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酒館昏暗的燈光也僅能驅散掉夜晚的殘影,然而在火光未及之處,黑暗仍在蠢動著。
白髮的女人仰倒在凌亂的酒桶之間,小麥色的胸口上佈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將她坦露的胸鋪給批抹上了一層光澤,隨著呼吸起伏時不時地閃爍著。
在散亂的白髮下,泛紅的臉頰透著酒氣,就同她的雙眼一樣霧濛濛的。她的口裡輕吐著新鮮的葡萄香,以慵懶的姿態,淫靡地灑揮著杯中暗紅如血的甘露,空氣中濃郁的酒氣幾乎只要淺嘗一口,就要令人發昏而無法去思考,但那比葡萄酒要更為鮮紅的人影,卻十分仔細地托起了下巴來,嘗試去用理性的思維來解釋白髮女人的這一切行動。
「妳好,我想我應該沒有來遲才對嗎?F小姐。」
黛雅放棄了思考,因為嘗試去臆測別人的行為本身就不會是一種理性的行為。她拄著那根人骨長杖,斜了斜肩膀讓她的帆布背包滑了下來。
「妳……來這裡做什麼?」F再次舉起了酒杯想撈,卻只撈到了滿滿的一杯空氣。
拄著人骨長杖的黛雅,窘迫地將背包往雙腿前抓了抓,摸出了F的短劍,試探性地開口道:「前天……妳不是和我約好了要見面嗎?F小姐妳說剛好也要去銀白陣線,如果我帶了錢跟信物來,或許能讓我跟上一程?」
「誰問妳那個了?我是說妳怎麼來到這裡的?妳、為、什、麼、知、道、要、來、這、裡、找、我?」
F每用力念出了一個字節,聲音就像是一柄柄的匕首一樣,向這片昏暗空間的不同角落飛射而去,黛雅要很努力地才能忍住不要讓眼睛瞇起來,但她最後還是猛地眨了眨眼。
「嘖,我就直說了吧?是誰跟著妳一起來的?」F伸出了手摸了摸,過了一會,才在一旁的空酒桶裡找到了沾滿著酒渣的風鏡,「妳大概也只是被唬了一番的吧?不然就是假裝被騙的。我知道那個想來找我麻煩的渾帳東西現在就躲在某個角落,他還天真地以為我會因為一株紅色的花椰菜就放鬆戒心嗎?」
「啊?」黛雅歪了歪腦袋,跟權杖上頭的其中一顆顱骨碰在了一起,「並沒有什麼人跟著我一起來啊?」
「只是妳不知道罷了……不,本來就不可能會讓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的希爾瓦里去幫助他們吧?唉,真是……所以我就說我討厭你們這些傢伙,總是仗著天真的名義把各種麻煩帶來帶去的!」
「啊……對不起,我好像讓妳很惱怒,但我可以問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嗎?」
「妳把不該傳出去的傳出去了,不該帶來的人帶來了,還能說沒有做錯什麼嗎?就算那不是妳故意的好了……」
「我不是說了嗎?只有我一個人來呀。」
F用著充滿殺意的眼神狠狠瞪了黛雅一眼,但她很快就意識到,想要用死亡的恐懼來威懾一個死靈法師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她拍了一下發燙的腦袋,從酒桶堆裡頭勉強地坐了起來,這個動作讓F就像是從一潭迷醉的酒精之中探出頭來一樣,大大地吐了口氣。
F眨了眨酸澀的眼,用著清醒得多了的腦袋看了看四周,那些讓剛才的她戒慎恐懼的麻煩,此刻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一番笑話一樣。她忍住了想要對剛才的自己嘆息的衝動,將風鏡重新戴到了頭上,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胸前垂落的圍巾。黛雅並沒有去催促F,只是靜靜地等著。
「咳嗯──看來是真的沒有人跟來,不然他們早該下手了。」
黛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像是在問著:「不是本來就該是這樣嗎?」。卸下了戒心的F捏了捏自己被酒桶給卡得發疼的屁股,在吧檯前隨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但在她翹起腿來的時候,卻看見了自己腿上是光溜溜的一片,F只好用力地從椅子上再站了起來,扯了扯皮褲,開始在桶子堆裡頭翻找著自己的長靴和綁腿,而黛雅依然靜靜地在一旁抱著自己的長杖。
「妳是怎麼知道要來這裡的?」
「咦?我想想喔……影子還沒消失的時候,說的是清晨吧?所以我前一天就先把旅行要訂購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還起得很早來準備一些早餐。啊……不知道妳吃不吃奶製品呢?我個人很喜歡乳酪,它們很好保存風味也很濃郁,所以我做了不少份乳酪三明治,但我知道有些人是對這些東西過敏的……」
「我說的不是那個啊,」F皺起了眉頭,從其中一個酒桶裡頭撈出了她被酒渣浸得黑亮的皮靴,開始清理著裡頭沾黏的酒渣,「妳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如果妳那顆植物腦袋真笨得只聽得懂別人話面上的意思,又怎麼會聽得懂夜鳥們糾結的暗語,知道要找來城裡這個偏僻的角落而不是夏恩摩?是啊,怎麼可能會沒有人幫妳?」
「原來妳在意的是那件事情啊?」
F倒回了椅子上頭,慵懶地伸出了腳掌,將靴子慢慢地套回了腿上。這樣子除了桶子裡的一把、椅子下的一把,加上她靴底下的,她的手上就有三把飛刀了。
對一個行走於影子間的夜鷹來說,三把飛刀就代表著無限的可能,但如果用那些嘮叨的阿蘇拉的方法來說,對手存活的機率則是百分之十二點五。
黛雅盯著手中F交給她的短劍微笑著,正常人要是看到一個對著刀刃嘻嘻笑著的傢伙,就算那個人是個性和善的薇娜祭司,恐怕也要嚇得倒退三步,更何況是追尋死亡之神古蘭斯意志的死靈法師了。但如果是以這樣的標準來看,F她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所以她只是緊捏著手心裡的飛刀,用殘餘著酒意的視線,緊盯著黛雅紋著紅綠色螢光的嘴唇。
「其實我一點都不懂呢?」
「啥?」
身為蒼白母樹之女的黛雅淺淺地嘆了一口氣,闔起了雙掌露出了滿是歉意的眼神。
「其實我一早是打算動身前往夏恩摩的沒錯,只是……」黛雅吞了口口水,才說:「昨天的那個血肉高崙,有一部分的殘片嵌在妳的靴底下,我能感受到其中只屬於迷霧的生命能量,因為那是我親手召喚出來的,所以……」
F瞪大了眼睛,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黛雅已經先把話給接了下去說道:
「我並沒有要跟蹤妳的意思,一開始我還是想提醒妳的,但這是我第一次和瓦爾以外的人出去旅行,自己打理食物、自己打理衣物、自己計畫路線……要對別人負責的感覺,讓我感到既新穎又緊張得過頭,擔心會失約於妳的慌措讓我有些失去了自制,這就好像是……」黛雅遲疑了一會,接著才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這就好像是初戀一樣,毫無理由的瘋狂。」
F忍住了想要昏倒的衝動,。
「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咦?我還以為這是個還算恰當的譬喻呢?看來我應該重新熟讀一下多莉亞小姐的書籍才對。」黛雅微笑著,盯著人骨杖上的骷髏空洞的眼窩,「我也還在學習著,社交學實在是十分地辛苦的一門課,但看到有人能夠開心地與自己交流,那些挫敗所累積的疲累就根本不算是什麼了。對!就像是戀人在寒冬的雪屋壁爐旁,想像著自己未來的孩子,在手下漸漸成長茁壯的每一分每一秒那樣,我則是看著自己在成長著,擁有著相同的心情以及相同的期待。」
「夠了!別說了!」F揮了揮手,將飛刀收回了腰間。黛雅對於F能夠憑空從手中變出三把飛刀這件事情展現了極大的興趣,然而她也沒能開口去問,F就一把從黛雅的手中搶過了她的短刀,用俐落帥氣的手法插入了她大腿上的刀套中。
「快走吧,時間拖得太久了,我都能聞得到太陽的霉味了。」
「咦?可是根據書上說的,陽光是驅逐霉味的利器……」
「煩死了!快走就是了!」
「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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