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沒有想像中漂亮。」維歐莉亞說。
「或許有些事存在於書中就好了。」莫瓦特回應。
徒步至少花了十分鐘,維歐莉亞與莫瓦特站在那棟大約有三層樓高,坐落於樹林旁的小鐘樓邊。太陽高照,而他們被陰影包裹,颯爽的涼風讓她打了冷顫。維歐莉亞有些失望,實際見到鐘樓,看上去比她想像要小,斷垣殘壁的部分也大到連稱呼為「建築物」都有些不適當,似乎就只是座廢墟。
「我一直在思考,瑟西夫人究竟是從哪得來的靈感。」
似乎是見著了維歐莉亞失落的表情,莫瓦特率先踏進拱門中,他左顧右盼,像是希望能從攀上石磚的藤蔓挖掘出千古秘密。
聽見莫瓦特的話,維歐莉亞心跳加速,她抬起頭,詢問:「什麼意思?」
「古堡。她所描寫的古堡其實感覺不大。」
「什麼叫感覺不大?」
「我畫了地圖,順便計算了主角莉諾走的時間,我認為這有助於我理解整個故事。」莫瓦特認真地說,維歐莉亞感覺她整個人都要僵硬到隨時都能被掰斷。
雖然沒有告訴莫瓦特她就是瑟西夫人的事,不過總有一天對方會知道,但突然之間她覺得還是保密到底為妙。她不願意告訴莫瓦特她甚至沒有畫過古堡的地圖,如果仔細思考主角莉諾走的路徑,大概有兩個,不,三個房間的分佈重疊在一起;而《古堡與紅裙》所設定的格局,則完全是參照戴維斯家那莫名其妙的房間分佈。
「你會期待瑟西夫人的下一本新書嗎?」維歐莉亞刻意轉移話題。
他們一同走進了鐘樓門內,這裡唯一完好的只剩下通往塔頂的迴旋梯,然而維歐莉亞並不敢走上去,或許她會像夏洛特說得那樣跌落。陽光穿越樹蔭灑落在老舊的地面,一股奇特的香氣撲鼻而來。
「期待新書是我這個社交季唯一想做的事。」莫瓦特站在她旁邊,挺直腰桿,淡淡地說。
維歐莉亞停頓一會,開口:「那⋯⋯如果不符合你預期會怎麼樣?」
莫瓦特看向她,說:「不可能每本書都符合我的預期,只要瑟西夫人認為她的作品滿意就行,我希望她能一直持續寫下去,那能⋯⋯帶給我生活的希望。」
幾秒後,莫瓦特轉過頭,他瞇起眼睛,似乎正在思索為何要如此開口。
維歐莉亞稍微靠過去,輕聲說:「因為總有一天能讀到嗎?」
「不僅如此,」莫瓦特似乎習慣於這樣的對話模式,維歐莉亞注意到了。他放鬆時,雙眼會變得溫和,長長的睫毛將陽光的陰影落在雙頰,他肩膀下垂,似乎對於談話感到愉悅:「就像前往遠方旅行的朋友將近況利用書信會知我,我知道他過得好,想到他會努力寫出這些感動人心的作品,我便也能在這種殘酷的社交季上努力。」
維歐莉亞盯著他,她沒有多加思考便脫口而出:
「我真的⋯⋯喜歡你說這些事情。」
「『我願意聽你說上千百萬個小時』,妳是這麼說的,戴維斯小姐。我必須承認,有人能聽我聊瑟西夫人的作品,讓我非常高興。」
或許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拉斐爾・莫瓦特是個多麽單純的人,的確不擅長各類社交活動,也不擅於與人交流,但這樣的他對於維歐莉亞那脫口而出的語句卻抱著如此真摯的態度。
等她回過神來時,維歐莉亞才發現她沒有停止微笑,她的胃部像是有蝴蝶在飛舞,她的掌心有些出汗,就像是寫作時來到最為關鍵的段落那樣,維歐莉亞握緊拳頭,她說:
「莫瓦特先生,你來倫敦開心嗎?」
「稱不上開心,但比想像中好。」他回應。
「太好了。」
只是在這樣的談話後,維歐莉亞腳下的木板突然發出斷裂聲,經歷過海德公園的事件,維歐莉亞覺得她好像得了恐懼症,於是她下意識地慘叫一聲,撲向莫瓦特的懷裡,然而很顯然她低估他們之間的體重差距,於是自上回穿著女裝的莫瓦特壓在她身上後,第二次的摔倒是她將男裝的對方給壓在牆壁上。
下一秒,維歐莉亞立刻收回手,她還差點往後跌倒。莫瓦特直勾勾看著她,表情活像見到一隻發癲的狐狸。
但她甚至還來不及吸一口氣,約瑟就突然出現在鐘樓的門口,然後默默地看著維歐莉亞。
「天啊,親愛的小維,這是約會?」
「戴維斯小姐和我只是在散步。」「莫瓦特先生和我只是在散步。」
又是沉默。
隨後,約瑟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走到他們中間,維歐莉亞注意到約瑟狠瞪了莫瓦特一眼,他勾起他們倆的肩膀,語氣罕見嚴肅地說:
「兩位如果不想要被人傳閒話,至少也把其他人拉來一起探險吧?」
「夏洛特就說她不想來。」維歐莉亞說。
「不過據我所知,我們親愛的伯爵大人應該不喜歡任何非必要的戶外活動?」約瑟說。
維歐莉亞嘆了口氣,但她悄悄瞥了眼莫瓦特的表情,他皺著眉頭,像是在思索怎麼回應,或許莫瓦特不喜歡在其他人面前談論《古堡與紅裙》這點讓維歐莉亞感到竊喜,但當約瑟無聊地又轉移了話題,莫瓦特對於這個問題連找個藉口都沒有。
只是當約瑟在說話時,莫瓦特同樣也不會將視線轉移,就像會把他們兄妹所言的每一個字母,都吞進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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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回去時,起居室內幾乎可以說是人滿為患。
在鄉下沒有什麼娛樂,習慣於戶外活動的人通常都會去騎馬或散步,然而有了關於查爾斯與莫瓦特比賽的消息,大多數的人卻都待在起居室內的牌桌邊爭相討論賠率應該要訂多少,又要由誰來當莊家;查爾斯就站在那,金髮束成小小的馬尾,被眾人圍繞。此刻維歐莉亞不止一次聽見兄長的名字,但那彷彿成了魔鬼的名號——「戴維斯家的那個人」,被人忌憚,沒有看見半個想要去把約瑟找來的人影。
她希望沒有人在意八卦小報上寫的內容。
「我要去附近晃晃,順便勘查地形。」於是約瑟說:「除非你們倆誰輸錢了再來找我。」
「我不賭博。」莫瓦特說。
「拉斐爾,社交就是賭博,賭博就是社交。」
約瑟走後,她和莫瓦特兩人小心翼翼地待在起居室門口,應該是沒被任何人注意到,只不過被路過的女傭用奇怪的眼神瞪著,維歐莉亞吞了口口水,她試著想給莫瓦特介紹一些人,好讓對方接下來能順利一些。
「戴維斯小姐,我實在不忍心這麼說,但妳幾乎不認識這場聚會上的人。」
他們站在宅邸的窗口,而莫瓦特的表情完全稱不上「不忍心」,倒像是某種殘酷的宣言。
陽光照亮莫瓦特的臉頰,就像裹了金邊,維歐莉亞嚥下口水,她不想承認對方說得沒錯,於是提議:「要不我現在假裝跌倒加上大叫,你把我扶進去,其他人就會覺得『莫瓦特伯爵可真是個熱心助人的紳士』?」
「確定不會是『戴維斯家的小姐怎麼會如此沒用』嗎?」
維歐莉亞瞪過去,她揮著手:「但你是伯爵,總之坐在起居室內,說不定就會有人來找你聊天⋯⋯你應該要再次建立自己的社交圈,而不是⋯⋯你知道⋯⋯我不該邀請你一起去亂跑的。如果你為你談論書太多而道歉,我也應該為我的衝動而道歉。」
維歐莉亞深吸一口氣,她將門又拉得更開,準備離開走廊。
或許也拿一本書去外頭後花園坐著好了。
「戴維斯小姐。」
但莫瓦特叫住她,他皺眉,開口:「這場聚會主要目的是為了社交,希望妳不要忘記這點。不需要等我為戴維斯家洗清醜聞,妳也能同我一起進來去與他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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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還是拒絕莫瓦特了。
維歐莉亞獨自一人來到外頭的小樹林時,腦袋在太陽下曝曬許久,有些昏頭轉向,方才她向班菲爾德太太詢問這附近的地形,令人意外的是,班菲爾德太太將她全身打量了一遍,露出某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維歐莉亞嚇得半死,但班菲爾德太太還是給了她一張手繪的印刷地圖,維歐莉亞再一次體會到班菲爾德家有多有錢,竟然還能印這種可愛但沒什麼用的小東西。
於是沒有告知其他人,維歐莉亞撩起裙擺,她來到樹林前,春日的微風吹拂過她裸露的肩頸,倫敦的空氣並不能說好,而這裡的景色讓她多日來緊繃的身心舒緩了許多。
「小維!」
隨後,夏洛特的聲音突然從路的另一邊傳來,維歐莉亞看著好友與妹妹們朝她走來,她還在不明所以,多蘿西就立刻開口:
「夏洛特原本以為妳要跟伯爵幽會,但她發現沒有所以很失望。」
「夏洛特!」維歐莉亞壓低聲音說到:「我們只是朋友。」
她親愛的好友摟住伊萊莎和多蘿西的肩膀,然後說:「啊是的,每個被寫進八卦小報的人都這麼說,來吧,親愛的,我們去玩水!」
維歐莉亞被拉住,她看著前方的夏洛特穿梭在樹蔭下,若是照進室內的光讓人裹上金邊,那麼在室外的夏洛特,斑斕的光點在她身上便像鍍金。
伊萊莎雀躍地在步道上轉了個圈,光是看到妹妹的表情,維歐莉亞就覺得來對地方。她牽著多蘿西,跟隨夏洛特的腳步來到小溪邊,這裡有一塊似乎經常被使用,地面已經禿掉的空地,只不過了無人煙,而狹窄的溪流清澈到能看見底下的石頭。
「好久沒出來透透氣了。」夏洛特伸了個懶腰,她坐在石頭上,一雙眼睛看向還拿著地圖的維歐莉亞:「小維,比賽妳壓誰贏?」
維歐莉亞回過神,她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但她首先提問:「你們對這比賽感興趣?」
「因為大家都在討論,他們知道大哥有在教伯爵騎馬,所以好像不敢掉以輕心!」伊萊莎說。
維歐莉亞的胃部翻攪著,她不安地點頭,隨後夏洛特湊上前,說:「對了,妳知道這次聚會有個神秘的人物喔。」
「神秘人物?」維歐莉亞把手中的地圖折疊好,她靠過去聽八卦。
「一個女繼承人,北邊地主葛溫的女兒,伊莎貝爾・葛溫。」
夏洛特壓低聲音說:「最近才剛結束服喪,她父親在銀行留給了她十二萬英鎊,聽說這場聚會就是她再次回到社交界的第一步,似乎所有的紳士都為她瘋狂了。更別提葛溫小姐的父親,想當然會認識已故的莫瓦特伯爵,有傳言她聽說一直不活躍於社交季的新任伯爵參加了這場聚會,才同意班菲爾德的邀請,所以,我覺得馬術比賽更可以說是為了葛溫小姐所舉辦的。」
查爾斯才不會想到那麼遠。
維歐莉亞沒有把內心的話說出來,她嚥下口水,但維歐莉亞也明白這場聚會的目的並不是單純地社交,而是有目的性的追求。如果夏洛特所言屬實,那麼查爾斯當然可以在馬術比賽上痛宰莫瓦特一頓,這將會是茶餘飯後的絕佳話題。
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如果我有錢的話就絕不會結婚。」多蘿西突然開口:「有那麼多錢,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會很快樂。」
「哈哈,」夏洛特笑了出聲:「說得也是,我對於扮演持家的角色毫無自信。」
維歐莉亞抬起頭,她一直在思考其他的事情,幾乎忽略了那些準備要向巨石崩塌一樣向她壓來的人生大事,她下意識瞥向溫和微笑的夏洛特,而她的好友也看過來:
「小維,怎麼了?」
「妳是我們之中最適合結婚的人。」維歐莉亞說。
「也只不過是表面上。」夏洛特的腳踢了水,水珠反射出刺眼的光,維歐莉亞瞇起眼睛,夏洛特低聲開口:
「小維,社交季是個有趣的地方,有跟星星一樣多的舞會,還有像這樣的聚會。我現在只想要好好享受跟朋友們一起的時光。說起來,雖然大家都盛傳莫瓦特伯爵很不擅長馬術,不過我還是想賭他贏,當然單純只是想看班菲爾德先生吃點鱉,肯定會很有趣。」
她的手被夏洛特牽起,他們一起踏進水裡,她看著夏洛特的髮辮因為過大的動作而鬆開,在陽光下飄舞。維歐莉亞的裙擺已經濕了一片,但她多日來首次終於能夠稍微放鬆,她將溪水潑在夏洛特和妹妹們身上,將禮貌和對未來的不安給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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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晚餐,維歐莉亞頭一次見到那位「女繼承人」。
宅邸的餐廳是長型的空間,足以用一張長桌容納將近二十人的數量,紳士們向地位相當的女士們伸出手邀請入座,維歐莉亞抓住約瑟的手時,她緊盯著坐擁爵位的莫瓦特向那名女繼承人伸出手邀約,對方也同意了。
查爾斯的父親與母親坐在主桌,而查爾斯就在他們身旁,那雙令人厭惡的目光緊盯著其他人,但在與維歐莉亞相互對看時,查爾斯像是想表現禮貌地點了點頭,維歐莉亞則把銀刀放在羊肉排表面,希望能表達她要把對方碎屍萬段的慾望。
在餐桌的中央,自然是能收穫最多目光的地方,夏洛特口中成為眾多紳士狩獵目標的女人:伊莎貝爾・葛溫正坐在那。她的衣服繡著鬱金香圖樣,滿身蕾絲與華麗的緞帶,然而她本人毫無嬌氣,年輕的臉蛋卻有著充滿英氣的眼神,一頭栗色的長捲髮綁在腦後,連髮飾看來都是特別訂做的,與棕色的眼睛相當相稱。
雖不比維歐莉亞小幾歲,但仍舊是一朵盛開的花卉。
葛溫小姐似乎並無特別想與他人聊天,她的視線直盯著對面,也就是莫瓦特所坐的位置。
莫瓦特的存在似乎與葛溫小姐一樣引人注目,先前與戴維斯家一起吃晚餐時,由於話題一直都集中於莫瓦特身上,所以他們幾乎沒有注意到,若是處於這樣的大群體中吃飯,莫瓦特便如同群鳥中落單的燕鷗,特立獨行。
伯爵大人細嚼慢嚥,對於想要與他搭話的紳士毫不理睬,就好像他並非身處於餐廳,而是獨自在那間漂亮的書房內用餐,當其他人已經伸手舉著酒杯交談或是吃起甜點時,唯有莫瓦特一人還是毫不顧慮地,完全沒有應上葛溫小姐的眼神,也不管他人,慢條斯理地切著僅剩的幾塊羊肉。
當其他人饒富興致地聊天時,維歐莉亞的眼神瞥過正在與查爾斯交談的貝福德子爵,從隻言片語中,維歐莉亞知道貝福德應該是提起他的兩個女兒,查爾斯露出了溫和的表情;在葛溫小姐旁邊,是緊張且經常不知所措的艾林頓小姐,但葛溫小姐似乎對莫瓦特失去興趣,轉而認真地和艾林頓小姐搭話。
「讀書?那妳喜歡哪個作家?」
「我喜歡瑟西夫人。」艾林頓小姐害羞地說。
維歐莉亞注意到幾乎和莫瓦特是同時噎到,只不過維歐莉亞在喝水時將玻璃杯放得過於大力,所以查爾斯死死地瞪著她,大概恨不得把她當成吸血鬼,用銀器插滿她全身。
「小維,趕緊把妳的甜點吃完好嗎?」在維歐莉亞旁邊,夏洛特打趣地說,她的好友巧妙地在餐桌上都沒有將身體向前傾,好像這樣就可以迴避貝福德子爵的注視。
而維歐莉亞對面的約瑟則正在嘲笑多蘿西的挑食,維歐莉亞假裝沒有注意到,只希望戴維斯家不會每到一個地方就搞砸一件事。
漫長的晚餐結束後,是威斯頓莊園的小型舞會。
班菲爾德太太請來了鎮上的樂團,就在兩側弧形樓梯的中央就定位演奏,悠揚的鄉村音樂和倫敦較為死板的古典樂不同,在鄉下地方更為流行所有人手牽著手圍成圓圈的鄉村舞。而好巧不巧,這大概是記不住舞步的莫瓦特的惡夢,當維歐莉亞與妹妹們站在場邊時,她看見約瑟穿越悄聲細語的人群,來到莫瓦特耳邊說了幾句話,似乎還指著優雅拿著扇子的葛溫小姐。莫瓦特似乎準備翻白眼,不過當群眾對於音樂開始而激昂時,莫瓦特似乎還是加入到隊伍中。
「小維,來吧,一起跳舞。」夏洛特拉著她和多蘿西的手,而伊萊莎則跑到約瑟身邊,與約瑟一同站在點心桌旁邊。
維歐莉亞也想要開溜,她已經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視線,她幾乎可以看見其他人頭頂的視線也令人卻步,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在小型舞廳更讓人不安。但康慨激昂的小提琴旋律卻打破了一切,人群開始移動,無形之中的默契讓他們像遷徙的鳥群,向同一方向飛舞,穿著華麗的男女們迅速地就定位,而維歐莉亞站到莫瓦特旁邊。
「妳似乎很開心,戴維斯小姐。」莫瓦特沉著臉說。
「我很少受邀來這種地方。」她將手放在腰際後,順著音樂開始移動腳步:「你跟其他人處得如何?」
「再次認證班菲爾德對我的評價似乎所言屬實。」莫瓦特回應。
維歐莉亞有些心驚膽戰,但她還不及開口,隊伍就開始圍成小小的圓圈,他們會像泡泡那般,先是手牽著手膨脹至最大,旋轉,腳步輕巧,隨後將緊牽著的手舉高,幾人往內圈靠攏,拍手,或許還可以伴隨著唱歌。
維歐莉亞喜歡這樣渾然忘我的時刻,比起華爾滋,鄉村舞時周圍的人不怎麼在意舞伴,她可以盡情享受隨著音樂舞動的快感。
而且可以牽到莫瓦特的手。
維歐莉亞一直到她和莫瓦特面對面轉圈時才意識到這點,莫瓦特的動作僵硬,但那棕色的眼睛卻始終沒有移轉,維歐莉亞伸直手臂,又接著勾緊,就像在將一塊麵團不斷地搓揉,將世間萬物變得柔軟。她有種奇妙的感覺,那就是當她鬆開莫瓦特的手,然後與其他人圍成圓圈,一同拍手歌唱後,再次轉身,她還是會見著莫瓦特在那,直直佇立等著她。
維歐莉亞享受在舞廳內轉圈的感覺,她注意到查爾斯沒有加入到舞蹈內,定神一看才發現對方站在窗邊,剛好是離約瑟最遠的直線距離。
隨後維歐莉亞和其他人牽著手,她的左側是夏洛特,而右邊則是那位葛溫小姐,葛溫小姐的眼睛是非常漂亮的褐色,與莫瓦特不同,那甚至看上去像琥珀,在維歐莉亞下意識屏住呼吸時,葛溫小姐在她耳邊低聲說:「暫停一下。」
維歐莉亞停下動作,她愣愣地看著葛溫小姐將她禮服上側邊的裝飾緞帶給重新繫緊,緊接著,葛溫小姐向她微笑,以極其優雅的舞步,像隻蝴蝶般轉圈加入另一側的舞蹈。
「簡直像個仙女。」夏洛特說:「人生真不公平。」
維歐莉亞大力點頭。
當鄉村舞結束時,維歐莉亞喘了幾口氣,她發現莫瓦特還站在她旁邊,這讓維歐莉亞頓了下。
「明天一起去騎馬吧!」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我正想提起這件事。」莫瓦特點點頭,他禮貌地鞠躬,便像是逃跑一樣前往舞廳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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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接近半夜,她沒有待在起居室內和其他人一同聊天,原因有兩點,其中之一是伊萊莎不喜歡這種社交場合,所以維歐莉亞陪著妹妹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回到房間,而讓約瑟和多蘿西以及莫瓦特一同待在那。
伊萊莎抓著她的手一同上樓梯,她小聲說:「小維,妳也想跟其他人聊天對吧?妳很會打牌。」
「沒有,而且我身體也不是很舒服。」
她沒有說謊,或許是因為在溪水玩耍受寒了,所以維歐莉亞有些暈頭轉向,她和伊萊莎在房間裡讀書,這下維歐莉亞非常自豪她有帶書出來旅行,只不過她立刻想到自己還沒完成的文稿,但此時此刻不是煩惱這些事的場合。
而第二個原因得來到快接近凌晨,維歐莉亞感覺到熟悉到不行的痛感開始在下腹部蔓延。
——「妳既沒有記月事的日期,也不隨身攜帶專用的布巾預防萬一?」
維歐莉亞為了不吵醒妹妹們,她將房間角落的屏風架起,而被她強制給叫起床的夏洛特點起蠟燭,罕見地對她動怒:「小維!難道妳的行李袋裡只帶了小說?」
維歐莉亞痛苦地點頭。
「這句話是諷刺!天啊。」夏洛特摸著她的肩膀,用氣音說:「親愛的,沒關係,我這裡還有幾塊新的布,我們下樓去找女僕熱點牛奶喝好嗎?」
她欲哭無淚,在與夏洛特兩人一同看著沾染上血跡的睡衣後,維歐莉亞假裝沒聽見夏洛特說這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的衣裙能符合她的身高,她最好不要再將其他衣服染上髒污。維歐莉亞用氣音反駁,但馬上就因為腹部肌肉抽筋而小聲哀號。
對於夏洛特這種有經期和沒經期時都過得一樣的女人來說,維歐莉亞知道她的狀況大概是夏洛特除了懷疑她嫁不出去外的另一個謎團。但即便如此,她的好友還是在大半夜盡責地換上外套,然後纏扶著她走出房間,同時確保了多蘿西和伊萊莎沒有被吵醒。
「我愛妳,夏洛特。」維歐莉亞在走廊上小聲地說。
「我也愛妳,親愛的,希望妳這些愛的告白能保留到對未來的丈夫說,我會更愛妳。」夏洛特捏了捏她的手,他們小心翼翼地走下階梯。維歐莉亞不用質疑夏洛特與人打好關係的能力,所以當她與好友來到廚房,和一名尚未休息的女傭交談時,對方立刻就同意了熱牛奶的請求,讓他們在走廊的沙發稍待。
舞廳的燈光早已熄滅,只剩下起居室內似乎還留有零星幾人在打牌,但聲音已經幾乎逼近寂靜,她忍不住思索,不曉得約瑟他們是否已經休息了。
「小維,妳喜歡莫瓦特伯爵嗎?」
夏洛特哪壺不開提哪壺:「妳跟他跳舞的時候笑得好開心。雖然伯爵的舞步有些令人遺憾。」
「沒有。」這次維歐莉亞說得更堅定了:
「當他的妻子必須忍受他陰陽怪氣的說話方式,還有作為⋯⋯咳,小說家。我很清楚,這種人的理想伴侶第一就是書,第二才是人類。我希望他能早日找到適合的妻子,但莫瓦特先生是⋯⋯不錯的,朋友?」
她的尾音有些上揚,但維歐莉亞盡力吞嚥下去。
「那怎麼晚宴時一直看著人家?」夏洛特瞇起眼睛笑:「他坐得離妳那麼遠,妳為了看他,身體傾斜地都快要栽在飯菜裡了。」
她急忙轉移話題:「那妳喜歡貝福德子爵嗎?」
當這個問題被說出口時,她可以感覺很明顯,夏洛特的身體抖了下,就像在身處於雪中的冷顫。當女傭將熱牛奶端來時,她也給了夏洛特一杯,所以與其說半夜為了舒緩不適的行動,更像是平時的野餐。
「他人真的很好。」夏洛特似乎謹慎地選擇用詞:「我幾乎可以想像已逝的子爵夫人是能多享受他的甜言蜜語。子爵非常擅長於讓人感到舒適,如果妳看向他的眼睛,他雖然住在多雨之地,但那裡絕對是永遠晴朗。」
維歐莉亞感覺心臟在顫抖,她嚥下口水,說:「我有點意外會是這樣的評價。」
「他會是個完美的聊天對象,我幾乎可以保證不管是哪種類型的女人,只要嫁給子爵就絕對不會感到無聊。」
「但妳⋯⋯」
「哎呀,別提這個了,」夏洛特將熱牛奶一飲而盡,她的唇邊有著一圈可愛的白鬍子:「身體有好一點⋯⋯啊。」
維歐莉亞順著夏洛特的視線望過去,在另一條連接的走廊口,上半身套著白色襯衫的查爾斯舉著提燈,一臉厭惡地看著他們。
「你在這幹嘛?」維歐莉亞控制不住地說,雖然她因為疼痛而將腰彎成了扭曲的姿勢。
「我連在我家走都需要經過妳同意嗎?」查爾斯翻了白眼。
維歐莉亞直接躺在夏洛特的懷裡,裝作她虛弱地連身體都抬不起來。
「戴維斯小姐沒事吧?」查爾斯走近詢問,毫不掩飾話中的諷刺。
「放心,隔天您就會看到她活蹦亂跳的。」夏洛特代替她回應,維歐莉亞不用看就知道好友正在微笑:「話說,班菲爾德先生,這麼晚是在巡邏嗎?」
「當然,費茲杭特小姐,這麼多未婚男女住在這,一些擦槍走火的事情雖不免會發生,但其中若有不情願的因素存在,我想巡邏是會有幫助的。」查爾斯說。
維歐莉亞將「你就是那該死的火藥」的台詞吞回胃裡,因為這聽來完全不像諷刺,根本就像調情。在查爾斯對他們說可以再去廚房拿一些餅乾後,便跨著大步離開了。維歐莉亞等著查爾斯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她立刻壓低聲音說:
「就算貝福德子爵對妳有許多不利因素,但班菲爾德真的很糟糕,不要嫁給他。」
夏洛特笑了,她捏了捏維歐莉亞的臉頰,溫柔地說:「我在看到妳嫁人前我不會有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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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維歐莉亞幾乎快要到中午才醒來,下腹的疼痛已經舒緩,夏洛特和妹妹們留了張紙條給她,說他們已經先去吃早餐,維歐莉亞一邊梳理亂翹的頭髮,一邊打開窗戶,看向遼闊的田野。
隨後,她定神一看,熟悉的身影就在小徑上,維歐莉亞想起莫瓦特曾經說他有散步的習慣。而現在穿著隨意的莫瓦特正沿著路走回莊園,他的夾克太大件,衣服也很寬鬆,看上去一點也不莊重,但維歐莉亞不知為何,卻覺得只要莫瓦特一抬頭,他就能將春天給她帶來。
她回過神,才意識到莫瓦特似乎是要從後門直接回到室內。
「莫瓦特!」
維歐莉亞揮揮手,只是在大聲喊完後,她才緩慢地意識到她忘記在後面加「先生」。
「戴維斯,早安。」
但令人意外地是,莫瓦特站到了她的窗檯下,然後也像是為了順應,只叫了她的姓氏而沒有加上「小姐」。維歐莉亞知道她批頭散髮,因為身高的緣故,所以她不太合身的睡衣會讓整個身體看上去臃腫,但此刻,她靠在窗檯,半個人都探出外頭,她緊盯著莫瓦特的雙眼,一刻也不敢移開。
「你只叫我戴維斯的話,會跟我兄長搞混吧?」維歐莉亞往下說道。
莫瓦特停頓一會,他先是看了看四周,隨後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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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妳不介意,此後我就便以維歐莉亞小姐作為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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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只有一瞬間,她腿軟了,差點整個人在房間裡跌下來,維歐莉亞脫口而出:「好的。」
莫瓦特沒有什麼回應,只是站在那,在一陣並不會尷尬的沉默後,莫瓦特說:「等會要去騎馬,對吧?」
維歐莉亞點點頭。
「我會在大門口等妳跟戴維斯。維歐莉亞小姐。」
沒有等待維歐莉亞回答,莫瓦特便再次優雅地鞠躬,然後離開了她的視線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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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莫瓦特的好感僅止於莫瓦特是瑟西夫人的粉絲。
僅此而已。維歐莉亞這麼告訴自己,只是當她再穿上衣服後,手顫抖地像是碰觸到冰塊,因而連帽子都戴不好時,她也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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