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不古憂慮地來回踱步，望著東牆的上方，說道：“要不還是不裝了吧，一個空調上千呢，要裝，搬新房子再裝也行。”
新房子——牛不古已經這樣稱呼它了，他似乎並不把自己當作租客。阮左安說：“那就再忍幾個月，吳旋你說呢？”
“隨便，裝空調確實麻煩。”
“哎！行，冷了就把門窗封嚴實點，熱了就把風扇開大點，很快幾個月就過去了。”牛不古想進一步革新生活環境，結果草草取消，他有些不開心，但靜下來思考發現自己的確還沒那麼多錢，畢竟兩千塊底金被他風速花去了一半。
今天是情人節，昨晚吳旋經過長時間思想鬥爭決定試試程晶晶的口風，他給她先後發去“在不在呢”、“有事找你”、“上次月考的卷子還在嗎”三條消息，故意把借試卷做為掩護約她出來，可兩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回復，也許是睡了，他想。早上起來，她仍未回，也許沒看到，他想。去學校後，他打算親自和她委婉地說出來，但一看到她努力讀書的情形，他便萎蔫了，他實在不忍想像自己上去搭話時她一本正經地叫自己走開的樣子。
她可是要上好大學的人呀，怎能容你這廢物叨擾？
阮左安也注意到了今天的日期，他想到馬戲團將帶給他們頗豐的收入，便十足地自信能讓邢雨幸福，於是他決定給她買禮物，正式向她示愛。
邢雨是安靜的、憂鬱的、文藝的，對金銀的興趣篤定不大，阮左安盤算買一個具有藝術氣息的物件，他在步行街找到一個禮品店，沒什麼吸引眼球的東西，轉悠一圈就離開了。禮物講究寓意，送錯了招人嫉恨，譬如送鐘就擺明要對方早點死，阮左安挑了一個好寓意，他想買一把傘送給邢雨，暗示她自己想為她遮風擋雨，而且到時還可以趁機幽默一把——邢雨問，為什麼送傘啊？阮左安說，你的名字太多雨了。
阮左安來到百貨商場裡的一家雨具店，地方不小，可以容下一輛大型貨車，店內空間也是集裝箱式的長形，靠在椅子上看電視劇的老闆娘起身跟著他幫他挑，逛到最裡面，阮左安看見一把深紅色的長柄傘，傘面盡繡著菱形的立體花紋，一看價格要兩百二十塊，心中默怨天價，但一咬牙還是若無其事地付了錢將傘帶走了。因為時逢情人節，街上冒出不少賣禮物盒和包裝紙的人，阮左安又花了二十多塊叫人把傘裝進長盒子，整齊地裹好並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整個禮物看起來方正得就像被刀修割過的乳酪。腋下夾著禮盒，阮左安拿起手機要約邢雨了，他決定在“血夜霓虹”裡跟她碰面，上次他們從那裡出來後，邢雨挽著他的手，靠著他的胸，這一幕和許久前在公園初識邢雨那一幕被阮左安奉為人生中兩大經典鏡頭。
醞釀好說辭，撥出號碼，等待的同時盯著天上的雲，緊張了半分多鐘，最後卻換來一個“無人接聽”。阮左安心裡生疑，又重撥一次，仍等不到她的聲音，是在做什麼呢？睡覺嗎？可現在都十點了。
斷斷續續試撥了七八次，微信上也發了數條消息，皆沒有回應，他放棄了，他決定搭乘公車去九湖公寓——那次邢雨下車的地方。在車上，他思考著，雖然不知道邢雨在做什麼工作，但她有上過夜班，說不定昨天也是如此，晚上太疲勞，第二天自然要久睡彌補回來，手機調到靜音或震動也在情理之中。到達目的地，阮左安下車，社區裡安靜得可怕，他想僥倖通過安靜來獲取邢雨的位置，於是撥出電話，仔細聆聽，沒有什麼聲音，隨便走到一處地方，朝樓上大喊邢雨的名字，樓下坐著曬太陽的老頭反感地白了他一眼，他慚愧地走開了。
阮左安蹲在大門口，門衛吧嗒吧嗒抽著煙，伸長脖子往窗外一看，問道：“在那幹嘛？”
“等人。”
“誰的子女？”
“不是等老人，一個女的，年輕的。”
“年輕女人？”
“對，你見到過吧？”
“好像……見過，有段時間不見了，大概搬走了。”
“搬走？”阮左安站起來，腿已經麻了，腳底板刺啦刺啦疼，“我們說的不是一個人吧？”
“這裡女人也不少，都是上了年紀的，年輕的我只記得那一個。”門衛掐了煙，換過一支新的。
“多久前搬的？”
“哎呀，我怎麼會那麼清楚，只是有些日子沒見到了，又沒說一定搬走了。”
“那有多久沒見到了。”
“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個半月，反正不是一兩天。”
阮左安啞了一會，又說：“我們可能真說的不是一個人。”
“管他是不是，反正知道的都跟你說了。”
“我還是再等等吧。”阮左安靠在鐵門上。
門衛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看電視。一個小時過去了，阮左安的肚子叫喚起來，他到社區對面的速食店點了一份蛋炒飯，一邊吃一邊監視門口，半天才有一個老人進出，他開始不耐煩，於是漸漸聽信門衛的話——邢雨大概真的搬家了。低頭看看手機，她朋友圈最近一條動態還是在前天，一張陽臺上多肉盆栽的照片，配了三個字：無限好。阮左安點開大圖，植物沒什麼特別，花盆是電子的，表面顯示著土壤參數，價格應該不菲，再觀察陽臺外的模樣——
“那裡？”阮左安認出這是戚遠榮的豪宅。
如果邢雨搬走了，戚遠榮他們不會不知道——等等！阮左安輕拍餐桌，如果她告訴了他們，那憑什麼不告訴我？他看了看身旁長長的禮盒，失落起來，連呼吸的空氣都是荒涼的。這一切略微奇怪，他把錢付了，夾著禮盒走出飯店，不能在這裡繼續耗下去了，他要去戚遠榮那裡親自看看。
因為去過一次，路並不會難找，轉了兩次公車便到了，成群的宅邸巋然不動地站立著，保安見到阮左安，要他出示通行證，否則不能進去。
“我上次來過。”
“不是來沒來過的問題，必須是這裡的住戶才能進。”
“我來過，還有人開車出來接我了，不信你去……你去……”阮左安語塞，這個保安不是上次的那個。
“這裡不是菜市場，不能隨便逛的，知道嗎？”
“我又不是來坑蒙拐騙的，我朋友住這裡。”
“那你就和你朋友打個電話，再讓他接你一次。”
“我沒有他電話。”
“電話都沒有還什麼朋友？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不能放進去的。”保安看著阮左安的禮盒，猜測他是來給某個高官送禮的。
阮左安將保安的話理解為挖苦，認為“這種人”說的是他這種底層貧民，他抑制住上前與對方扭打的衝動，瞪了他一眼後轉身離去。繞了一圈社區，阮左安發現側方有一處去地下停車場的入口，旁邊亭子裡的保安眯著眼似乎在睡覺，阻礙他前進的只有一個攔車的橫杆，他彎腰穿過後急忙跑下坡，這個保安以為有人開車來自然會摁喇叭叫醒他，卻沒想到還會被溜個人進去。
停車場燈光昏暗，涼氣逼人，許多阮左安從未見過的豪車排列得整齊有序，大燈們怒視著他，仿佛勒令他離自己遠一點，他小跑起來，看見前方有陽光，跑上去，環顧四周，自己已經身在社區內了。
沿著記憶走，進入C區，輕易找到戚遠榮外觀奇特的大別墅，翻過矮小無用的圍牆，跳到草坪上，灑水器細聲工作，幾隻甲蟲在草間安靜地爬。走進大門，不見人影，按理說至少那個叫老譚的管家該在這裡的。走到二樓，阮左安才聽到一些微小的說話聲，從南側的房門裡傳出來的，他悄悄靠近，屏住呼吸，他聽見了女聲。
是邢雨。
門把手是銀色的，那樣曖昧的光澤，大概是真銀吧。這是阮左安腦子裡所想的，他僅僅在想這個。他慢慢轉開門把手，推開，一切聲音清晰了，視像也鮮明無比。戚遠榮身著休閒裝，臉湊近攝影機，攝影機固定在三腳架上，攝影機前是三個裸體，Robben跪在床上套弄生殖器，邢雨盤腿坐著，兩個乳房白皙圓潤，Cohen站在床前看向阮左安，說道：“Jesus，What are you doing here？”
房間裡的四個人面面相覷，房間外的阮左安像開門時那樣輕輕關門，麻木地行走，到了別墅外，突然瘋喊起來，一路狂奔，好似壞了汽笛的火車——嗚啊嗚！嗚啊嗚！嗚啊嗚！大門為一輛轎車敞開著，車駛進來，人跑出去，保安見狀開始追趕，阮左安跑上鬧市，照著紅燈闖過去，原本在等待的行人也跟著擁過馬路。嗚啊嗚！嗚啊嗚！火車在城市裡衝鋒，沒有誰敢阻攔他，嗚啊嗚！嗚啊嗚！鐵軌向哀淵伸去，整個世界都黑了。
濕冷的牆壁碰撞骨骼，口鼻被灌入腥濃液體，腦袋似有個大洞，阮左安聽見自己的血泊泊地冒，舒服極了，他優哉遊哉地躺在海面上看夜空，月亮怎這番圓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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