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綻放出朵朵燦爛火花,兩道人影翻騰挪移,手上兵刃相抵,各自運勁前推,希望壓過對方。
趙荼與韓非的決鬥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前者畢竟年長,近年養尊處優下不論武功或者體力都大不如前,此刻即便手持雙劍也抵不過對方,他咬一咬牙,把韓非的長劍卸到一旁,然後着地滾開拉開距離。
韓非提劍追趕,一劍向趙荼當頭劈去,後者連忙舉起雙劍擋格,但聽「鐺」的一聲清響,趙荼受不住對方的力度,手腳一軟,「哎喲」一聲向後摔倒在地。
所謂爛船尚有三斤釘,趙荼背剛着地,立即一挺,乘勢向後翻了個筋斗重新站起,韓非見機不可失,立即挺劍當胸刺去。本來以趙荼今日的功力,這劍眼看就會穿胸而過,但他可謂福至心靈,走運至極,半空中幾乎是胡亂地舉起左劍,竟把韓非刺向他心臟的致命一劍剛好格開!
「嘖!」
韓非見對方走運,臉色微變,忽見眼前寒光奪目,一道虹光向自己猛襲過來!原來趙荼死裏逃生,右劍立時斜劈,化成一道寒光斜斜砍向韓非,這劍他用了全力,距離又近,心想此劍必中無疑,心道:「娘子,兒子,倩彤,我替你們報仇了!」
「嗡!!!」
長劍劃過,發出破風聲,和劍刃鳴叫聲,卻無劈中人體的聲音和觸感。
趙荼面如死灰,氣喘連連,看着不知如何退到遠處的韓非,心想適才那一招如此凌厲,對方竟還能躲過?這究竟是什麽見鬼的身法?他此刻滿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汗水不停地從額頭留下,沾濕了眉頭,也沾濕了鬍子,汗珠和血水一滴滴的落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印。
韓非皮笑肉不笑地挽了幾個劍花,神色自若地緩步上前,揶揄道:「早知你如此不濟,我第一個就應該殺你。」
趙荼知道自己與對方相差太遠,自己渾身是傷,耗下去恐怕單是流血也足夠讓他送了性命。他雖已無牽無掛,心中盤算的只有如何殺死眼前敵人,但沒想到對方如此厲害,咬牙心道:「瞧這殺千刀竟進步如廝,就算我盛年之時也未必是對手,要殺他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趙荼驚訝着韓非的武功,但他並不知道前者昨日殺彼岸時受的內傷仍未痊癒。韓非今日每次運氣,丹田都隱隱作痛,在趙荼眼中看起來已是十分厲害的詭異身法,其實只有殺夏白和彼岸時的五六成。否則按他倆今時今日身手上的差距,趙荼老早就死了。
眼見韓非眼中露出精光,一步一步緩緩向自己逼近,趙荼心中焦急,暗道:「得想辦法扭轉局勢!」忽然,他目光停留在樓上,恍然心想:「對!這裏終究是趙家大院,我可佔着地利!」
一念及此,他立即調整呼吸,緩緩向後退。
「逃跑?不報仇了嗎?」韓非冷笑,其實他同樣並不好過,每次牽動内息都引發内傷,若非他知道趙荼與自己實力相差太遠,今日也不會貿然動手,但也是因爲如此輕視對手,使得他沒有在長劍上塗上毒藥。韓非心中暗暗檢討,同時緩步靠近對方,待距離拉近之後才施以突擊。
一個前進,一個後退,距離漸漸拉近。
正當韓非準備出招之時,趙荼卻忽然身子向側一閃,閃進一間院房之内!韓非心中一奇,三步併作兩步追上,一進門,聽得樓梯傳來腳步聲,原來趙荼已奔了上樓!
韓非眉頭一皺,不知對方什麽葫蘆賣什麽藥,只能從後急追。
上得二樓,又見得房間另一端傳來一聲關門聲音,韓非追趕上去打開剛剛關掉的木門,眼前出現一道長長的通道,通道每隔數十步距離就有一個門口,中段懸空,終點連向另外一幢院房。原來這正是用作連接各院舍、更樓的通道。
「嘭!」
通道中間的木門重重關上,韓非立馬奔了過去,才剛剛推門而進,又聽得遠處傳來關門聲,循聲追去,發現自己已走到另外一條與剛才那條幾乎一模一樣的走道上。
與趙荼交手前,韓非潛入趙家大院先把所有護院、丫鬟殺死,當然也曾爬上這些通道下手,但卻不知原來這些通道竟是貫通整個大院,可真謂四通八達。而且每個院樓裏的小房盡皆相通,配合這些走道,實在是複雜之極。加上整個趙家大院構造四四方方,看起來雖然簡單,但不熟悉的也同時難以辨認東南西北。
韓非打醒十二分精神,一步一步的在通道上緩緩前進。忽然,耳畔傳來風聲,「嗤」的一聲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從身旁紙窗刺出,直指韓非腦門!韓非側頭閃過,那長劍一擊不中,立即收回房裏。
「哪裏逃!?」韓非獰笑着劈開窗戶躍了進去,見一道人影已從另外一道木門閃出走道,韓非才剛剛追到門前,卻又聽到背後破風聲急響,連忙側身避開,但這下沒能完全避過,大腿被對方長長划了一道傷口,登時鮮⾎迸流!
趙荼一劍得手,雙劍舞成白花花的劍浪向韓非攻去,房間内一片漆黑,韓非只能順着劍光勉力擋格,同時身子往後撞開木門,重新回到走道上。
一出走道,韓非馬上戒備,但趙突卻不追擊,重新沒入漆黑房間之中。
「嘭……」
又再傳來開門關門聲,韓非心道:「這廝故意用開門聲引誘我過去,這些樓房裏各房互通,樓與樓之間又是互通,任由他躲在這裏,對我極是不利……」他輕皺眉頭,心中急謀對策,但一時三刻之間怎會想到?他聽到聲音從第二幢樓傳來,遙遙望去,也隱約看到趙荼微胖的身影。
韓非想了一想,從樓上躍回地面,四處張望,不知看着什麽。躲在暗處監視的趙荼好不容易終於取得上風,心想自己的計策果然成功。見韓非看來看去,心中雖是疑惑,但還是不敢作聲,以靜制動。
「咦?」忽然,趙荼疑惑地叫了出來。原來韓非看多了一會,竟然離開原地,向着大門方向離去,使得趙荼不得不疑惑:「他在幹嘛?」本以爲韓非裝作離開,引誘自己出來,但等多了好一會,任他換了好幾個方位,依然看不到韓非身影,心道:「走了?不!他肯定是躲在一旁,等我出來!」
再過一會,韓非依然沒有現身,這次反倒是趙荼焦急了,就在此時,趙荼但覺四周氣溫上升,鼻子隱約聞到一陣濃烟的氣味,他立即打開房子後面的窗戶,向後望去,沒看到還好,一看到當場嚇了一大跳。原來四周的大院全都着了火,濃烟四起,火舌四散,有幾幢樓更是全然陷入火海之中,此時火乘風勢,逐漸向自己所處的院子蔓延過來!
「該死的!原來去了放火!」
趙荼看到家業被毀,恨得牙癢癢,心中不知咒罵了韓非多少次。但見濃烟漸濃,加上四周越來越熱,趙荼不得已之下只能放棄躲藏,推開木門走出走道。待他正要從樓上躍下地面之際,忽聽身後韓非的聲音獰笑道:「縮頭烏龜出來了!」趙荼大驚回頭,卻見眼前白光一閃,連忙向旁閃避。虧得韓非不在狀態,這劍竟被他避開要害,但也貫穿了肩胛,痛得趙荼哇哇大叫。
韓非這劍蓄勢已久,務求重挫敵人,他更是雙手握劍直捅對方。刺中趙荼之後,去勢仍不減緩,二人「砰」的一聲撞破走道圍欄,齊齊從高處摔落地上!
趙荼摔落地上,腦袋一片空白,心中又是驚恐又是絕望,待他回過神來低頭望向自己肩胛,那長劍在二人摔落地上時已被拔出,傷口血如泉湧,他掙扎地在地上後退了幾步,雖然渾身疼痛,但辛虧沒有摔斷了骨。但趙荼還沒來得及慶幸,韓非的冷笑聲已傳入他的耳中。
「逃不了了。」
火光彤彤,漫天火焰映照着韓非可怖的笑容一步一步的逼近,趙荼知道再無希望,長長嘆了口氣,閉目待死。
韓非五內也是翻騰不已,他也急着要解決對方,見趙荼已無求生意志正合他意。正要動手之際,忽見上方一道劍光閃過!
這劍來得好快,真的是銀光流動,迅若流星,韓非不敢怠慢,舉劍同時向後躍開,但聽「鐺」的一聲清響,他差點立足不穩,待站穩之後,只見一人一劍屹立於他與趙荼之間,滿臉怒容地盯着自己。
這自不是別人,正是從大牢趕到的歐陽昭!
二人相對無言,互相打量對方。韓非早就暗中監視對方,自不感覺陌生,但首次正面面對着這師弟,心中還是有點不知名的複雜感覺。
歐陽昭從來沒有見過眼前此人,他上下打量韓非,想到這個就是殺害師傅的兇手,怒意就越在心中澎湃增長。
要說現場最開心的,則莫過於趙荼了,他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但受傷太重,雙腳一軟又重新跪下,心道:「歐陽昭啊歐陽昭,你一定要把這人殺死啊!」
歐陽昭道:「是你殺死師傅。」
韓非報以一個冷笑,並不答話。
見對方神情輕藐,歐陽昭再也按捺不住,怒喝聲中,長劍化成一道虹光直奔韓非心窩。韓非心想歐陽昭武功遠遠高於趙荼,此刻以自己狀態絕對敵他不過,他反應奇快,一念及此立即施展身法避重就輕,盡在歐陽昭身邊遊鬥。
韓非的身法可說是冠絕武林,就算狀態不佳,一經施展,歐陽昭四周全是他的身影,可謂如鬼如魅,縱然後者來這之前已經有心理準備,但當首次遇上韓非那既迅捷又詭異的身法時,歐陽昭仍覺得眼花繚亂,稍一不為意都會中招。
二人鬥着鬥着,歐陽昭對韓非使出的劍招嘖嘖稱奇,只因韓非的劍招讓他覺得相當熟悉,像極了自己所使用的「眾生劍法」,卻又有所不同,不由得心中大惑,心想這個人到底師承何處,爲什麽劍法竟與他如此相似。
趙荼雖然現在武功不濟,但眼光仍有,他見到歐陽昭表情疑惑,生怕歐陽昭落敗,於是在旁火上加油地叫道:「歐陽昭你別大意!!這人使的是伏魔劍法!!」
「什麼?伏魔劍法?」歐陽昭疑惑更甚,分神之間差點讓韓非有機可乘。
韓非怎會不知趙荼故意挑動歐陽昭怒火?他不但沒有阻止,反倒冷冷一笑,接過話頭道:「對啊,彼岸是我的師傅,算起來我可是你的大師兄啊!」一邊說着,一邊刷刷兩劍攻向歐陽昭。
歐陽昭渾身一震,生怕自己聽錯,還了一劍,厲聲道:「你說什麼!?」
此刻歐陽昭目眥盡裂,顯是已憤怒到極點,他本來武功就高,韓非又身負內傷。歐陽昭暴怒下攻勢如狂風暴雨,韓非招架不住,漸漸處於下風。只是歐陽昭的「眾生劍法」乃彼岸晚年以伏魔劍法為本創出,雖然劍法更為精妙,但殺傷力卻不如前者,加之韓非自己在伏魔劍法上已有自己的改良,故此韓非雖然處於下風,依然能勉強自保。
但所謂久守必失,但聽「刷」的一聲,歐陽昭的長劍終於劃破了韓非的肩膀,一道血柱從韓非右肩激射而出,韓非吃痛,右手不期然一鬆,長劍立即脫手!
但見韓非左腳一踏,身子如鬼魅一般平移開去,巧妙地避過歐陽昭下一招劈斬,並以左手接回長劍,正要反手刺向歐陽昭!這劍方位刁鑽,長劍從後而至,眼看立即就要穿腹而過,歐陽昭忽然側身,同時小腹一縮,剛好避過!
韓非臉上終於露出詫異神色。
原來歐陽昭來之前已細細回憶海沙幫兇案現場的腳印,腦中已對韓非左右開弓的鬼魅劍招有了心理預備,加上來到與韓非纏鬥一會,逐漸熟悉對方的打法,此刻果然收到功效。
韓非一劍刺空,馬上換來代價,歐陽昭刷刷兩劍劃破了後者雙腿!
血花四濺,韓非一口氣提不上來,雙膝一軟,就此跪下。
歐陽昭把長劍架在韓非脖子上,喝問:「說!為何要殺死師傅!!?」
「你問錯了吧?」韓非無視架在脖子上的長劍,抬頭直視歐陽昭雙眼,冷笑道:「我可不只殺了師傅一人啊。」
歐陽昭厲聲道:「你到底目的為何!?為何要殺夏白,為何要殺師傅,為何要殺趙荼,為何要把這一切嫁禍予我!?」
「還是問錯了。」韓非長聲大笑,道:「果然,你只是彼岸教出來的一個笨蛋。」
「畜生!」歐陽昭怒極,一腳踢飛韓非手上的長劍,揪住韓非的衣領提了起來,然後啪的打了對方一個巴掌,怒道:「你竟敢辱罵恩師!?」
韓非繼續朗聲長笑,歐陽昭怒道:「你笑什麼?」
「本末倒置,本末倒置啊!」韓非臉色忽然肅然起來,語調驟變,一抹狂態,認真地道:
「為何要殺彼岸?難道只要他與夏白、趙荼一樣背負重罪,我便可殺他?」
歐陽昭一愣,還沒弄懂對方意思,韓非又道:「難道因為夏白常常擄劫平民,難道因為趙荼販賣五石散、殺害月牙灣村的村民,難道就他們罪惡滔天,我便可殺他們?」
韓非似笑非笑,語調卻無比堅定地一字一字道:「重點不是為何要殺他們,而是……」
「我.殺.了.他.們。」
歐陽昭怒道:「妖言惑眾!就算你不明言,我也猜得了大概。」
「嘿,是嗎?洗耳恭聽。」韓非冷笑回應。
歐陽昭先是不答,反問道:「殺了趙荼之後,你還差一個,那個人就是陶鐵手幫主,對吧?」
韓非微微「哦?」了一聲,臉色閃過一絲詫異,歐陽昭看在眼裏,確認了自己的猜測,道:「趙荼是廣陽本地人,師父、陶幫主、夏白卻都是二十多年前定居於此,這絕不是巧合。夏白外號狂刀夏白,師父外號彼岸神劍,陶幫主外號鐵手追命,這也絕對不會是巧合。雖然我不知趙荼跟他們三人有何關聯,但他們一定是干了什麼,所以你才離開師父,過了二十年才回來報仇,對吧?」
韓非笑道:「喲,師弟,看來我還是小瞧你了。」歐陽昭一聽,立即重重打了韓非一拳,怒道:「別叫我師弟!」
「到底當年發生何事,為何你要嫁禍予我,毀我聲譽,快點從實招來!」
韓非再次朗聲長笑,過了好一會兒才收起了笑聲。他與歐陽昭目光相接,緩緩地道:
「看來你還是未能領悟,罷了,你既想知道,說也無妨,二十五年前,南海河賊於廣陽作惡一事,你可曾有聽聞?」
歐陽昭點頭道:「陶幫主當年討伐賊眾,此事......慢!難道說當年師父和夏白也參與在內?」
韓非笑道:「聰明!只是,你還是猜錯了一事......」
「我回來,並.非.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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