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讓我釐清頭緒,我也有被班菲爾德邀請⋯⋯當然聽說了比賽的事情,我完全不介意讓你們在附近的空地練習,戴維斯小姐,無需為妳兄長的請求道歉,畢竟我也非常感謝妳的幫助⋯⋯話又說回來,我知道莫瓦特伯爵對於任何戶外運動似乎都不是很擅長,但我沒想過他會那麼⋯⋯不熟練。」
當貝福德子爵以輕描淡寫的態度開口時,維歐莉亞與他同時將視線擺向貝福德宅邸附近的空地,在那裡,似乎不習慣穿著馬靴的莫瓦特甚至必須扶著樹幹才能把身體挺直。而一旁,貝福德的大女兒依絲特正拿著樹枝戳了莫瓦特的腳。
「對了,妳的騎術裝剪裁實在得當,淺藍色很適合妳,戴維斯小姐。」
貝福德露出燦爛的微笑,他完美地轉移話題,隨後便後退一步,將他的女兒給叫了回來,維歐莉亞默默地看著可能是在場的唯一正常人默默離開。
「請愉快地度過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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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她不清楚約瑟究竟是對貝福德說了什麼,才讓戴維斯家能在今日早晨再次乘坐馬車來到貝福德的宅邸,和先前在傍晚的舞會場景有著不同的感受,精巧的希臘風格宅邸讓拱形窗戶以及與花園融為一體的走廊被植被環繞,許多她必須思索一陣才能想到名稱的花卉在盛開,遠處傳來傭人們的細語交談,在廣大庭院的樹蔭下,貝福德的幾名親屬正圍坐在那聊天,簡直就像畫作會出現的景象。
她瞇起眼睛,伊萊莎和多蘿西以及夏洛特家的人也全都聚集在宅邸附近,根據約瑟所言,只要維歐莉亞拜託夏洛特一家來參加貝福德子爵所舉辦的下午茶會,讓人數越多越好,那在這期間她與莫瓦特一同練習馬術就不會顯得奇怪。
「貝福德子爵可真是個充滿心機的人,當一個人用他天真單純的女兒當藉口,說希望我能再來玩時,到底叫人怎麼拒絕⋯⋯」夏洛特是怎麼說的,只是從這麼遠的距離維歐莉亞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能祈禱妹妹們也可以順道跟貝福德的家人們打好關係,而好友也能如願以償。
但當維歐莉亞回想起約瑟將她們送上馬車,然後分別的情境,維歐莉亞就感覺好不舒服,好像胃裡有一種無名的花在綻放,榨乾她身體的水分,讓她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她的手握著韁繩,繩的另一頭是戴維斯家已經養了十年左右的純種公馬聖克勞倫斯,有著栗色的毛髮,是父親送給約瑟的生日禮物。而名字當然是約瑟取的,非常沒有品味。在約瑟擔任騎師的時候,聖克勞倫斯陪他一同征戰各個賽馬場以及不光彩的私人競賽後光榮退休。現在唯一的需求大概就是送他們前往莫瓦特家。
在陽光下,平日照顧妥當的聖克勞倫斯就像漂亮的藝術品,馬朝她臉哼了一口氣,維歐莉亞縮起肩膀,她沒辦法擺脫心中的不安感。
「戴維斯小姐。」莫瓦特走到她身旁,表情猙獰地看著他嶄新的皮革手套。
「早安,莫瓦特先生。」維歐莉亞小聲地說。
「很遺憾這樣的早晨妳必須來這種地方,就連去海德公園散步都比較好。」莫瓦特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於是靜靜地說:「我無法保證我能很快學會,如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妳可以權宜優先性,戴維斯小姐。」
維歐莉亞大力搖搖頭,她不想再去思考約瑟的事,她深吸一口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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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事就是你變成社交界上最受歡迎的男人,解除戴維斯家的醜聞危機,順便讓班菲爾德輸到脫褲!就是這樣,莫瓦特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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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覺得成為最受歡迎的男人並不是癡人說夢了。」莫瓦特淡淡地說。
維歐莉亞正準備開口,但她低下頭,看見莫瓦特皮革外翻風格的狩獵靴,那似乎並沒有像約瑟的騎術裝備合身,反而大到有些鬆垮。她脫口問出:「你的靴子是從哪來的?」
「我哥哥的。」莫瓦特說:「不合但堪用。」
「但你在騎乘的時候可能就沒辦法使力。」維歐莉亞指著自己的尖頭馬靴給莫瓦特看,上面繫著的繩帶綁成了蝴蝶結,鞋頭的部分已經有些許磨損,但非常合腳:「要像這樣才行,合身很重要。」
當維歐莉亞開口時,她才緩慢地意識到,莫瓦特正是因為兄長去世才不得不站在這裡,認真地履行作為伯爵的職責,或許她不該執著於這點。於是她快速轉移話題:「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貝福德子爵答應我們,在前往鄉下前都可以來這裡練習。」
莫瓦特就在她旁邊走著,維歐莉亞試著韁繩遞給對方,莫瓦特雙手舉在半空,猶豫地牽起繩子,聖克勞倫斯友善地哼了一聲,似乎把莫瓦特嚇得不輕。
「妳兄長還好嗎?」莫瓦特抬起頭,聲音還有些不穩:「除了他來通知我要來子爵家作客以外,我都沒見著他。」
維歐莉亞頓了一下,她的大腦感覺像是被風暴肆虐:「或許⋯⋯很好吧。」
「一切都沒事嗎?」莫瓦特似乎不是會問這種問題的人。
但和莫瓦特沉默地走在一塊,似乎還是頭一遭。
維歐莉亞已經錯過回應的最佳時機,但對方卻似乎沒有很在乎。貝福德家的地很廣闊,遠離倫敦嘈雜的街道與人群,這裡甚至不像是在市區。莫瓦特沒有看著她,不過或許他的注意力只在於牽著馬方面。
幾分鐘後,當莫瓦特踩到石頭差點絆倒,維歐莉亞連忙開口:「不如先別穿那雙鞋了吧?」
面對不穿鞋的提議,莫瓦特乾脆地點點頭,只是當莫瓦特手上提著靴子,而穿著純白長襪的腳踩踏在草地上時,維歐莉亞感覺到她的心臟好像被人重鎚。
她明明已經忘記穿著女裝的莫瓦特,但看見那雙纖細的腳踝,紅暈就竄上了臉頰。維歐莉亞大力搖頭,她和莫瓦特一同站在聖克勞倫斯身旁,她牽著韁繩,開口:
「總之呢,首要之務就是不要怕馬。」
聖克勞倫斯贊同地從鼻孔噴氣,維歐莉亞親暱地搔了搔馬的下顎。莫瓦特見狀,又後退了一步。
「約瑟很擅長跟馬打交道。」維歐莉亞邊說邊調整聖克勞倫斯的口銜,她試著讓自己也展現出與兄長同樣的自信:「他告訴我馬術的訣竅就是相信彼此,更抽象一點的說法就是合二為一,考量到莫瓦特先生你已經多年沒有騎馬,我必須說明你可能會被甩下來,大腿內側會非常痛,屁股也是,不過習慣就好。」
莫瓦特靜靜地聽著,隨後他說:「不如我現在去投降如何?」
「不行!」維歐莉亞大聲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狠狠踩在腳地下羞辱,呃,當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總之,班菲爾德就是看準你不太會騎馬,但比賽不就是跑幾圈,只要知道怎麼前進和轉彎,就有贏的可能!而且我們家的馬絕對可靠!」
莫瓦特聳聳肩,沒有多做表示,於是換成維歐莉亞牽著馬,她一一向莫瓦特介紹馬術用具的用途,雖然維歐莉亞會的解釋也只有「你必須踩著腳蹬上馬,這個就是腳蹬」以及「這個馬鞍,很貴」,她開始埋怨約瑟怎麼沒有在現場。
但或許是作為一介學生,莫瓦特從頭到尾都認真地看著她,那雙棕色的眼睛甚至幾乎不眨,和學跳舞總是暴躁的態度絲毫不同,因此維歐莉亞忍不住信心上升,當他們已經離宅邸稍遠時,維歐莉亞伸出手,她說:
「那試著上馬看看吧,莫瓦特先生。」
莫瓦特毫不掩飾他的厭惡與不安,他重新穿上鞋,掌心使出的力道強韌,維歐莉亞似乎有一瞬間迷失在他們牽手的接觸。
在滑稽的動作下,莫瓦特坐上馬背,四肢關節僵硬到維歐莉亞覺得隨時會斷掉,她拉著韁繩,緊盯著對方那難以形容的姿勢。說起來,要說挺直是挺直了,但維歐莉亞明白並不是這種感覺一折就斷的「挺直」。
「你在馬背上有感覺到平衡嗎?莫瓦特先生?」維歐莉亞說。
「就跟未來一樣搖擺不定。」
要是莫瓦特再繼續跟約瑟混下去,說話方式就會變得跟兄長一樣。
話雖這麼說,那屬於伯爵的強硬禮儀還是讓莫瓦特在馬背上以奇怪的姿勢沒有落馬。
維歐莉亞冷汗直流。
但下一瞬間,她想到了自己困在冰面上時,莫瓦特是如何讓她放鬆下來的。
她嚥下口水,好不容易找好了話題,卻有另一件事從嘴裡脫口而出:
「莫瓦特先生?」
「是的。」
「你會介意我詢問你的兄長是什麼樣的人嗎?」維歐莉亞放輕了聲音。
當她抬起頭時,所見到的仍是莫瓦特的面無表情。一個人怎麼能夠同時將情緒表現地如此明目張膽卻又深不可測?
「我與我的哥哥們並不熟。」莫瓦特說:「他們年紀大我許多,加上我身體不好,我和母親住在鄉下,他們和父親則在其他地方生活,但節日團聚時,他們會從異國帶禮物給我跟姊姊。但我們幾乎不會說話。」
「真的嗎?」維歐莉亞忍不住重複。
莫瓦特靜靜地點頭,就像在做麵包時過篩麵粉,把回憶中的情緒全部給抽取掉:「不過我哥哥們還是很疼愛我,讓我去過我夢想中的生活。」
「你夢想中的生活是什麼?」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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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沒有人會去管其他人閒事的度假聖地,只有我一個。」莫瓦特輕輕地說,聲音中似乎帶了那麼點坦然:「不會傷害任何人,只有書,以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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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能在那嗎。
當維歐莉亞的腦海中浮現這個念頭時,她已經與莫瓦特錯開視線,她感覺心臟鼓鼓的,像有某種生物要破繭而出,她想要把她那散落的手稿集合起來,拿給莫瓦特讀一讀;想要把她請兄長拿去製成的精裝本《古堡與紅裙》送給莫瓦特;想要給予他那些若他開口要求,而她力所能及的所有事物。
上千上百萬個小時。她願意在莫瓦特身上花費如此大的時間,只為聽著他再多談一些,那些美麗又坦誠的話語。
「若你履行了伯爵的職責⋯⋯我是說,生下繼承人、把領地交給人管理之類的,你會再回去過那種生活嗎?」維歐莉亞開口,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冒犯。
莫瓦特思索了一會,他說:
「尚未發生的事我無法確定。」
的確是很有伯爵大人味道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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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維歐莉亞成功地帶著莫瓦特繞了貝福德子爵宅邸附近的空地一圈,在沉重的話題過後,她用緩慢的語速講述關於馬的種種,但大多都會回歸到約瑟身上。她向莫瓦特提及約瑟的第一場比賽,那時他剛退學回家,沒有事情可以做,所以便自作主張地成為騎師,開始每天前往馬場參加訓練。
「我聽說馬術比賽非常嚴苛。」莫瓦特說。
維歐莉亞點點頭:「我母親說約瑟肯定頭殼撞壞,她寧願他去上戰場,也不要在勾心鬥角的馬場跟其他騎師競爭然後墜馬而死。」
但很顯然,約瑟的天賦卻如同在夜空璀璨的煙火在賽馬場展現,他與馬有著極高的契合度,尤其擅長於競速,靠著與聖克勞倫斯的合作無間以及與其他騎師的人脈,或許還包含一點戴維斯家的財力,約瑟便風風火火地一腳踏入賭馬事業,甚至還有傳言說約瑟甚至曾經嘗試過干預比賽結果,結果差點被東區的流氓給纏上。
不過後來在父母親的極力勸說下,他開始往其他路走,靠著聰穎的頭腦,即便沒有念大學,他還是藉此機會加入查爾斯他們的俱樂部,從此過上了倫敦人人稱羨,在金錢與女人中流轉的浪子生活。
「看來裸奔一事真的重創了他維持的形象對吧?」莫瓦特喃喃。
維歐莉亞感覺心臟抽痛,她點點頭,然後轉移話題:「怎麼樣?我們今天就先轉一圈就好了,你有熟悉馬的感覺了嗎?」
「腿很酸。」
當聽見莫瓦特的回應時,維歐莉亞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站到聖克勞倫斯的左側,然後向馬背上的莫瓦特伸出手,對方緊緊地握住,但很顯然,莫瓦特那雙過大的靴子踩空了腳蹬,下一秒,維歐莉亞屏住呼吸,她收緊手臂,以宛如華爾滋的動作,將莫瓦特用力地擁抱於懷中。
馬匹嘶鳴一聲,維歐莉亞下意識地開口:「你有扭到哪⋯⋯啊⋯⋯」
維歐莉亞停頓了幾秒,她一瞬間鬆開手,將莫瓦特放開,在確認沒有被其他人看見後,她的心跳這才姍姍來遲地擊打胸膛,維歐莉亞迅速換氣,她堆起笑臉,抬起視線,說:
「抱歉,莫瓦特先生——」
這一次她是在陽光下看見的,眼前的莫瓦特臉頰漲紅,輕淺呼吸,卻沒什麼不悅之色,但那反而更加襯托出那張精緻到不可思議的臉蛋,她甚至很肯定,莫瓦特的年紀說不定比他報出的「二十四歲」更幼小,就算還在讀中學也並非不無可能。因為騎馬緊張而流汗,他的捲髮黏在前額上。
維歐莉亞想要幫對方撥開髮絲,露出那美麗的臉⋯⋯怪了,她為何會用「美麗」來形容莫瓦特呢?是因為純白如雪的肌膚?還是那開始令人覺得倍感親切的髮色與棕色瞳孔?
維歐莉亞結巴地重複:「對不起。」
「不是什麼大問題。」莫瓦特仍舊優雅地回應,他在點頭後開口:「戴維斯小姐。」
「是的?」
「關於妳今天不辭辛勞地來指導我馬術,我想要道謝。」他淡淡地說:「『成為社交界最受歡迎的男人』很顯然不實際,但你們仍舊嘗試讓它運作⋯⋯而戴維斯看來非常忙碌,也請妳待我向他致謝。」
維歐莉亞愣在原地,她感覺胃在翻滾,下意識地,她脫口而出: 「莫瓦特先生。」
「是的?」
「你那天其實根本不知道我在與班菲爾德談論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來幫我解圍了?」她有些口乾舌燥:「我的意思是⋯⋯班菲爾德和我說了一些事,那些事情很有可能是屬實的,但你一插手,你應該知道情況會有變更糟的可能性,為什麼你還是來了?」
莫瓦特直盯著她:「是什麼事情?」
幾秒的沈默後,維歐莉亞才總算回應了「一切還好嗎」的答案,她意識到她不太敢去想像關於約瑟的種種,於是用著些許顫抖的聲音,說明了關於情婦和私生子的事,還參雜了一點對於戴維斯家慘澹未來的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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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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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秒後,莫瓦特思索許久才終於如此說道:「我的確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事,但我希望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而既然戴維斯和妳說,班菲爾德只是在胡說八道,那我就會相信他。」
在回去宅邸休息前,維歐莉亞可以很清楚明白,莫瓦特所言不假,每個單字都帶著無法想像的坦承,那些一般人羞於承認的事實,到了他的嘴裡就成為真槍實彈,重重砸在她的心臟。
「謝謝。」最後,維歐莉亞說:
「你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感謝有多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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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查爾斯家莊園的當日早晨,維歐莉亞看著自己的行李袋。
她已經維持站立的姿勢五分鐘了,平時維歐莉亞並不喜歡放空,她會想要把握每一分每一秒來寫作。但此時此刻,她容許自己可以站在這,思索那天她的臉稍微埋進莫瓦特的頭髮之中,所聞到的花草香氣。
很奇怪的是,莫瓦特的每句話正如同查爾斯所說的那樣,絲毫不去理會在場其他人的心情,就只是如此直白地表達觀點,無論是在書房、在舞會,甚至在那片空地上,莫瓦特都只是忠於自己那般,將最為純粹的心情傳遞給她。
有一個人如此相信她,那維歐莉亞也想要如此地相信約瑟。
「小維,一般人去聚會是為了社交,不是為了讀書。」多蘿西進入她的房間內,而維歐莉亞眨了眨眼,她看向自己的行李袋,裏面已經疊五本左右最近出版的浪漫和歌德恐怖小說。
「我打賭莫瓦特伯爵也會帶書。」維歐莉亞下意識地說。
多蘿西狐疑地瞪過來:「妳想要追求伯爵嗎?」
維歐莉亞猛地抬起頭,她忍不住拔高音量,還差點因為平衡不穩而跌在床上:「不!不,沒有,我們只是最近變得比較熟!」
「我希望妳嫁給可靠點的人。」
多蘿西說,雖然還是如同往常那樣板著臉,但多蘿西的手上拿了幾件外衣,從表面看來,應該是請裁縫修改過,多了各種華麗的繡線,能肯定地是完全不適合維歐莉亞:「媽媽說妳既然受邀去聚會,如果沒有帶著婚約回來,她會很生氣。別擔心,我嗆過她了。」
維歐莉亞吸了吸鼻子,她擁抱住多蘿西,然後把外衣塞在書的旁邊,雖然她的行李袋有可能會半路在馬車的行李區就突然消失,不過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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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景色無疑是春天。
如果說下雪的冬季為倫敦社交季拉開序幕,那麼隨之而來的春天就是所有重頭戲登場的時候,海德公園的結冰開始退去,而繁花盛開,各式各樣的早餐與午茶聚會、演劇表演,以及當然,度假勝地和鄉村聚會,更是單身漢與淑女們為了完成人生大事最好的去處。
班菲爾德太太在這爾虞我詐的社交界中獨佔鰲頭,如同查爾斯所言,在肯特郡的威斯頓莊園,與小小的森林相鄰,附近還有一條小溪,在被綠地環繞的莊園內,最適合舉辦野餐以及小型舞會,當然還有⋯⋯
比賽。
從小型的骰子與紙牌賭博,至娛樂性質的槌球、踢毽子以及保齡球,男士們最喜歡的賭注或許是輸家脫光進入河中,如此嬉戲打鬧度過一天。然而賭馬——賭馬正如同貴族與平民的區別。賭馬與其說是只是休閒時的遊戲,倒不如說真的就像一場競技運動。
一般而言,鄉村聚會鮮少有如此大型的比賽,頂多是附近的農家在收穫節前後會舉行慶典,偶爾圍著村鎮外圍開闢的道路跑幾圈作為娛樂活動,但當查爾斯向莫瓦特下了如此的挑戰書後,整個上流社會開始竊竊私語,其中之一就是在猜測究竟是什麼讓這場賽馬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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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今年的社交季有點樂趣了。相信許多人都應班菲爾德太太的邀請,準備前往肯特郡的莊園參與這場鄉村聚會,然而不仿請各位注意,自冬天在海德公園發生的鬧劇後,莫瓦特伯爵尚未表現出追求任何人的野心,這點恰如班菲爾德爾德家的次子,唯一能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的,似乎便是戴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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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小報應該被地獄之火焚燒。」
維歐莉亞拉開馬車車窗,絲毫不顧伊萊莎心痛的表情,她讓報紙隨風飄揚,希望不會飛到馬夫的臉上而讓馬車翻覆。
「哎呀,小維,我們往好處想。」坐在她旁邊的約瑟說:「肯定會有更多人來跟我們攀談吧,俗話說的好,別人手裡的花看上去最香甜。」
維歐莉亞把臉埋進手心中,任憑馬車將她沒有綁好的頭髮給震得七零八落。
約瑟穿著非常華麗的正裝,領巾上甚至繡有漂亮的花紋,維歐莉亞一直認為剪裁合身的外出裝對於兄長這樣身材完美的男人,會有接近無限的加分作用,只是現在看著約瑟,維歐莉亞沒辦法感覺到以前那種對於兄長的憧憬,只有莫名的不安。
在維歐莉亞指導莫瓦特頭天後,就換成約瑟開始作為教練,不得不說,她的兄長似乎在馬術指導這方面吃了閉門羹。縱使有著相當優秀的技術,但約瑟的天份似乎是渾然天成。
「我只是個普通人。」莫瓦特那時的眼神毫無生氣:「戴維斯,你在說明舞蹈時能用左腳右腳轉圈這樣明確的指示好好說明,為什麼到馬時就會變成『那種咻咻的感覺』?」
「因為就是那種感覺啊。」約瑟那時流著冷汗回應。
「是那種『你要讓馬前進的力量讓腰桿挺直,身體也要察覺馬的動線而變換角度』啦。」維歐莉亞在一旁幫腔。
所以課程基本上會變成他們又向貝福德子爵借了另一匹馬,約瑟騎上馬,維歐莉亞在一旁解說,有時候等客人們都回家後,貝福德也會過來湊一腳,隨後就順手騎著馬在宅邸附近跑了一圈,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對莫瓦特說了這很簡單,維歐莉亞好像便親眼見識到這個男人究竟為何是社交界上炙手可熱的單身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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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維歐莉亞正在思考時,帶著可愛軟帽的伊萊莎抓住她的手,說:「小維,我們等等可以找夏洛特一起去玩水。」
「真是個好主意。」維歐莉亞回過神,她認真地說。
「妳們幾個別忘記我們的目的啊。」約瑟翻了個白眼,就像往常一樣,戴維斯家的大哥拍了拍他們的背,親暱地靠在一起,如同坊間傳頌的佳話,說戴維斯家有多福氣,有著兩對可人的雙胞胎。
四雙同樣的藍眼睛瞪著彼此,最後他們有默契地同時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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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程並不能稱得上遙遠,但班菲爾德家的領地在肯特郡南端,他們中途先繞去探望了阿姨,隨後住了旅社,而多蘿西差點因為食物太難吃而去找廚師理論的事情暫且不提,在第二天接近中午時來到班菲爾德家的威斯頓莊園,當馬車從顛簸的鄉間路徑,沿著已經修整好的步道翻越小小的山丘,視線越過樹林,那棟宛如希臘古典建築的白色莊園便出現在他們眼前。維歐莉亞與妹妹們擠在窗邊讚嘆,在她的社交季剛開始時,維歐莉亞當然也有受邀至這樣的鄉間聚會,只不過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而查爾斯的家很明顯是最令人心生嚮往的。
當她望過去田野時,一棟建築吸引了維歐莉亞的注意力,那是在小山丘上的小鐘樓,遠看就像等腰三角形的尖塔鐘樓右半邊都損毀了,當然這不過就是一般的廢棄建築,可維歐莉亞的心臟就像暫停了一樣。
那簡直就是《古堡與紅裙》最後結局時的場景。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不過車夫已經準備轉彎,前進通往宅邸的大路時,維歐莉亞已經看見許多輛馬車停歇在此處,像兒童玩具那般五顏六色。
「為什麼班菲爾德先生還願意邀請你?」突然之間,多蘿西開口。
「這個嗎,邀請我這個在倫敦大街上裸奔的傢伙當然可以展示他的風度,」約瑟像是毫不在乎地回應:「寬宏大量的男人更受歡迎吧。」
是這樣嗎。
維歐莉亞回神,她嚥下口水沒有開口,她伸出手,幫忙約瑟調整衣領,接著幫妹妹們的帽子給戴好,她邊繫緊伊萊莎的緞帶,邊試圖往車窗外張望,如果莫瓦特或者夏洛特也恰好與他們同時間來就好了,只可惜她所見著的都是些不熟悉的人群。
隨後,她牽著妹妹們的手,在侍從那「戴維斯家來訪」的報備聲中,和約瑟一起走進了莊園內。和從遠處所見的景色並不一致,內部的花園種滿了紫羅蘭,配上高雅的白色牆體,維歐莉亞忍不住屏息,她瞇起眼睛,班菲爾德太太和幾名僕人正站在大門口迎接賓客,當維歐莉亞與對方對上眼時,她連忙鞠躬。
短暫寒暄後,她被帶往二樓的客房,照慣例女士和紳士們會分開來住,於是維歐莉亞和約瑟分別,她牽著妹妹們的手來到房外。而當打開門,她見到已經在房間內整理行李的夏洛特時,維歐莉亞忍不住有失禮儀地抱過去,幾個人貼在一起開懷大笑。
「天啊,你們動作超級慢。」夏洛特說,她的捲髮散落在腦後,從背後看上去就像柔軟的柯基犬。
「都是多蘿西在和廚師理論。」伊萊莎說。
夏洛特笑了起來,隨後,她看向維歐莉亞,露出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微笑:「小維,莫瓦特伯爵人應該在後花園。」
「他已經到了?」維歐莉亞盡了全力壓制興奮。
「對,像這種鄉村聚會,帶書來看的確有些不合時宜。」夏洛特眨了眨眼:「而跑去後花園看書的行為,倒也不能說討厭,只能說莫瓦特伯爵的確是這個社交季的小驚喜。」
維歐莉亞假裝沒看見妹妹們灼熱的目光,以及自己手中過重的旅行袋。為了轉移話題,她提起那個鐘樓,只不過維歐莉亞說得很隱晦。
「我剛剛看到一個廢棄鐘樓!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的建築,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而她的妹妹們和夏洛特都顯得興致缺缺,夏洛特皺起眉頭說:「我覺得我會從上面跌下來。」
「我又沒叫妳爬上去!」
不過在維歐莉亞看著妹妹們躺到床上後,她站起身,衝動地說:
「我去找莫瓦特先生打聲招呼。」
維歐莉亞站起身,在夏洛特開口前,她做出某種彷彿要赴死一般的表情,將自己頭上的帽子調整好,然後便來到有著華麗牆紙的走廊。這所莊園的格局並不複雜,她輕而易舉地就在一樓的舞廳中穿梭,找到通往後花園的路徑,途中她經過幾個紳士,他們的手指間擺弄著硬幣,像是在思索賭局的風險。
維歐莉亞嚥下口水,但在她經過一扇半掩的房門前時,她似乎看見某個令人厭惡的身影。
「戴維斯小姐,又是妳。」
許久未見,將外套脫去,打扮休閒的查爾斯現在絲毫沒有在管禮節,他毫不掩飾厭惡的態度,維歐莉亞也皺著臉,看著查爾斯將一隻腳從椅子上放下,然後又穿回靴子裡。
「我才想這麼說。」維歐莉亞回嗆,但她注意到在白襪底下,那一點也不優雅的腳踝似乎有某種不自然的腫塊。
她下意識地問:「你受傷了?」
「只是扭傷。比賽在三天後,完全不礙事。」查爾斯說,他拍了拍衣服,瞇起眼睛經過她身邊:「伯爵大人在後花園的白色長椅,如果迷路的話再去問傭人就好,戴維斯小姐,反正妳長得那麼高,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到其他人在哪。」
維歐莉亞皺起眉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開口,但她說:「附近有一處廢棄的鐘樓,可以去看看嗎?」
查爾斯頓了下,他說:「隨便,記得找人陪妳,免得我們一個星期後才發現妳的屍體。」
維歐莉亞感覺許多字詞都卡在喉嚨,她目送查爾斯離開,隨後回神,走進後花園裡。
與前院不同,為數不少的鞦韆設立在高大的橡樹下,周圍仍舊有紫羅蘭花圃,她一眼就看見莫瓦特的背影在前方的白色長椅,這裡彷如世外桃源,就連僕人的聲響都遠離。暴風雨過去後她總會有種莫名的感覺,那就是覺得世界變得好安靜,正如同現在。
她靜悄悄地來到莫瓦特身邊,維歐莉亞訝異地發現莫瓦特睡著了,微風將他的髮絲給吹亂,斑斕的樹蔭在那張精巧的臉撒下陽光的閃爍。莫瓦特的大腿放著書,從這個角度,她看不見書名,維歐莉亞抬起臉,她不知自己為何從未注意過莫瓦特的眼睫毛有那麼長。
長途旅行總是讓人想要睡覺,她可以明白。維歐莉亞眨了眨眼,她注意到莫瓦特的手就安穩靜巧地放在腿上,有隻蝴蝶似乎正準備停歇於此,於是她下意識地伸出手,隔著手套,牽起了對方的掌心。
下意識地,她模仿兄長的動作,將另一隻手放在腰後方,抵住自己的身體,一隻腳向後移,讓她的腰能夠宛如流水,優雅下沉。
「戴維斯小姐。」
莫瓦特盯著她,臉上沒有任何不悦:「怎麼回事?」
維歐莉亞頓了會,她正準備說蝴蝶,或者是編個更可信的藉口,像是她將伯爵大人從蜜蜂的威脅下拯救出來那般,但維歐莉亞卻停頓許久,她收緊五指,克制了親吻對方手背的衝動。
維歐莉亞抬起頭,維持著紳士邀舞的姿勢輕聲說:
「附近有一座廢棄的哥德式鐘樓,聽說已經在那邊好幾百年了。」
「妳是說像莉諾在結局前去的那種地方嗎?」莫瓦特的眼睛閃爍著光彩:「哥德式建築?」
維歐莉亞大力點頭,她的語氣逐漸興奮:「班菲爾德說我可以去看看,要不要、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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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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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瓦特說,而那似乎是維歐莉亞頭一次看見對方露出輕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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