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條僅深沒至足踝的小溪旁,有一朵花正伸出它纖細的莖,在小溪倒映著粼粼月影的溪面上,把月光給弄得支離破碎。
花兒並不擔心自己的腳會被溪底的汙泥給弄髒什麼的,反正就算沾上了,也只要抖抖腳,就又變得乾淨了。而且那些長在溪畔的花兒,又何嘗不是把腳丫子弄得滿腳泥巴呢?她們之間有什麼不同嗎?至少在人類、夏爾以及諾恩們的眼中看來,她們其實是同一類的東西。至於古靈精怪的阿蘇拉?他們的思緒實在是太過複雜了──那是有條不紊,卻又讓人一頭霧水的複雜。
人類就不太一樣……自己也……不太一樣。
花兒垂下了頭來,把臉埋入了平坦的胸前。
「就只知道給人添麻煩。捲心菜。」
一個漆黑的身影從樹上盪了下來,那危險又狂野的行徑,讓人都要禁不住為它捏上一把冷汗。
然而,那個影子在驚險地落地後,卻像是若無其事一般地向著花兒走來,連一點灰塵或泥土都沒有沾到褲管上,所以也不需要去拍去它,好似它一開始就是行走在陸地之上,不……比起在陸地上螫伏,它更擅長在天空中翱翔。
黛雅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給嚇了一跳,只是一直遠遠地撥弄著水面的腳,也直接踩進了溪底的淤泥裡頭。F摘下了風鏡,盯著站在小溪中間,將雙腳與裙襬弄得髒兮兮的黛雅,兩人就這樣彼此注視著對方。
F摘下了泛著一點汗氣的風鏡,靜靜地看著黛雅,一句話也不說。倒不是F長了什麼耐性,只是她單純地想要看看黛雅會不會先開口道歉而已,這樣她就能乾脆俐落地接受道歉,順便把她給拽回去。
黛雅睜著那雙綠色的眼眸子,任由F注視那眼底下所有閃爍的一切。但在一陣沉默過後,她並沒有像F預期的那些開口說些什麼,反倒是連鞋子都還沒穿上,便踏著溪水轉身跑走了。
「搞什麼?」F皺著眉頭追了上去。
或許是由森林所孕育而出的種族,即使是那個孱弱纖細的黛雅,在樹叢之間也能夠跑得飛快,但她還是終究比不過夏恩摩的夜鷹來得敏捷。F沒花上多少力氣便追上了黛雅,一把將手伸進了黛雅後頸盔甲上的縫隙,像是抓小貓一樣地把黛雅給按倒在了溪邊濕濡的土地上。
「妳到底在搞什麼啊?捲心菜?」F跨過了腳,直接騎在了黛雅的後腰上,一邊壓住了黛雅的的手和脖子,一邊空出手來彈了一下黛雅的鼻子。黛雅痛得瞇起了眼睛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那對泛著淚光的綠色大眼睛,掙扎著斜斜地往後看去。
「妳這傢伙,發什麼病啊?妳是想要……嗯,想要……嗯,不,我一點也猜不透妳想要幹嘛。」F伸手又是彈了一下黛雅的鼻子,「如果妳願意好好給我解釋解釋的話,我就會放開妳,不然我就一直彈妳的鼻子直到妳開口為止。先別急著拒絕,這可比妳想像的要來得痛苦喔。」
在F的逼嚇下,黛雅憋著臉,用力地點了點頭,F也很乾脆地從黛雅的背上跳了下來。
釋下了F重擔的黛雅小心地伏著地,慢慢將身體給撐了了起來。她左右張望了一會,目光又回到了F的身上,F對著帶雅聳了聳肩,黛雅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然後又拔腿跑了開來。
「喂!妳該不會愛上這種感覺了吧?」F朝著黛雅倉皇逃離的背影大喊著,追過了幾步,又輕易地將黛雅給按在了地上:「哼嗯,我還不知道我的雇主是個受虐狂呢?這是希爾瓦里的特質呢?還是古蘭斯祭司的特質呢?還是被夏恩摩的英雄給一手帶大的黛雅的個人的特質?」
「請、請住手!不、不要再彈了!我不會再跑的!」
「哼嗯?我要怎麼相信妳呢?妳可是個出爾反爾的壞傢伙呀?」F一面笑嘻嘻地彈著黛雅的鼻子,一面玩性十足地騎在黛雅的身上搖來搖去。
「我……嗚……我不知……但我不會再跑了!真的!」
F收起了笑容,在哭哭啼啼的黛雅身上意猶未盡地搖了一會才跳了下來。或許是剛才有些過激了的玩笑,讓黛雅的臉色顯得有些憔悴,不過黛雅這次倒真的沒有逃跑……至少暫時是這樣。
F張望了一下,找了一棵樹靠了過去,正好將兩條容易逃跑的道路給封了起來,剩下較為平緩的路不是需要涉水,就是荊石滿佈,這些對著赤著雙腳的黛雅來說都是難以通過的,否則也不可能爬上樹或陡坡去吧?黛雅知道自己是沒有機會了,只得癱軟地往地上一坐。
「如果我的腳生出了根來,是不是一切就會停在這裡呢?」
黛雅忽然說道,臉上的表情是一臉地悵然。F愣了愣,本來想要破口大罵的心情都沒有了,只好悶著頭來回踱步了一陣,才說:
「妳就算窩在這裡,明天的太陽還是會升起的。就算拿水來比喻好了,什麼都不做的人是不可能去改變什麼的。」
「就算我築起了一道牆,水還是會從一旁漫過去,就算我圍起了一道土堤,水還是會氾濫成湖泊……我知道,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那樣做。」
黛雅頹喪地搖了搖頭,時不時地發出了一點嘆氣或是乾笑聲,最後才抬起了頭來,用著頹然的雙眼注視著F:
「F小姐,請告訴我,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呢?」
「是很奇怪啊。」F扠著雙手說道:「但這就要看妳是用什麼樣的標準來評斷了。」
「什麼樣的……標準?」黛雅在那一陣目光下摀起了鼻子,讓聲音在口中含糊地打著轉。
「以人類的標準來看的話,這不過就只是人人都曾有過的幻想罷了。不過妳是希爾瓦里,我是人類,我在夏恩摩生活了十七年,而妳……嘛,反正就是這樣,如果是人類的話,人人都會有一些奇怪的幻想的,或是他們本來就很奇怪,但最後還是得回歸到現實。」
F聳了聳肩,朝黛雅走了過去。或許是鼻頭上的痛楚還未消退,黛雅反射性地縮了縮。F見狀,做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在黛雅的身旁蹲了下來。
「就算是人類,也分著很多不同的人種。阿斯卡隆人、伊洛那人、凱珊人、科瑞塔人。同樣的人種也分有貴族和平民。平民之間也分有讀書人和農夫,執法者與犯罪者,聰明和笨蛋,踏實與投機的人。而一個人又會因為她所經歷了什麼而有不同,想法也會不同,看待人的眼光也會不同,我要說的是──」
F喘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
「我要說的是,如果不嘗試溝通的話,世界上沒有誰會能夠理解誰的,懂嗎?在開口之前,一切都只不過是推測罷了。而我可以依據這個推測來決定我們的合作關係要不要繼續下去,妳明白嗎?如果妳有好好看合約書的話,就會知道我是有這個權力的,只是我不像很多惡劣的僱員一樣,我有我自己的原則。」
「是……」黛雅低著頭說道。
「那麼好了,現在我問妳,妳為什麼要落跑?從實招來我就會按照合約上說的,好好地繼續把妳給送到銀白荒地,否則我現在就打包走人。當然啦,我錢也會領得比較少就是了,不過我才不冒險去幹有風險的事情──危險的傢伙已經夠多了不是嗎?」
黛雅的頭又往下埋得更深了些。
「反正……不管怎樣F小姐不都是要離開了嗎……」
正準備接受質問黛雅的樂趣的F不禁語塞了一陣,一時之間擠不出什麼話來。F雖然並不是聽不懂黛雅話裡的意思,但黛雅的這番話還是讓她糾結了好一陣子,因為如果是人類,這句話會讓人覺得就像是在責備自己要拋棄她一樣。
希爾瓦里也是一樣嗎?
「妳知道嗎?只有兩種關係在明定的律法裡頭,是要彼此永遠在一起的。姑且不論毀約什麼的,其中一種叫做奴隸制度。科瑞塔以前的情況就很類似這樣。」
「那麼另一種呢?」
「是結婚。」
F皺了皺眉頭,不知從那裡湧上了一股衝動讓她補了一句:
「是一男一女之間構成的永久關係。」
不知為什麼,得到了答案的黛雅表情看上去有些失落。F不太願意去臆測其中的關聯,天曉得這個奇怪的希爾瓦里會想到那裡去?
F抬頭看了看天空。距離黎明還有很長一段的時間,只要她們一天還是來自獅子拱門的補給商隊,就算著急也沒有什麼用。F對著天空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朝著黛雅緩慢謹慎地走了過去,在一個勁地盯著自己沾滿泥巴的腳丫子的黛雅身旁坐了下來,緩慢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我……其實沒有說實話。」
過了許久,F才張開了有些黏膩的眼皮,一臉惺忪地望著黛雅。黛雅依舊盯著自己沾滿泥巴的腳丫子,看起來就像是在對著自己的腳自言自語一樣。
「瓦爾先生其實並沒有拋下我,他說她需要我,但是我卻自己任性地要求一個人旅行……」
「這是好事,」F喃喃地說道,百般無聊地往後伸了個懶腰,「人啊,偶爾也該嘗試一下孤獨的。」
「我很孤獨。」
F的腰桿像是被寒風貼撫著肌膚一般陡然一挺,等待那股讓她背脊發涼的寒意稍稍褪去之後,F才緩緩地將雙手垂了下來,環在了胸前。
「我很孤獨。」黛雅深沉地複誦了一遍,然後用力地捏起了自己的手,肩膀僵硬地縮了起來,「當妳最親近的家人看著妳的時候,眼裡卻沒有著妳的影子,呼喚著妳的時候,卻像是在呼喚著她人……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情還要來得更孤獨了。」
就像是經過了千百遍般的掙扎,黛雅才終於掏出了嚥在喉嚨裡頭的那一句話。F放下了她想要去打呵欠的手,靜靜地聽著。
「瓦爾先生,我從他的眼裡看不到名字叫做『黛雅』的影子──我只是一個替代品,替代『黛西』的紀念品。」
「黛西?」
黛雅典了點頭,說:「我想F小姐多少有聽聞過我們關於夢境的事情吧?」
「是多少聽過一些……」F說道。
「我們所有的所見所聞,都會連同我們的身軀一起返還給蒼白母樹,而我也是由此而知道在人類之中有著相似的……」
「迷霧。」F點了點頭問:「所以妳才會成為一個死靈法師?」
「說起來很複雜。我一開始沒有想得這麼多,但我很快就分不清楚,我這樣求知的渴望是因為──因為黛西的關係,還是像我們每一個同伴一樣,對新世界單純強烈的求知欲……」
「黛西是一位死靈法師嗎?」
「不,她是一位幻術師,十分地聰明而且優秀,就和瓦爾先生一樣,不像我……」
黛雅抱起了腦袋,就像是在對抗著什麼自身體之內侵擾她的東西,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位黛西的記憶,似乎有一些被我給繼承了下來。不光只是外貌而已,還有一些知識、一些情感……連同著一些……一些黛西對瓦爾先生的……的……」
「的什麼?」F試探性地問道。
「愛。」
F倒抽了一口氣,這種衝擊性的回答可一點也不在她的預想範圍內。但說到底,黛雅本來就不是什麼能以正常邏輯來推論的傢伙。
F語塞了一會兒,閒得發慌的手只好將一把冰冷的小刀掏了出來,握在了手心中捏了捏,才勉強地開口說:「瀟灑的夏恩摩英雄與初窺世界的神祕異種少女──很像是少女小說的情節。但愛也是有很多種的。」
「是,多莉亞小姐的書讓我學習了很多。」
「我想我一直沒有告訴妳,多莉亞寫的書,只是一些狗屁不通的少女幻想罷了,正常來說,我們十五歲以後就會以曾經看這種書為恥……」
「就算故事是虛假的,情節是荒唐的,但只要有人的存在,其中的關係就是真實的。」
黛雅沉沉地低下了頭去,一個勁地撥弄著纏著暗紅色螢光的手指。
「而我的痛苦也是真實的。」
F把頭給撇向了一旁。她手上的小刀在指間遊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的指甲無意之間彈了一下輕薄的刀刃,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重複做著這一件事情好一段時間了。
「瓦爾先生就像是我的父親一樣,我當然對瓦爾先生存有著愛,但那一份愛卻參和著其他的東西,我很難分辨那是屬於黛雅的那份愛?還是屬於黛西的那一份愛。因為我沒有經歷過,所以我沒有辦法分辨……」
「所以?」
「所以……」黛雅把頭低了下去,用幾乎快要消失的細小聲音說:「所以我……想嘗試……用不同的方式……去……找到自己的愛。」
「但妳所做的嘗試,卻只是付錢找了一個追著銅臭味四處跑的夜鷹?」F挑了挑眉,斜眼看著將自己給瑟縮起來的黛雅說:「如果說這就是妳所做的嘗試,那我想我不得不去質疑妳的決心。」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黛雅盯著自己纏繞的五指,囁囁嚅嚅地說著:「而且……我並不覺得F小姐是您所說的那個樣子……只是追著幾個銅板的……」
「那個樣子?追著銅錢的臭味到處跑的骯髒傢伙嗎?這一切不過只是妳自己的臆想罷了,妳以為妳很了解我啊?」F翻了一個白眼,說:「不過有一點妳說的倒是沒錯,幾個銅板可不把我自己給賣了,不過至少妳還出得起這個價碼不是?貴族的價碼,我可不幹下城區的黑街生意的。」
「所以我該怎麼做?我到底該怎麼……了解?臆測?窺探?一個『人』的內心?這樣如此複雜的東西?」
「不要問我太理想化的東西,那些我不懂!」感到了一陣頭痛的F用力地搓了搓腦門,用著明顯已經厭煩的語調說道:「但或許妳該做的不只是窩在書堆縫裡頭看世界,而是好好地出門去走走,接觸一些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否則妳充其量也只能想到撒錢買身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罷了,對,就只是一樁買賣罷了。妳想要花錢,那麼就只能買到工具而已,要想獲得妳所渴望的關係,要付出的東西遠遠不只是金錢這種敷衍的東西而已。哼,要自己這樣說還讓人真是不爽。」
F一面咂了咂嘴,一面彈了一下手指讓小刀飛上了天空。森白的薄刃一面旋轉著,一面反射著冷冽的寒光,然後倏地消沒於夜鷹的手中,就像是某種戲法一樣。
「那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我到底應該……該怎麼辦才好?」黛雅落寞地垂下了肩膀。
「妳應該……」
「我不想要連黛雅唯一的朋友都一起失去啊……」
黛雅細聲的呢喃,聽上去既無力又了無生氣,就像是垂死之人的耳語一般。F看了看天空,這才發覺自己居然已經和黛雅閒話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黛雅搞好關係,尤其是談心,她一點也沒有義務或興趣做為她人生的領路人或是摯友……
至少,她認為自己是這麼想的。
F深深喘了一口氣,鼻間似乎隱約漫起了一陣麥穗的清香。F知道那只是錯覺罷了,但一陣紊亂的心還是不禁平靜了下來。一陣如風絮般細碎的耳語頓時在她的耳畔響起。
「妳想要讓別人進入妳的人生,妳就得先分享妳的人生。關心她人,把自己脆弱與堅強的一面都展示出來,為了妳認為重要的人事物全力以赴──這從來不會是一個明確的目的,而是感覺到了,身體就自然而然地去做了,所謂的心意就是這樣傳達的,妳需要付出的那個珍貴的東西,就是妳的心意。」
F張開了緊捏著的拳頭,盯著掌心中的薄刃反射著的月光,千絲萬縷的細紋,就像是在那個夜裡,背負著一位卑賤夜鷹的高貴靈魂所淌下的無數汗水,扣成了絲,結成了晶霜,凝成了灑落的一攤攤月光。
「就像……妳為我所做的一樣。」
黛雅倏地抬起了頭來,雙眼圓睜著,喜悅、驚慌,複雜的情緒揉合成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東西,在她睜大的眼眸子中流轉。一種大膽的猜測在黛雅的腦袋中成形,就像是帶刺的針球,滾燙的火球一樣,光是注視著就讓人怯而去觸碰──
「所以……我是F小姐的朋友了嗎?」
「朋友?哈!真是大膽啊,捲心菜。難道妳的瓦爾沒有和妳說過,隨意猜測別人的想法是件很不禮貌的事情嗎?嗯?」
黛雅低了低頭,謹慎地開口道:
「但是F小姐的意思就是如此吧?不是……這樣嗎?」
F的眼神忽然銳利了起來,某種亢奮的東西在她的眼底閃爍著,那是既危險,卻又引人入勝的光輝。黛雅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不知道呼吸停滯了多久,這個危險的嘗試,比她以往所做的任何決定都要更加地來得心跳加速,就算是決定離開瓦爾,獨自一人前往銀白荒地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如此地刺激。
刺激──是啊。
「姑且就算是這樣吧。」
F俐落地翻了個身,從地上跳了起來。F拍了拍臀部和腳根沾帶著的一些土壤,露出了疲倦的表情。
「剛才我說的話妳就當作沒有聽到吧,之於一個雇主與雇員,我們之間的話好像有些太多了……」
F低著頭,讓手指在額上的風鏡的邊沿遊走著。
「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妳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F按著風鏡的手向下一滑戴上了風鏡,只丟下了這一句話後,便大搖大擺地沿著原路走了回去。
黛雅靜靜地杵在溪畔,咀嚼著F話中的意思──不要懷疑耳朵聽見的東西,但也不要忘了背後的意思、真正的意思。或許,那需要在話語之間抽絲剝繭才能覓得的東西,是再怎麼兇悍的人,都渴望著被人發現的一絲溫柔的善意吧?
「我想我能夠明白您所說的話了。」
黛雅朝著F漸漸遠去的背影說著,雖然聲音並沒有刻意地拉抬,卻依然穿透了重重漆黑的夜,傳入了F被幾縷斑白髮絲所掩蓋的耳裡。
「這確實是──呼,讓人熱血沸騰?我不知道,總之就是這樣子的形容詞吧?這確實是書籍無法帶來給我的悸動,就像是一直活在夢境之中的我們,即使早就在觀望著世界,卻也渴望著親自踏上這片美麗的土地一樣,用手觸碰溫熱的水流,沁涼的風,在溫度的變化之中感到驚奇……」
黛雅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仍有一股意猶未盡的餘韻在她的喉頭醞釀著,但黛雅就只是選擇將它給吞了下去,讓那接踵而來的話語消沒在黛雅隨著呼吸而漸漸起伏的小腹之中,而F也停下了黏滯的步伐。在這月明的夜裡的當下,流動的東西只剩下三樣──時間、溪水,以及黛雅淺淺的呼吸聲。
黛雅開口,說:
「謝謝妳,F小姐。」
F搖了搖頭,彷彿聽見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一般。
「妳會回來吧?捲心菜。」
「回去?回去營地的話──是的,我會回去的,我也會為我所帶來的麻煩,向伊塔爾先生慎重地道歉。」
「喔?是嗎?那還真是省了我不少麻煩,記得說妳是被野獸攻擊迷路了就好。」
F回頭走了幾步後,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背對著黛雅聳了聳肩說道:
「這樣至少我不用先把妳打個一頓之後再綁回去了。」
黛雅愣了愣,隨即露出了微笑,靜靜地在夜幕之下,目送著F漸行漸遠的背影化成一個斑白的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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