子攻擊、也沒有盤起的樹根打擾。地底爆破對它們影響看來非常有效。
亞岱爾立刻想到滿牆壁的燃料、也想起了德夫曾說過的爆破研究,但沒去細想裡頭發生甚麼事。
他能做的,只有沉默前進。背後的火光,加深他眼中的翠綠上的黯淡。
穿過不見光的森林是一片荒野,風化得只剩敗瓦堆中尋不着生活的氣象。各種掩藏在白雪下還聳立在荒野中的支架已看不出原本建築的原貌,證明在狂亂化前已是寂涼。
亞岱爾沒多說話,控制電摩托往西駛去。自從離開森林的屏障,老先生才打起精神、為人工智能駕駛一事感到別扭。然後,安曼茲照原樣被老先生以皮帶固定在腰間待命。
在荒野幾天的路途沒有任何的阻撓便抵達幾千尺海拔的山頭上。電摩托駛過鹽田,為白色的地面留下暗灰的痕跡、分隔左右。
純白的地面世界,其實也看似不壞。老先生往澄藍的天空嘆息。本應萬籟俱寂的大地跟如往一樣沒有任何動靜,在無際的白茫茫中除了很快消散的引擎雜音。不像是隧道內一成不變的煩燥感,沒人煙的荒野雪地下寧靜的氛圍掃走人類的煩憂。
反之狂亂化後的荒蕪城市,充滿血紅以及混亂的景象使人渾身不對勁。儘管擁有以前殺手的經驗作底蘊,亞岱爾也只想逃離那不現實的地獄。老先生放遠雙眼看去,身處的鹽湖因長時間旱季而結晶,形成白茫茫的地氈。要不是廣闊的地平線上看盡對面山頭,一人一摩托似是在白紙上亂逛。
在亞岱爾背後的安曼茲,以視像系統暗暗記錄當刻所見的真實藍天。看來他們很幸運地遇上暴風雪的停頓期,而人工智能模仿它資料庫中人類對待天空的姿勢——伸出右掌遮擋耀眼的陽光。但為甚麼人類要留手指之間的空間讓陽光灑落?那不是給光害機會直射眼球了嗎?只有數據作思考的它蠻真不懂人類。
「亞岱爾先生。根據資料所知,這高地的鹽湖是一生必去的景點。這兒真的如此值得推祟嗎?我需要你的意見。」沒能自行判斷美感的人工智能如此問道。由於老先生比以往沉默了不少,要不是安曼茲會為一些小問題而開口,恐怕路途上他們不會擁有任何交集。
收到問題的亞岱爾沉下了臉,「當然,我的小姐。」亞岱爾淡漠的回應。「難得遇到幾乎沒被污染和空曠的自然陸地⋯⋯要是不知道地下礦坑情況,確實寫意。」
老先生一言道出身處鹽湖的真相。腳下的高海拔國土雖然比以往所待的屏障國家更加寒冷,但是這不會阻止狂亂化的人類闖入。要是在疫情之情就是非屏障國家,這時土地上沒人煙的景象才是正常。在暴風雪下,幾乎只有被偉大國家看上的國家才有被保留的價值。這山頭所屬的國家雖充斥低端人口,但自然而成的天然資源是當初被偉大國家所看重的資源。
鹽巴並不是這土地全部的價值,土地下的豐富礦材才是這土地能被利用的原因。屏障爭執之時正值科技文明高度發展的年代,各種儀器的原材料也大量的需求。以老先生所駕駛的電摩托為例,最基本的原材料鋰金屬主要原產地就是在這裡。這款軟金屬因其離子的溶解度而溶於鹽水中,而世界最大的鹽湖當然是理想的「礦坑」。
可是這小國本來充斥低端人口難以發展,對於強大國家的重視當然求之不得。然而著重於地下產物的偉大之國,認為地面的保障並不急切。所以比起建立屏障,發展地下城市更為有效。本來弱勢的小國,在大國勢力下也只好委屈舉國在地下中生存。消極的應對使偉大之國對他國的侵略更加越界。
「⋯⋯誰惡誰正確的觀念根深蒂固,即使是美景也發現它的痕跡。」亞岱爾若有所思的看向遠方,翠綠眼眸往遠處山頭對上焦點,清晰發現偉大之國管理的電子車廠。據說,氣候難民不少也進入了偉大之國所管理的各種工廠。所面對的生活狀況,或許比地下國的人民多一點睡覺時間而已。
那大國家正看中了風雪小國沒能力反抗的弱點,甚至仗自己的威勢使役。別說惠利,小國得到的只有惡劣的地底居住環境還有強迫性的探礦勞動,全都能以沒有人道作為概括。懦弱的首相,帶領不懂通用語言的國民。即使全國也感到痛苦,外頭是沒有屏障的暴風雪,那有其他去路?
令這小國人民更加絕望的是,各國屏障落地之後因各國人口融合而實施的《博利亞人權協議上》,人類的定義僅限為固定居住地面的族群。舊日的人權協議?早已在各國為自家紛亂時已經拋在腦後,顧不上人權這樣高層次的生活需求。
連老先生殺手的工作,其實也是解決屏障內人口和異族紛爭問題的其中一種辨法,為民生煩惱的各國也對此視為不見、反而暗暗允許。
回來鹽山這邊。沒有屏障保護的地下國家,範圍只僅限這鹽山之下的礦場以及連接電子車廠的地下通道。聽說求助無門的探礦人民,一生也看不到光明……
亞岱爾在乾涸的鹽湖上的某處停下,直望向面前山頭的工廠。
要是這地方如此封閉,傳染的幅度應該不大,那麼地下國中會否出現生還者?老先生突然想到。
4.Requiem
「根據幸運脫離電子廠的成員證言,從地下國通往工廠的通道耗資了半個小國的富財。然而在礦坑中死去的人民,他們骨頭所堆成的橋可以通往外面。」安曼茲打破寧靜,電子合成音在空盪的礦洞迴響突顯裡頭的荒涼。老先生未能即時回應它的資訊補充。他只是專注避開地面上的屍體已用盡了精神。
潛入電子廠的時候以為會遇上零星的人類、不論是狂亂者或是疫情下組織的自衛隊,豈料都沒有。這異常使亞岱爾為礦坑所處的地下國打着最壞的打算。果然他的預感沒錯,挪閞阻檔入口的木礦車往地下國範圍踏進一步,各種混雜的輕微臭味伴隨地熱的高溫撲面傳來。身穿防寒衣的亞岱爾禁不住暗罵,沒有任何改造的原始石壁以及頭盔也阻隔不了全部的臭味對都市人而言可是沒法想像。亞岱爾身為厭惡性工作主導的殺手也不需要負責善後的活。
這兒的格局究竟落後了多少個世紀?防寒衣帶來的悶熱使他老先生熱昏了頭的再次暗罵,甚至質疑那個倖存者的金錢觀。這副活像原始人聚居地的通道算是甚麼,甚麼耗費半個國家的錢財,看怕只是收作保護費。
啊不。亞岱爾輕搖頭。現在不應該因這些事打擾思緒。當下該做的只有搜尋安曼茲的雙腿,他們來到這兒也只是跟隨人工智能搜尋的結果。
「到底是誰想到藏在這兒⋯⋯」亞岱爾的眉頭自從進入洞穴之後都沒有鬆開,選擇這隱藏地點的確是難以發現,但地下國的人口構成只有連文字也不知能曉的粗魯人士,看怕製造的地方並不是這兒。
「根據終端的記錄,雙腿的製作者是位於電子廠的工程人員。儘管這兒的人員因工廠機密關係而被沒收通訊終端,但似乎在工事上跟鄰國的能源研究所擁有發電方式的交流而暗暗得悉計劃。」安曼茲解釋。「然後因為學者以工程研究的理由來到工廠,才正式跟成員接頭⋯⋯」
或許是德夫。亞岱爾想到這人時,臉變得更加難看。
「腿部是承受整機體的重要肢體,對原料的堅硬以及密度要求更加苛刻,在電子廠中擁有成員對計劃的發展當然也是最佳。可能是這員工不願意公開身份,記錄中並沒有屬於製作人的錄音、跟成員文字上的暗號記錄也過於簡潔,除了接頭人也不知其身分。但是其他成員也對他腿部的製造工作效率之快感到疑惑,只是沒有任何辦法知曉其原因。」
亞岱爾以安曼茲的補充為心理調劑正式進入通道,進去沒多遠便發現異常大量的屍體。因為地下的潮濕以及高溫助長細菌滋生,身穿職員服的屍體以扭曲的臉相腐壞。而跟他們在地上糾纏的屍體,排除腐化的因素都是呈衣衫濫褸、瘦弱的狀態。而圍繞地面屍塊的生物……密集的程度連見慣純白世界下一切的亞岱爾也感到胃部一陣翻滾。恐怕狂亂症更增長牠們的繁衍。
「抱歉,我也不知腿部身處這兒的原因。」
「⋯⋯沒關係。」安曼茲的話是老先生的定心劑,令他穩住腳步、硬着頭皮越過碎肉塊前進。石壁的血跡已經發黑,帶粗獷而殘忍的紋路。凹凸難走的地面都是打鬥和子彈的痕跡,不難想像在這兒曾經發生的大災難。但老先生預料不到在這荒野中出現的狂亂者,魔爪直接伸進沒能見光的地下人民。他根據眼前的慘況,已經判定了地下國全亡的事實。
洞穴內疊起的屍體以及散落一地的礦石,本來難走的路更因為蒼蠅的打擾阻撓老先生前進的意欲。亞岱爾才一邊暗罵、越過障礙物深入洞穴,「啪㗳。」只晃神一會,腳下的突兀使他回神。他移開腳察看,原來是比成年人小一半的小型殘肢。老先生見此便緊皺起眉頭,但沒有多表示就輕步走過。
還有甚麼好說?即使是童工,也沒受所謂人權協議的保障。
走過一段路程,隨地面上的軀體數目越來越少,也代表着阻擾亞岱爾的障礙物和昆蟲都退去。剛才的景象實在嚇人,這時候老先生才敢呼吸。
「鋰金屬需要使用氯化鋰和氯化鉀電解分離。而分解的工作屬於電子廠,礦坑這個部門是專門負責從礦坑至電子廠的地下鹽水循環系統。」搜尋狀態下的安曼茲不受任何環境因素影響,只負責報告所需資訊。「根據搜尋,腿部正在裡頭深處。」
雖然亞岱爾感到被催促的不快,但正好擋一下剛才在人間煉獄的嘔心感。
離開了狂亂者職員跟地下國民眾撕鬥的重災區,亞岱爾身處的地方對比起來異常平靜。只有頭上輸送鋰鹽水的管道都因停止運作一段時間而發生的低沉流動聲響,提示老先生時間的流逝。然而感受到的都是幻覺,地上雖沒有爭鬥的痕跡,但出現大量混亂的劃痕⋯⋯似乎在剛才情況活下來的狂亂者都往那裡去了。
到底盡頭的是甚麼?亞岱爾也只能親身走近才知道。而老先生的右手,早已提起黑鋼匕首警戒。
對前景不明的擔憂籠罩老殺手,不,他不想承認那是恐懼。半年間已遇上不少預料不及、沒法以常理解釋的危機。誰會知道忠心的動物會反咬一口?誰又會料到跟生物完全不同構造的植物,都會被病毒控制?當初研究員對狂亂症的推測,在這世界下完全被推翻。
除了操縱屍體和植物,病毒會進一步病變嗎?老先生不敢想像,也沒有足夠數據推測。
陰濕的環境助長蒼蠅等屍蟲的生長還有屍體的腐化,那麼今次遇上的又是甚麼?是進一步變異的屍體?或是狂亂化的昆蟲?或是洞穴內更多未知的惡劣因素……亞岱爾的眉頭再次緊皺,而除了右手握刀、左手也開始摸上手槍。
胡思亂想也不是辦法,老先生一直繃緊神經往深處前進,警惕的程度連飄落身上的塵埃都沒輕視。令亞岱爾最為緊張的,是擁有藏身空間的鹽水管上頭。但是洞穴中居然任何動靜都沒有,是銀針掉到地上也會清楚聽見的寧靜。
實在太奇怪了。這想法充斥老先生的腦袋。尤其是洞穴盡頭的大門已經在眼前,可是沒有預想的狂亂者身影,空着的鐵門顯然流着陷阱的陰險氣息。
「根據監視系統的畫面,門後的房間並沒有狂亂者跡象。」
亞岱爾因安曼茲的補充更加愣然,難道是他預算錯誤?但是外頭地面的劃痕到底從何來?老先生雖滿腦疑惑,但是也沒有其他退路找尋安曼茲的肢體。
猶豫並不會帶來轉機,這是亞岱爾一路而來所經歷的。他深深呼吸,而安曼茲已瞭解老先生的行動模式,早一步駭進本需解除密碼鎖的自動門系统。
「嗞–––」久違沒打開的自動鐵門,長久生銹而成的奇怪聲響更加滲人。
另一邊廂﹐門前黑色身影揮出一抹殘影。亞岱爾已早一步向室內蹲下摸起手槍、架起射擊的姿勢。手槍已發起扣動板機的清脆響聲,但只有地下水採集儀器和鹽水輸送水管的房間內不會作出回應。
沒有人影的房間隨少量的燈光而顯得陰森,亞岱爾雙手緊握槍支謹慎的前進。靴子踏上石子的細碎聲音挑動老先生的神經,然而,他直走到房間的中心也沒有任何異常。
「哐。」鐵門的關上,也沒有出現狂亂者打開困獸鬥的序幕。老先生這時候才放心把槍頭放下。
雖然感覺十分奇怪但亞岱爾還是隱隱慶幸。為了方便行動,大部分消耗類的武器都留在外頭的電摩托上。亞岱爾身上除了黑鋼匕首和七發彈匣的半自動手槍,只有大約二十發替換子彈和小型急救包。沒有緊急的事況也要省着物資。
亞岱爾往室內的儀器走去,從原始的洞穴出現唯一的鐵門時,他推算到這房間的設置並不簡單。雖然他不懂科技,但也知道室內佈滿的水管是探集鋰的重點。
「腿部確實的位置是右邊距離一百米的房間。」安曼茲見老先生不知所向特地提點。
經人工智能所說,老先生才想起房間裡沒有發現藏東西的空間。跟據安曼茲的指示,他才找到密佈水管中不起眼的木門。
而走到木門前,老先生才發現門前被一堆不明的雜物擋住。定眼一望,才發現是瘦削的小孩子、以抱擁一起緊靠木門的姿態腐化。臉部未腐化的部分雖然看起來痛苦,但看來沒有被狂亂者襲擊的痕跡暫時安全。
是地下國的童工?為甚麼在這種工業重地裡頭?亞岱爾再次皺起眉頭小心地跨過小孩子屍體,一手去扭動門把。果然,木門被鎖着。
「嘖。」剛才才想到要節省子彈。亞岱爾想着一邊退後,用槍頭指向鎖頭連接的地方。「砰!」一發子彈換來安曼茲的雙腿,也算值得。
進入木門之內,老先生本來以為是雜物房之類的小空間,豈料木門後的是只能容納一人的衛生間,狹窄得蹲下如廁後站起來會撞到盥洗盆。
而藏在裡頭的不是如期只有安曼茲的肢體,還有一具歪倒一旁、呈緊抱自身姿勢的高大男性屍體。但更嚇人的是衛生間的簡陋情況加速屍體腐化,惹來的昆蟲數量形成黑色的屏障。「唔……!」撲面而來的蒼蠅群使亞岱爾退後,「該死的!」他不禁連發髒話。好宣洩因突如其來的恐佈做成的不忿。
要不是需要回收安曼茲的雙腿,老先生應該砸上門直接離去。
「亞岱爾先生,腿部正在面前。」安曼茲的補充確定了他的預感,注視被各樣生物纏繞的屍首的老先生臉色變得更難看。
男性屍體腳部冒出的異樣的白銀光芒,令他對安曼茲雙腿的位置頓時清晰。同時間,也是帶點絕望。「……他媽的。」他無奈呻吟,凝望着被黑色環繞的軀體。
***
亞岱爾忘了自己如何從那嘔心的昆蟲堆中走出來。當他將男性屍體放到探集室的中心,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忘了呼吸。「⋯⋯哈⋯⋯」這時候老先生才能鬆了一口氣,一下子坐下來。
雖說把屍體搬了出來,但是蒼蠅們似乎比屍體更喜好衛生間的陰濕環境而沒有追出來,實在是大幸。
但另一方面,幾個月的時間以及有助腐化的環境,呈黑色的屍體已是被腐蝕至見骨的狀態,連義肢的雙腿也已經分離出來。望着這一副軀體,亞岱爾的模樣呈一副陰沉。但是屍體外頭的職員服僅餘沒有腐化的部分,左胸位置露出的小簿子引起他的注意而拿起。
「亞岱爾先生,如果累了的話,我也能自行組裝。」
老先生眉頭一挑、望向背後方的安曼茲,「你自己組裝?真的可以?」
「由於我在德夫先生那邊獲得組裝的知識,現在擁有手部的我也可以幫忙老先生的不足。」
安曼茲再次戳中亞岱爾不懂科技的弱點,而他也沒有反駁。同時,他也想遠離這個景象。「拜託了。」他鬆開腰間的皮帶放下安曼茲,以附近的物資箱子當作承托物。
之後亞岱爾走到一旁拿起這房間一旁的維修工具,放到安曼茲手邊。「我到另一邊守着。」
『這兒是一個地獄,連死亡也沒權利選擇。』
只有手掌心大小的小簿子殘破不堪、當中紙張大部分都已經腐化,而老先生能從中清楚看到的段落非常的少。但作為舊時代的記錄方式,總令老先生想起簡樸的以前。即使記下的,並不是日記般輕鬆的語題。就算寫下的字體變得非常的淺,老先生也努力看清句子的端倪了解。
簿子的主人也是一名氣候難民,因為識字以及擁有類似維修的經驗而被分配到電子廠。加上他的身型比較高大可以做更多的勞力,成為主管所看重的一名小伙子。
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齒輪,被偉大之國支配的一名卒子。而人民已被放到籠中,名為礦坑的監籠。他很清楚知道未來已經灰暗得不見光。可是緊迫的時間表、嚴密的資源管理和看守,手上的紙筆都是抓漏洞拿出來的。更別提死亡也變得奢侈。
在安全性不足的電子廠,機器的倒下也是正常。正當他下身沒有了知覺,以為能得償所願的死去。再次醒來的滋味卻是絕望。
在生產率低下的時代,高大能幹他被配上義肢,為了他之後至少二十年的勞動力。
他忘了自己崩潰多久。但是環境不容許他擁有思想,「死亡」這一個概念也是。
某日,不明學者來到電子廠。雖然學者因簽下保密協議也不能作甚麼,但對他暗暗的關懷彷彿是一種救贖。而誤打誤撞之間,他知曉了安曼茲計劃。這計劃也重燃起另一個概念,不是希望而是「復仇」。
這時代如那位醫院長所說已經亡了,如齒輪的他們沒可能推翻這個大國。他也沒甚麼深遠如知識傳承的夢想。
「安曼茲腿部的規格?唔……像你的義肢已經足夠了,誤差率大約……」
只是這樣的巧合,令他加入而已。他要不是這雙腿就不用繼續待在地獄中,要是將這腿直接達成安曼茲計劃,那就是說是這國家幫助了它的眼中釘將它的名聲遺臭萬年!看怕他的腦袋已經變得不正常,可是將要離開電子廠的學者沒能發現。
那學者離開前,悄悄交下「別注射工廠提供的任何疫苗」的囑託。他背上一涼,知道所提及的是國家在研究的新型病毒。學者知道沒法反抗的難民一定是他們第一批抓來當試驗的人。但他們使用甚麼美言或是借口,沒人知道。
儘管他知情,一人之力也沒法避免事情的發生。很快的,公廠內的職員全都被接種據說是有助預防流行性感冒的疫苗……一直裝身體不適的他,也被關在單人間、以及幾名看守服侍被迫接種來源不明的疫苗。
完了。他深知道自己這一次會毫無尊嚴的死亡,但滿腔都是憂慮。
而疫苗的反噬,是在電子廠職員前往地下國進行循例維護的那天。他正在前頭帶領隊員往探集區,後頭突然的騷亂令他察覺不妥。回頭一望,扭曲不像人形的臉孔抓起他的恐懼,也想到了學者的話。
他腦袋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前衝,好逃離那些人形的怪物。
尖叫、吶喊以及絕望正在背後蔓延。如一把燃燒的火焰使人喘不過氣。他衝過不知所措、下一秒便成為獵物的地下國人民,只為逃出怪物的魔爪。
明明之前這麼渴望死亡,危機來到卻懼怕了。
被恐懼埋沒的腦袋,卻響起耳邊幼稚的哭聲。他不自覺的往聲音源頭看過去,小孩子的不安和無助放大了他的罪疚感。
這是天性嗎?他居然一手將手旁的小孩子都抱起,直往他熟悉的探集房。他知道那兒的鐵門非常穩固,至少常人並不能蠻力打開。
但是他到了採集房,卻後悔不已。自己也注射了那使人狂亂的疫苗,而他把人放到密閉的房間也只是在延遲小孩們的死期。他不懂地下國的語言,也不明白小孩們對他嘰嘰喳喳的說甚麼。只知道自己若是狂亂化,那面前的小孩子們都會痛苦死去……呀,他居然惻隱小孩子們。
為免傳染,他沒跟小孩子們說一句話、逕自的往衛生間自我隔離。
過了不知時日,沒有進食的他已經筋疲力盡。前幾天他還會聽到門外小孩子的吵雜聲,但現在聽不到了。他希望⋯⋯小孩子找到辦法離開。
並沒有。亞岱爾心想,同時看往衛生間前的小孩子軀體。在那時候,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離開房間才找死。而救命的恩人又不睬理他們,恐怕他們死時更加無助。而男性屍體也沒有他預想的狂亂化痕跡,難道⋯⋯
然後,老先生視線不經意看向正在接駁義肢的安曼茲。經過一段時間,連接處的肉塊似乎已經清理完畢。也就是說,老先生的責任⋯⋯不責任也稱不上的交易,快已完成。
之後該怎麼辦呢。老先生靠在牆壁不其然細想。他已經見識到這他媽混帳的純白世界,更沒有在這草木皆兵的環境奮力對抗的意志。只有他一名人類,純白之處都只給他寂寥以及失落。要是沒有了職責,那麼他也不用苟存在這兒。對平常人可能奇怪,但是他卻在思考如何的死法,任由自身軀體埋沒在風雪之中⋯⋯
「哐!」
附近巨響挑動老先生神經,對鐵器的重擊聲響是他在旅途中很常聽見的前哨。也就是說外頭本來有狂亂者徘徊,可是隱藏了身影以及找準時機前來突襲?剛才可是半個身影也沒看見。狂亂者沒有溫度,安曼茲的熱能探測並用不上。而現在它也很因為接駁的事,沒能分心察看監察鏡頭。老先生只好掏出槍枝在門口旁邊埋伏,呼吸的速度緩緩放慢以察覺外頭動靜。
可是過了幾分鐘,沒有察覺到外頭動靜。「安曼茲。」亞岱爾放輕聲音,避免曝露自身位置於外頭的襲擊者。「進度。」
「一半。」高端理解力的安曼茲同樣放輕聲音以及簡短報告。
安曼茲是無機物,自然不會受到狂亂者的攻擊。亞岱爾只需考慮的,本該只有自身能否逃脫。但至少在人工智能完成接駁時,他的職責還未完結。
而且被狂亂者撕裂身軀的痛苦死亡,並不是一個結束的好選擇。
「嗶、嗶嗶嗶⋯⋯」
這時候,亞岱爾卻聽到外頭非常不對勁的電子聲音,立刻從門旁逃往安曼茲的旁邊。「伏下!」
當亞岱爾才剛躍步至安曼茲的前方,一陣叫人不安的響聲從門間傳出。「轟!」爆炸的巨響帶來的衝擊將兩人推到房間的深處。身體被帶動之際,亞岱爾及時緊緊抱住安曼茲作搖籃的姿勢直到背部跟牆壁狠狠撞擊的時候。
「唔!」亞岱爾悶哼,似乎撞擊也帶動了腰痛的舊患。
礦坑擁有炸藥並不足奇,但為甚麼狂亂者會懂得使用炸藥!老先生咬牙的不忿,狂亂者的變異進度難以估計,而這一個不明使他和安曼茲陷入危機。
灰濛濛的煙霧隨時間散去,正為腰間吃痛的老先生從鐵門方向觀察中發現密集的人群,保守估計約十人。待視覺暈眩的感覺散去,老先生才看清面前的狂亂者。對他虎視眈眈的雙眼都是腐壞的姿態,不少連眼球的位置已經是凹了下去。奇異的汁液從腐壞得黑色的皮膚滲出,連亞岱爾也不禁覺得嘔心。
「咯咯咯咯咯咯咯!!」發現正常的亞岱爾,狂亂者激動的高鳴。是發現了外敵的自豪感?或是太久沒有嘗到新鮮的血肉?亞岱爾不清楚,只知道失去神彩的面孔們,都因他的存在而顯得扭曲的興奮。沒等亞岱爾回神,狂亂者們就直直往老先生衝去。如同一窩螻蟻往獵物的群湧。
怪物的密集以及舊患的阻撓,打消老先生帶安曼茲直接衝出重圍的方案。亞岱爾沒有休息時間,而若是他在這裡停下,就是向沒有人形的怪物屈服,也就是允許這些異類決定自己的死期。「安曼茲,情況還好?」
「沒事,亞岱爾先生。」聽見人工智能的回應,亞岱爾暗暗鬆一口氣。
「繼續,我來擋着。」雙手放開了安曼茲,老殺手不管腰部的痛楚雙腿蓄力往前一瞬站起來。面對蜂湧至一米遠的狂亂者,亞岱爾同時也拔出了半自動手槍,往最前方的狂亂者眉心就是一槍。
「砰!」子彈從槍膛射出,穿透狂亂者的後腦。黏稠的液體隨子彈濺出,灑至狂亂者身後。「咯⋯⋯咯⋯⋯」中槍的狂亂者隨衝擊後仰倒下,居然沒有起來的跡象。可是老先生也沒能預計之後會不會再出現狂亂老人的一幕,對付他們的時間爭分奪秒。
「咯咯?!」一人的倒下作出殺雞儆猴的警示,本該爭先恐後的狂亂者開始退卻,這是亞岱爾預料不及的結果。看來這一次遇見的狂亂者比之前遇上的更加擁有智力,雖然這點為他帶來現時一瞬間的空隙但之後對抗一定比以前棘手。
狂亂者停頓的空隙,是老先生進攻的時間。首要是遠離安曼茲不讓其牽涉在內,亞岱爾右足往後方地板一蹬,衝往右方的的狂亂腐爛者⋯⋯或許是時候以「狂亂喪屍」代稱,同時手槍兩發擊中左邊盲目衝來的喪屍頸部。本來屍體腐壞的頸項已支撐不住頭部,藉子彈所賜整個頭部飛甩開來失去活動能力。而亞岱爾焦點回到前方,將黑鋼刀插進還未回神的矮小喪屍的眼窩中。
已開動電源的匕首,使老先生沒有被體液濺到的憂慮從喪屍頭上拔出。「呀!!!!!!」矮子喪屍正為失去一邊視覺欲捂起眼睛,刺耳的尖叫惹來四方的同伴焦點。然而老殺手正利用他們的注意,拔刀的右手順勢從腋下橫抱矮子喪屍往左前方一頃,發現僅在矮子身後的人形張開手臂欲拿下自己。
「砰!」老先生舉起槍頭瞄準頸部射擊,以左腳為支力點自轉半圓,「砰!砰!」前來的喪屍都被擊倒,亞岱爾利用轉動的蓄力將矮子往盡頭一甩,跟進擊的喪屍一同倒下。
亞岱爾一手從腰間小包,掏出後備子彈換膛。短短兩秒時間卻從後被重擊腰部,「噗哈!」亞岱爾吃痛半秒,很快用盡全身力量轉身、以右腿向後橫掃回擊。
視線穩定後,背後的喪屍面目未看清便因踢擊倒地。抬頭一看,距離十步的門口還是源源不絕進入的喪屍們。沒完沒了!亞岱爾暗罵,理智以及神經都因沒盡頭的亂鬥擾亂⋯⋯
喪屍掩沒了老先生翠綠雙眸的視野,而回應他緊張眼神的只有空洞無物的凹洞。那些空洞似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似是震攝一切的黑洞,要將還現場僅一名的人類吸收其中。
他這次不得不承認他的恐懼,可是他只能咬緊牙關對襲來的危機抗爭。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動作如何擊退喪屍,隨反擊的槍聲和煙霧緊緊保護自身。
「咯吱———」一道從頭上而來的奇怪的響聲喚回亞岱爾𠗫散的目光,如同精神上散亂的線條重新梳理。
回復有神的翠綠雙眸往上方一睹,鐵水管的微震動通知他探集系統的開始。亂鬥中的亞岱爾趁後肘擊一看,並無發現本來正在接駁雙腿的人影。
轉身一手捅往喪屍頸部,他專注焦點於曾經存在鐵門的方向,某被舉起的白銀色手臂在喪屍群間顯得耀眼,是污濁間的清泉。
意識到身體語言的老先生頓時目標清晰,一手甩下糾纏不清的喪屍們,比劃開的線條更加筆直的奔往門口。
「咯咯咯咯咯咯⋯⋯」上頭水管的奇異響聲隨老先生縮短出口的距離,加速惹人疙痞的頻率。
迎面的喪屍逐一被亞岱爾借力甩開,在混亂中如一陣風暴掠過。障礙都清除過後,前方正是屬於亞岱爾生存的光芒。
「亞岱爾先生。」迎接他的銀白色人形,語氣一如概往的平淡。「辛苦了。」
完成腿部接駁的安曼茲,趁喪屍都盯上阿岱爾的時候退至門口,駭入採集系統調整供水流跟亞岱爾打暗號。
老先生跟人工智能的會合,隨後室內水管的巨響越發越響亮。
「轟轟轟轟轟!」在安曼茲的控制下,三根大型出水管不需半秒便被灌滿鹽水。「咇咇咇咇咇咇!!」室內的採水系統立刻發出警號,頓時室內佈滿警示的紅光。遲鈍的喪屍也終於被轉移焦點而停下動作。
喪屍也未完全反應,承受不住過量鹽水的水管隨即破裂,整條粗水管鬆脫墜落壓垮下方的喪屍,瀉出的鹽水也沖散在室內群聚的狂亂者們,正如被拆窩的螻蟻四處逃逸。
把握喪屍逃跑的時間,亞岱爾毫不猶豫的拉起安岱爾手腕就往外逃。
「亞岱爾先生,我還未熟習腿部的機能⋯⋯」
「實踐就好!」亞岱爾大喊,雙腳沒止的奔跑。
陰森洞穴沒完沒了的前路,似乎在挑戰亞岱爾的耐性。然而後方逐漸冒出的嘶啞聲同時加速老先生腎上線素的上升,他也沒有任何的選擇不停的往外衝去。
他忘了腳下踏到了甚麼,也忘了推撞開多少的屍堆。只要能早一秒逃出這個喪屍洞穴,他才不管任何的道理和尊重。
「亞岱爾先生!」後頭安曼茲罕見的呼喊,叫老先生在逃跑的期間也晃神回頭。
回頭定神,亞岱爾眼前卻是黑洞。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張大至能吞下人頭的嘴巴。他還未反應過來,他的頭部便因進入黑洞的內空間而漆黑一片。
甚麼回事!亞岱爾也一陣慌亂。
下一秒卻是耳邊「啪!」的巨響。一陣重擊從安曼茲的方向襲來,帶亞岱爾一陣暈眩昏花,同時也帶離黑洞的範圍。
「啊⋯⋯」亞岱爾摸一下因攻擊蓄力摔甩而微抽筋的頸項。從重擊的方向看去,地面正躺着被重擊後頭身分離的喪屍,似是顎骨分離而異常大的口部正不甘心般異常的張大。被分離的首級,突出的雙目卻是看向一左一右的詭異。狀況令人聯想鯰魚,但是在陰森的洞穴中,蒼蠅更加貼切。這名喪屍的學習對象是蒼蠅,或是蒼蠅身上的痛毒被傳染至這名人類身上都沒人知道,狂亂化的後果老先生難以推斷。
那雙嚇人眼珠即使頭首分離還不心息的自轉動,「咯吱咯吱!」獵物在前卻沒法下手的不甘充滿於扭曲的面容,奮力扯開的大嘴巴不停張合的顯出殺意。叫聲一響,後方的威脅聲音聽似更加激動。無論如何,在亞岱爾的眼中是不容許還有可能做成威脅的狂亂者,即使只剩下頭部。
「砰!」老先生利落的一槍射穿腦袋,轉身繼續頭也不回的帶安曼茲往前逃跑。
「剛才那名狂亂者從水管之上躍下,速度之快即使是視覺系統也捕不到的身影……聽覺系統也沒有他的行動聲音記錄。」安曼茲生硬跑動的同時,仍然平淡的語氣報告。
粗水管之上、沒有動靜的行動,一個推測在亞岱爾腦中冒出。當他們正進入採集室,恐怕這一名蒼蠅喪屍已在上頭監視而沒被發現。之後衝來炸毀鐵門的喪屍,全是因為這一隻喪屍的通報而襲來⋯⋯誰知道當中真相。
「總之⋯⋯謝謝。」微氣喘的亞岱爾往右方一瞄,眼角一督發現安曼茲右臂以異常的角度擺動。
見亞岱爾的一個眼神,安曼茲已知道他所想。「手部的發力還未熟悉,擊退喪屍的力度似乎超出限制。」
即是右臂損壞了。亞岱爾想着再次皺起眉頭,但是將遇上的好消息使他眉頭沒太繃緊。外頭的微光使他一陣眩目,包圍兩人電子廠冷色燈光提示亞岱爾惡夢的結束。
離開地下國踏出一步,安曼茲立刻跟進去的方式一樣,駭進通道出入口的鋼門關上。這道門做工的特殊,即使炸藥也炸不開。
「呼哈⋯⋯哈⋯⋯哈⋯⋯」亞岱爾微蹲下,為短暫的腿力爆發喘息。
在老先生旁邊的安曼茲靜靜等待,似是等待他下一步的動作。即使半响過後、亞岱爾的呼吸逐漸舒緩,人工智能仍在旁邊守候。
「安曼茲⋯⋯」離開危機,亞岱爾回到另一樣所著緊的事。他望向黯淡的白銀手臂,翠綠的眼眸似乎蘊醞一種不明的情緒。
「不要緊的。」安曼茲淡淡回應,「只有一隻手也能繼續旅程。」
「旅程?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亞岱爾想到了甚麼而沉下了臉。「不,這時候反而失敗了。」他答應安曼茲的是接駁所有的肢體,而現在一部分的受損使亞岱爾對它的完整性過意不去。男性的隱隱自尊不容讓他丟下任何的缺憾逃跑。
似是思考的老先生掏出柒血的黑鋼匕首,另一手拿出急救包中的酒精抹紙擦拭。「⋯⋯」可是怎樣擦拭也抹不走他的惆悵,最後道出一聲呼噢。「安曼茲。」
「是的,亞岱爾先生。」
「即使我感染了也不要急救。」不,其實老先生隱隱知道自己或許是免疫者的事實。改造時強烈痛感的頸部以及德夫在血清話題上支支吾吾,如此指點他。但是每到一處新地點,無論是書籍、筆記,都沒有人類存在的痕跡。恐怕活着的正常人類,現在只剩他一位。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erMMgOHUO
安曼茲的思考系統還未反應,她的視覺系統先是記錄到亞岱爾先生換左手握刀,奮力往右肩一插!「你拿去!」
「亞岱爾先生!」安曼茲對老先生的行動不能理解,儘管找尋全個資料庫的知識也不知如何面對眼前所見。「嚓————」防寒衣的撕裂響徹電子廠,更顯他的決斷。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ewSjQ8ViY
「唔!」匕首的痛感比亞岱爾想像的更加嚴重,只是一刀至肩膀一半的位置也是腦袋空白的痛感。他本來已是將死的人,那麼帶走義肢也沒有意義,倒不如放棄。
呵,當是對安曼茲的離別禮。奮力擺脫腦袋的眩暈昏花,手臂的撕裂形成明確的主觀定位,痛覺的停留以匕首的斬下以幾何級數的層次遞增,如同無底的旋渦吸入老先生的意識。可是也沒有打斷老先生的決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將性命豁出去的老先生,惹出的痛喊叫安曼茲也不知所惜。
烈火籠罩的密室、不知下一秒所遇上是喪屍或是獸畜的地獄,這樣絕望的純白世界,他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
「哈⋯⋯」亞岱爾默默唸著甚麼,但聲音已被痛感埋沒。
電摩托駛過鹽湖上,劃開一陣漣漪然後消失。鹽湖上因降雨而留下的的積水,映照在上頭行駛的旅客。
黑色混雜紫色的行動工具平穩的行駛,刺骨的逆風滑過駕駛位置的白銀身影。然而,駕駛者沒能感受純白當中的戰慄。
「亞岱爾先生,最近似乎有降雨的跡象。這兒成為了人類所說的『天空之鏡』對吧?」
安曼茲淡淡開口。順著右臂的白銀弧光看去,後方靠上它背部的黑色身影不發一言。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靠上,似是沒有生命氣息。
如果亞岱爾會睜開眼,他或許會發現天地一色的夢幻景象。只是當初沒連上電極的匕首,做成他失血過多而亡的事實。
「⋯⋯嗯,我知道了。」知曉現實的安曼茲,只能自我回答。對於人類的命令,它沒法拒絕。
在安曼茲面前的,是襲來的暴風雪。灰與黑色混雜而成的風暴迴旋籠罩原本稱為美好的藍天,見眼前沒有一處的地方逃避,坐在老先生曾經位置上的安曼茲,彷彿學會人類的絕望多一點。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VxCsQOcCj
「抱歉,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亞岱爾先生-它的旅伴瀕死前,口型資訊如此說。失去了他,安曼茲才知道自己也會習慣了他的存狂。
但是人工智能的生存意義——將人類的知識承傳下去,這樣虛無飄渺的理由,就能成為老先生犧牲的原因嗎?看怕對世事不抱期望的老殺手,僅僅是為了幫助旅伴而已。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nUgWqkNQ
後座上的重物被襲來的雪花封閉成純白,身為無機物的安曼茲也很快也吞噬其中。它這時候感覺到內裡空盪,或許這是人類所說的「寂寞」吧。
但是沒有死去理由的安曼茲,只能在空盪的大地繼續前進、等待它的使命完成的一日。
[完]
作者後記:
1.Themis-公平
2.Sariel-絕望
3. Moirae-命運6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g00j0AEv
4.Requiem-安魂曲
明天再說,很睏
ns 18.68.41.14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