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盡頭吞著車,吐著車,可沒有一輛是阮左安期望看到的,從九湖公寓到烤肉店的公車只有6路,這輛車遲遲不出現在他的眼前。邢雨在今天早上給阮左安打電話,叫他十一點一起去吃烤肉,位址也選好了,他不敢怠慢,早了約定時間半個多小時到達餐廳門口,但是店內的豪華裝潢著實嚇他一跳,連大門都是感應開關的,這種平常只是路過隨意看一眼的地方,現在竟令他隱隱感到一種極為駭人的經濟威脅,但他告訴自己儘量沉住氣,今天是和邢雨的第一次正式約會,不能被自己窮人固有的小氣毀壞。
許久沒有等到,阮左安心急了,準備給邢雨打個電話,卻又怕她反感自己的催促,便打消念頭,倚在店門邊上的牆壁上,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他迅速接起來,聽見邢雨的聲音。
“喂?阮左安?”
“你還沒到嗎?”
“我看見你了。”
“看見我?”
“右邊,右邊,對,看到我了嗎?”
阮左安盯著馬路牙子,說道:“哪裡啊?”
“這裡,這裡。”
他看見一輛黑色賓士裡有一隻細白的手揮舞著,車緩緩向自己前進,邢雨坐在副駕駛位置,方向盤上有一雙青筋暴鼓的大手,手的主人是一個戴墨鏡的肥胖男人。
阮左安不知說什麼,半晌憋出一句:“你來了。”
“對啊。”邢雨靠近窗戶,燦爛地笑著,這時阮左安看見後面的座位還有一個男人。
開車的胖男人動了動嘴,小聲問了什麼,邢雨指向餐廳左邊的停車場,輪胎又開始滾動,車最後停在停車位上。三個人下車,三次悶重的關門聲,阮左安看清原本在後座的那個男人的樣貌,與司機相反,他非常瘦,雙腿纖細得像女人的一樣。他們和阮左安一起走進餐廳,暖氣撲面而來,沒有誰開口說話,服務員介紹他們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四個人不太同步地坐下,邢雨挨在阮左安邊上,兩個男人則坐在他對面,這讓他稍微高興了一下。胖男人拿起筆,開始看菜單。
“那麼……”他說著用筆勾了幾勾,“這些就好了。”
服務員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拿走功能表。邢雨對阮左安說:“介紹你認識一下,我的兩個好朋友,Robben,還有戚遠榮,叫他戚哥就好了。”
這個胖子居然還有個英文名,阮左安暗想,並默默責怪邢雨沒有通知自己而帶來兩個陌生人,他以為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午餐。他勉強笑笑,說:“你們好。”
“嗯。”Robben象徵性地舉了下手掌,這時服務員端來兩瓶紅酒,他熟練地用起子拔開瓶塞。
“戚哥以前在深圳和香港來往做生意,賺夠錢,就安靜當了個攝影師,照片還拿過獎。”邢雨接過Robben遞來的酒杯,“至於Robben,他是個畫家,美國華人,畢卡索風的抽象繪畫他很在行,同時也是個很有名的Youtuber,一周更新一次繪畫視頻。”
“哦,很厲害呀。”阮左安望向兩個男人。
戚遠榮面無表情地擺擺手,不情願地表示謙虛,Robben砸吧嘴,盯著酒說:“差遠了。”
“他呀,在洛杉磯有一家酒莊,好酒喝多了,眼光高。”邢雨調侃道。
“這個小城市能有什麼好酒呢?你將就著喝吧。”戚遠榮說。
邢雨說:“戚哥半年前去美國找Robben,在那裡合作搞藝術,昨天晚上Robben給我打電話說他們今早回國,我六點多就起來去接機啦。我想,今天我的三個好朋友一同相聚一下不是挺好麼?”
阮左安恍然大悟,邢雨和自己原來還是朋友關係,昨夜自己失眠,在床上輾轉反側,預想了與邢雨戀愛後甚至婚後生活的無數場景,心裡已經默認她是自己的女友了,但現在結合邢雨的話想一想,她昨晚可沒有就愛情之事說半個字。他的心情變得憂鬱,強裝笑臉點頭,喝一口酒,苦入舌根。服務員端上一盤扇貝,一盤羊肉串,一盤色澤金黃的燒茄子和一盤清蒸螃蟹,每個碟子都不一樣,它們擁有各式古怪的形狀,連筷子和調羹都雕刻著奪人眼球的複雜圖案。
“吃啊。”邢雨開始剝螃蟹。
戚遠榮對邢雨說:“Cohen下午四點會來,你和他說下,不用管機型,先把架子買好。”
“你怎麼不說?”
“他更聽你的。”
Robben說:“那恰好給他辦一個歡迎party,他不是很喜歡吃魚子醬嗎,我差老譚去超市買。”
邢雨說:“有party,阮左安,你也去吧。”
“我?今天下午?不行,我有事,很對不起。”
戚遠榮問道:“今天是周日,你沒空?你公司你加班嗎?”
“他沒有什麼公司。”邢雨笑道,“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老闆。”
邢雨沒有直接說破阮左安的現狀,讓他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以喝酒掩飾尷尬。
“那麼……”戚遠榮小聲算著什麼,然後繼續說,“那麼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我們那裡小聚,吃個下午茶。”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看情況吧……我是說……”
“那到時候聯繫你,你有時間就過來。”
“好……好。”
服務員又陸續上了幾個莫名其妙的菜,大家間或聊著天,阮左安發現只有Robben獨自吃著東西,不愛說話。一點左右,Robben向服務員結了賬,阮左安一問得知要六百多塊錢,吃驚不小,服務員遞過來一張發票,被Robben揉揉便扔了,阮左安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撿起來塞口袋裡,他回家要看一看這麼點東西究竟為什麼會要那麼多錢。
大家上了車,這次換戚遠榮開車,Robben在副駕駛用英文給人打電話,邢雨和阮左安坐在後面沒有說話,賓士車標立在引擎蓋上,阮左安把它想像成槍械的準星,它在車流中移動著,指哪打哪。
阮左安和戚遠榮說下午有事,並沒有說謊,他要趕到杉喬公園和牛不古以及吳旋排練紅哥紅姐的節目。出了自己的家巷,左拐一公里左右就是杉喬公園,但裡面一棵杉樹和喬木都沒有,倒是柳樹不少。柳樹的葉片和竹子長得很像,以至於到了冬天,萬物拼命凋零的時候,柳葉落滿公園的鵝卵石地,許多外地人都會以為那是竹葉,可竹葉怎會頹得這樣厲害?杉喬公園占地不大,連足球場都比它寬廣,這裡是冬日老年人們的聚集地,同時也為附近居住的孩童提供了玩樂的場地,可牛不古他們很少光臨這裡,原由只是忙活,不忙活就必須在家好好休息,不能再浪費一絲體力。今天他們卻來了,他們達成共識,那就是採取吳旋的建議,訓練兩隻猩猩“打拳擊”,當然,是否被選上並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出名,誰又不是抱著這種心態去上選秀節目的呢?
牛不古和吳旋正在長椅邊上商量什麼,關了紅哥紅姐的籠子被放在地上,他們看見阮左安來了,只是瞟一眼,然後繼續說話。
“怎麼了?”阮左安問。
“真是的,完全沒有來這裡訓練的必要嘛,那麼多人盯著我們。”吳旋說。
“是。”
吳旋對牛不古說:“你看,他都說是了。”
牛不古問:“你去和她吃飯,吃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莫名其妙來了兩個不認識的男人,說是她朋友,來攪局的吧,真他媽鬱悶。”
“你花了多少錢?”
“沒花錢,其中一個男的付的,你猜多少?六百多。”
“哎喲,你們吃的什麼神仙菜?”
“要是真的神仙菜,六百多也不值得稀奇,可那些菜真的沒什麼特別的,怎麼會這麼貴?媽的,我後來偷偷拿了發票看,真是生氣。”阮左安說著從口袋裡拿出疊成方形的紙片,展開給牛不古看。
“哎喲……”牛不古邊看邊念,“萊利農莊葡萄酒一百九十七,蒙古孜然羊肉四十二,蒜蓉扇貝六十八,粉黛金玉四十二,原味毛蟹五十五……沙拉生菜二十三,海鮮粥八十?一個粥要他媽八十?”
“就這麼大一碗。”阮左安舉起雙手比劃,“差不多兩瓶礦泉水那麼多吧,味道是還不錯,但八十實在太離譜,十八我還能理解。”
吳旋說:“生菜二十三?有病吧這是?”
“生菜就七八片。”
牛不古皺著眉:“雖然花的不是我們的錢,可光聽這些亂來的價格就很生氣,什麼垃圾餐館,舉報吧,讓它倒閉。”
“這是合法的,反正有錢人願意去消費。”
吳旋說:“先回去吧,這裡太冷了。”
牛不古說:“家裡那麼小的地方,怎麼搞?”
“回去吧。”阮左安把發票塞回口袋,“這段時間溫度都不會高,天氣預報還說明天會下雪。”
吳旋突然想起,程晶晶好像說過她很喜歡雪。他開心地拿起手機,給程晶晶發過去一個“明天好像要下雪”,回觀上一次聊天,已經是四天前了,他這四天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事由給她發消息。
牛不古提起一個籠子要走了,阮左安提起另一個,同時抽出一隻手,把口袋裡的發票又拿出來仔細看。這時吳旋的手機震動了,他看見程晶晶給自己回了一個:“那就等著明天的一片白茫茫吧。”
吳旋數了數,比自己給她發的消息多了六個字,他不自覺地笑了。
ns 15.158.61.5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