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會有一個孩子嗎?」
「當然囉。」
「但生完孩子之後,我會變得又懶又肥,肚子會變得皺巴巴的,手臂上的肥肉會鬆得垂下來,每天忙完農事之後,煮完飯,就懶散地窩在椅子裡散發著汗臭味──」
「呃,妳是在說派里克太太?」
「唉,我就是不希望我以後也變成那樣……」
「但是派里克先生和派里克太太依舊很恩愛啊?每次我和我們家的小鬼去拜訪菲爾媽媽的時候,都會看見派里克先生在旁邊幫派里克太太按摩呢。嗯,我想我們以後也會這樣的吧?而且熾天使的待遇可比農家好多了,也比較輕鬆,我們以後甚至能夠搬到神聖流域裡頭。」
「我害怕的是那樣平凡的生活。」
「平凡?平凡的生活難道不好嗎?平凡,且幸福地活著,故事裡不都這樣寫嗎?」
「不,不是,我害怕的是──嗯,我害怕我們有一天對這樣無聊的生活感到厭倦,你知道……養養孩子,每天互道恩愛,我聽你說說工作上的不順遂,你聽我抱怨孩子有多難帶……」
「那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害怕我們表面上看起來很幸福,但卻……卻不是真的感到很幸福。」
「妳是說怠惰嗎?哈哈,我看過的某一本書說過:熱戀的滋味雖然令人瘋狂,卻也容易將彼此之間的熱情給燒磨殆盡,反之,平平淡淡的愛才會細水長流──喂,別這樣看我嘛!好拉好啦,是多米娜的小說沒錯,有時候值勤也是很無聊的嘛,就別這樣子笑我了嘛?妳自己不也是比妳想像中得要夢想化多了嗎?」
「那、那是因為我很珍惜呀!可惡!居然說我幼稚!我只是不想因為這樣的平庸把我們的這份幸福給沖淡了,我知道最後一定會這樣的!可是我不想要它發生!我不要讓時間把我們的幸福給拿走,我希望我們的生活永遠都很有趣!」
「哈哈哈哈!那麼,我聰明的小女孩,妳會這麼說,肯定是妳早就有了什麼不得了的主意吧?哎呀,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我先來說說我的想法。嗯……一個月到城裡去吃一趟大餐如何?還是說每年的秋天全家都來一趟驚心動魄的秋季旅行呢?」
「嘻嘻,那麼……嗯,我做個夜鷹如何?」
「咦?夜鷹?喂喂喂!妳這壞傢伙!從那裡學來這種黑話的?」
「哼,有什麼關係?既然你是熾天使,那麼我就當一個又壞又酷的夜鷹,這樣子,你一輩子都得追著我跑啦!咯咯咯!」
「唉,真是的……喂!萬一那一天妳失手被抓起來了,我們的孩子誰來帶啊?」
「什麼?哼,才不會有那種事呢。」
「看來妳還真是自信滿滿啊。」
「當然囉!嗯……嗯。」
「……」
「……」
「那……那麼!呃,孩子的名字妳想要取什麼呢?」
「現、現在討論這個會不會有點太著急啦?就算我們現在就……哎呀!不要讓我講這種事情!渾蛋!」
「嘻嘻,明明就是妳這小鬼,自己想到那裡去了啊?」
「唉唷,真是……哼!說就說嘛!就算現在就開始生孩子,最快也要等到九個月後,等那時都春天了。」
「嗯哼,所以囉,這樣漫長的等待,就需要一個寄望來讓它永遠不會枯燥啊?就像是永遠看得到燈塔的船員,每天回家都能見到妻子的丈夫。不管經歷再怎麼久的時間,如果想要分分秒秒都充滿著期待,妳就需要有一個能在每個夜裡都能輕撫著漸漸漲大的肚皮呼喚著的名字。當然不是說沒有名字我們的愛就會減少,只是,要是有個名字會更好寄予想像嘛?想想看?」
「呣……哼嗯。」
「怎麼?看起來是有什麼好主意的樣子?」
「唔,我書讀得不多……取名字這種事情還是不要交給我吧?」
「怎麼會不好呢?嗯,不然我想男孩的名字,妳想女孩子的名字吧?嗯!就這樣好了!如果生的是男孩子,就叫他騫,理由是聽起來像是擊劍時互碰的聲音,希望他以後能成為一個像劍一樣堅毅的人,如何呀?」
「噗──你也真是。」
「別光笑嘛?說說妳的想法啊?」
「嗯……那麼花的名字怎麼樣?我唯一懂的也只有這些了,我好歹也是農家出生的,但從穀物中取名字好像有點粗俗,動物好像又有點不對……」
「花的名字?很好啊!嘻嘻!花的名字啊……」
「別、別笑啊!你笑什麼!我不說了!」
「別生氣嘛?嘻嘻!花的名字很不錯啊?妳想要怎麼取呢?」
「就……我們的孩子那一個月出生,那我就挑一朵那個月開的花來替她取名字,這樣她也不會忘了自己的生日……怎麼?哼!比你的劍有想法多了吧?」
「哈啊,當然囉,妳永遠是最好的嘛。嘻嘻,那麼如果我們在九個月後出生的孩子是個女孩,那麼妳會為她取什麼名字呢?」
「九個月?我數數……七、八、十、十一、一、二……是三月嗎?三月的花……嗯!那麼就叫做──」
-.-.-
「黛雅?」
眼前那個人影蹣跚的搖晃著,就像是一朵在強風之中仍堅強挺立的花朵。
眼角的稻草屑讓F很難睜開眼睛,她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倒在地上的了。F扭過了腰身,用手肘拄著地板挺起了上半身。她垂著腦袋用力地眨了眨眼,直到眼前的泥地出現了一些輪廓,粗啞的呻吟就像是卡在喉頭的痰一樣地濃稠。
F用小心的動作咳了一咳,扭著頭往一旁啐了一口濃黃帶血的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三天前的那一輪刑求的關係,讓她的腦袋感覺很沉重,好像正在萎縮一般地凋去。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又睡著了,現在又是幾天之後了呢?黛雅終究還是失敗了吧?雖然她本來就不期待黛雅能夠有什麼建樹。
「黛雅……」
F掙扎著,讓鬆散的關節支撐起了過於沉重的身體。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男人那一副全是為了功能而生的野蠻軀體,確實比一副女人還要兼顧生育的身軀要好上許多,不過那個唯一的明顯弱點,卻是男人這個造物最大的敗筆……
F甩了甩頭,拋去了那些干擾著自己的繁雜思緒。她淺淺地吸了一口氣,蓄力一撐,一下子敏捷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囚房的門是開著的,但剛才那個人影卻已經不見了。F倒不會去聯想到幽靈還是仇火那些古怪的東西,但從那扇囚門外傳來的呼呼的風聲,卻讓她感到很不安。
這是……
「哈啾──呼,真冷啊。」F打了個哆嗦,喃喃自語道。儘管讓她感覺到寒冷的,並不是什麼嚴寒的夜風。
她還依稀記得伊塔爾在走之前有留下了一個包裹,如果那些希爾瓦里不是每一個都像是黛雅那樣,只懂得為她捎來單純但無用的關心,那麼那個包裹裡頭應該會有一些她逃跑的時候用得到的東西。
F在囚房的周圍摸黑搜索著,很快地便找到了伊塔爾先前留下的包裹,一旁還有幾個發霉的麵包。
儘管她已經感到腹中的空虛在攪動著,但F還是自動忽略了那幾塊看起來就不怎麼能夠引起食慾的食物。她丟開了麵包,拍了拍包裹上頭的灰塵。其實從手中微妙的沉甸感中,F就已經猜了出來伊塔爾給他留下的「翅膀」是什麼了,但真正打開包裹的瞬間,還是讓她不禁一陣莞爾。
「真是……既然不想幹,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幫好了啊?」
F望著躺在布包裡的一柄鑰匙,以及幾顆看起來奇形怪狀的圓形鐵餅忍不住地發著牢騷。這些是阿蘇拉們的玩意吧?雖然他們夜鷹多是一些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但阿蘇拉們所玩弄的科魔法技術,卻早就超越了能夠用賣命來形容的那種程度。除此之外,伊塔爾唯一給自己留下的武器,就只剩一根粗陋的鐵棒了。
既然伊塔爾不希望自己殺了他的同伴,那麼這些炸彈大概也不會是什麼致命的武器吧?最多就是冒冒煙發出惡臭,又或是發出一些刺眼的閃光。要說她在阿斯卡隆的那些日子學到了最多的東西是什麼,那麼就是不讓戰士受傷的話,是沒辦法阻止他們的。
F把那些詭雷給丟回了布包裡頭,轉而將鐵棒撈在手心中掂了掂,用力地緊握了一下,讓掌心記住了鐵棒粗糙冰涼的觸感。F接著揮了揮手臂,讓手腕和五指翻轉了起來,就像在做著暖身操一樣。這樣的動作就像她等等並不是要出去和一群拿刀拿劍的人拼命,而只是在為了與農家的孩子們於田埂間的賽跑之中決出勝負而做的準備而已。
嚴格來說,這也會是一場賽跑。只不過在這場你追我跑的比賽中獲勝的人什麼也不會得到,贏家就只不過是拿回了本來就屬於自己的權力罷了,但敗者要面對的,是一出生就約定好的休息。
她不會輸的。
F讓沉重的鐵棒快速地在指掌間翻過了一圈,舞出了鈍重的棍風,緊接著一個俐落乾淨的動作,讓棍棒舞出的剩餘殘音靜靜地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夜鷹踏入了騷動的夜晚之中。。
儘管事前就先從風兒那捎來了消息,但那與親眼看見所帶來的覺悟還是存在著巨大的差別。遠處光亮的橘紅色濃霧,就像是一大團落到地上而燃燒起來的雲朵。她想到了在阿斯卡隆的那一段日子,那時候的天空,也總是這副樣子,就像是巴薩澤忘了收回祂那兩條火焰獵犬一樣,讓天空與大地之間成為了牠們肆無忌憚地戲鬧著的原野。
夜鷹提起了手靠在眉梢上,朝遠處眺望了一陣,想確定在戰火燻黑了自己的羽毛之前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逃跑,但環視了一遍四周,那毫無來由地恣意蔓延的戰火,立刻就開始讓她感到頭疼了起來。
不論那裡都會聽到鏗鏘的劍響,夜鷹就像是被困在劍與火的牢籠之中,越是想往那邊湊近,那陣敲擊牢籠的聲響就會震得她耳膜發疼。
夜鷹很快就認知到,這場競賽似乎沒有什麼狡詐的夜鷹從中作梗的機會,而且還多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對手──遠古巨龍。除了遠古巨龍以外,夜鶯想不到聯軍還會和什麼其他的東西作戰。她聽過歐爾島的那些傳聞,如果這次她失敗了,是不是連那約定好的休息也無法享受到呢?
四處點燃的火焰,讓夜晚的天空比起滿月柔和的月光照耀要來得更加明亮,大地的光芒第一次照亮了天空,但這些因為戰爭而點燃的熊熊烈火不但沒有讓視線變得更加清晰,燃燒過後四處瀰漫的熊熊烏煙,反而還很大程度地阻擋住了視線。
凝望著遠方濃煙環伺的夜鷹皺起了眉頭。即使對於一個夜鷹來說,濃煙也是一個很大的阻礙。不單只是那種嗆鼻又黏稠的煙霧本身會致命,濃厚的白煙與還沒燒盡的黑煙混雜在一起,那就不是看不看得清楚,而是看不看得見的問題──有著再怎麼好的視力,被蒙住了眼睛也是白搭。
但就算看得到又怎樣呢?就算她知道出去的那條路在那,單憑她一個人也不可能突破那一條狹窄的峽谷。她是夜鷹,不是刺客,更不是戰士,她才不幹從人群中正面突圍的這種事情。
那麼飛船呢?依舊是個可以考慮的選擇,但前線混戰成這種程度,那些飛船八成也撤回布里斯班荒原了吧?她可以去確定這種可能性,但如果僅止於可能,那麼她不如把珍貴的行動力挪用到比「可能」要來得更多「可能」的選擇上頭──除非這就是最有可能性的那個「可能」。
她必須試試別的方法。
「哞呣!」
從刀劍與慘叫之間蹦出的這個奇怪的聲音,成功地吸引住了夜鷹的注意力。夜鷹轉過頭去,在一陣濃霧之間,映出的是一頭體型龐大的生物的影子,然而那頭生物慢悠悠的步伐,卻和一旁殺聲震天的戰事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是一頭有著濃密厚毛的石氂牛,牠身上的的長毛被火焰燒得焦卷了起來,粗短的小腿在下垂的肚肉間擺晃著,踏著這種大型生物總會有的一種悠閒的步伐。
大概是趁亂從運輸隊裡頭跑出來的傢伙吧?夜鷹心想道。雖然光聽叫聲就能夠知道那大概是什麼玩意,但人總是有要看到實物才會心安的心理傾向。不過既然看見了,那也沒什麼好堤防的了……不過就是一頭石氂牛這種又呆又蠢的生物而已。
夜鷹將提著鐵棒的手給放了下來,但眼角仍然忍不住地飄向了那頭石氂牛插著好幾支箭尾巴,還從容地無事地隨著步伐搖晃的大屁股。
她總覺得那頭石氂牛好像在瞪著她。
「哞呣!」
那頭石氂牛叫了一聲,便晃著笨重的大屁股朝F走了過來,用被煙給燻黑了的鼻頭往她的大腿上蹭了蹭。F靜靜地看著這頭行動詭譎的石氂牛,那看似討好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讓F感到了一陣火光地想落下手中的鐵棒。她並不是特別討厭動物,但這頭石氂牛的動作就是讓她感覺很不自在。於是F很乾脆地在牠巨大的鼻子上踩上了一腳。
「哞──呣!」
「切,原來是你這傢伙阿?還沒被切成牛排嗎?」
F抽開了被石氂牛濕黏的鼻水弄得濕漉漉的大腿,走到了一旁,一點也不客氣地在了那頭石氂牛插滿箭尾的屁股上踢上了一腳。那頭石氂牛雖然哞哞地叫了出來,但聽上去的聲音好像並不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真是……到最後陪著我的,居然只剩下這傢伙了嗎?」
「哞!」
「我沒在問你啊!嘖,我為什麼要對一頭牛說話啊?」
F往那團毛茸茸的屁股上又踹了一腳,石氂牛也跟著哞哞地翹起了屁股來,粗肥的尾巴還一甩一甩地像狗一樣地甩動著。F感到了一陣荒唐,這才赫然想起自己還身在戰場混亂風暴的中心點。
呼──
F深吸了一口氣,把頭髮給往後撥弄了起來。
一直躊躇下去也不是辦法。夜鷹雖然是夜晚的守望者,但卻從不停留在同一條枝上。這段話可以有深淺不一的寓意,不過大多數的夜鷹在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是導師在指導小雛鷹如何幫自己把風這件事上頭。F自己有她自己的解釋,但不論她是怎麼解讀這句的,總之,現在句話在她的腦袋裡頭催促著她必須要開始行動了。
夜鷹向前走了幾步,但每跨出幾步,身後就會傳來幾聲笨重的蹄聲。夜鷹掂了掂手中的鐵棒,又轉頭回去瞧了瞧那頭體型肥大的石氂牛──總不可能用那些詭雷吧?
夜鷹的心裡忽然浮現了一個想法。
「喂,」F彎下了腰來,勾了勾手指說:「給我過來。」
連F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那頭石氂牛居然還真的乖乖地低著頭,提著小碎步跑了過來。不過就在牠把腦袋湊近到F的膝蓋附近的時候,F便一把揪住了牠的鼻頭。
「哞嗚!」
「你給我聽好,要是你這傢伙想跟著我的話,就給我離得遠遠的,有需要的時候我會再叫你,那時候你就要用你那粗肥的小短腿給我拼命跑過來,懂嗎?」
「哞呣!」
「一直喂來喂去的叫你好像也不是辦法──嗯,喂,你就叫肉排吧,聽到了嗎?肉排?」
「哞!」
聽著自己與牛的一問一答,F立刻就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一陣無語。她居然還真的有心情在這裡跟一頭牛說話?她不會是真的落魄到要讓一頭牛來做為夥伴吧?但既然話都說出口了,那也沒什麼好再糾結的,大不了就只是自己的腳程要快一些,好甩掉這頭個頭有點大了點的跟屁蟲,雖然幾天前的傷口讓她的有些關節沒辦法這麼靈活地動作,但這點小事還是辦得到的。
夜鷹嘆了口氣,抬起頭來遙望了一陣遠方,逕直走入了煙霧之中。而被夜鷹戲稱肉排的石氂牛,則是呆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才匆匆地提起了粗短的小腿追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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