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許多鳴著喇叭的車左擁右抱,阮左安踩著腳踏板寸步難行,他和牛不古換著騎車騎了一個多小時,誰也沒料到今天會堵得這麼嚴重,坐在後面的吳旋照例把頭埋在雙腿之間,牛不古站起來眺望,說道:“也不遠了,先停路邊,我們走過去吧。”
阮左安和吳旋都沒有異議,三輪車在農貿市場前停住,牛不古讓吳旋拿好裝了道具的蛇皮袋,自己提著猩猩籠子,阮左安鎖好車,三人過了兩個紅綠燈,惹來許多好奇的目光。節目的錄製場地在體育館裡,體育館怎麼會有演藝大廳?他們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們穿過正門,前堂有架“民間歡樂秀”的大牌子,還標了箭頭,順著它走,終於見到了主場地的大門。牛不古向保安出示報名證明,進入錄製廳,溫柔的暖氣讓三人微微鎮靜,一個女人帶領他們走到後臺準備表演,此時離正式錄製還有二十分鐘。
由於人多,三個人在角落裡蹲著,觀望許多穿著演出服裝的男女排練,有幾個男扮女裝穿著婚紗的少年嗲聲嗲氣地念臺詞,吳旋想,這些人為了博關注真拼。又看向牛不古,他眼神飄忽,異常沉默,搓撚著手心的汗水,大概是覺得此行孤注一擲。
節目開始了,一號選手登場,而牛不古抽到的是十三號。阮左安打破沉默:“行,我們再捋一捋,我們等下從那個門上去,也就是台右。上一個選手一上去,我們就先把猩猩放出來,戴上拳套……”
牛不古呼吸急促,他擺手:“停,我要喝水。”
阮左安說:“你很緊張?我們也緊張,長這麼大沒怎麼上過台。”
“好了,不要說了。”牛不古含住礦泉水瓶口大飲,從決定參加節目那一天起,他從來沒想過臨場焦慮的事,如今它突如其來,自信被衝撞得粉碎,他的心臟高速跳動,每一次都仿佛要頂到喉嚨。在昨天晚上,牛不古給紅哥紅姐睡覺的地方鋪上新買的棉花,喂他們吃炸雞,反復祈禱不能失策,大概那時候焦慮已經開始了。
還沒上場的參賽者在一起聊天,大家都是今天剛認識的,一個腦袋圓溜溜的青年看見猩猩,走過來詢問牛不古要表演什麼節目,牛不古咧咧嘴說沒什麼特別的,臉上僵硬的笑容仿佛在告訴別人他吃了黃連。十一號選手提著幾個呼啦圈下臺,十二號選手穿著葫蘆娃的服裝上去了,阮左安站起來開始整理自己的道具。牛不古深呼吸,頭腦隱約發昏,吳旋抱紅哥,阮左安抱紅姐,拳套都戴好了,他們站在通往舞臺的門背後。
十二號選手表演完畢,觀眾席稀疏的掌聲結束,燈熄滅了,工作人員做了個手勢,三人上臺迅速用鐵柱和麻繩圍好擂臺,吳旋和阮左安抱著猩猩後退,牛不古手握大牌子,頸上掛了口哨,燈亮起,全場猛然清楚無比。
“好,那……”牛不古的聲音被音箱重複一遍,他感到對著耳麥說話很不自在,“動物園第三十三屆四十三公斤級猩猩拳擊大賽正式開始,那麼我們可以看到……”
吳旋和阮左安走上來把紅哥紅姐放到小擂臺中,兩隻猩猩用拳套支著地移動,東張西望著。牛不古說:“呃……那麼,可以看到兩位啊……這個……兩位參賽猩猩,紅哥和紅姐已經上了台,好的,現在紅哥正在試探對方,它躍躍欲試,紅姐在防備……”
場下三四個觀眾乾笑幾聲。
紅姐象徵性地打一拳到紅哥胸口上,紅哥張著口掃視觀眾席,它怯場了。
“啊,好,紅姐已經主動出擊了,它們……打得難解難分。”
更多人笑了。牛不古往台下看了看,幾個評委的眼鏡反射出的光讓他感到刺眼,他的思想空了,嘴木訥地動:“好,那麼……紅哥使出了上勾拳……”
“誒,我說,您哪兒看見的上勾拳呀?”一個肥胖的男評委摸摸鬍鬚說。
“上勾拳然後……啊?”牛不古用開朗的語氣說話,臉卻是鐵青色的,“在打上勾拳呀,它在打呀,比賽已經到了白熱化程度。”
評委們一齊笑起來,連正在努力運鏡的攝影師都表露出嘲諷的眼神。另一個評委說:“哈哈……哎喲,太逗了這大叔,擱這兒自娛自樂呢……”
“沒自娛自樂。”
一個中年女評委刻意親和地說:“看得出你很用心了啊,我們這兒……我尋思也不是馬戲團,你這節目真的不行,至少不適合我們這兒。”
“哦,好,好……那謝謝各位老師。”牛不古轉身收拾道具,吳旋和阮左安上來幫忙。
“不要灰心啊,幾位年輕人。”女評委似乎還有話要說,有人提醒她鏡頭已經切掉了,便也住了口。
回到後臺,牛不古在一條長廊上快步走,左右尋找著什麼,阮左安和吳旋在後邊追趕。牛不古停在演播室外,推開門,眾多機器和螢幕出現在眼前,幾個戴著耳機的人回頭看到他們,其中一個走過來問道:“你們有什麼事?”
“導演是誰?”
“我。”一個胳膊夾著稿紙的男人說,他盯著電腦目不轉睛,似乎很不願分心去與牛不古說話。
“我的那段會不會播?”
“電視上嗎?當然不會。開玩笑,你表演成什麼樣了都?再說一天幾十個人參加節目,怎麼可能每個都播……”他仍盯著電腦。
“不播?不播我來幹嘛?”牛不古上前幾步,“你要播出去!”
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沒人為牛不古的吵鬧做出反應。導演說道:“你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幼稚?這事不歸我管,你要和總監說去。”
“總監在哪裡?”
“你去找找嘍,他可能今天不在。”導演說完又和同事小聲交流工作之事。
“你在敷衍!你們怎麼都這樣?”
“你走吧,我們要忙。”他說,“這樣,教教你,想播出去,給總監塞個紅包意思意思……”
“要多少?”
“那就是你的事嘍,幾千少不了的。”
“幾千?去吃屎吧你!”
阮左安悄悄對牛不古說:“這本來成功率就不高,我們也不意外,誰都沒有錯,你也別自責,你看吳旋他那麼要面子為什麼肯上臺?因為他知道反正都不會播出去被同學看到……”
“你們從一開始就不信我能成對不對!”牛不古氣惱得聲音變了調,說完推開阮左安朝門外走,緊接著他看到走廊上站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攀談什麼,他認出其中一個,長長的臉使這個人看起來每時每刻都春風得意,他思索著這個人的姓名。這時對方的視線掃過來,盯了牛不古幾秒,又若無其事地回到談天中。
牛不古走上前,問道:“領導,你姓李吧?”
他轉過身,微微抬起頭,以頗為輕巧的口吻說:“啊……方才還覺得面熟,我記得,你幫我推過車,還有——”他看到正走來的阮左安和吳旋,“還有他們,你們養了猩猩,我記得對麼?”
“當然對,李領導,我剛看見你的時候只記得你姓李,忘了全名了,不過叫你李領導就行,李領導,你來這裡是?”
“我是這個節目的贊助商。”他笑起來,露出牙齒,“我叫李淮山,是個律師,不是什麼領導。”
“你是贊助的啊……那你一定很有錢,李領導,你幫幫我好嗎?”
李淮山對另外幾個男人表示失陪,往邊上行了幾步,問牛不古:“你也來參賽?”
“對啊,就是剛才那個……”
“抱歉,我才剛來。”
“抱歉什麼呀,哎喲,現在是我找你幫忙,導演說不播我的,還說要播的話交幾千塊紅包,那是要殺了我呀!你說說情,勸下他吧?”
“不播你的節目?這個我也做不了主,你要去問問節目總監。”
“他就是叫我給總監紅包啊!領導,你幫幫我吧。”
吳旋羞于看見牛不古如此激動失態的言行,不禁扭過頭看向其它地方。
“行,行。”李淮山向演播室走去,牛不古等人跟在後邊。
李淮山往房間裡望瞭望,說:“小馬?”
導演立即把稿子放到桌上,摘下耳機,站起來看著李淮山:“我在,李先生你來了?”
“這位先生剛才的表演,他本人說要播出來,你看……”李淮山說著看向牛不古。
牛不古第一次體會到有靠山幫助自己的感覺,喜悅和崇拜在心裡滾成一鍋湯。導演走近說:“李先生,這不能,要播的都定好了。”
牛不古大聲斥責:“媽的,都還沒演完就內定了?這他媽黑幕!”
導演說:“哪個不這樣?”
李淮山拍拍牛不古的肩膀:“我沒有那麼大權力去影響這個,你為什麼非播不可呢?”
“李領導,我的猩猩沒馬戲團要,就這麼一直養也吃不消……”牛不古的著急地默想:快給我介紹馬戲團,快給我介紹馬戲團……即便這麼迫切地渴望,可他知道,好事絕不會無故出現,以以往被現實捶打的經歷來看,他心中的祈禱註定會失敗。
不想李淮山果然說:“我無法讓你的節目上電視,這樣吧,我認識一個開馬戲團的朋友,姓王,叫王岸篤,我會聯繫他,看看能不能收你的猩猩。他的馬戲團算有點小名氣,幾百上千個觀眾是常事,給你的錢應該不會少。”
“領導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呀領導……太謝謝你了……領導我給你磕頭,我感謝你……”牛不古突然跪下,腦袋不由分說往地上碰。
吳旋見到,嚇呆了一會,回過神來趕忙過去拉牛不古的腰,幾次用力,差點摔在地上,李淮山也伸出手扶他,嘴裡說著:“站起來講……”
牛不古被拉起來,顫抖著握李淮山的手,李淮山由著他握,在極短的時間內皺了皺眉,轉瞬微笑著說:“你做什麼?頭這樣撞不疼麼?都是芝麻小事,你們幫我推過車,現在找我幫忙,我哪有推脫掉的道理?”
“領導,以後你有吩咐我的事,我……”
“沒有什麼可吩咐的,你好好過日子吧,剛那幾個人還等著我過去呢,我該告辭了。”
“哎!好,領導慢走!”牛不古把手舉得高高的。
吳旋看見李淮山走路時把手往褲緣上擦了擦,順而插進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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