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歐莉亞時常會想，人們都說戴維斯家是全倫敦稱得上特別的家庭。
至少在事情失去掌控前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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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雙胞胎是罕有的情況，兩對雙胞胎則可稱之為福氣。大家稱讚戴維斯太太這一生中與孩子肯定特別有緣分，當然這些話也藏著些許恭維和崇拜的成分，畢竟戴維斯家的家主，海軍上校愛德華・戴維斯在鄉下有著美麗的莊園與廣大土地，坐擁著財富，有著一位英俊的兒子以及三位貌美的女兒，任誰家恰逢適婚年齡的子女，都對戴維斯家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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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崩毀的徵兆總是起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戴維斯家的長女。維歐莉亞・戴維斯。六年前維歐莉亞初入社交界，她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無論是位處鄉紳階級，或是父親擁著爵位頭銜的女孩，學識、錢財還是美貌，無不被維歐莉亞給奪去焦點。
因為她穿上鞋子後，身高便逼近了一百八十五公分。
甚至有些男人都望塵莫及的高度。
當維歐莉亞參加她有生以來第一場舞會時，戴維斯太太一直非常積極，然而當天沒有半個人來邀維歐莉亞跳舞，她緊張地喝著檸檬水，期待有人能夠向她遞出邀請，但一直到散場，維歐莉亞始終都是站在角落。
戴維斯家的壁花小姐這個名號從此傳遍全倫敦。
接下來幾年，大部分的人都注意到維歐莉亞已經鮮少參加舞會，賓客們訕笑著，將維歐莉亞視作終將會成為那種古怪老處女的女人。他們期待著戴維斯家那兩位風姿綽約的雙胞胎小女兒，或許能比維歐莉亞更有吸引力。
而就在今年的社交季，雙胞胎伊萊莎・戴維斯以及多蘿西・戴維斯初入婚姻市場，比起她們的姊姊維多利亞，雙胞胎姐妹長得甜美可愛，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第一場舞會，小妹伊萊莎在有人邀請她跳舞時失聲慘叫，理由僅僅只是因為對方「嚇到她」，或許有人會將其視為少女害羞的表現而不以為然，然而伊萊莎之所以成為了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便在於她不僅僅是所謂的「孤立無援的少女」，她親愛的孿生姐妹多蘿西惱怒地將飲料灑在了那位紳士身上，試圖在舞會上大打出手。
戴維斯家頓時一躍而上八卦小報的頭版專欄，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他們的名譽即便已經灰頭土臉，但尚未到達被其他人鄙視的程度，只要他們維持正常的生活，八卦與謠言自然就會像海水退潮那般消散。
然而大浪總是會突如其來地翻湧而至。
戴維斯家的長子，也就是維歐莉亞的孿生哥哥約瑟・夏爾姆・戴維斯，作為馬術大賽的冠軍而廣為人知，暨少女們心目中丈夫候選前五名的存在，約瑟卻親手將他們家給推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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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敗名裂的戴維斯家，約瑟・戴維斯在國王街裸奔的背後原因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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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坐在餐桌邊，她感覺自己快把五臟六腑給嘔出來。她看著坐在主位的父親。海軍上校愛德華・戴維斯，花白頭髮下的神情無比疲累。這是當然的，要是她剛回家想好好休息，卻聽聞自己兒子成為全倫敦的笑柄，維歐莉亞也笑不出來。
她的身旁坐著母親瑪麗安娜・戴維斯。而尚未從秋季感冒中恢復過來的母親無從發洩的怒氣展現在叉子摩擦碗盤的尖銳聲，讓維歐莉亞不得不縮起肩膀，雖然她根本無法讓自己縮得更小。
在維歐莉亞的對面，坐著雙胞胎妹妹們——伊萊莎和多蘿西，維歐莉亞始終以她有著全世界最美好的雙胞胎妹妹感到驕傲。她的妹妹們有著棕色捲髮和精緻的臉蛋，同樣的藍色大眼總是會緊盯著感興趣的事物眨個不停。
只是現在伊萊莎已經因為緊張而急促呼吸，她的孿生姐妹多蘿西則冷淡地掃視全場。
「嗨我遲到了！」
而當維歐莉亞的兄長約瑟打開大門走進時，她可以感覺氣氛瞬間凝固。但約瑟卻像毫不在意一般，笑著說今天的晚餐好豐盛，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是他的末日。
「父親，很高興您回家⋯⋯」
「約瑟夫・夏爾姆・戴維斯！」
然後，母親大吼一聲，瞬間空氣中只剩下伊萊莎因為驚嚇而發出的啜泣聲，維歐莉亞試著向僕人們使眼色，別讓這個空間只剩下他們一個人，然而原先站在牆壁旁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退到更遠的地方。
維歐莉亞的太陽穴在抽痛。
「是的。」約瑟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但維歐莉亞非常了解自己的孿生兄長，果不其然即便處於這種狀況下，約瑟還是不忘開始吃東西，一邊詢問：「怎麼了嗎，媽媽？」
母親露出嫌惡的臉色，咳嗽幾聲，她說：「你看了今天的八卦小報嗎？」
「我對八卦小報沒興趣，或許小維有興趣，妳知道的，小維是小說家欸！」約瑟說。
「約瑟，該死，不要每次都把我扯進去！」維歐莉亞並不想攪和，但這可能是作為雙胞胎的宿命。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母親傾過身，他們家的四個小孩都遺傳了母親藍色的眼睛，然而當藍眼裏盈滿怒火時，維歐莉亞可不再覺得藍色有什麼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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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約瑟夫，你成天像個蠢蛋流連在賭馬俱樂部我並不在乎，」母親咬牙切齒：「但當你和其他紳士喝酒喝到失去理智，在國王街上裸奔回家時，你有沒有稍微為戴維斯家的聲譽著想過？甚至是為你妹妹們的未來想想，當那些紳士來追求她們時，他們就會想到你這位未來的家主是為如此不光彩的人，然後取消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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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萊莎開始哭泣。
約瑟的臉色沉下來，他撥開雜亂的瀏海，藍色的眼睛瞇起，說：「但小伊和小西她們長得那麼可愛，應該不需要擔——」
「或許你應該撥出時間，和我們一起參加舞會，這樣你就會知道，伊萊莎和多蘿西她們尚未準備好，就已經在眾人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母親說得很委婉，但維歐莉亞早已從其他僕人的口中聽說妹妹們是如何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有些地方都因為多蘿西的暴力行為而不願意再讓戴維斯家入場舞會。
「而現在甚至沒有追求者出現在我們家。」
「那⋯⋯現在該怎麼辦？」約瑟默默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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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你妹妹必須想辦法在這個社交季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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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母親又補了一句：「應該說你們早該這麼做了。」
一瞬間，維歐莉亞突然聽見幻聽般的碎裂聲，那是源自於她很小的時候，因為半夜口渴所以來到廚房，卻不小心摔破了牛奶罐而爆出的碎裂聲，當時一瞬間，她覺得世界要崩塌了。從此之後，每當維歐莉亞有不好的預感時，她總是認為自己的世界也會四分五裂。
她試著向父親使眼色，但光是看到父親那毫無生氣的眼睛維歐莉亞就不忍心，於是她瞪向母親，用氣音說：「這關我什麼事？」
「因為妳是我們家唯一正直清白的人了，維歐莉亞。」母親毫無遲疑地說：「妳的身高的確是個問題，但相較起妳的哥哥與妹妹，根本是小事一件。」
「我第一次參加社交季時，您還跟我說過『沒有男人會喜歡無法掌控的女人』。」維多莉亞的語氣支離破碎：「我早就沒有結婚的打算了。」
「那難道妳想要一輩子靠著寫那些東西維生嗎？」
母親冷淡地站起身，她環視餐桌一圈，然後說：「維歐莉亞，當初那些不願跟妳跳舞的人現在也大部分都成家了，妳到舞會上面對的是一批全新的人，說不定就會有願意接受妳的紳士。」
維歐莉亞不知道如何反駁，她張著嘴低下頭。
「母親，」餐桌對面的多蘿西皺著眉頭，冷冷地說：「如果小維在寫作方面能找到幸福的話，她就算不需要結婚也沒關係。」
「那妳呢，多蘿西，妳要繼續用拳頭把追求者嚇跑嗎？」母親兇惡地瞪了他們幾個一眼：「還有妳，伊萊莎！不要再哭了，沒有哪個紳士想娶眼淚會淹沒客廳的女孩！」
當母親怒氣沖沖地離開飯廳後，氣氛才緩慢地回歸平靜，只剩下伊萊莎的啜泣聲。
維歐莉亞聽見父親發出長長的嘆息，隨後說：
「女孩們，很遺憾聽見妳們這個社交季過得不太好。」
她和妹妹們點點頭，維歐莉亞假裝沒看見約瑟那彷彿在說「我呢」的表情。
「你們的母親也是為你們好。」父親再次嘆氣，那雙見識多廣的眼睛掃視著他的孩子們。
維歐莉亞始終與長年在外征戰的父親有些陌生，但每回父親返家，總是會帶給他們許多禮物，也因此即便父親總是選擇與母親站在同一陣線，她與手足們也不敢多說話。
那天的晚餐氣氛簡直像葬禮的哀悼，每一口食物都有股沉重的味道。
「只要你們每個人能過上快樂的生活就好了。」父親很擅長如此溫和地結束話題，即便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只是癡人說夢，也沒有人願意點破。
幾天後，維歐莉亞坐在她的書桌前，她看著自己尚未完成的文稿，那是在下定決心不結婚後，她左思右想終於找到的好辦法，那就是靠撰寫小說來賺取稿費，好讓母親不用在看到維歐莉亞時的嘆息能夠止住。
而她的確是做到了，維歐莉亞看著書架上的《古堡與紅裙》上中下集，講述一名旅行者少女在入住鬧鬼古堡後碰上的一連串靈異現象。平時那些故事情節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但此刻維歐莉亞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或許是馬甲勒得她有些無法呼吸。維歐莉亞調整裙子，她深呼吸，但一想到妹妹們因為約瑟和她的關係會嫁不出去，維歐莉亞便覺得頭開始刺痛。
當她在房裡來回踱步時，她便聽見有人敲門。
維歐莉亞將桌上的手稿整理好，隨後便喊了聲：「請進。」
當看到是哥哥約瑟打開門時，維歐莉亞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厭惡：「要來跟我借小說嗎？」
「哈，紳士可不讀那些。」約瑟聳聳肩：「那些是愚蠢的娛樂消遣，我如果看了就會被其他人恥笑的。」
「已經沒有差別了吧，大哥。」維歐莉亞翻了個白眼：「算了，你要借多少錢？」
「小維，我並不是每次都要找妳借錢。」約瑟的表情似乎有些嚴肅，這讓維歐莉亞也不禁挺直腰桿，但當她和兄長站在一起，抬起下巴時，她都會意識到自己甚至比約瑟還要高的事實，這讓維歐莉亞再次感受到挫敗。
她重重嘆了口氣，約瑟訕笑著，並拍拍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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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仔細思考過媽媽說的話，退一步想，就算我們在這個社交季成不了婚，我們還是要先在舞會上建立良好的形象，至少讓那些人淡忘妹妹們的事情——所以呢，我有幾個情報要跟妳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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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點頭，她後退一步，示意約瑟可以進來。她將桌面清空，隨後便抽出一張紙準備記下筆記，這是自小以來養成的習慣，每次家庭老師都會稱讚維歐莉亞認真好學，並說她未來一定能成為好太太⋯⋯想到這點就頭疼。
「總之，班菲爾德太太明晚將舉辦一場舞會，就目前我在倫敦的名聲而言，我們能夠受到她的邀約真是奇蹟。」約瑟單刀直入，而維歐莉亞皺起眉頭，她知道班菲爾德太太是出了名的地主太太，同時也喜愛欣賞少年少女的婚姻市場，並作為贊助人將一些人引入他們的社交圈。然而維歐莉亞也非常肯定，班菲爾德太太之所以願意邀請他們，只不過是想看點樂子罷了。
「你知道我們一出現在那裡就會變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吧？」維歐莉亞說。
約瑟再次聳肩。
「但這也是機會嘛。」
她和約瑟相互對視，最終維歐莉亞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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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若要說傷害維歐莉亞最深刻的回憶，那非是舞會莫屬。
她記得獨自一人站在角落，看著其他的賓客聊天，而一些不懷好意，或是帶著訕笑的視線總會掃過她的身體，隨後又移走，她感覺自己就像某種裝飾物，格格不入的那種。現在兄長的流言蜚語越來越猖狂地在大街小巷蔓延，但作為約瑟的孿生姐妹，她和兄長自然也藏著一些秘密，因此維歐莉亞並不願意過問每次喝醉都只會像隻疲累的大型犬那樣縮在沙發上睡覺的約瑟，究竟為什麼連衣服都沒穿就這樣跑回家。
總而言之，她對於班菲爾德太太的舞會也是完全不抱期望。
星期四剛過午後，她在家中整裝，讓女傭替她將馬甲給繫緊，她的胸部被緊壓，隨後在襯裙上套上一件淡藍色，有著緞帶裝飾的禮服。
「小維，妳很漂亮。」伊萊莎待在旁邊看，她擺弄著梳妝台上的首飾，似乎正在思索哪一個比較適合。
「太好了，這樣我至少可以美美地出糗。」維歐莉亞說，她低聲謝過女僕，並小心翼翼地調整固定捲髮的髮髻。
一旁坐著看書的多蘿西出聲：「不用擔心，再怎麼樣妳也不會比大哥更慘。」
想到這點，維歐莉亞就覺得五臟六腑下沉，在家人都醜聞纏身的情況下，她還來參加舞會本就是極度冒險的舉動。但越是在險境下，維歐莉亞便知道除了抬頭挺胸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與其讓時間沖刷掉醜聞，不如她主動找到一個有錢的丈夫，藉此來證明他們的清白⋯⋯最好是有那麼容易辦到。
「小維，」多蘿西走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如果不喜歡就回來。」
「我會的。」維歐莉亞低聲地說。
伊萊莎幫她挑選了與眼睛顏色相襯的項鍊，維歐莉亞深呼吸一口氣，隨後便打開門，與早已整裝完成的約瑟會合，他們和感冒尚未痊癒的母親道別，並在母親的怒罵與叮嚀中上了馬車，兩個人在車廂內面對著面，往目的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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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歐莉亞的心臟碰碰直跳，大約半個鐘頭過去，她便來到一座宏偉的建築門前，夜晚，這裡的燈火通明，照亮所有參加舞會的賓客。約瑟伸出胳膊，而維歐莉亞也唯有這時候才覺得兄長可靠。
「我就送妳到這裡了。」
對約瑟的感激之情還不到幾秒，維歐莉亞就愣住了，她勉強開口：「你要不要再說一遍？」
「天啊，小維，語氣別那麼糟糕。」
約瑟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慌張，維歐莉亞立刻就猜到這場舞會肯定有對兄長不利的人物，但這個不利很可能包含了多方面——錢、愛情、地位。要不是約瑟是她的哥哥，維歐莉亞肯定會覺得這是個不簡單的狠人。
「我會在附近等妳。欸妳看，費茲杭特太太跟妳的好朋友夏洛特在那邊，叫她們順便帶妳進去。」約瑟完全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於是維歐莉亞眼睜睜地看著約瑟離開了她，就在這些攜家帶眷的賓客前。
「該死的。」
維歐莉亞痛罵，她一個人緊張地去和他們的鄰居費茲杭特太太打招呼，費茲杭特太太驚呼已經許久沒看見維歐莉亞，而她的好友夏洛特・費茲杭特興奮地向她奔來，夏洛特是她認識最甜美的姑娘，有著向日葵般的笑容和雀斑，維歐莉亞也一直將其視為朋友以及妹妹看待。
她與好友走上台階，隨後便被引導著進入舞廳。這裡的裝潢仍舊和上次自己來時一樣富麗堂皇，挑高的天花板以及悠揚的琴聲，就算是再怎麼不喜歡跳舞的人，或許也會想要來上一曲。
「哎呀，戴維斯小姐。」
主辦人班菲爾德太太優雅地穿越人群來到她身邊，班菲爾德太太即便年事已高，但風韻不減，她的眼睛閃爍著某種維歐莉亞無法說明的光芒，在那件紅色禮服下或許也藏著某些她還尚未明白的八卦心態。
「班菲爾德太太。」她壓低身軀，比平時更低，才能讓自己的身高達成應有的禮節。
「我似乎沒看見妳那⋯⋯隨性的哥哥以及戴維斯太太。」班菲爾德太太微笑著說。
「很遺憾，我的母親身體欠安，至於哥哥，我也管不動他。」維歐莉亞試著自嘲，但她的聲音仍在顫抖。
班菲爾德太太似乎很滿意：
「但能看見妳來參加舞會可真稀奇，很高興妳決定為自己的終生大事著想。」
「是的。」維歐莉亞的聲音有些顫抖：「很榮幸能受邀參與這場盛宴。」
班菲爾德太太笑著揮手離去了，而當維歐莉亞再次抬起頭，她看著舞池邊的人，的確正如同約瑟所言，這裡的女性有絕大多與妹妹們年紀相仿，初入婚姻市場的少女們，她們的母親正交頭接耳，目光放在那些打扮端正的青年們上。
「我聽伊萊莎他們說妳會來參加舞會。」夏洛特興奮地說明時，而費茲杭特太太正與其他人打招呼。
「情勢所逼。」維歐莉亞嚥下口水。
「但也正合我意。」夏洛特壓低聲音，但止不住因為快樂而顫抖的音調：「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妳到現在都還沒結婚。」
「或許與妳需要把頭抬那麼高看我有關。」
維歐莉亞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關心她的終生大事，但她不得不點頭，畢竟事情也迫在眉梢，她的雙眼以連閱讀都不曾如此迅速的速度掃過每一個人，好在現在身處婚姻市場人們的重點是覓尋未來的伴侶，而不是來嘲諷她。
她再次深呼吸，夏洛特拉著她的手，說：「這次社交季有兩件大事。」
「大事？」
「沒錯，妳看那邊，被媽媽們簇擁的人，是貝爾德子爵，他的妻子之前因為難產過世，這是兩年後他第一次在舞會上露面，看來每個人都想當子爵的妻子。」夏洛特俏皮地說：「但我可不想當繼母。」
雖然夏洛特的語氣輕鬆，但維歐莉亞看著那名子爵英俊的側臉，她的腦海中只浮現出因為難產而死去非常恐怖的念頭；不過下一秒，維歐莉亞靈機一動，這或許可以拿來當作下一篇故事的題材，每晚如果在古堡中聽見嬰兒的哭聲，讓主角去探查的話肯定非常有趣⋯⋯
「小維，回神。」夏洛特連忙說，她的手指向窗邊一些聚集的母親們，其中也包含了班菲爾德太太：「還有第二個，就是班菲爾德太太的次子⋯⋯查爾斯・班菲爾德也準備要娶妻，他會繼承非常大的土地，雖然我不知道具體來說是多大，簡而言之，這兩個男人就是重——哇，媽媽，好啦我過去了，等等再聊！」
維歐莉亞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夏洛特被她的母親介紹給一位體面的紳士，不出幾秒時間，夏洛特就輕而易舉地進了舞池，那個維歐莉亞從未踏入的地方。
但大約半分鐘後，維歐莉亞還在躊躇，有個聲音叫住她。
「戴維斯小姐。」
她回過頭，心臟幾乎要漏跳一拍，那是方才夏洛特話中——班菲爾德太太的次子查爾斯，查爾斯有著一頭金色的捲髮，銳利的眼睛瞇起，他們視線平行，而這並沒有緩解維歐莉亞的緊張感。
「是的？」她的聲音有些抖。
沒問題的，當對方詢問跳舞時，她只要說「我的榮幸」就行，平時在家的練習絕對不會出錯⋯⋯
「妳哥哥在哪？」
以至於查爾斯會以冰冷的口吻提出這點時，維歐莉亞的思考直接像冬天的湖面那般凍結。
她的思緒嘗試飛速運轉，但維歐莉亞只是瞪大雙眼，她重複一次：「我哥哥？」
「是的，妳哥哥。」查爾斯用著溫和但充滿威脅的聲音說：
「我相信妳的家人都已經知道他糟糕的脫序行為，然而我們卻始終得不到他的解釋，我沒想到他是個為了逃避責任，甚至不肯陪妹妹參加舞會的窩囊廢。」
維歐莉亞下意識地開口：「不准你這樣說——」
她感覺到目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查爾斯是班菲爾德太太的兒子，就某方面而言，他是這場舞會的主人，她不能得罪他，不然她的未來，她妹妹們的未來就會四分五裂。
於是下意識地，維歐莉亞後退一步，但查爾斯的目光仍緊盯著她。
「你想要什麼？」她說。
「他還欠我一筆債。」查爾斯咬牙切齒：「我不想再詢問第二次，如果戴維斯太太沒有陪同妳，那約瑟人在哪？」
她的肩膀撞到一些人，在惱怒的目光下，維歐莉亞更下意識地縮起身體，她轉過身，試著讓自己的視線不要對準查爾斯，但她的心臟猛烈跳動，維歐莉亞瘋狂地掃視著，她希望有個人可以出手，但那些女孩們的目光仍與幾年前一樣，帶著嘲弄與不屑，紳士們驚嘆於她的身高，而在他們心裡的名單，維歐莉亞・戴維斯卻也早被劃上一槓。
「戴維斯小姐，妳在這裡是沒辦法逃脫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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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但是那裡有一個人，並沒有看著她。就在舞池的邊緣，好像與這場舞會毫無瓜葛，一雙憤怒的眼睛緊盯著所有人，就像想要把誰給碎屍萬段。
維歐莉亞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快速與查爾斯拉開距離，然後站在了那名陌生男人面前，她顫抖著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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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的邀請，很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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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一雙眼睛惱怒地瞪得老大，有著土壤色的捲髮在燈火下閃亮，近看上去甚至比約瑟和自己還要年輕，他的衣裝並不華麗，只是某個富商的兒子。
當查爾斯來到她身旁時，表情似乎難以置信。
維歐莉亞顧不得那麼多，她看著男子的手伸在半空中，於是趁著對方根本沒來得及拒絕，她抓起男人的手腕，並將對方帶至舞池，她低頭，然後才訝異地發現，那個男人至少比她矮了十公分，但方才她卻沒有注意到。
「妳在搞什麼東西？」恰好樂手停下來調音，準備接下一首舞曲時，男人惱羞成怒。
「對不起！」維歐莉亞破音地喊：「真的很抱歉！」
男人看上去已經要將她碎屍萬段，維歐莉亞拉著對方的手放到她的腰際上，她避開舞池外查爾斯的目光，在華爾滋的樂音響起時快速地解釋：「有個人對我糾纏不清，我不想和他起衝突，拜託了，請跟我跳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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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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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眼睛死死瞪向她：「我跳得非常糟糕。」
維歐莉亞頓了一下，隨後，她握緊男人的手，顫抖著展開僵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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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帶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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