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歐莉亞等在臥室門外。
幾分鐘前他們走入莊園時,所有焦急等候的賓客都發出驚呼,她和莫瓦特的模樣就像經歷一場殘酷的戰鬥。而此時此刻,維歐莉亞來到二樓,她看著莊園的女傭正將一塊又一塊染血的布從查爾斯房間內拿出,隨後又端著一盆乾淨的水進入。
她相信班菲爾德家就是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外科醫生,而她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剩下求神保佑。
莫瓦特的臉色似乎沒有從蒼白中恢復,他用手捂住嘴,即便他們正處於最多鮮血與穢物之地,可他仍舊駐足於此,就在維歐莉亞身旁。
下意識地,維歐莉亞拉著莫瓦特的衣袖,她抽緊手,就像尋求安慰的小孩。約瑟還不見蹤影,她也婉拒夏洛特強力要求她去房間內休息的請求。
在查爾斯還在進行手術期間,貝福德走過來看他們,還帶了兩杯水,維歐莉亞感激喝下。
確認一切都安好後,貝福德溫和地說:
「班菲爾德能遇到你們真是他的福氣。」
「我不這麼認為。」莫瓦特說。
「我也是。」維歐莉亞附和。
貝福德笑了笑,他表示他們或許該去換身衣服,免得嚇到其他人。而在大約兩三個小時過後,他們終於被准許進到房間,看見在床上熟睡的查爾斯,他的呼吸平穩,臉也幾乎恢復血色。
班菲爾德太太一見著他們,立刻不顧禮節的道謝,她的眼睛閃著淚光,說維歐莉亞直接把查爾斯扛回來的行動讓他不至於失血過多,同時也感激莫瓦特的騎馬報信,雖然莫瓦特在莊園大門口下馬時直接摔得灰頭土臉。
「他會沒事對吧?」維歐莉亞用氣音問。
「傷口不深,根據醫生們所說,完全沒有傷到內部器官。」班菲爾德太太說:「他會沒事的——戴維斯小姐,我對妳與莫瓦特伯爵只有無限的感激。」
為了不打擾病人,他們再次回到走廊,維歐莉亞和莫瓦特互看一眼。她感覺空氣扭曲變形,眼前所見都模糊不清。
維歐莉亞瑟縮起身體,她緊抓住沾染血跡的裙擺,卻擠不出任何話語。
「莫瓦特。」維歐莉亞小聲地說:「你還好嗎?」
莫瓦特花了好些時間才回神,他睜大著眼睛,看向了維歐莉亞,他沙啞地說:「我會怕血,我想我應該去吐一下。」
有一瞬間,維歐莉亞相信全世界只有這一人,會毫不猶豫地承認那些羞恥且令人懼怕的事物。
「對不起。」維歐莉亞感覺她的胃因為愧疚而緊縮,她小聲地說:「讓你陪著我。」
「確保妳沒事也是我的責任。」莫瓦特勉強地說。
他們有禮貌地在樓梯口道別,彼此鞠躬,就像第一次見面。維歐莉亞看著莫瓦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前往他的房間,途中她似乎聽見作嘔聲。
維歐莉亞回到大廳,一直在等待的夏洛特看見她,立刻跑過來,雙手捧住維歐莉亞的臉:
「小維,妳還好嗎?我剛剛一直在找妳哥哥,可是他不見蹤影……天啊,我們先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好嗎?」
她感覺胃在翻攪,通常只有月事來的第一天會讓維歐莉亞暈頭轉向,但現在那種感覺延長了,她幾乎腿軟,臉都皺成一團。
夏洛特不在意她的髒污,她溫柔地緊握維歐莉亞的手,帶著她前往房間,只不過當夏洛特翻找維歐莉亞的旅行包時,夏洛特說:
「天啊,妳真的……除了書以外,什麼都沒有……」
維歐莉亞欲哭無淚,她想要躺在地毯上,但她有某種奇怪的使命感,那就是不能再給班菲爾德家添麻煩。
「親愛的,我現在不應該罵妳,但這座莊園裡跟妳身材最相近的人是葛溫小姐,我要去問問她是否能借妳件洋裝。」夏洛特說。
維歐莉亞抬起頭,她開口:「但她的衣服都很……」
「噓。」夏洛特翻了個白眼,她摸了摸維歐莉亞的臉,像母親確認孩子沒事一樣。
而維歐莉亞最終還是躺在地面,她裙子上的血漬都已經乾涸,查爾斯的話語卻才開始像回音一樣在腦海裡相互碰撞。
她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們全家一起去海濱渡假村玩耍,那時雙胞胎妹妹們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而她和約瑟最喜歡在海灘奔跑。那時她拿起一個貝殼,往貝殼的中空處大喊,就會有奇妙的回音。
約瑟問了她喊些什麼,她沒有說,約瑟也沒有回應他講了什麼,但他們之間仍是那樣,毫無變化。
一瞬間,維歐莉亞感覺她的腦袋像是被浸到煮沸的鍋中,到處冒泡,無法思考。
「嘿,嘿,小維,起來。」幾分鐘後,夏洛特走回來,她的手上拿著一件滿是蕾絲和蝴蝶結,胸口處華麗地弄了許多皺摺的外出服。
「葛溫小姐大方到令人起疑,還說妳如果需要其他東西儘管來找她借。」夏洛特聳聳肩,她將維歐莉亞拉起來,說:「親愛的,別擔心,說不定等明天,班菲爾德就可以下床活蹦亂跳,然後大喊賭局不算數。」
「好的。」維歐莉亞用氣音說。
隨後,夏洛特幫她換上衣服,雖說葛溫小姐的身高接近她,腰際間卻緊迫到她感覺肋骨快斷了,而胸口處則是令人絕望的空虛,但在夏洛特多加幾條緞帶固定的巧手下,維歐莉亞看著連身鏡中的自己,竟意外地像是舞會中人人稱羨的淑女。
「莫瓦特伯爵人呢?他回來通報時慌張地像是班菲爾德先生已經死了。」夏洛特一邊幫她梳理亂蓬蓬的頭髮一邊說。
聽見莫瓦特的名字,維歐莉亞抬起頭說:「他……他在休息。」
「你們兩個今天真是辛苦了。」夏洛特用濕毛巾擦擦她的臉,接著親吻維歐莉亞的臉頰:「我叫廚房給妳做點東西,然後就來睡一下吧。」
隨後伊萊莎和多蘿西也來了,她的妹妹們緊緊抱住維歐莉亞,就好像以前他們闖了什麼大禍,而維歐莉亞也一定會擁抱他們那樣。
補充營養後她便回床睡覺了,在柔軟的床墊上,她的身體疲累並蜷縮成一團,迷迷糊糊中,維歐莉亞被人擁抱,但溫暖的觸感並不足以讓她安心,她感覺自己像崩塌的積木玩具急需重新組合,然而輾轉難眠。
半夜,維歐莉亞做了惡夢。
她以為她會夢見約瑟,但關於她初次踏入社交界的回憶卻翻湧而上,正如同查爾斯所說,她長得如此顯眼,於是更發覺得所有人都等著她出糗,坐擁家財萬貫,卻無法引人興致。
維歐莉亞喘息著睜開眼,她抱住睡在身側的妹妹們,伴隨著伊萊莎和多蘿西睡眼惺忪的嘟噥,維歐莉亞縮起身體,任憑妹妹們將她抱得更緊,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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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再次睡到中午。維歐莉亞從床上爬起來時,她發現夏洛特和其他人都不在了,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她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昨日發生什麼事,維歐莉亞發現一盤麵包就放在桌上,她撐起身體,發現自己幾乎再次餓到昏頭了。
她感覺腦袋還有些昏沉,維歐莉亞思索著她或許該再睡一會。
她小口啃著麵包,但突然,外頭傳來的動靜讓維歐莉亞豎起耳朵,那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一樓吵架。她停止咀嚼,安靜地傾聽。
「他需要一個道歉。」
那是莫瓦特的聲音。
即便另一人沒有回應,但維歐莉亞無法擺脫莫瓦特是在與約瑟對話的直覺,她再次將葛溫小姐的裙子拉緊,過短的裙擺讓她的腳踝處明顯露出,但維歐莉亞管不了那麼多,她披了母親給她的外衣,連頭髮都沒有梳便提著裙擺下樓。維歐莉亞屏住呼吸,她行經走廊,推開門來到後花園的花圃旁。
約瑟就站在那,被早晨的光包裹。
「小維。」就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的約瑟看見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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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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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脫口而出,她站在莫瓦特的身邊,幾乎是用盡全力在發聲:「是你把班菲爾德打下馬?」
「小維,他會落馬只是不幸的結果。」約瑟的臉沒有以往的玩味,而是像想試著告訴她某些重要事情般嚴肅:「在馬術界,比賽遭到干預很正常——」
她瞪著她親愛的兄長。
「維歐莉亞小姐。」
只是下一秒,莫瓦特掌心觸碰到了她裸露的皮膚,維歐莉亞停頓了許久,她說:
「什麼?」
「我在和戴維斯講話,請別插嘴。」
莫瓦特的語氣與其說是責怪,不如說是在試圖緩和氣氛,但那宛若電流般的觸感,仍舊讓維歐莉亞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她嘟噥了抱歉。
但約瑟的表情卻變了,他近乎是怒視著莫瓦特,約瑟說:「拉斐爾、不,伯爵大人,你當然可以不感激我,但等回到倫敦後,你就能一舉成名——」
「成為『社交界最受歡迎的男人』?是的,戴維斯,我明白。」莫瓦特沒有絲毫遲疑:「但這其中不應該涉及⋯⋯請恕我這麼說,如此卑劣的手段。要不是你用投石索打中馬匹,班菲爾德不會為了要安撫過度驚慌的馬匹導致馬具斷裂。他本人也將無需受如此嚴重的傷勢。戴維斯,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若這是為了你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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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瓦特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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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打斷他,隨後傾下身體,近乎要靠在莫瓦特的耳邊,他的話語像爆裂的柴火:「你聽好了,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好到你可以評斷我的為人。現在,你最好回去室內,接受其他人的恭維,作為贏家拿走賭局中屬於你的報酬。既然承諾會讓你成為倫敦的新星,我約瑟・夏爾姆・戴維斯將會說到做到。」
沉默之中唯有鳥鳴聲在肆虐。
那是維歐莉亞頭一次見到莫瓦特被驚嚇的模樣,就像約瑟的話語對他而言,比名譽破裂更令人感到不安。
「約瑟!」維歐莉亞拽住兄長的衣袖,她低吼。
「不⋯⋯」莫瓦特張大眼睛:「戴維斯,我並非想評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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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你的朋友,我們都在為了自身名譽而相互利用,這點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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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令人窒息的片刻後,莫瓦特點點頭。
隨後,約瑟跨著大步離開後花園,維歐莉亞左右為難,但她最終還是選擇朝兄長的背影奔去。
「你該死地在說些什麼?」維歐莉亞破音地大喊:「他把你當成朋友!」
「親愛的小妹,」約瑟瞇眼:「他不過是因為周圍沒有其他人。」
「這跟這有什麼關係?」維歐莉亞斥責。
「他也不過是想抓緊身邊的救命稻草,但妳想想看,他來這裡不是為了交朋友,是為了妻子,為了繼承人,為了未來,不是嗎?」
她沒有回答。
威斯頓莊園佔地廣闊,就彷彿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即便她與兄長一般高,但當約瑟大步流星地前進時,她仍舊必須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才能到達同樣的速度。
「妳這件禮服真好看,什麼時候買的?」約瑟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
「約瑟,班菲爾德差點就死了。」維歐莉亞用氣音說:「你差點害死他。」
「他沒有死。」約瑟回應。
「但你不能只看事情最終的結果,」維歐莉亞著急地說:「大哥!是你害的,你必須承認!」
約瑟似乎恍神幾秒,接著他聳聳肩,說:「叫大哥聽上去很疏遠。」
「跟班菲爾德道歉。」維歐莉亞說:「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至少就你那該死『正常的干預』這點跟他道歉。」
有幾秒的片刻,約瑟的眼神像是失焦一樣,在陽光下,那比天空和大海更湛藍的眼睛閃著寶石般的光輝。
她緊緊牽著兄長的手,五指扣緊了約瑟那溫厚的掌心,維歐莉亞補充一句:
「比賽前,莫瓦特才跟我說他會盡力做到最好,他不希望讓我們失望。班菲爾德他也完全正當。這是一場公正的競賽,卻全被你毀了!」
「就算他好好地把比賽比完,他那無用的爵位與個性也不被人看在眼裡。」約瑟斜著眼看過來:「小維,查爾斯宣言要把我毀掉,我毀掉他也不過是剛好而已,若能一石二鳥地讓伯爵成功,這不就是個兩全其美的計畫嗎?」
約瑟的目光暗沉下來,維歐莉亞從未感覺到如此不安,她的兄長鮮少有不苟言笑的時刻,就連在一同被母親責罵,討論著終生大事時,約瑟始終都是帶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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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班菲爾德他,從來沒有付諸行動不是嗎?」維歐莉亞用氣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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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乾笑兩聲,他沒有回話,維歐莉亞無法解讀他的表情,她原先以為他們會一起回去吃早餐,但約瑟只是說了他想去附近抽根菸,他們在莊園前分別,而她的兄長如往常一樣親吻她的臉頰。
返回室內,維歐莉亞獨自坐在單獨的隔間,而女傭為她上了菜,她小聲詢問查爾斯的情況,那名曾給她和夏洛特熱牛奶的女傭好心地壓低聲音,說查爾斯恢復得很好,簡直是奇蹟。而且他今天早上還在抱怨早餐不想要吃番茄,這讓班菲爾德太太大發雷霆。
維歐莉亞鬆了一口氣,女傭又給她的盤子多添了幾塊培根,她狼吞虎嚥地一掃而空。
那天下午,維歐莉亞沒有看見莫瓦特和約瑟,根據其他人所言,班菲爾德太太似乎答應莫瓦特的請求,讓他待在莊園的圖書室。維歐莉亞不願意現在去打擾對方,而她的妹妹們則和夏洛特一起去樹林附近散步,似乎貝福德子爵也一起去了——以充當監護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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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此刻,太陽即將西下,晚餐時間來臨前,維歐莉亞發現她與葛溫小姐待在一塊,在起居室內的沙發上,葛溫小姐拿著一本詩集,她用詩集捂住臉,悄聲說:「戴維斯小姐,一切都還好嗎?」
「我沒有說出去。」維歐莉亞接收到暗示,她連忙說:「還有,謝謝妳的衣服。」
「不用謝不用謝,都是我奶媽擅自作主幫我訂做了許多。這件送給妳也行,不過⋯⋯妳不是很適合絲帶,或許要再去修改。」葛溫小姐說話的語調聽來,即便本人沒有意思,卻相當興高采烈,就像用不完活力的孩子,難怪她初來乍到時總是寡言。
在幾秒的沉默後,葛溫小姐看過來,她輕聲地說:「我看得出妳有心事,戴維斯小姐,要與我說說嗎?放心,我守口如瓶。」
維歐莉亞瞪大雙眼,有鑒於葛溫小姐喝醉時的醜態,維歐莉亞好像也無法肯定對方真的能保密。她有股衝動想要把所有的煩惱都說出口,但最終,她只是搖搖頭,輕聲說了謝謝。
於是葛溫小姐伸出手,溫柔地將維歐莉亞散落的髮絲撥至耳後,她說:「對了,戴維斯小姐,前幾天艾林頓小姐借了我最近很受歡迎的小說,叫⋯⋯《古堡與紅裙》!我已經讀到一半了,妳有看過嗎?」
維歐莉亞大聲咳嗽,不過她仍舊與葛溫小姐聊了一會,他們約定等回到倫敦後再去拜訪彼此,她注意到葛溫小姐似乎沒什麼朋友,她在心裡記下要常常去拜訪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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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越接近晚餐,維歐莉亞越感覺胃部在翻攪,先前在外遊玩的賓客一一回到室內準備用餐,那些人的目光在掃過室內後,都會稍微停留在維歐莉亞身上。更糟的是,夏洛特還沒有回來,而戴維斯家的其他成員卻偏偏在這種時刻不怎麼團結。
在葛溫小姐上樓換衣服時,她獨自一人待在起居室內。鮮少有人談論查爾斯的墜馬事故,話題大多都圍繞在這場聚會是否要提前結束。但讓維歐莉亞鬆一口氣的是,似乎沒有人認為此事有陰謀,而是將其認定為不幸的意外。只是當維歐莉亞聽見在來到莊園前,查爾斯幾乎每天都會去公園騎馬練習,甚至還因此扭傷腳的小道消息時,她感覺五臟六腑再次因為不安和愧疚而扭曲。
她在樓梯口等著妹妹們和約瑟下樓,或許還有莫瓦特,她心裡知道莫瓦特大概是那種沒有人叫喚就會在書房讀到半夜的人,因為她也是這樣。維歐莉亞嚥下口水,或許她應該前去找對方⋯⋯
「戴維斯小姐。」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聲音出現在她眼前,穿著華美的班菲爾德太太將一雙銳利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維歐莉亞嚥下口水,她緊張地低著頭,和班菲爾德太太一同站在走廊邊。
她的呼吸急促,莫名的不安啃食著她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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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菲爾德太太似乎開門見山:「戴維斯小姐,不曉得妳對莫瓦特伯爵是抱持著什麼看法,你們時常走在一塊,但他似乎並沒有打算向妳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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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突兀的詢問讓維歐莉亞遲疑許久,她下意識地回應:「我們是朋友⋯⋯」
維歐莉亞定住,她不是笨蛋,當然聽得懂暗示,然而她並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自己身上,維歐莉亞不敢抬起頭,因為那樣會顯得她居高臨下地瞪著班菲爾德太太。
她屏住呼吸,悄聲說:「我目前尚未打算⋯⋯完成終生大事。」
「戴維斯小姐,別謙虛了,妳在今年投入社交界就是要拼搏最後一把吧?」班菲爾德太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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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妳也知道世人的看法,查爾斯會希望能娶妳為妻,作為救命之恩的回報。他曾經邀請妳跳過舞,我相信你們的相處不會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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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維歐莉亞感覺喉嚨像是卡了石塊:「您的意思是,要我考慮⋯⋯」
「不,是務必接受。」班菲爾德太太優雅地行了禮:
「為了你們兩位的未來著想。」
她張著嘴,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但好在班菲爾德太太似乎是個明理的女人,她帶著維歐莉亞上樓,並說希望她能與查爾斯獨處並稍微談談,不用參與晚餐讓維歐莉亞鬆了口氣,但同時也恐慌起來。
當維歐莉亞走進房裡時,班菲爾德太太用力地將門關上。
她抬起頭。查爾斯半臥在床,他刮了鬍子,表情雖然虛弱但仍有血色,他們視線交錯,維歐莉亞緊張地心臟狂跳,她近乎粗暴地拉了張椅子,然後坐在查爾斯身邊。查爾斯看上去也很不耐煩,如果他有體力的話,可能會把桌邊的水瓶拿起來丟她。
「嘿。」查爾斯開口:「謝謝妳救了我。」
「誰都會救你。」維歐莉亞嘟噥。
查爾斯冷笑一聲,他往後靠向枕頭,整個人像是要陷進去,棉製外套遮蓋傷口的位置,但維歐莉亞還是能隱約看出有些微的血跡滲出,稍微沾染到外套上,像是顏料般點點猩紅。
「我猜我母親說我應該娶妳以示負責。」查爾斯開誠佈公:「畢竟戴維斯家也不可能拒絕這門婚事。」
「就算我在社交季上如此受挫,也絕不會嫁給你。」維歐莉亞說:「但我會盡量把問題歸結在我身上,不讓你們家難堪。」
這次查爾斯笑得更惱人了,他喝了放在床頭櫃的水,然後說:「我對妳抱有同感,戴維斯小姐。只不過就算妳歸咎於妳自己,妳大概也回不去『戴維斯家的壁花小姐』的生活了。」
他們沉默了一會,查爾斯瞥過來,他又說:「伯爵他還好嗎?」
「他佔用了你的書房。」
「下地獄去吧。」查爾斯似乎放鬆了許多。
又是一陣安靜,維歐莉亞小聲地開口:「是約瑟把你打下馬的。」
「我早就知道了。」
她嚥下口水:「你能說說你和約瑟的事情嗎?」
「為什麼妳不自己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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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害怕。」下意識地,維歐莉亞開口承認了,就像莫瓦特毫不猶豫地承認他就是如此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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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瞇起眼睛,他伸出的手有許多細小的,因為撞上樹叢而導致的割傷,現在那變成了粉紅色的結痂,就像皮膚烙印了花瓣。
他皺起眉頭,周圍悄然無聲,就連平時傭人幹活的聲音也彷彿不復存在。
「妳想知道什麼?」查爾斯的聲音軟得像蛋糕上的奶油。
「我不知道。」維歐莉亞覺得自己快哭了。
查爾斯瞇起眼睛看向她,開口:
「和妳這種女人不一樣,約瑟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賤人。」
當維歐莉亞下意識舉起拳頭的時候,查爾斯沒有任何動作,於是她只能縮起肩膀,免得等會班菲爾德太太進來,發現這裡變成了命案現場。
「妳知道說起這些事情,其實挺羞恥的。」雖然查爾斯這麼說,但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不適,他說:「就像莫瓦特伯爵的小秘密,但妳是能保守秘密的人對吧?」
「你也是,不是嗎?」維歐莉亞小聲地說。
查爾斯翻了個白眼,但他隨即痛得倒抽一口氣,他的聲音再次放柔:
「我和我哥哥的年紀相差不大,我相當於也一併繼承了我哥哥的社交圈——從校友會到政界人士,以及我父親和贊助商的各種會談⋯⋯但約瑟是第一個我主動去結交的朋友。」
維歐莉亞盯著他。
「他有種很奇妙的魅力,即便他從未有類似的表現,妳卻會覺得他就像家人一般親切且值得信賴,妳可以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所有秘密。」查爾斯的聲音更輕柔了,就像飄散在空氣中的落葉:「我懂迷戀於浪子的女人是什麼心情,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那是什麼心情?」
「想要當能夠讓浪子回頭的那種人。」查爾斯諷刺地笑了,他傾過身,臉距離維歐莉亞只剩下幾公分:「但很可惜,能夠令浪子回歸正途的只能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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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事實上,維歐莉亞很確信她並沒有從查爾斯充滿武裝性的言語中聽出苦澀,也沒有任何的悲傷,但她仍舊抓起了對方體溫冰冷的雙手,查爾斯先是愣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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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告訴我那個情婦的事。」她說。
「柯倫蒂賭場的妓女,名字叫做范妮。」查爾斯乾脆地說,他抬起視線:「讓我猜猜,他是不是跟妳說了,他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他的,但他仍舊慈悲地繼續供養他們?」
維歐莉亞點點頭。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是,在約瑟眾多的情人中,他最喜歡那個女人,范妮。他帶著那個女人一步一步在賭場縱橫,教她所有的賭博技巧,贏得盆滿鉢滿。妳知道嗎,情況有點像現在這樣,你們費心想把莫瓦特捧上高位。」
她捏緊了查爾斯的手,雙眼睜大。
「他最喜歡幹這種事情了,操縱別人,讓他們獲得成功或其他什麼⋯⋯一旦事情失去控制,約瑟就只是個混蛋懦夫,那女人的孩子是他的,百分百肯定。只要她肯把消息爆出來,約瑟的名聲將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那為什麼沒有?」維歐莉亞脫口而出。
不知為何,查爾斯沉默了一陣,維歐莉亞下意識地,將他的手越抓越緊,指腹幾乎緊緊嵌在皮膚中。
「妳的腦袋跟不上妳的身高,對吧,戴維斯小姐?」查爾斯說得很輕:「我剛剛早就說了,浪子征服過的男人或女人,都喜歡抱持著一種幻想,認為自己能夠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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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他嗎?」維歐莉亞下意識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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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的聲音像是要融化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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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求自己身為女人,正如同我渴求毀掉約瑟一樣,無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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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這一次實實在在地哽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她曾不只一次聽聞那些社交界的愛情故事,有可歌可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也不乏有為了鞏固利益的聯姻,她也看過許多浪漫小說,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想著,自己最終將會成為這些羅曼史中的一員。
然而最終,她能夠輕易地拒絕與不愛之人的婚姻請求,而眼前的人卻將半生孤寂。一種莫名的原因,像繩索緊拴住她的胸膛,讓維歐莉亞難受地落淚。
查爾斯大聲嘆氣,他抽出手,以一種無比溫柔的姿態,拿著桌邊的手帕擦去她的眼淚,維歐莉亞啜泣著,而查爾斯小聲嘀咕,諷刺地說他的報復行動應該要讓維歐莉亞無法拒絕求婚,這樣約瑟肯定就會大發雷霆。
說著說著查爾斯笑了,他淡淡地開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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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現在的狀態連走路都沒辦法,自然也沒有力氣去找妻子或幹些蠢事了,所以如果我們的休戰協議還存在的話,我勸妳別再去管莫瓦特伯爵了,維歐莉亞。如果戴維斯太太希望他定下來,最好的辦法是趕緊娶了那個女人,當個安家的好男人。那會平息一切因為他裸奔而傳出的各種八卦,妳知道這點,事情非常簡單,別假裝看不見眼前的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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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措辭像是利刃,直插進她的心臟,維歐莉亞注視著查爾斯那散亂的金髮,以及敞開的白色上衣,下腹部滿是因為樹叢尖銳的枝枒導致的挫傷。她頭暈目眩,她想要反駁眼前這個混蛋的話,如果現在是冬季,她會毫不猶豫地將查爾斯推進冰湖裡。
「查爾斯,」她說,語氣帶著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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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哥哥,而我們絕對會在這個社交季上成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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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離開房間前,維歐莉亞幫對方蓋好棉被,查爾斯頭一次溫和地握了她的手,維歐莉亞小心翼翼地觸碰對方的掌心。
「謝謝妳救了我。」查爾斯說:「我和戴維斯家真是充滿孽緣。」
「只是在海德公園那時的回禮而已。」維歐莉亞低聲回應:「請一定要保重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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