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查爾斯覺得莫瓦特的發言如果不是愚蠢,那就是好笑,維歐莉亞還沒開口,她就看著查爾斯笑到整個人都在抽搐,她決定如果並非傷口裂開,不然她要先把對方視為空氣。
她小心翼翼地將視線移向莫瓦特,對方眼神正如同他們初次見面時嚴肅且認真。當然,莫瓦特喝醉了,他的臉頰浮現不易察覺的紅暈,氣息也變得紊亂。
而范妮笑了。
「那麼,我會期待您的邀請。」緊接著,范妮瞇起眼睛,她說:「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提,伯爵大人。」
「是的?」莫瓦特抬起頭。
「希望您的朋友們能夠好好引導你。」范妮邊說邊擲出骰子,與桌面敲擊出響亮的回音:「您很固執,認定自己走在正道,然而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好人,希望您不要被騙到人財皆空。」
「我來到倫敦至今都沒有被騙過。」莫瓦特皺起眉頭說,他似乎是想伸出手,但卻撲了個空。他一臉迷茫地盯著原處。
維歐莉亞趕緊伸出手,而莫瓦特也毫無猶豫,勾住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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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離開賭場時,莫瓦特已經開始像是惱怒地呻吟:
「我的頭好痛⋯⋯」
維歐莉亞屏住呼吸,她把兜帽又拉下來一點,然後使力攙扶對方,她小聲地說:「隔天就會好了,相信我。」
查爾斯在一邊聳肩,他皺起眉頭彎腰查看莫瓦特蒼白的臉色,接著說:「我想最保險的作法是先回到你家休息,能同意嗎,『最受歡迎的男人』?」
莫瓦特點點頭,他們叫來馬車,維歐莉亞在所有人都進入車廂後才跟著進去,她拉上窗簾,拉開兜帽露出狼狽的臉,一瞬間疲勞襲捲而來,她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一定十分淒慘,呼吸變得粗重,對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不敢想像,也一無所知。
她看著莫瓦特的頭靠在車廂牆壁,整個人縮著肩膀,就像剛出生的雛鳥。他眼睛緊閉,隨後沉穩的呼吸聲便緩慢地充滿在行駛的馬車內。
直到馬車停在莫瓦特家那棟偏僻的宅邸時,都沒有人開口說話,建築燈火通明,車輪一停止轉動,維歐莉亞立刻就看見莫瓦特的管家打開大門出來迎接,而管家似乎對於維歐莉亞和查爾斯的存在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訝異,只是溫和地指引他們來到會客室。
蠟燭被點燃,莫瓦特被管家幾乎死拖活拉地帶往廚房,八成是要去喝點醒酒的飲料。隨後,一名強忍哈欠的女僕給他們送上茶點,並指示說他們必須要為客房的整理時間稍待一會。維歐莉亞道謝,而室內又回歸寂靜。
她開始打起瞌睡,而查爾斯也是差不多的狀態,但幾分鐘後,莫瓦特再度走回室內,維歐莉亞抬起臉,疑惑對方怎麼又回來了。
莫瓦特說:「班菲爾德,你為什麼在我家?」
「你這什麼意思,你剛剛才同意我們可以一起過來?」查爾斯的表情因為倦意而更加扭曲。
「我們可以在這邊過夜嗎?」維歐莉亞連忙打圓場。
莫瓦特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他點點頭,說:「等整理好後我帶妳去房間。」
「我呢?」查爾斯說:「你為什麼不順便帶我一起去?伯爵大人想要我去外面到處散播你喜歡穿女裝到處走嗎?」
「你能睡馬廄。」
「你知道你家根本沒有馬廄嗎?」查爾斯深呼吸一口氣。
「我知道。」莫瓦特說,他直勾勾地看過去:「意思是你可以滾了。」
最後維歐莉亞還是上前勸架。查爾斯滿嘴惡毒的威脅,對天發誓他要讓莫瓦特和維歐莉亞的名聲壞到徹底,但正如同過往,查爾斯最終在被莫瓦特引領至客房的門口時,像是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輕輕點頭。
「莫瓦特伯爵大人。」查爾斯這麼說:「我還沒為莊園的事情跟你道謝。」
「我吐在你走廊放的花瓶裡。」莫瓦特不疾不徐。
「希望哪一天我能在報紙上看到你得罪某個貴族,接著被從貧民區找來的打手痛毆一頓的新聞。」
而後,跟隨著莫瓦特的腳步,維歐莉亞來到她的房間,她沒有進來除了書房、飯廳以及起居室以外的其他地方,不過現在她似乎已經把莫瓦特宅邸的每一處都繞了個遍;在昏暗的燭光下她看不清房間的全貌,但應如她所想像溫暖且舒適。
莫瓦特舉著蠟燭,表情漠然,他盯著她,像是在詢問是否還有話要說。
時間如同小船划過湖面,波紋趨於靜止。
「謝謝你陪我來。」她說。
「不用客氣。」莫瓦特回應,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之後我們可以一起⋯⋯討論瑟西夫人的新書嗎?等約瑟的事情結束後。」她說得很小聲:「我希望你也能跟我一樣喜歡。」
「考量到我們對於故事的解讀有著不同的方向,但品味仍舊趨同這件事,」莫瓦特回應,幾乎像是在安慰:「我想我能夠保證,我會跟妳一樣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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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或許是她睡過最沉的一覺,整個人蜷縮在床鋪中,雖然說幾乎沒有做夢,但她在凌晨時又因為鳥鳴聲而驚醒,維歐莉亞只覺得頭又漲又痛,她嚥下作嘔的衝動,迷茫地看向四周,這才意識到她身處莫瓦特家。
光線從外頭照進室內的擺設,房間比她所想得要小,後殼精裝書彷彿樹林中長出的蘑菇,擱置在茶几,疊得老高,看來這裡應該是被莫瓦特作為倉庫。
被書環繞讓維歐莉亞再次感到安心。
她揉揉眼睛,想著自己或許該再睡會,但視線卻被旁邊扶手椅放置的白色上衣給吸引視線。
她看過約瑟房間內亂扔的襯衣,而再往莫瓦特的房間查看,就會發現這裡似乎不能說是倉庫,凌亂的雜物勾勒出生活的痕跡,幾瓶尚未開封的墨水被放置在照不到太陽的木櫃,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和家中本有的書本分門別類的堆成兩堆,還有一些被蹂躪的紙張散落在紙簍中。
這裡不是客房。
是莫瓦特的主臥室。
「啊⋯⋯」
緩慢的羞恥感像被蜜蜂給螫到,從腳底竄上臉頰,她手腳並用地從床爬下來,整個人像從山坡翻滾,直接摔到地板,明明沒有人在看,她還是用手捂住臉。
維歐莉亞就這麼在地毯坐下,窗簾後方的陽光閃閃爍爍,她想像著莫瓦特在晚上睡覺前會帶著幾本書進來臥室,點亮燭火然後閱讀的模樣;不知為何,得知某個如此寧靜的片刻,有個人能夠因為她而得到拯救,維歐利亞就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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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莫名地,在這樣安靜的早晨,她想到她和夏洛特的談話,她告訴夏洛特如果莫瓦特追求她,她寧願跳進湖裡凍死。但現在想起來,維歐利亞覺得那便是無稽之談,她只是察覺到了某種可能性——莫瓦特始終沒有對她表現出她是「值得追求的新娘」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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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的友誼卻比任何寶鑽珍貴⋯⋯沒錯,她該慶幸她珍視的男人沒有試圖將她納入所謂伯爵的人生藍圖中;她必須慶幸莫瓦特沒有認識到她是那個用筆名包裝自己,試圖假裝沒有社交季也無所謂的瑟西夫人;她得慶幸她有個無條件支持自己的朋友,陪她一同幹出這些荒唐的事情⋯⋯
婚姻、名譽、倫敦與社交季。
她盯著自己的手,思緒就像卡在石縫中的馬車輪。
「我不會告訴他。」她下意識地喃喃:「我⋯⋯」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隨後,莫瓦特家的一名女傭溫和地說她可以下去吃早餐了,女傭悄聲說她做了維歐利亞喜歡的奶油吐司。
維歐利亞不安地說:「莫瓦特先生昨晚睡哪?」
「伯爵大人他昨晚沒睡,都待在書房裡。」女傭對她眨眨眼:「請放心,戴維斯小姐,閣下他非常堅持。」
維歐莉亞正準備開口,但女傭卻早已走遠,她站在走廊邊,心臟好像要跳出胸膛。
她悄悄走下樓,宅邸內安靜地嚇人,從廚房傳來的些許聲響變得像是遠方的轟雷,維歐利亞迷迷糊糊地回憶昨晚的事情,但唯一留在她身上的,好像只有莫瓦特手掌心的觸感。
她聞到熟悉的煙味,她從走廊處轉彎,看見查爾斯正坐在起居室突出的窗台,儼然把莫瓦特宅邸當作自己家,雖然維歐莉亞更覺得對方可能在找機會燒了整棟房子。
「他去散步了。」查爾斯瞥見她,如此說道。
維歐莉亞點點頭,她的視線越過走廊,她瞥見了豐盛的食物已經就定位,但還是決定等屋子的主人回來。
「你還在養傷,不要抽菸吧。」維歐莉亞說。
查爾斯默默地把菸熄了。
過了大約半分鐘的時間,查爾斯突然開口:「妳知道,還有一件事可以很好地掩蓋醜聞。」
維歐莉亞抬起頭,她花了好幾秒才明白查爾斯在說些什麼。下意識地,維歐莉亞撇開視線,刻意說:「我拒絕求婚又反悔這實在太恥辱,根本算不上能掩蓋醜聞。」
查爾斯冷笑一聲:「妳知道我在說什麼。」
凌晨的陽光開始升起,照進室內,就像為精巧的房間鋪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她在椅子坐下,整個人都陷進靠枕中。
「我聽說費茲杭特家的小姐不想成為子爵夫人。」查爾斯說,語氣愜意地似乎只是想要與她找點話題聊:「但她與貝福德的互動明明非常好。」
「她⋯⋯」維歐莉亞知道她不該隨意暴露好友的想法,所以她嚥下原先的答案,然後說:「只要夏洛特自己高興就好了,說不定他們就是不適合。」
「妳也是抱持著同樣的看法?」查爾斯問。
「當然,一切都以夏洛特的幸福為重。」維歐莉亞立刻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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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妳與伯爵也不適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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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皺起眉頭,第一時間,她想著地是要諷刺,是要像在冰面上那樣,叫這個狂妄的傢伙閉嘴。但一瞬間,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回應:
「就眼前的情況來說,現在我只在乎我哥哥。」
隨後,維歐莉亞和查爾斯又對看幾眼,他們相當有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又過了幾分鐘,莫瓦特回來了,已經醒酒的對方看上去精神還不是很好,但仍舊和他們一起享用一頓美味的早餐。餐桌上刀叉碰撞,明明前幾天才來過此處,但維歐莉亞卻又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她小口啜飲紅茶,隨後的時間內,查爾斯開始詢問起莫瓦特是否知道如何舉辦舞會,莫瓦特沉默許久,久到維歐莉亞從以為對方會反諷,到百分百認定莫瓦特說不定已經忘記昨晚究竟說了些什麼。
「你出錢租下場地,或者和其他貴族合力舉辦也不失為一個辦法。」查爾斯翻著白眼說:「辦舞會是女主人會做的事情。由你這樣的單身漢來說很⋯⋯奇怪。貝福德的舞會雖然也是以他的名義舉辦,但實際上背後主導的都是女主人,話說我母親有一份地址名冊,你或許可以去那些地方請樂隊⋯⋯」
「我昨天真的自稱『這個社交季最受歡迎的男人』嗎?」莫瓦特根本沒有在聽對方說話。
「對。」維歐莉亞點點頭。
莫瓦特把臉埋進雙手掌心中,他發出一聲長嘆,緊接著,莫瓦特再次抬起頭,說:「維歐莉亞小姐,我送妳回家;至於班菲爾德,你自己走回去。」
「如果你的舞會上沒有出現被你得罪的人要求和你決鬥這種情景,那我會覺得非常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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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時,她與查爾斯準備離開,查爾斯說距離不遠,他可以一路用走的回去家裡,但維歐莉亞無法忍受對方說不定會突然倒地死在樹林裡的想法,最終在這棟偏遠且沒有移動工具的莫瓦特宅邸論述一番後,他們還是共同出行,維歐莉亞套上斗篷,她跟在莫瓦特和查爾斯的身後,走回倫敦的主要街道。
好天氣在倫敦並不多見,所以維歐莉亞在半路總是被平時因為騎馬而漏看的花草給吸引了注意力,她試著拋開在東區的所見所聞,但鼻腔中似乎還積攢著過烈的菸酒味。
當她回過神後,維歐莉亞抬起腳步,然後走到了莫瓦特身旁,和查爾斯一起將個頭更矮的伯爵給圍在中間。
莫瓦特停頓幾秒,他抬起頭,來回看了他們,他皺眉說:「你們在謀劃些什麼嗎?」
維歐莉亞也頓了許久,她說:「我只是想謝謝你們,陪我一起去⋯⋯賭場。我睡醒後才意識到昨天發生的一切有多荒誕。」
「我也見識到好東西,妳賭博的方式令人眼睛一亮,維歐莉亞。」查爾斯哼了一聲:「希望哪一天我可以在牌桌上贏到戴維斯家或莫瓦特家的地契。」
莫瓦特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穿越公園,時間尚未接近大家出門散步的時刻,於是他們在海德公園的出口處分別,查爾斯拄著手杖向他們點頭致意,接著就往反方向離開。
而維歐莉亞和莫瓦特相互對看,她感覺自己快要迷失在那雙棕色的雙眼中。
「下次見。」維歐莉亞說,她執起莫瓦特的手,隔著手套,親吻了對方的手背。
莫瓦特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伯爵年輕的臉上浮現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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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小維!天啊,我終於找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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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夏洛特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寧靜,維歐莉亞嚇了一跳,她連忙往出聲的方向,也就是平時大家散步會走的小徑看去,夏洛特的身後跟著費茲杭特太太,而夏洛特換上了一襲適合夏季外出的鵝黃色禮服,她氣喘吁吁來到她旁邊,當然也沒有忘記和莫瓦特打招呼:
「伯爵大人,午安,很遺憾我必須先借走小維一會。」
莫瓦特還沒回話,維歐莉亞立刻就被夏洛特突然展現出的強大臂力給拉往一處樹叢後方,夏洛特伸出手,像是要一隻猛獸要把她碎屍萬段。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從聚會上溜——」
「那無所謂,我彈琴時有人打翻香檳,弄髒了我們最好的地毯。」夏洛特揮揮手,用一慣的態度大事化小:「葛溫小姐可真是大膽,沒有先和我串通好說法,我們差點就要穿幫,好在妳的母親基本同意妳就是在我們家休息這個事實⋯⋯但今天早上伊萊莎偷偷摸摸跑來找我。」
「什麼?伊萊莎⋯⋯一個人?」維歐莉亞感覺被搞糊塗了,她可以肯定妹妹絕對不會在沒有家人或朋友的情況下,像她一樣冒著風險單獨出門。
「她要來找妳,但不肯說你們家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是跟多蘿西和妳哥哥有關,所以親愛的,我下次再來詢問妳與伯爵究竟上哪去了,我想妳應該立刻回家一趟。」
夏洛特捏捏她的手,而維歐莉亞只能點頭,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說:「謝謝你,夏洛特。」
她的好友聳聳肩:「我會祝福戴維斯家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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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上,從今年的社交季剛開始到現在,戴維斯家府邸的事簡直混亂到如果登到報上,每個星期刊登一回的話,或許能連載半年,甚至能集結成冊。
維歐莉亞才剛悄悄地拉開後門,從廚房進入時,她便已經看見家裡的女傭和管家都待在走廊的角落,耳朵貼在牆上,沒有人敢動靜。
維歐莉亞的心臟頓時跳得飛快,她穿梭進驚慌失措的僕人們,在「小姐,我奉勸妳不要⋯⋯」的提醒聲中,她雙手被緊張的汗水給浸濕,導致推開門走進室內時差點踉蹌跌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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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為妳是我的妹妹,我就不敢對妳怎樣,多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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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進入耳中是約瑟近幾瘋狂的吼聲,然後維歐莉亞抬起視線,被一片混亂給充斥到近乎窒息。起居室的茶几被掀翻,窗簾上沾著很顯然是被茶水潑到的污漬,地板上甚至還有破裂的花瓶,就像這裡剛發生獵人與兔子爭鬥的慘劇,而她的母親站在起居室中央,一隻手幾乎是用拖拽地拉著像條瘋狗的多蘿西。
多蘿西,她親愛的妹妹,頭髮凌亂,此刻她的洋裝似乎因為動作太大,布料從縫線處扯裂,多蘿西的視線死死地盯著前方,也就是維歐莉亞的孿生兄長所站的位置。
約瑟手上拿著引發昨晚行動的八卦小報,他的衣著連釦子都沒有就定位,皮鞋上不知為何全是泥濘和髒污,就像剛從河裡爬上岸。
「維歐莉亞!」母親看見她便立即喊道:「妳⋯⋯算了,妳還是先回房間吧。」
「妳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維歐莉亞幾乎破音地說,她甚至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但多蘿西那有母親一起,所以維歐莉亞徑直來到兄長身旁,用氣音問:
「約瑟?」
「妳自己問問她!」
約瑟的手青筋突出,看起來像隨時都會爆炸而血染一片,她從未看見約瑟如此生氣,那份八卦小報在她兄長有力的雙手中被撕扯的粉碎,約瑟咬牙切齒:「評評理,我親愛的孿生姊妹,我們的妹妹向報社的記者提供了這愚蠢的八卦素材,想要徹底毀滅我的名聲?」
維歐莉亞感覺心臟提到了喉嚨,她整夜的奔波就源自於那些該死的鉛字與墨水,她奮力擠出字句,一邊看向了妹妹站藍色的雙眼:「是妳?妳從哪⋯⋯知道⋯⋯」
多蘿西撇開視線,她嘟噥:「壁花的眼睛能看見許多事,尤其是像我這樣目前不受歡迎的壁花。」
「我們在這個社交季努力的就是不要讓約瑟變得更糟!」維歐莉亞感覺腦袋好像有一個地方賭塞了,就像他們的莊園後方有一條小河,約瑟曾經用樹枝和石頭坐了個簡易水壩,這樣就可以在河面上玩他的木船:「妳有想過這樣的後果嗎?就算上面寫得如此模糊,但人們的嘴不會放過任何能成為醜聞的事情!」
她的頭腦像是要爆炸的煙火。
「但還能有多糟糕?」母親率先開口,她踏出腳步,語氣可以說是磅礴有力,但仍舊帶著某種不詳的預感,就像社交季剛開始時餐桌的對談。
母親的目光來到約瑟身上:「約瑟,我曾經說過你要過得多糜爛都無所謂,但當你的事蹟影響到其他家人,你就是不把所有事情摧毀就不善罷甘休?你甚至⋯⋯真的跟班菲爾德家的次子有染?」
「天啊,好像我是全倫敦唯一會和男人上床的人,唯一會在比賽耍手段的騎師?」約瑟瞪大雙眼嘶吼:「現在的重點是我?該死,我用盡全力在挽回我們家的聲譽,毀了這一切的可不是我——不是嗎?多蘿西・戴維斯!」
多蘿西掙脫了母親的束縛,她站在約瑟面前,咬緊牙關,吐出憎惡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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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明明都是你害的!親愛的大哥,是因為你,害小維必須在這個社交季不停地露面;因為你,小維沒辦法接受班菲爾德家次子的求婚;有你這樣的兄長存在,就連莫瓦特伯爵也沒有想過要娶小維為妻,那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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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多蘿西!」維歐莉亞想都沒想就立刻開口,她不曉得自己是在懼怕什麼,內心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妹妹趕緊住嘴:「不要說了!」
「我有說錯嗎?」多蘿西嘶聲說:「有這種浪子哥哥,誰會想要我們?誰會想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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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早就知道妹妹的語氣。
像刀刃那般鋒利,像尖刺般容易見血。
此時此刻,維歐莉亞知道她應該附和妹妹的話,但她頓時回想起了過去的幾個小時,她去幹了什麼?去找范妮的行為,是對約瑟的報復嗎?
她自然是忽視了范妮的意願,成為她口中那個「同為女人,為何將她視為獵物」的存在。
但她不一樣,她必須救她的兄長。
下意識地,維歐莉亞伸出手,在凝滯的空氣中尋找兄長的掌心,她摸到了滾燙的皮膚,然後緊緊牽住約瑟的五指。
她還沒講話,快湧出來的眼淚就已經迫使她急促地換氣,當母親真的開口說出「多蘿西說得沒錯」時,維歐莉亞幾乎是用尖叫地開口:
「母親!多蘿西的行為等於逼迫約瑟一定要在時限內證明他自己,不然我們與班菲爾德家將會終生受到那些閒話的侵擾,可我們本來有時間可以慢慢解決!」
「有時間?」母親瞇起眼睛,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妳和約瑟甚至都二十六歲了,維歐莉亞,妳從來沒有思考過未來,如果妳的手足也自身難保,妳要一輩子孤獨地寫著那些文章直到老死嗎?」
話題怎麼會回到她身上?維歐莉亞不知道,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跑,逃到那個安全的書房裡,等待某人帶著茶與毯子進來,和她天南地北地聊到世界盡頭。
——你們似乎對社會規範嗤之以鼻,卻又希望自己能走在正規的道路上⋯⋯這是貴族們的通病。
范妮的聲音在她的腦袋裡響亮如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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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維歐莉亞嘶吼著:「最起碼我拯救了某人,我讓他的人生終於能夠喘息,而這是我身為女人永遠做不到的事情!我寧願當他人一生的摯友,也不要讓我們彼此承受如此多的痛苦——查爾斯和莫瓦特根本沒有想過要跟我結婚,如果你們有時間自以為是,多蘿西!妳該為妳自己的幸福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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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唯一能泯滅紛爭的事,就是當事人不要待在場,她勾住約瑟的手,然後拉著兄長本人離開現場,她沒有理會母親的叫喊,而是在傭人們的眾目睽睽下,和她的兄長一起來到樓上的起居室,約瑟重重坐到扶手椅上,他的頭低垂著,手撐著頭。
「小維,」約瑟沒有等她也坐下,就開口:「妳與多蘿西同一陣線指責我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到現在就站在我這邊?」
維歐莉亞盯著約瑟的鞋子,輕微的青草與泥土味在室內環繞,就像揮之不去的煙味。她這時才想明白,兄長似乎在昨晚⋯⋯八成在酒吧或者哪間俱樂部看見了八卦小報,所以著急地連馬車都沒時間打點,就跑去尋找她或者查爾斯。回家後,或許母親也看見了報紙,然後依照多蘿西的個性,她說不定自己就這麼承認了。
維歐莉亞深呼吸。
「幾天後,莫瓦特打算辦一場舞會。」她說。
「什麼?選妃舞會?」約瑟笑了,他似乎嗤之以鼻:「他總是不斷令人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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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邀請范妮小姐,他目前的聲望會讓你在盡量不被任何人批判的情況下,順利把范妮小姐娶回家,從此之後倫敦的浪子名號將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戴維斯家或許接下來幾年舞會的邀請會減少許多,但只要你結婚,一切就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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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話語說出口時,她才意識到這整件事有多荒唐。約瑟用一種可以說是驚駭的目光直視著她,視線灼熱地像要把她給煮沸。維歐莉亞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好像只要這麼做就可以避免接下來注定發生的爭論。
約瑟張著嘴,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不解。
「這是因為我幫妳出書的報復?」幾秒後,約瑟只提出了這個疑問:「妳跟伯爵去了賭場,去找了那個女人,然後說服她要嫁給我?甚至沒有先跟我談。」
「我想是的。」維歐莉亞的聲音有點抖。
他們陷入了沉寂。
「妳甚至不認識范妮?」約瑟的語氣帶著諷刺。
「我知道她與你關係最密切。」維歐莉亞說。
「我們幾個人有什麼區別?」約瑟開口,聲音變得很輕:「我是說,『為了別人好』這件事上。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會是伊萊莎為了解決名譽的問題,突然宣布要嫁給一個禿頭老貴族嗎?感覺上來她會那麼做,戴維斯家的人似乎就是這樣犯賤。」
她聽不出約瑟的語氣究竟為何,諷刺、自嘲,還是實在的恨意?但維歐莉亞只是迎向她兄長的視線,她本要說出更多的話,關於約瑟究竟做了多少糟糕的事,多蘿西說得如此真切,她幾乎要相信全都是她兄長的錯。
但維歐莉亞也明白,約瑟的眼神有如此多的疲累,或許她也是一樣,她看著約瑟把八卦小報剩下的碎片撒在地上。
他們沉默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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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妳道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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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與約瑟同時開口,就連氣音停頓的地方都一模一樣。
「我們能晚點再談嗎?」約瑟罕見地這麼說:「我想去睡一下。」
維歐莉亞點點頭,在她看著約瑟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時,她說:「我希望我們都能在社交季上成功,無論代價有多大。」
「說真的,雙胞胎中只要有一個人抱著這種念頭就好了。」約瑟沒有回頭地說:
「我們應該要互補,而不是互相絆對方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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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維歐莉亞也沒有與約瑟真的「好好談一談」,因為在那天下午父親回家了,軍靴一踏進玄關,父親便被母親強硬地逼迫去和那位「身敗名裂的兒子」講述婚姻與名譽的重要性。約瑟平時都會用一貫的輕浮態度敷衍過去,然而這次不一樣,約瑟看上去累到連腰桿都挺不直,他坐在椅子上,當父親開始說「你是戴維斯家的大哥⋯⋯」的開場白時,約瑟差點把茶杯砸向地面,但約瑟準備離開時,母親卻直接拽著他的衣領把約瑟拉回座位。
「我們從人人稱羨的家庭,到現在每個孩子都出了問題,約瑟,你肯定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其道而行的行為無法稱之為浪子,那只是幼稚!」母親疾言厲色。
「先叫多蘿西別耍心機好嗎?」約瑟不屑地低吼。
「你妹妹也是為了救你!」
「很遺憾我不是多蘿西最喜歡的手足,我的事情不過是給她一個方便發洩的藉口罷了,畢竟多蘿西可是懦弱到不敢與男人決鬥,才轉移目標到我身上不是嗎?」
起居室內一片混亂,在多蘿西尖叫著的同時,站在門邊的維歐莉亞和父親對看一眼,她知道父親說不定很後悔回家,但她忽視了父親的求助眼神,維歐莉亞返回臥室的途中,她和站在門口的伊萊莎對上眼。
伊萊莎剛剛哭過,或者說從沒停下來。她知道伊萊莎最害怕母親大聲說話,她將手伸至半空中,最終又將手抽回來,她說:「我要回房休息,妳也休息一下吧。」
「對不起,小維。」伊萊莎抽著鼻子說:「我不是想要看到這些事發生。」
「我也是。」維歐莉亞說。
遲疑片刻後,她還是伸出手緊緊擁抱妹妹,伊萊莎在她懷裡哭泣,她的妹妹啜泣著說想要回到戴維斯家的莊園,在那裡遠離了倫敦的社交界,他們無須煩惱名譽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毀掉,也就不會為了這些事情而吵架。
維歐莉亞想要說他們並沒有吵架,但當她和伊萊莎躺在床上時,妹妹的鼻息像啜泣一般在她的肌膚上蔓延,維歐莉亞瞇起眼睛,她緊緊將臉埋進伊萊莎的肩頸,她的腦海中,范妮的話語像是詛咒,流淌進她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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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戴維斯家在晴朗的夏季,陷入了有史以來最為殘酷的嚴冬。
八卦小報當然時常有空穴來風,但仍舊是人們茶餘飯後可以津津樂道的話題,自打約瑟在國王街裸奔開始,他的名譽就像不斷修補的娃娃,每個連接處都越發脆弱,一碰即碎。
猜測約瑟究竟與查爾斯發生什麼事似乎是現在倫敦最流行的話題,畢竟誰都知道查爾斯也想要在這個社交季找妻子,和維歐莉亞失敗的求婚再一次掀起討論的流行,而這都是維歐莉亞從女僕們的口中聽到的。
還有另一件事。
「莫瓦特伯爵要舉辦一場舞會。」
那天,維歐莉亞正坐在起居室,他們的管家一邊碎碎念,一邊給維歐莉亞梳頭髮,而他們的一名年輕侍從匆忙進來,眼神著急地似乎是在找母親或者是父親,但在注意到只有維歐莉亞後,侍從說:「小姐,伯爵大人前來拜訪了。」
「你說什麼?」維歐莉亞立刻跳起來,還差點讓管家也一起往後跌。
她沒有等其他人回答,徑直拉起裙擺走下樓,約瑟自然是出門了,父親也顯然受不了家裡陰沉的氣氛,或許是到某間俱樂部與老友相聚;而母親帶著雙胞胎去散步,目的似乎只是為了展現戴維斯家面對八卦仍舊如此怡然自得。
維歐莉亞嚥下口水,她穿越門口,來到客廳內,莫瓦特直挺挺地坐在那,面前還堆了一堆茶點,而放下食物,準備離去的另一名女傭對她眨眨眼。
「維歐莉亞小姐。」莫瓦特一見到她,立刻走上前,掏出了一封精美印刷的邀請函:「我來送邀請函給戴維斯家。」
維歐莉亞嚥下口水,她有些顫抖地接過信件,但上面的地址既不是國王街的集會所,也並非莫瓦特目前在郊區住的房子,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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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將舞會辦在你的領地上,在漢普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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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莫瓦特瞇起眼睛:「既然我終有一天會回去生活,不如先從現在開始,在我的莊園內,從班菲爾德家的那場鄉村聚會中我學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的領地內所做的事,不會被輕易批判。」
「但⋯⋯」維歐莉亞下意識地開口,她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問的應該是舞會的細節,莫瓦特作為連舞曲都一竅不通的單身漢,她應該可以開口提出幫忙,但維歐莉亞卻停在原地,她知道傭人們遠方的目光仍在他們身上,單身男女不應該共處一室,可下一秒,維歐莉亞卻抓住對方的手臂。
她的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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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太多了。」維歐莉亞下意識地說:「你為我們做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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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瓦特一愣,他仍舊維持面無表情的臉孔,經過這幾個月的時間,土壤色的捲髮也變長了,髮絲遮住了那棕色的眼睛。
「就像約瑟說得那樣,」維歐莉亞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你的社交季有要達成的目標,而不是、不是⋯⋯天啊,你看看,我給你造成了多少麻煩?要不是我邀你跳舞,說不定你現在早就已經和某個女士順利訂婚,從海德公園引發的注目焦點到查爾斯墜馬事件,你不得不成為社交界的新星,你會來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都是外力的推波助瀾,這樣的話,有誰⋯⋯有誰真的看到你對閱讀的熱愛,真的喜歡那個喜歡歌德小說的你呢?」
維歐莉亞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開口說了這些,或許是因為戴維斯家連日來的壓力讓她吃不消,她和妹妹們的關係降至冰點,她已經無法和約瑟好好溝通,當然也包括父母。有太多的愛——若能將其稱之為愛,戴維斯家的人老是搞錯地方,所以他們在這個社交季上如此受苦受難。
她怎麼忍心再看著另一個人,為了解決她兄長的事情而如此行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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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小姐,我對社交季一竅不通,我所有的童年都在鄉間的別墅度過,我周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離我而去⋯⋯」莫瓦特瞇起眼睛,口氣像是在悲傷給掩藏在土裡,看不見,但卻隆起了小丘。有一瞬間,維歐莉亞突然意識到,她在許久之前,還無法辨認莫瓦特語氣中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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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我繼承了爵位,我必須要貫徹我的責任,但在那之前⋯⋯妳與戴維斯在我心目中所佔的份量是如此巨大,我的胸腔滿載對你們的謝意,這份情感比尋找我未來的妻子更為真切。我希望妳能明白這點。」
而後,維歐莉亞點點頭,她看見莫瓦特露出很淺的微笑。
「或許說出來會被嘲弄,但維歐莉亞,這件事我希望妳別告訴戴維斯,我想若我能從小跟我的兄長一起成長,他將會是我理想中的哥哥⋯⋯所以,若妳覺得我的行動並不妥當,請務必將之當成⋯⋯」
莫瓦特頓了會,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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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社交季的壁花在努力掌握時機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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