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 AIKEN 文學大賞 ──「末世瘟疫」 - 瘋狗

別人都叫我瘋狗。

我瘋嗎？怎麼瘋？什麽是瘋？我不知道。

我記得我好像有別的名字的，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沒人在乎。

別人都叫我瘋狗。

其實這也不只是我的稱呼。做我這一行的都叫瘋狗，可是其他人都死得差不多，就剩下我和其他幾個瘋狗了。

還是幾隻？

我的工作是撿屍，在遠離人煙的葬區搜著屍體上值錢的東西。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工作，又髒又累，實際賺得也不多。

不過屍體搜不完，推開頂層爛肉，下面濕漉漉的骨架上又可多換一頓飯。這工作餓不死人。應該說，在搜空屍體，窮得飢寒交迫而死之前，早會因染疫而亡。

其他瘋狗都是這麼死的。因為我們奪去了死者的重要之物，所以死者也要擄去我們僅剩的東西——生命。

我倒不太在意，人終須一死，還能省下自殺的準備工作。「人生」、「目的」、「意義」這種奢侈的詞彙，只會從上城區人的口裡吐出。

而我？我只是一首等待著被播完的歌曲，不堪入耳。

啊，找到了。你看到這個......等等，我先把它拉出來——看到這坨屍塊嗎？這裡是脖子，而它脖子上掛著的這塊小金屬，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別在意那些蛆蟲和汁水，就算你能嬌生慣養地每碰一次就洗一次手，也洗不掉滲進骨子裡的那陣腐臭味的。

也許在它們之間逛了那麼久，我早已是它們的一員了。不過，在我也一併躺到屍堆上之前，還是先拿走這塊金屬換點吃的吧。

希望上邊沒有病毒——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06soJxMcp

「爸爸我們要去哪裡？」抱著的稚子不安地捏緊了我的肩膀：「爸爸？」

「我們要搭飛機走。」我回答著，奮力擠開人群往前走。不幸的是，大家都在做同樣的事，反而令整體的行進速度慢了不少。

「媽媽呢？」

「媽媽她......她留下。」天哪，這裡也太多人了吧。

「為什麼？」

「因為她要留——先生你能挪開一點嗎？！別擠了！」我怒喝道。

「你才是一直擠過來的那個！」大漢瞪回來：「想幹架是不是？」

兒子害怕地往我懷裡缩了缩，我也明顯不會是眼前彪形大漢的對手，放軟了語氣：「我只是想你顧及一下小孩子。」

我提心吊膽地警戒著，他卻瞟了我兒子一眼，出乎意料地道了歉：「抱歉，我沒看到他。」

似乎已經沒有再往前走的空間，人群被迫停下了腳步，四周都是焦躁的低語交談聲。

「媽媽呢？」兒子再次問道。

「媽媽留在醫院。」

「那我們之後會回來看媽媽嗎？」

我張口欲言，卻嘔不出一個字。我不想說謊，但現在也不是一個誠實的好時機。

「孩子，你有搭過飛機嗎？」大漢忽然問道。

兒子仍然有點怕他，只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那就是我們要搭的飛機。」大漢指了指遠方剛降落的大塊鋼鐵。

看見新鮮事物的兒子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繼續解釋著：「待會它能帶我們飛到雲層上面哦。」

「會冷嗎？」兒子已然被引開了注意力，怯怯地問道。我向男人投以感激的眼神。

「不會啊。」男子邊說道，邊向我微微一點頭。

數架大型載客飛機挾著噪音徐徐降落。尚未完全停定，艙門便已打開，一隊隊持槍的軍人扶著扶手走下，引領著人群登機。

在荷槍實彈的威壓下，人們保持著良好的秩序，緩緩前進。很快，最先降落的飛機又再起飛，而空出的位置隨即有另一架補上。

隨著自己越來越接近機門，先前惶恐慌亂的心情也逐漸平復。男子依然在和兒子聊天，雖然外表看來不像好人，但他比我還擅長哄小孩。兒子不止已經把母親的事拋諸腦後，還咯咯發笑。

還有一兩架飛機，就輪到我們上機了。到那時，我們就安全了。

我耐心等待著，順便換了隻手去抱兒子，好讓發麻的手休息一下。

男子略帶傷感地盯著開始打瞌睡的小孩。

我也有個兒子。

「是嗎？」我整理著兒子的衣衫，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什麼？」男子一茫。

「你說你也有個兒子。」我緩道，每吐出一個字，心裡的不安就濃烈一分。

「我沒講——」男子愕然道，但隨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睜得渾圓的雙眼裡盡是悲傷和錯愕。

身旁一圈的人一直能聽見我們說話。其中一個女子明顯也理解了這段對話，驚惶地尖叫道：「感染者！這裡有感染者！」

平靜被瞬間打破。四周的人們推搡著逃離男子，恐懼蔓延得比什麼都快，整個場子一下子陷入混亂。

意識到不對勁的軍人開始往飛機上撤，人們不再規矩地登機，而是如洪水般湧向狹窄的機口。機門因眾人阻撓而關得緩慢無比，引擎卻已經開始發動。

「對不起！」男子因周遭吵雜被迫提高了聲線，強烈的歉意卻絲毫沒被稀釋。

好不容易看見的一點生機飛速流逝，我感覺眼圈熱得發疼，不再理會內疚地獨站著的男子，雙手緊緊地護著兒子，拔足奔向不遠處的飛機。

驚慌失措的人四處逃散，其中絕大部分和我一樣朝著飛機狂奔。嘶叫和引擎聲交疊，震耳欲聾的噪音奪去了理智，誰人跌倒了，便面臨一眾發狂野獸的踐踏。

我數遍踏到什麼軟綿綿的物體，但也只能踩下去，不讓自己失衡，繼續向著渺茫的未來前進。

「退後！退後！」軍人高舉著槍支，努力按捺下情緒，不讓焦慮逼迫他勾動手指。

但是另一架飛機的士兵首先失控了。即使在這片吵雜中，槍聲依然刺耳得可怕。如同石頭投進水面般，人群自槍聲的起源倉皇逃散。雖說染疫可怕，卻終究死得比中槍要慢。

我也很害怕，怕得雙腿打顫，可是比起轉身逃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也許我該感謝這一聲槍響，至少現在通往艙門的道路暢空了不少。我知道我已經不可能上機，可是為了兒子，為了兒子......

引擎攪動的強風吹得人頭暈目眩，更別提那難以忍受的巨響。尚留在艙門口的是個年輕的女兵，正要撤到飛機裡面。

其他人畏懼於子彈，早離開了附近。空蕩蕩的登機梯上只有我和她，還有緊皺著眉、捂著雙耳的幼子。

「退後！不能再登機了！」她揚了揚手中的步槍，槍口卻始終朝著地面。

「求求你，讓我兒子上去吧！」我無視那雙試圖抓緊我衣領的小手，把懷中人推向女兵。

「這——可是——」雖然上頭肯定下了命令，但對於稚子，女兵很是猶豫。

「他有疫苗！」我頂著喧囂大叫道，一手掏出兒子脖子上的小金屬牌。

「我——好吧。」心軟佔了上風，女兵利落地把步槍揹到背後，張開雙手抱過了兒子。

我狠下心，掰開了兒子抓著我衣服的手指，退到他碰不到我的地方，退到我伸手亦無法拭掉他臉上淚水的距離，喊道：「聽姐姐話！」

活下去！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0vB2ptfnE

呵呵，看來並沒有活下去啊。我忍不住嘴角一揚。唔，或許是有點冷血，只是類似的故事看得太多，我可沒有那麼多淚水和時間揮霍。

唉，愣太久，蟲都爬上牌子了。不過不用擔心，這種蟲子沒毒也不會咬人，彈走就行。

弄走了蟲子，還有病毒......也不是什麼值得憂心的事。在我眼中，這只是另一頓飯而已。

僅此而已。

好了，該繼續找下一塊牌子了。這金屬牌的珍貴之處在於裡面一種叫鐋的成分。當時全人類費盡心神，用盡各種辦法去對抗那場瘟疫時，唯一一個似乎稍微有些用處的東西，就是這人工合成的金屬元素。

結果？結果大家發現，它其實也不是很有用而已；結果世界如今，還是成了這副鬼模樣。

至於那場瘟疫到底是什麼？要是能說得清的話，大概我們也早研發出解藥了。

咦，那邊最底下是不是夾著一塊牌子？就在那片紅色碎布的邊上——還是我看錯了？過去看看吧。

先把上面的東西弄走吧，隨便扒開丟到旁邊就行，但要小心別弄倒了別的屍堆，萬一全塌下來就——啊幹——就會引起連鎖反應！跑啊！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kGd5Cs5kt

陽光尚未爬上地平線，昏暗房間中的男子已經從床上坐起。他坐在床邊，揉了揉自己的短髮，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慢慢讓腦袋清醒過來。

眷戀地回頭望了枕頭一眼，徹底掐滅了再睡五分鐘的想法，他站起身進了浴室。

男子依舊沒有打開房裡任何一盞燈，摸黑洗漱著，或許是為了不用看見鏡子裡那副頹唐的臉容吧。

甫把牙刷拿出嘴，房間裡的鬧鐘終於響起，男子連忙呸出剩餘的牙膏，含糊地叫停了吵耳的鈴聲。

「請於三十分鐘後到研究室。」提示字句接著響起。

冰冷的水從毛巾潑到臉上，滑到下巴再滴落時已變溫。然而即使是最高級的卸妝水，亦卸不去那雙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裡的紅絲。男子嘆了口氣，擰乾毛巾掛回到架子上，步出了浴室。

冰箱就放在門外拐角處。男子微微彎下身，拉開了冰箱的下層門。亮眼的橙光令他反射性地瞇起了雙眼。但不用細看，他也能拿到想要的東西——一包夾雜著翠綠色的淡黃糊狀物。這包東西不過手掌般大，數量卻多得佔了冰箱整整兩層。

關上冰箱門，讓周圍再次回復黑暗，但隨著天邊泛起少許魚肚白，房裡算是能清楚視物了。

一手拿起放在冰箱旁的碗碟，熟練地撕開包裝，將糊狀物全倒在碟子裡，然後塞進微波爐。

又一道橙光照遍上半身。他望著那碟糊糊自轉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蒸汽徐徐升起，張牙舞爪地朝著四方八面伸展，卻統統被擋在一幕淺灰之後。

「叮」的一聲，引爆了房裡的死寂。男子打開門拿出食物再關上，為那聲巨響添上兩下餘韻。

端著燙手的碟子，慢條斯理地走至玻璃窗前的餐桌坐下，男子罔顧手心的痛楚，拿起匙羹，眺望著窗外，久久沒有去碰桌上的食物。

就此定定地凝視著玻璃外遙遠的地平線，看著底下的火焰洶湧而緩慢地燒到天上，燒遍天際。

一縷強光自火焰的中心射出，一點一點地拉起了那沉重的球體。

像是得到了許可一般，男子終於開始舀起半匙糊糊放進嘴裡。

每天他都以為這會是自己見到的最後一個日出，每天他都慶幸自己能再次目睹這片美景。

希望明天也可以......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cD5pDZiBr

呼......呼......這裡應該安全吧？崩塌好像已經停住了。可是回去好像有點不明智吧？你看那些蒼蠅都快遮蔽掉整個天空了。

唉，到現在才撿到一塊牌，還弄得渾身又臭又滑黏，腦裡又多了些也不知是誰的記憶。

當初那場瘟疫——哈，說得好像這病已經過去了似的。事實是，它仍存在在每個角落，如同毒氣一樣慢慢熏去我們的性命。

瘟疫的本體也不難猜到，就是讓感染者的記憶流逝，猶如炭灰自爐底的縫隙落下，猶如液體自杯子的裂痕滲出。於是別人知道了我的所思所想，我卻不知他們知道了什麼。

最後，所有記憶都遠去後，腦裡一片空白的人類甚至記不起本能，便因飢餓、或是過勞而死。

病徵和病歷都很清楚易懂，可是致病原是什麼？病理是什麼？答不出這些問題的話，又如何能弄出解藥來？

人類第一次遇上了針對思想的傳染病，亦理所當然地輸得一敗塗地。只是，仔細想想的話，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毀滅掉大半個人類文明的並非疾病本身，而是我們齷齪暴力的思想，總想著如何謀害他人，踩低他人來獲得好處......

老生常談還是留待飯後吧——如果今天能吃得上飯的話。

看來今天的運氣還未是最差，看，那絕對是另一塊小牌子吧？就在那具女屍的指縫間。

哎，好痛。

「喂，瘋狗！」

有人叫我？還是我幻聽而已？啊，看到了，他們幾個活人坐那麼高幹嘛？不怕跌進屍堆裡嗎？

痛！他們哪來這麼多小石子？該不會是碎骨吧？

「瘋狗！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他也太囂張了吧，葬區哪有分什麼地盤的？

「滾出去之前先放下值錢的東西！」

「不要。」雖然只有那麼一塊小金屬牌，我也不要平白交給別人！

「喂！你倆給我過去搜他身！」

喂喂喂，有兩個很壯的傢伙正在走過來啊，手上還拿著木棒，一看就完全打不過啊。

雖然很想逃跑，可是三秒內就會被追上了吧？

啊太遲了，已經走到面前了，還是直接投降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喂，不要亂摸奇怪的地方啊！

「大哥，只有一塊疫苗牌而已。」

「那種垃圾我們要來幹嘛？」

什麼垃圾，真是不識貨。

啊痛，臨走還要推我一把，這幾個人太差勁了吧！呃，他們老大看過來了。

好可憐。

這句是我的想法嗎？還是他的？

或許我們彼此也覺得對方很可憐吧，明明是上城區之外為數不多的活人了，還要彼此加害相迫。

或許不是彼此，被加害的只有我而已。

罷了罷了，有那個時間自憐自艾，不如繼續努力賺錢。趁他們走開了，趕緊翻一翻附近吧。

這班沒眼光的小子，果然不知道這塊金屬牌的價值，這裡的屍堆根本就是金礦啊！該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我甚至不需要去翻底下的屍體，目光所及之處就有四、不，五塊牌了。

唔，難道說我之前從沒來過這片區域嗎？不過也不是什麽出奇的事，死掉的人那麼多，葬區那麼大......呵，又找到一塊了。

雖然很想繼續走下去，可是那三個混蛋就是向這邊離開，恐怕前方依然是他們的「地盤」......就是因為如此喜歡拉幫結派欺壓他人，人類才會得到這種下場啊。

還是走這邊好了。啊，那邊又有一塊了，只是剛才撿得太輕鬆，突然之間不想那麼辛苦地去挖屍堆了，萬一又弄塌這一帶怎麼辦？

等等，反正這裡是那幾個小子的地方，剛才他們還在某個屍堆頂建了個威風的王座吧？壞掉了也沒什麼所謂吧？

決定了。來動手吧！就像先前一樣，先移開頂端的屍塊，減輕壓在上面的重量，然後慢慢拽出目標屍體——成功了，還有額外收穫，原來屍體除了金屬牌，還掛著一條幼金鏈。雖然金子現在已經沒那麼值錢，但距離一文不值還很遠。

好，今天就到此為止——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I2OZM7p4W

上城就在圍牆之後，四周沒幾個人，我想是因為要進去的人早已進去了吧。

圍牆冰冷的銀色在一片荒土中亮得刺眼，散發著生物勿近的氣息。機關槍和其他武器大概就隱藏在無縫的鋼板之後，等待著出場的機會。

然而所謂生物，就是只要有一絲生機，就絕不會退後。我穩住顫抖的雙腿，步向那扇相對高牆而言小得可憐的門。

「我們能進去的。」身旁的男人邊說道，邊握緊了我的手，只是不知道他是想安慰我還是他自己。

越發靠近，越覺城牆之高，像是要隨時壓在我身上一般，讓人呼吸困難。就在離門約六步之遙時，感應器掃到了我倆，看不見的喇叭響起了一把電子合成的聲音：

「請出示入城許可證。」

「我、我們沒有，但是我們沒有感染！」我怕對方聽不見，下意識便提高了聲量。

「無許可證者不得出入。」

「我們不是感染者！我們有疫苗的！」身旁的他拽出了脖子上的疫苗牌。

前方不再傳來聲音，彷彿先前說話的人早已離去。我望著深鎖的大門，忽覺無比的無力——如果眼前是個活人在和我們交涉的話，我尚且能抱著他的腿，大哭著哀求吧？可現在對著這一片平坦的銀色，我甚至不知道視線該盯著何處，該向誰求情。

猶豫地走前了兩步，離地三米左右的牆面立刻開了幾個洞，漆黑的機槍自洞裡伸出瞄準了我，嚇得我連呼吸也頓住。

「這不合理！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他大叫道：「就算我們真的有被感染，聖女不也可以治好我們嗎？」

他走上前，其中一把機槍對準了他的頭，我以為這下他會退後，可他視若無睹，輕輕吻了下我的臉龐，說道：「沒事的，他們只是嚇嚇我們而已，不會開槍的。」

他準備繼續往前走，我連忙拉住他：「我不覺得——」

「沒事的，這只是個試煉而已。聖女不會拋棄我們的。」他喃喃道：「我先進去，你再跟上。」

要是我拼盡全力的話，應能拖住他在原地；可是我沒有，我站在原地，做樣子地直直伸出手要去挽留他，手指卻甚至不曾試圖去合攏抓他的衣服。

因為聖女不會拋棄哀苦的眾生嗎？我怎麼可能相信那種騙小孩的話？可是萬一，這一切真的只是個試驗呢？萬一，他真的能成功進去呢？屆時，我只要跟在他後面便也能進去了吧。

於是我什麼也沒有做，以沉默送他去當探路人。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是我的良心最後的呼喊嗎？還是支撐他向前走的信念？

為了你——

連綿槍聲響起，血染塵土，卻丁點沒濺到依舊銀白的高牆。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q8Q2nMro

有時候，即使記憶的主人在當時尚未死掉，記憶卻會像這樣突然中斷掉，就算我能大致猜到後續的劇情，卻永遠無法證實自己的猜測，整件事就如口中的飯菜咀嚼到一半卻不能吞下般不痛快。

至於，聖女......她所在的高塔，大概在——那邊吧？今天太多雲了，什麼也看不清，不過如此也好，每次望向那座高塔都令我很是難受，也許是妒忌上城的人？也許是渴望獲得救贖？我自己也說不清啊。

太陽差不多要落了，趁還能清楚視物，我還是趕緊啟程回去吧。

從這裡走回去我常去的回收站，應該遠得要命吧？我猜這裡附近應該也有個回收站，但確切地點不知道，也沒人可問，萬一在葬區迷路了，呵......

怎樣？我該走保守路線，還是稍微有點冒險精神？

不知道葬區這千千萬萬的屍體，是死於保守還是冒險？

是死於追逐聖女吧？死於對進隔離區的慾望，死於追求一絲生機——死於求生。多麼諷刺。像我這種在外拾荒的瘋狗，卻能活到現在。

仔細想想，我能活到現在，也是蠻厲害的吧？

要不，我也來試試追求聖女？開玩笑的，我是指我要回去，反正聖女也在那個方向。

漫漫長路，歸去之途；今天讓我活下去的，是誰的珍寶？星沉月隱之時，在一切消逝之前，還是快傾首祈禱：聖女、聖女，願你續我命數。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SZKjFshpR

慢悠悠地吃完明顯不好吃的早餐，男子雖知自己已遲了大到，但仍是不緊不慢地踱向目的地。

這個時間點，大夥應該都在努力測試出更多數據吧？不過這種簡單的事......男子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自大的想法，連忙把嘴角的一絲笑意吞回肚子裡。畢竟他也只是運氣好，才比其他人領先那麼一點而已。

升降機快速地下沉著，可裡面的人對此毫無知覺，樓層的數字就只是個數字。

男子收回快飛出大氣層的思緒，開始回想昨日的進度和今天的工作內容，等待升降機到達終點。

研究室裡的情況終究與他夢想的不同，期望同事會率先準備好一切什麼的終究是異想天開。男子望向房間裡左側的辦公桌，桌後坐著的女人攤在椅子上，打了個長嗝。男子問道：「你在幹什麼？」

女人慵懶地向他舉了舉手中半空的鋁罐，道：「乾杯！」

男子什麼也沒說，逕自走向機器動手開機，調出電腦的報告等等——顯然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電腦裡最新的一份數據是今早凌晨四點半做好的。男子大致掃了幾眼，不覺有什麼大問題，便問女子：「需要去睡一會嗎？」

雖然男子並沒有望著自己，女子仍是循例搖了搖頭，畢竟他也是循例問問而已。二人合作至今已有半年多，早已摸清了彼此的生活習慣。

男子知道女子習慣在夜間工作，白天睡覺，壓力大就會喝酒，喝酒之後發現自己變胖壓力就更大，然而所謂變胖也只是女子的片面之詞，男子從來沒觀察出什麼不同。

女子知道男子會在日出前起床，日出後工作直至日落，有事沒事就傷春悲秋裝作自己是文藝少年，但事實上毫無品味。

就如其餘同事一般，他們被捆綁在這棟設施裡，彼此生活的距離被推至最少。可感情上的距離卻無論如何都沒再有進展，只是勉強說得上是朋友而已——單憑二人的生活作息，也早注定他們並非同一個世界的人。

儘管如此，作為工作搭檔，他倆之間還是有一定的默契的。在男子檢查著數據時，女子適時在旁點出該留意的地方，以及自己的觀察和推斷。

若是有旁觀者在，他或許會覺得二人的工作正有穩定發展，但二人心知這一切只是——

「還是在原地踏步嗎？」男子嘆道。

「畢竟我們還是......連在面對什麼也不知道。」女子灌下一大口啤酒，卻只覺索然無味：「德國還丹麥那幫醫生也說了吧，不是細菌，不是病毒，也不是真菌或是寄生蟲。」

女子忿忿道：「都多少天了啊？！我們連病原體是什麽都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二天，研究小組成立第一百零七天。」男子平淡地回答了女子的問題，頓了頓，說道：「所以......你也準備和他們一起了嗎？」

「一起什麼？」酒精作用下，女子的思維慢了下來。

「一起承認這是天罰，人類只有滅絕一途。」

「不。」女子眼神迷濛，回答卻無比堅定，沒半點猶豫。

男子微微一笑。

「我去睡了。」女子把空罐拋進垃圾桶裡，瀟灑地拋下了男子一人。

男子沒理會她，將幾項數值稍微調整，便輸到電腦中測試。為什麼此項要提高？為什麼那樣要減少？若然此刻有個好奇的孩童在旁發問，定會將男子問得啞口無言——無論哪一條問題，他都沒有答案。

所以與其說是科學，不如說這只是搖骰子而已。

沒有病原體，傳播途徑不明，也沒有可視、可量化的病徵。一切如此撲簌迷離，卻已能使人類兵戎相見，造成死傷無數。可偏偏，兩個月前，正正是靠著搖骰子般的可笑方法，男子意外發明了一種新的金屬元素，能夠稍微減慢疫病傳播......雖說實際上到底減慢的是什麼，仍是無人知曉。

之後的兩個月，整棟設施裡的所有人都是以這種金屬作為基礎來研究、實驗。「解救人類」這項任務過於沉重，以至於大家在忙了足足三星期後，才有人有空跑來問男子，這種金屬有沒有名字。

男子當時正在吃午餐，他望了眼碗裡淡綠色的流質食物，說道：「就叫鐋吧。」

偶然地創造了元素，隨便的命名，以及在發明鐋之後死死地凝在原地的研究......男子先前問過女子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視此病為神罰，彷彿他並不是自己口中的「其他人」，但事實恰恰相反，他比誰都相信這次疾病是神想要屠殺人類，而鐋，不過是神的最後一絲憐憫而已。他所不相信的只有後半句「人類只有滅絕一途」，他不能相信，因為作為設施裡唯一一個作出了顯著貢獻的人，要是連他也放棄了......

男子搖搖頭，晃走腦裡的雜思，凝神望向電腦上新的一組數據。

不久後，又是一聲悠長的嘆息，男子機械地將此次測試撥入記錄，便繼續下一輪調整。

再一次搖中所需點數的機率是多少？大概和生物在無機物中誕生一樣渺茫，可目前自己能做的事，也只有如此了。

一輪無用功後，男子稍微整理一下桌子，準備用餐。

午餐和早餐同樣不堪。在徹底和外界斷絕聯繫後，他們很快陷入了糧食危機。不過在這個頂尖科學家雲集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發明。

他不知道女子如何、又藏起了多少啤酒，但憑女子近日大幅降低每日飲用罐數這一點，大概存貨不多了吧。

飯後，男子暫時放過了陪他做了半天無聊運算的電腦，換上了一套密實的保護衣，步出房間。

甫踏出房門，就差點撞上另一個同事。

「喲！」同事打了個招呼，問道：「又去探望她了？」

男子懶得脫下頭盔，點點頭便算。

「接觸那麼頻繁，小心感染啊。」同事說罷，見男子無甚反應，便直入正題：「我來找你是想問你拿最近的研究數據。」

男子再度點了點頭，向身後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就在同事擦肩而過時，男子悶悶地說了句：「我最近什麼進展也沒有。」

「彼此彼此。」

匆忙建造出來的設施採用了絕對的實用主義，沒有任何一部分是純粹為了美學存在。儘管如此，由於時間倉促，設備種類繁多，在規劃不足的情況下，設施裡仍是有點迂迴難走。

走廊牆上不是白漆，就是啞色的金屬板；唯有靠路口簡單的路牌，甚至是手寫的指示，才讓人不至於迷路。

一式一樣的景色在拐了數個彎後終於有所變化——一扇紅色的門唐突地出現在白色的走廊中。

門不止被漆成鮮紅色，在成年男人視線水平的高度還漆著黃黑相間的橫帶，橫帶中央是白色的「DANGER」（危險）字樣。

面對如此一扇彷彿推開後就會招來宇宙大爆炸的門，男子目無表情地在門旁感應器拍了下身份卡，等鋼門往左滑開後，進了去。

令人意外的是，門後並無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只有一塊小小的面板，鑲在房中央及腰高度的機台上。

男子走至機台前，啟動了面板。螢幕上沒有任何複雜的代碼程序，只得一個極其簡潔、看來是即時通訊的程式。

「今天感覺怎樣？」男子往對話框輸了這幾個字。

「早安！」另一邊很快傳來這句話，看來有點雀躍：「今天感覺沒什麼特別。」

男子正思考要說什麼，對面又發來信息：「研究怎樣了？」

「沒有進展。」他如實道。

「那外面情況怎樣了？」

「各國開始互射導彈了。」男子想了想，刪掉後半句「可能不久後就會升級成核戰」。

「是嗎......那我們要加油了。」

男子盯著「我們」二字，莞爾著。

「喂......你還在嗎？」

「我再。(I’m gere)」男子情急下連錯字都沒改正就發了過去。

對方倒沒介意，逕自道：「話說啊，我剛才發了個夢。」

男子靜靜地看著新訊息刷出。

「我好像被關在很深很深的地下，然後上面有座很高的塔。」

「就像現在一樣？」男子問道。

「現在沒那麼深，上面也沒有塔啊？」下一條訊息緊接而來：「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在做夢了。」

螢幕沉寂了一會，對方才道：「我好怕自己忘掉所有事。」

「不會的。你的所有事情都記錄在資料庫裡，隨時可以查看。」

「我知道。可是文字、圖片、音訊......這些和記憶是不同的。」

男子想安慰對方，可他不想作出任何虛假的承諾。

躊躇著，對方亦沉默著，良久，男子道：「我明天再來看你。」

「那明天見！」感嘆號似乎和之前的「早安！」一樣精神，卻多少感覺有點勉強。

男子撫摸著光滑而沒有溫度的螢幕，指尖彌留在那感嘆號上好一會，才關掉了面板，離開房間。

設施底部的一個房間裡，大玻璃缸裡中的少女見到平板顯示另一方已下線，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房間沒有門，唯一一個通往外邊的通道在天花板，但早已被不同粗幼的管道所佔據。這些管道大多數都連向房中央的球形玻璃缸，幾條較幼的管子更是直接插在少女身上。

玻璃缸外層鍍了一層薄薄的鐋，因此呈暗啞的灰色，只能朦朧看見內裡灌滿了淡藍色的液體，和不時動一下的人體輪廓，正是不久前透過平板和男子溝通的少女。

少女是設施裡的唯一一個感染者，是寶貴的實驗對象。然而為了將傳播風險降至最低，如非必要，直接接觸和視像通訊都被禁止。雖然可以用文字溝通，但其他科研人員害怕自己染疫，根本不會無事端端去聊天。每天和男子發上幾條信息，就是少女僅剩的一點娛樂了。

每天，在睡夢和恍惚中，期待著平板響起提示音和亮光——直至她再也記不起這些提示音和亮光代表什麼。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zL6XgZYF

好累。果然走到那麼遠的地方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雖說我也沒得選，一開始引起大型崩塌的也是我自己。

所以是活該——唉，我就別對自己這麼刻薄了吧。總之，看到前面那個穹頂狀的建築了嗎？那就是隔離所——至少曾經是。現在只算是一個有瓦遮頭的地方而已。

呼，這下終於不用聞到那麼濃烈的屍臭味了。在回房休息之前，還是先把東西賣掉，順便買些吃的吧。

那邊門口被一塊大板擋住的就是回收物品的地方，看來現在時間尚早，其他人還未回來，所以不用排隊......也有可能是因為人越來越少了吧？

我記得以前這裡很多人的，就和其他隔離區一樣。「健康」的人躲在了這裡聚居，斷絕來往，繼而因為某種物資短缺而不得不和外界做點交易，最後還是讓疾病進了來，造成了整個隔離區的淪陷；又或是，某個同情心氾濫的傢伙偷偷放進了一個快要餓死的孩子；又或是，有盜賊潛了進來......總之，在第一個感染者出現在的時候，整個聚居地就只剩下一個結局了：越來越多人感染，引起衝突、死亡，留在隔離區的人越來越少，直至不足以運作下去。於是這些人最後放棄了這個聚居地，流浪至下一個尚未淪陷的隔離區。

不過這些我也只是從其他人口中聽說回來，我到過的聚居地貌似也就這個而已——或者去過別的但我忘了吧！

今天在回收站值班的是這個大嬸嗎？我記得她可摳門了......還是別把所有東西交出去吧。

「五個多勒。」

這麼低？那可是黃金啊？五個多勒才一頓飯不到！

「至少七個吧！」你這老女人別太過分了啊！

「老女人？！我才二十九！」

糟糕，被「聽」到了。「五、五個就五個吧......」

「哼，拿好就滾吧，臭死了！」

唉，這什麼垃圾病，對於談判也太不利了吧。要是剛才我能知道那老女人心裡的價錢是什麼，我還不立刻搞死——誒，難得看見熟人。

「早啊威洛！」她的眼神怎麼這麼兇？

「你有見過我的筆記本嗎？」

什麼？

「瘋狗！我的筆記本！你見過嗎？」

「你先、先放開我......我沒見過。」我好像想起來了，威洛會在筆記本寫下自己記得的事情，如果是弄丟這東西的話，也難怪她這副瘋樣了。

「我的筆記、我的筆記......」這就走了。我還想多問些詳細，看看能不能幫她找找。

啊——肚子好餓，還是趕緊買些吃的吧。回收站斜對面那間舖子就是賣食物——雖說這裡餐廳不少，可我目前買得起的只有他的食物了。走，看看他今天在賣什麼神經病菜式。

今天的限定特價菜式是芫茜拌蟲蛹......唔......這店怎麼還沒倒閉啊？不過真的好便宜啊，才四個多勒，不，某程度上而言這種鬼東西能賣四個多勒也是了不起啊。

不行，我得冷靜點，還是點回正價菜式胡椒雞胸吧。雖然賣六個多勒，但或許能談下價錢......

「喂，你對特價菜式有興趣嗎？」

「啊......嗯......」我有興趣的只有價錢。

「算你便宜點吧？四個多勒，給你一點五份？這可是我的拿手小菜。」

你的拿手小菜也太......不，別亂想，別讓剛才回收站的情況再發生了。「我還是要胡椒雞胸吧，不過，我只有五個多勒......」

「五個多勒啊，那賣你兩份特價菜式如何？營養價值更高哦！」

這傢伙，肯定一份蟲蛹也沒賣出去吧，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蟲蛹的蛋白質量是挺高的，填飽肚子比什麼都重要。「我想想......」

再不賣點蟲蛹出去我的才華就要被浪費掉了。

我聽到了啊！你的才華很不吸引啊！「五個多勒都給你，你盡量給我多點吧。」

好歹是能吃的東西。

「瘋狗、瘋狗！你有沒有——」好險，我的晚餐差點要被撞掉了，咦，威洛回來幹嘛？

「你有沒有——你怎麼又帶些不值錢的東西回來？」

「這我的晚餐......你別這樣看著我。」

「哦......我是想問，你有沒有見過我的筆記本？」

「你問過了。沒有。」唉，看來威洛剩下的時日也不多了。

「這樣啊......我的筆記本......我的筆記本......」啊，她又走開了，在她再三回來前，趕緊溜回房間吃完這盤——這盤......唉。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K5bMm0UsS

習慣在深夜工作的人很少，且都不在自己會經過的區域，久而久之，女子養成了在去研究室的路上大聲唱歌的習慣。她是個科學家，不是歌手，歌喉可想而知——

當研究室門打開，發現男子仍在裡邊時，女子頓了半秒，便如入無人之境般唱下去。

男子回身瞅了她一眼，繼續投入工作。

「你～怎麼還在～」女子唱得很陶醉。

男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道：「你能別唱了嗎？都不尷尬嗎？」

「只要我不尷尬的話，尷尬的就是你。」女子恢復正常的語調，讓男子鬆了口氣。

「你的戰術很成功。」男子應道，側了側身招手示意女子過去：「看看這個。」

女子疑惑地上前看電腦熒幕。在一項項她早已看膩的數字之下，突然多出了幾道曲線：「這是......？」

「腦電波數據。」

女子一驚，退後了兩步，道：「你、你和實驗對象接觸過？」

「沒有。」男子搖搖頭，澄清道：「我今天出了設施外面，從之前離開了的科學家那裡得到了這份數據。」

「面對面？還是衛星傳輸給你？」

「衛星傳輸。」

「那還是有感染的風險。要是你感染了的話，這裡很快就會淪陷。」

「要不冒一點風險，要不眼睜睜地看著全人類滅亡。」男子分析道：「拿不到新的數據，我們永遠無法解決今次的瘟疫。雖然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出現核冬天，我們在這裡還是能安度餘生，可之後呢？我們老死之後呢？還是說在這裡繁殖下一代？」

聽見繁殖二字，女子下意識就露出了個吞了蒼蠅般的噁心表情。她想了想，接受了男子的說法，道：「那麼你有什麼收穫嗎？」

「有。」男子久違地露出了笑容：「他們有關於感染者的大量數據，研究出了分辨感染者和一般人的方法。」

「就是腦電波？」女子問。

「嗯。他們發給了我一個程式，可以分辨出兩者腦電波細微的差異。」

「這樣的話，可以建立有效的隔離區了吧？」

「要投入實際使用大概還需要研發一段日子。這程序需時太久了，分析期間沒辦法確保受試者會不會中途受感染，而且也不是百分百準確。」男子說道：「但我起碼可以從這些數據試試找出研究的新方向。」

「如果你感染了呢？」女子仍舊有點擔心。

「我和實驗對象一直用文字方式溝通，也未見我感染。下午去接觸外界的同事時，也是用文字方式溝通，應該沒什麼問題。」

「同事？從他們撤出這裡時就不是什麼同事了。」女子嗤之以鼻。

「畢竟開戰了，退出國際組織也很正常。」男子道。

「我們是科學家，不是政治家。」

「只能說每人每國也不同吧。」男子平靜道：「如果他們沒有在外研究感染者，我們現在也拿不到這套程式。」

「隨你怎麼說。我還是有點氣他們帶走了一半的研究資料。」女子撇了撇嘴，道：「你快回去睡覺，我要用這裡了。」

「用來幹什麼？開演唱會嗎？」難得有進展，男子心情實在不錯。

「滾啊！」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LEsiqSXo

這黏糊又不乏彈性的口感，青草的香氣夾雜著一絲絲怪異的甜味——這道絕色菜餚，讓我差點看到了天國。

不，像我這種人，死後應該是下地獄吧？唔......我怎麼知道自己該上天堂或下地獄，換無神論者的方式來說，我怎麼知道自己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到我真的忘掉了一切，只剩下呼吸未忘掉的一剎那：當我忘記自己幫助了誰、傷害過誰，我還是個好人嗎？我還有罪嗎？

大概我是有罪的吧，刑罰就是這一大盤的東西，這盤不知不覺中已全進了肚子的蛋白質。

至少它有菜有肉，也算是營養均衡吧？！

不管了，反正都已經吃完了，拿點清水漱掉口中那股殘留的味道，趕緊去睡覺吧。

今天收到了不少人的記憶。明明應該好好地隨著主人死掉而消散，此刻卻如附骨之蛆般駐在我腦袋中，揮之不去。

那個父親的兒子，最後有沒有到達安全的地方？是去了隔離區還是成功進了上城？如果是後者的話，有可能還活著吧？不對，既然他的疫苗牌出現在葬區中——

那個看著男人送死的女人......那男人是她的伴侶嗎？最後女人也被上城的防衛裝置打死了嗎？抑或成功逃離，到了別個如今早已淪陷的隔離區？

染病的人會洩漏記憶，這種洩漏並非是電腦複製貼上般能有多個備份，當他人感知到你的記憶時，你便永遠失去了這段記憶。也就是說，那個登機了的小孩，那個女人，可能都忘記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伴侶。

我呢？毫無疑問我亦是個感染者。我有沒有忘記哪個對我很重要的人？這問題明顯不會有答案，問來也沒有意義，可我仍是很糾結：要是這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真的存在，他還會記得我嗎？

難怪有些人會把所有事情寫到筆記本上，威洛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弄丟筆記本的人。

到頭來，一切注定灰飛煙滅嗎......

我明天有空的話，也幫他找找看那本東西好了。他的活動範圍不算大，應該是弄丟在附近的葬區吧？

該睡了該睡了，再不睡明早就起不來了。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9e2Dk0N6

窗外漆黑的夜空只看得見厚厚的雲層。星月在無法被觀察的情況下，成了薛定諤的囊中物。

設施露在地面上的部分相當少，而且受重重保護，即使房內亮了燈，亦不能從外面看出。

男子的生理時鐘指針在半小時前已指向了「熄燈就寢」，房間早早融入了天地間的黑暗，成了大自然中一塊不起眼的石頭。

然而，躺在床上的男子雙眼依然睜開著，凝視著無光的虛空。

房間裡長時間運作的只有冰箱，而且早被改造成完全靜音。緊閉的玻璃窗隔去了蟬鳴與蟋蟀叫。寂靜房間僅有的一點聲音，是男子淺淺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規律地昭示著一秒又一秒的逝去。

男子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上下眼皮相觸的時間漸漸加長，直至不再分開。至於他的意識在何時沉入夢鄉，無人知曉。

同樣的時間起床、洗漱、早餐。多雲的天猶如厚實的畫布，絢麗的日光終究無法滲至畫布的另一邊。

「我有新發現了。」一踏進研究室，此句話便劈頭而來。

男子尚未從凌晨散亂零碎的夢境中掙脫，茫然地順著女子的帶領，走到電腦前。

「這邊是百分之七十六的感染者會出現的腦波異常。」女子指指兩道極度相似的曲線：「這是鐋的物質波。」

「你有和其他金屬、其他物質比對過嗎？」男子當然不相信這是巧合，但應有的對照組還是要有的。

女子翻了個白眼，道：「都在電腦裡，你自己看吧。」

「好。」男子答道，不知已然離開的女子有否聽到。

一番對比和觀察後，男子很快得出和女子一樣的結論。可是，這代表著什麼呢？兩段波長一樣，疊加後只會加劇異常。要是錯開峰值，又會變成相互抵消。男子知道只要能解開兩者波長相似的原因，就能找出為什麼鐋對於抑制疫病有效果，但到底要怎麼做？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站在了令人興奮的機動遊戲前，卻全然找不到入口。不僅如此，身後熊熊燃燒著的烈火正逐步接近，逼迫他盡快解出那個不知在何處的謎題。

男子翻找著資料庫，搜尋著任何可以給予他一星半點啟示的論文和研究，即使他深知自己注定空手而回。

幸好他不是孤軍作戰。男子將今天的發現和之前收到的數據簡化成報告，發上了設施的雲端。他信任其他同事，卻不會抱多少希望，過於仰靠他人並不是什麼好事。他更害怕的是，這一發現，不過是神明的另一個玩笑。他害怕自己是那隻追逐著眼前胡蘿蔔的驢子，推著空無一物的磨盤。

思索間，已到了探望實驗對象的時候。

「早安！」縱使被關在玻璃缸中，少女總是那麼有朝氣。

「今天研究有突破。」

「真的嗎？怎樣的突破？是找到病原體了嗎？」

「不是。」男子斟酌了一下如何用淺顯的語言解釋：「算是找到可量化的病徵了。」

「那樣研究解藥會更容易嗎？」少女關心的事非常簡單。

「應該吧。」男子不想說謊，只能給予這般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就好。」少女頓了頓，問道：「外面怎樣了？」

「停戰了。」男子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停戰的原因是因為損害過大，甚至有些國家陷入了無政府狀態。慌亂的平民自行組團求生，失去了上級的軍隊開始利用重火力去營建隔離區......男子認為少女還不需要知道這些。

「是死了太多人了吧。」只是少女不笨。

「嗯。」

「要是能讓病人不再傳染人就好了，那樣他們也能生活在一般人之中了吧。」

一絲靈感隨著少女的話飛速劃過，男子愣了愣，妄圖去抓住靈感的尾巴。

「喂——」

「我在。」

「是想到什麼了嗎？」

「嗯。好像剛想到了些新方向。」

「那趕緊回去工作吧！」少女知道孰輕孰重，沒有挽留男子。

「嗯，我明天再來看你。」男子關掉了電源，螢幕瞬間變成一面鏡子。他直直地盯著那雙藏不住興奮的漆黑瞳孔，腦裡一閃而過的念頭越發清晰，猶如深海的大魚漸漸被鈎到水面上，又如同在漆黑的隧道裡步行著，遠處微弱的光線漸漸現於眼前。

離開通訊室，脫下保護衣，徹底消毒後，男子沒回自己的研究室，而是率先去找負責製造鐋的部門專家。

「我在想——」在眾人略顯驚愕的視線中，男子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剛想到的主意。

「——所以，我們可以試試不是單單製造鐋，而是連同其他類近金屬一起製造，再從中把鐋提煉出來——甚至不用提煉！就像......就像感染者散佈在人群之中一樣。」

男子話畢，房中一片寂靜。他突然後悔自己沒先去了解對方的研究進度。要是他們早想到這個方法，而且一早嘗試過，他的一番偉論就只是個笑話了。

「可以試試。」其中一人說道。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evmtVzCl

不用看手錶，我知道現在是早上五點半。像個睡不多的老人對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生理時鐘那麼精準，但無論如何，新的一天開始了，要準備出門了。

哦對，要幫威洛找找看筆記本。讓我想想，威洛的活動範圍都在哪裡......我記得好像就在......想不起來了。話說，我和她是怎麼認識來著？

原來我也已經忘掉那麼多東西了嗎？說不定只是沒睡醒想不起而已，出去逛一逛可能會想起些什麼，雖然這明顯是自欺欺人。

既然現在身無分文，最好還是別走食品區那條路去刺激食慾吧——要是能只看昨天光顧的那家店的話，倒是絕對能抑制食慾。

這裡的人果然越來越少了啊，是時候找下一個聚居地了嗎？不知道現在地球上還剩下多少個未完蛋的隔離區？不過全滅也只是時間問題吧，說不定某日上城也會——我知道大家都說那裡是唯一淨土，而且有聖女照顧著眾生......奇怪的是，我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我對所謂「聖女」抵觸不大。整件事聽起來像是個荒誕的笑話，但我心底裡並不懷疑聖女的能力。而且，上城到現在還好好的，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可在相信聖女的同時，我亦相信上城遲早會滅亡。有夠矛盾，對吧？

我想我會這麼認為，肯定是有理由的，只不過是我忘掉了。沒有原因的相信就是盲目的信任，那曾經有原因的相信呢？可若是無人記得原因的話，也就不能承認這原因存在過吧？

唔，一大清早想這些哲學問題只會讓人更頭暈而已，還是滾出去做點實事好了。

雖然忘記威洛喜歡在哪裡搜屍體，但我記得她不喜歡太陽，所以應該要去些陰暗點的地方找。隔離區附近一圈的值錢物品很快就被搜光，要吃上飯，就得走遠點。那麼，就挑個沒那麼曬的方向一直走吧。

說到底，找她的筆記本又不是最重要的事，我要是只記掛著這事，搞得自己飢腸轆轆，可就有點過分大愛了。

就看運氣願不願意眷顧我們吧。

今天沒昨天那麼多鳥事，專注在搜索時時間過得很快。天又要黑了。找到了幾塊牌和一點首飾，不見筆記本。話說回來，紙本的東西落在了葬區之中，會被屍水浸爛吧。就算真看見它的踪影，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把那一坨軟爛發臭的東西端回去。

昨晚那盤鬼東西雖然味道相當清新，但不得不說營養價值真的不錯，至少我今天在外跑了一天也沒多餓......別誤會，要讓我再去吃一遍的話，我絕對不幹。

「才這麼點東西，四個多勒吧。」

幹。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GrlxJIeH

男子該慶幸設施裡裝的都是自動門，不然按這同事的性格，肯定會大力推開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把男子嚇得半死。

現在自動門「嗤」的開關聲，總能使男子有少許心理準備。

少許而已。

「喂！你的方法，有搞頭哦！」一個滿臉鬍子的大叔衝了進來，吼道。

男子本來正在思考，指間捏著的筆轉個不停，但大叔的嗓門就跟刮落葉子的颶風一樣，原子筆就是那片落葉。

「什麼？什麼方法？」男子邊說邊彎腰撿起原子筆。

「合成鐋的新方法啊！」大叔走上前，興奮地一掌拍在男子的背上，剛夾起的原子筆再度落入地板的懷抱。

「成功了嗎？」男子暫時放棄去撿筆，追問道。

「雖然我們也沒怎麼搞清楚原理，不過你也知道，現在也沒多少個為什麼有確切答案——總之啊，按你的方法，現在製造鐋的效率翻了一倍。」

男子臉上的笑容沒持續多久，嘆道：「極低翻一倍還是極低吧。」

「別對自己那麼苛刻，研究卡了那麼久，難得有點進度就謝天謝地了。」大叔興高采烈道：「而且不止你，東亞那邊的人好像也有突破。」

「哪方面的？」

「疫苗牌。」

「那玩意......」男子輕皺著眉。最開始的疫苗牌也是他自己的作品，哪怕缺乏臨床實驗，還是得到各國的熱烈追捧，加上鐋極其有限的供應，價格被炒到不可思議的高度；可惜，很明顯，時間證明疫苗牌的作用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之後他們改良了數次。如果這次東亞同事研發出新疫苗牌的話，就是第四代了，只是......

男子搖搖頭，把剩下的話說完：「我不覺得那東西還能有多大進步。」

「樂觀點樂觀點。」大叔擺擺手，道：「我們今晚有個派對呢，要來麼？」

「我......」男子無法直視大叔熱情如火的雙眼，盯著他的一雙粗眉道：「我還是不來了。」

「隨你吧。」大叔也不勉強，只道：「不過長期不放鬆一下的話，人會壞掉的。」

「嗯嗯。」男子敷衍著送走了大叔，終於有空檔去撿起地上孤零零躺了全程的原子筆，仔細擦去灰塵和油脂——又隨手丟到桌子凌亂的角落。

不過是支快沒墨的筆而已。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urv2BqUa1

我很好奇這些夢代表著什麼。它們剛好清晰得讓人明白內容，又模糊得讓我分辨不清細節，例如說那個設施到底在哪，或是這些人到底是誰——很有可能是我認識的人，可是我實在什麼也想不起了。

我到底忘了多少東西？我到底還記得什麼？兩個問題都有夠難答。

啊，日出了。隔離所的外殼鍍著很薄的鐋，錯綜的結構和部分結構的崩塌令光線要多折射幾次才能進來內部，所以，看，房裡的光線總是很淡很淡的藍白色，就像冬日的細雪飄落滿屋。

要是我有興致的話，我會爬到隔離所的頂層殼外看日出；印像中我也的確有這麼幹過，不過後來就沒有了，為什麼呢？是我懶了嗎？不不，好像是有崩塌......算了，不重要。

就算人口沒因為疫病而減少，這幢東西也會因日久失修而塌掉吧？

想太遠了，那起碼是十年後的事吧，我能活得過今天就算不錯了，好餓啊。

還要繼續找威洛的筆記本。

縱使我已經忘了許多和威洛之間的往事，但我不用那些回憶，也知道威洛和我是很好的朋友。所以，這點舉手之勞沒有不幫的道理。

失去了建築的過濾，陽光超級刺眼，這麼炎熱會令水分流失加劇，不過光亮也讓陰影更為明顯，算是福禍相依。

誒，不會吧？這麼好運？真的嗎？是你嗎？誒是真的！雖然好臭，可是封面上的確寫著威洛兩個字。

看這個位置，她大概是去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掉下的吧。唔，看起濕嗒嗒的實在——但既然都遇上了，沒有不物歸原主的理由吧。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9Oii5MQ5E

縱使期盼著明日仍能回憶起昨日，但明日之事不可知；昨日存在與否唯有記憶作證，然而今日的記憶只是等待著消逝的一圈漣漪。

我放下筆，舒了口氣，一方面因書寫出情緒而舒暢，一方面又因知道自己遲早會忘掉這種情緒而感到可惜。

然後，這種可惜亦會遠去吧。

就如被烈日蒸發的露水一般。

輕輕地闔上筆記本，我走至窗前，俯視著下層進進出出的眾生。人流比起前幾天稀疏了很多，一部分已經不在人世，一部分大概是去了朝見聖女吧。

我和後半句的人有著相同的目的地，卻非抱著相同的目的。我的確要去找一個人，卻不是聖女——我可憐她，但也僅此而已。

我要找的，是那個迷失了方向的笨蛋。

天快黑了，一旦失去照明，在葬區迷路的機會便大大提高。同類的屍體堆疊在身旁，影子在微弱的月光下扭曲著變幻著，蛆蟲咯吱咯吱的爬行和咬食聲，還有無法逃離深入骨髓的屍臭。在視覺遲鈍，剩餘感官因而變得更為敏銳的情況下，一個人要在葬區被嚇得發瘋不是什麼難事。

失憶的話，我還有筆記本給他看，可是瘋掉的話就沒救了，不，他本來就是瘋的。

毫無疑問，踏著屍體和與感染者摩肩接踵而來到這裡的我，絕對感染了疾病。雖然每一天我都會讀一遍之前寫下的字，但隨著記錄的事情增多，我很快就會沒時間由頭讀起吧。再者，書寫下來的，始終是簡化過的文字，和真實的感情和記憶差遠了。

除此之外，還要考慮怎麼穿越葬區到達下一個隔離所。在前進的途中沒有什麼空檔可以書寫，而且疫病的濃度很高，我可不想去到下個隔離所時，已經剩下一個空殼，裡面裝滿了別人的思維。

今天的晚飯是雞肉炒飯。我打開外賣的飯盒，嚼著香軟的米飯，思考著。出乎意料地，外界的伙食真的很不錯。到目前為止，外界的缺點大概只有疫病和滿地屍骸吧。

讀讀之前的字，又補上新的敘述，不知不覺間，天空不再是一片死黑。我打了個呵欠，往旁一滾，攤在床上。軟綿綿的被鋪是天地間最好的靈藥，即使今夜死在他們的懷抱中，我斷然不會有任何怨言。

若我安然度過今晚，明天醒來時，我又剩下多少的我？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ZwEvVTDC

這是威洛的記憶吧？這女的也吃得太好了吧？即使只是一段回憶，還是令人餓得發昏啊！

聽說在隔離區成立的初期，食物供應的確不是問題。畢竟疫病只針對人類，除了某些嬌貴的物種之外，一般的菜啊家畜啊都長得還不錯。不像人類幻想的末日景象，連飲用水都被污染那麼艱苦。供應最緊張的應該是能源，畢竟發電廠之類都需要大量人員維護。至於少幾個農夫和廚師，頂多只令食物的價格稍微上升而已。

後來，大家也知道了，人死得越來越多，就連採摘蔬菜這種簡單的活動亦缺乏人手，食物價格自然一漲再漲。不止如此，屍體沒有合適的處理，腐爛時釋出的有毒物質和細菌也會污染食物。

所以現在情況怎樣？五個字可以說完：芫茜拌蟲蛹。

好啦，其實正常的食物還是有的，一般人也能勉強負擔得起，而我這種收入不穩的人，大部分時間還是能吃飽的。雖然比起還沒有疫病時的生活——我都快記不起那是什麼樣子了——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慘不忍睹，可起碼大家活著、生存著。由始至終，威脅我們生命只有一種東西，就是這奇怪的疾病。

我有點好奇筆記本裡的內容，嗯，老實說，非常好奇。可是，這是威洛的隱私啊，隨便探聽別人的隱私是不對的。

加上，現在筆記本濕濕的，貿然打開的話，裡面的紙張會爛掉吧？雖然我真的很好奇她在找誰啦，是她的男朋友嗎？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她談起過——還是她有說過，只是我忘記了？

天，這疾病有夠討厭的。

啊，糟糕，原來我跑了這麼遠嗎？月亮都升起了我還未見到隔離所的穹頂，不妙啊！晚上在葬區走的話絕對會迷路吧。我有信心隔離所就在前頭，但也不是百分百肯定，要是帶著威洛的筆記本迷路，又不幸地死在某個隱蔽的角落的話，這本東西可能就真的從此不見天日了。

最重要是，那樣我在死掉之前就會一直糾結要不要偷看筆記，這樣對精神不好。

我不是第一次在外過夜了，不是什麼美好的經歷，但也沒什麼危險。

葬區中通常只有食腐動物，沒有其他掠食者，也不大可能有其他人。唯一的危險，就是屍堆塌陷，活埋住人，就算沒被重量壓死，也難以掙扎出來，最終缺氧致死。另外一個潛在的危險就是被些鋒利的小飾物割傷，即使是微細的傷口，也有被細菌感染的機率，顯然現在也沒有藥物和醫生處理這種事了。

所以，要注意好保護裸露皮膚，找個看上去比較可靠的位置——比如這個屍堆頂端的凹位，就已經做完能做的事了。

好睏......

啊——

誰？誰在尖叫？！附近有人嗎？聲音是從哪裡傳過來的？

啊——

等等，這是......這是我腦裡聽到的？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drOtakSmv

「先別——急著回去。」男子拉住準備回房睡覺的女子。

「幹嘛？」女子不滿道。

「抱歉，我只是有個想法想讓你聽聽。」男子搔搔頭，道。

「你有五分鐘。」女子不滿道。

「一分鐘就好。我最近在嘗試用電腦模擬鐋和有機體結合。」男子快速道：「你知道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理解鐋的特性。我之前在嘗試用實驗對象的數據，模擬如果將鐋放到她體內——」

「這是什麼玩笑嗎？」女子皺起眉頭，道：「你不知道這病是什麼東西，不知道鐋是什麼東西，然後，砰，突然之間，這種程度的人體實驗？」

男子無言反駁，沉默著。

「但你總有點根據是吧？不然你也不會跟我說這些。」

「電腦模擬的結果。」男子的聲音因為缺乏自信變得更低沉：「腦電波異常都消失了。」

「僅此而已？」女子信任男子，但仍忍不住質疑：「我肯定外面有不少瘋子會把鐋注射到自己體內，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成功案例。」

「她不同，她的腦電波本來就跟其他感染者有點差別，我懷疑是之前實驗累積下來的結果。模擬結果表明，結合後她的腦電波甚至可以與普通感染者的中和成普通人——」

「先停一下。」女子察覺到男子大膽的假設，認真地問道：「你是說，這不僅可以治好她，還能使她有能力治愈其他人......你知道人類不能用腦電波交流吧？」

男子嚴肅道：「這當然，可是——」

「可是你打從心底裡覺得這會成功，你有把握，所以你才跟我開口。」女子替他下了結論。

而男子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你有跟她聊過嗎？」

「誰？」男子一茫。

「實驗對象。她總有權知道你個瘋子想幹什麼吧。」

前往通訊室的路上，男子的步伐漸漸緩下，他停在了面板前，卻久久沒有打開。縱使他和女子講述時很自信，但少女不一樣，少女是要承受這一切的人。他去和少女述說人體實驗的事，就像行刑前跟死刑犯說會砍掉他的頭——尤其那個並不是什麼死刑犯，只是個無辜的人。

然而少女的欣然讓男子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男子焦躁地敲擊著螢幕：「你可能會死，或者更慘——半死不活。」

「只要能幫得上忙的話，我都願意。」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CIBGdIBMj

終於捱到天亮了。我一定要回去找個人問問昨晚的尖叫聲是怎麼回事。

幸好昨日日落前記好了方向，原來我距離隔離所並沒有多遠。好了，哪個看起來記得比較多的事？

「大哥，大哥！你試過在外面過夜嗎？沒有？好吧。」「嗨，小姐。你——呃好，不打擾你了。」大家看來都很忙啊。

「你在幹什麼？」突然在人背後說話幹什麼？嚇死了。

「哦......是威洛。對了，我找到這個，你今次一定要保管好啊。話說回來，你試過在外面過夜吧？」

「試過啊......」

「你有聽過尖叫聲嗎？不是真的有人尖叫，而是在腦裡——」

「他們說，那是從上城傳出來的。」

原來如此......不，上城裡究竟有些什麼奇怪的東西？好想去看看......但也沒必要吧，大概只是個比較大比較漂亮的隔離所而已。「我先回房了。」

「喂。」

「嗯？」還有什麼事嗎？

「這本是......什麼？」

「這是......威洛，這是你的筆記本，你寫了許多自己的事在裡面。」

「原來是這樣......」

謝謝。

不，威洛，我才該道謝，謝謝你陪伴了我這麼久——雖然我忘了有多久。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vjHhWHJA

出乎意料的是，設施裡許多人都贊成男子的構想。也許只是因為長期沒進展，大家都絕望了。

可即使確立了方向，許多細節仍需計劃商量，比如說，結合的方式是什麼？在哪個部位？最重要的是，怎麼進行？

在正式實驗前，男子在白老鼠身上進行了多次試驗，鐋的存量也因此大大減少。

沒有人有意見，可還是有人要負責指出客觀事實：「那個，我們的鐋不太夠用了。」

「為什麼？我以為我們用新方法多弄了一些出來。」男子有點驚愕。

來者是之前那個滿臉鬍子的大叔，只是沒那麼神采飛揚了：「還記得我跟你說東亞那邊的同事製造了第四代疫苗牌嗎？」

「那東西效用有限。」

「比以前的要好，有個隔離區訂了許多，所以——」

「哪個隔離區？」

「富豪居住那個。那些在政府撤資後一直資助我們的那堆富豪。」

「也只有他們還知道我們的存在吧？」男子嘆了口氣：「還剩下多少？」

「你該準備正式實驗了。」大叔婉轉道。

帶著這消息，站在紅門前的男子感覺很複雜。他希望以後每天仍能走到這裡，進去和少女聊天；他希望從今以後不用再走到這裡，少女亦不用再困於地底。

成功失敗也好，這事應得到一個結局。只是他還未準備好。

少女同意了。接著一切突然像被快轉的CD般，只來得及看到零星片段。

全員會議。上次全員見面是這個組織成立時。

細節的敲定。很多都不屬於男子的專長，有時候他連半個字也沒聽懂。

事前準備。各式各樣鋒利的器具。

「喂，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冰冷的平板，載著少女樂觀的訊息。我用力按在平板上，無比想要觸碰對方的心情。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NsAUbAXq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搞清楚這些研究室的片段是什麼？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那個奇怪又亂來的人體實驗——

我是那個男子嗎？這不可能，要是我是那個男子，而那些是我的記憶，那我應該是從男子的角度經歷一切才對。再者，丟失的記憶怎麼可能重新出現？

我必須弄清楚這一切，上城，我要去上城，資助那幫科學家的富豪一定就在上城。我不能再待在房間渾渾噩噩的——

幹，嚇死。「威洛你大半夜的站在我房門外幹嘛？想嚇死我？」

「威洛？」為什麼她沒有反應？等一下，這茫然的眼神......

「威洛，你......」是嗎，她的記憶已經全數......感染者到了這階段，已經喪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跟電影裡的喪屍差不多，只是不會攻擊人。看威洛惡化的速度，不出半天她就會連本能都忘記掉。現在的威洛，只是個還能呼吸的死人罷了。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會站在這裡......她抱著什麼？是筆記本嗎？

「這是給我的嗎？」就算知道她不能回答，禮貌上還是要問問吧，雖然不會聽到她說同意就是了。

咦，筆記本已經乾掉了，我在房裡到底睡了多久啊？

總算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啊！突然抓住我幹嘛？威洛你還記得任何事嗎？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GXjPTB3t

「你在幹嘛？！」房門一滑開，我就看見他在收拾東西。雖然他的確有跟我提過說打算離開，可是親眼看到他如此，我還是無名火起。

「你要去哪？」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你知道我要去哪的。」他說道。那種熟悉的平淡口吻顯得如此討厭。

「去享受生活嗎？」我諷刺道。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的。」他盯著桌上的一把手槍。

「你真的瘋了。」我驚愕道，他前幾天的那番話，是認真的？

「是啊，我是，你說過許多遍了。」

「你知道實驗對象現在多有價值嗎？她是人類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隔離區的人都開始叫她‘聖女’了，你知道那代表著什麼嗎？」我憤怒地叫道：「你根本沒可能接近她！」

「我能的，他們會想知道實驗如何成功，他們會問我相關的......然後我會找到機會接近她。」他說得這只是另一次無害的模擬般。

「你聽不見我說什麼嗎？她現在是人類的唯一希望！唯一！」

「我知道！」平靜的面具終於破裂，他暴躁地打斷了我的話：「我聽見了！但我只知道她很痛苦！而我是始作俑者！」

淚水隨著激烈的心情滑下，他崩潰地大叫著：「要是人類要靠著折磨一個女孩而活下去，也許我們真的該滅絕！」

我頓時語塞。他不是個輕浮的人，這些事他想必思考了許久，都衡量清楚了吧。

「全人類和一個女孩......」我無力地嘗試勸說。

「從不應被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發洩過情緒後，他稍微冷靜下來了：「這份罪我來承擔，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為什麼不留在這裡繼續研究？或許我們能找到真正的解藥，到時候——」話語沒有說完的必要，聆聽者已頭也不回地走出研究室。

他放棄了；而我還沒有。設施的維生、發電系統能支持我繼續工作。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Sod8AnjOE

威洛就是研究室裡的那個女子。靠著她的記憶，我終於看清了那個男子的樣貌，的確是我。

但這還是難以解釋我對研究室記憶裡的奇怪視角，我也沒聽說過為什麼失去的記憶可以重新記起。而且，威洛為什麼要跑出來，安全待在研究室不好麼？她出來是為了尋回我？

我本來是打算去殺掉聖女吧？那麼，既然上城好好的存在著，我是失敗了，還是尚未實施？

筆記本裡應該有答案。

「最重要的事情要寫在第一頁。你要給我回去繼續研究，我已經有突破了，詳細在研究室的電腦裡，不過在那之前，研究室的鐋不夠了，我們得多搜集點回去。威洛字。」

頂端是寫著的名字已經化開，根本看不見。所以，我的名字......是什麼？

唉，這下子，就算我真的是那個男子，又有什麼用？就算我曾經是個頂尖的科學家，現在我腦裡什麼知識也沒有了，還怎麼繼續研究？

果然，還是得去上城一趟吧？

怪不得我搜集了那麼多疫苗牌，卻沒賣幾個給回收站——不止因為這不值錢，也因為我搜集是為了別的用途。

那就帶上所有的疫苗牌，哦，還有威洛搜集的份，收拾好行李再前往上城吧。

哇，原來我搜了這麼多......雖然不知道我能用這些鐋來做什麼，但也只能見步行步了。

背包好重。天快亮了。上城在......東邊。我知道上城有我要的答案，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不該往那邊走？

對了，之前撿屍時那個女人的記憶......要進上城的話，我起碼要知道自己是誰，才能說服對方讓我進去吧？

威洛的筆記本有沒有別的地方寫了我的名字？

唔......都是在寫些瑣碎的東西......總有一頁會寫著我倆見面的事......找到了。

「終於找到那白痴了。他就在上城門外，像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幸好他沒怎麼丟失記憶，不知道是聖女的功勞還是疫苗牌的作用，或者兩者皆有。」

疫苗牌？我有那東西嗎？還真的有，一直掛在我的脖子上......我居然現在才發現。

牌上刻著瘋狗二字。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Bewt9UocX

「你確定要開鏡頭？視像有傳染風險的。」同事不安地提醒道。

我嘆了口氣，答道：「總得觀察實驗對象的情況吧？痛苦一類的感受可不能透過數據反映。」

「你是老大，你做主。」他聳了聳肩。

於是我打開了視像，終於首次看見了少女的臉容。少女看到攝像頭亮起了紅燈，微笑著向其揮了揮手。

她總這麼樂觀。我忍住難過，瞟了眼她的生命徵象，一切尚未開始，徵象自然在正常水平。

可是，當我按下這鍵，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死亡甚至可能不是最差的結局。然而此事無法假手於人，這件事必須由我來做。

少女似是在盯著我，但實際上只是望著鏡頭而已。此刻我突然無比渴望自己被她傳染，好替她分擔一些不安和恐懼。

其他人沒有催促我，但這件事無法避免，遲早我也要——

按下按鈕後，液態的鐋順著幼細的管子流進少女的體內。她開始皺起眉頭，四肢縮緊軀幹，心跳、呼吸加速——她很痛苦。

見狀我慌亂地想停下一切，卻被同事制住，拉離了操作台。

「沒得回頭了。」他說道。

少女的嘴巴大大張著，淡藍色的維生液體被她吞進又嘔出。攝像鏡頭沒有錄音功能，實驗室裡一片靜謐。

「成功了。」良久，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如釋重負的呼氣聲，疏落的掌聲，螢幕彼端的少女仍在抽搐，臉容扭曲。

箝制著我的人早已鬆開手，我卻仍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原地，無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事。

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研究室。威洛沒有去實驗室，留在研究室裡關注著整件事。

「你是個瘋子。」她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是生氣還是某種對此次「成功」的扭曲讚賞。

「瘋子？我不配當人......」我喃喃道。

「瘋狗。」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AUGGwNtMj

那夜，我在葬區裡聽到的，會是少女的尖叫聲嗎？

我必須，必須盡快去上城見她。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Iz1FZJy5

男子來到了城門前，茫然地望著不見縫隙的光滑表面。

「請出示入城許可證。」平穩的電子合成聲音響起。

「呃——」男子翻出口袋裡的身份卡，向前伸著，道：「我只有這個......我是國際疫症研究組織的成——」

話尚未說完，門已經往內打開，電子聲音說道：「歡迎，研究員。」

在格局上，上城與外界的隔離所並無多大分別，只是大上許多，也沒那麼破爛。最大分別是人們一臉放鬆地在街道上走著，使男子忽覺自己回到了疫病之前的城市。

但他不是來這裡定居的，不能被這種快樂的氣氛拖慢腳步。

聖女塔就在上城的中心，他只需筆直地往內走就可以了吧？剛邁步，身後有人喚住了他：「研究員先生，我是你的導遊，請隨我到你的居所。」

「我——我想先看看聖女塔，畢竟......」男子不擅長說謊，結結巴巴地說著。

「沒問題！」導遊沒想太多，親切道：「畢竟那可是先生的傑作呢！」

無心的話語如利刃般割在了男子不曾癒合的傷口上。

導遊領著男子到達了聖女塔前，說：「我只能帶你到這邊了。裡面是規管區域，我不能進去，就在這裡等你。」

「好。」男子點點頭，踏進了大門。

塔內沒有安檢，也沒有人阻攔他——某種意義上，他是此塔的建造者。

升降機的面板上有許多按鈕，男子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這座塔要這麼多樓層幹嘛。可他隱隱能猜到，大概是那班怕死的富豪想要住在離聖女最近的地方。

那麼，她在最高層嗎？

男子忽然想起少女提及過的一個夢，說她在很深很深的地底。

一番波折，他見到了少女，尋找的路上還有別人的幫助，沒有人懷疑過他找少女是別有用心。

少女仍然被關在同一個玻璃缸中，不過缸外面的鐋已被清除，可以清楚看見內裡。

原先閉著眼的少女察覺到有人前來，睜眼望向來者。

「對不起。」男子日日夜夜都想跟少女說這三個字，真正說出口後，才發現這句話何等軟弱無力。

早安。

男子愕了愕，問道：「你現在可以透過思想直接......你可以心電感應？」

嗯。

可這種能力的代價......「對不起。」男子重複道。

我有時，也可以知道別人的想法。少女眨了眨眼。所以我知道你在愧疚，也知道你打算對我做什麼。

「你願意嗎？」男子不顧周圍有沒有監視鏡頭，自袋裡掏出手槍，聲音顫抖著：「你很痛苦吧，我可以幫你解脫。」

少女搖搖頭，身上插著的管子隨之晃動。這樣的話人類會滅亡的，我不能只想著自己。

「為什麼不能？」男子禁不住落淚：「我不應該把這些事加諸在你身上，你沒有義務，為了這種大義......」

你會給我解脫的。

男子猛然抬頭直視著少女，握著槍柄的手心正在冒汗。

但不是這種方式。少女指了指手槍。

「那我要怎麼——」男子追問著。

你是科學家，不是麼？

「之前的研究都......」男子搖搖頭：「資源也不足。誰知道在我成功之前，你還要受多少苦，況且，這件事根本不會成——」

你會的。少女游近玻璃，一手貼在玻璃上。

「你怎麼知道？」

我相信你。

「如果我染病，忘記了這一切怎麼辦？如果我忘記你，羅薩維，如果我忘記了你，怎麼辦？」男子收起槍，把手放在和少女相同的位置，頹唐地問道。

把你的疫苗牌給我。少女往後一蹬，指向上方。

男子順著她的手勢往上看。玻璃缸沒有封頂，也不算太高，稍微用力一拋，便將脖子上的疫苗牌扔了進缸中。

少女撈住疫苗牌，凝視著牌上刻著的字，然後輕輕吻了下牌子，扔回給男子。

記著你的名字，記著你要做的事，記著我。現在，趕緊回去研究室吧。

男子望向手中寫著瘋狗的疫苗牌，翻到另一邊。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RW2hQuLQ

我將疫苗牌翻到另一邊。

霍利亞斯。我的名字是霍利亞斯。我要帶著這些鐋回到研究室裡，找出拯救羅薩維的方法。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AL3Gh0WSf

「喂，霍利亞斯，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今天的日出？」羅薩維在平板上輸入這段訊息：「我最喜歡日出了。」

「為什麼？」我問道。

「因為日出有帶來希望的感覺啊。」

我思索著，用自己有限的詞彙表達著記憶中的景象：「先是天邊泛起魚肚白，然後底下像是有旺盛的火焰，洶湧而緩慢地燒到天上，燒遍天際......」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hrvx01an

朝日的陽光越過了上城的高牆，溫柔地照亮了大地。研究室在西邊。我轉身背對著太陽，朝著地上那個屬於我的長長陰影，一步一步前進。3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RHQFaG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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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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