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映入韓非眼中的,全是屍體。
他雙手、雙腿、甚至渾身都在劇震,右手緊緊握著平日使開的長劍,正確來說是只剩餘半截的長劍。長劍的另一端,陷入在面前的一具屍體上。
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面孔,半截長劍深深陷入他胸膛之中,他的雙目沒有閉上,已經沒有生氣的眸子直瞪瞪的看著沒有月光的夜空。
韓非聽到別人稱呼這年輕人為十二當家,親眼看到他拿著作兩柄短斧,率領河賊攻進他們駐扎的村落裏大開殺戒,並擊殺了彼岸那排名第八的兄弟。
敵人來得倉猝,場面極是混亂,當時也不知怎的韓非就與十二當家交上了手。
他曾經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使盡了渾身解數,用盡了師父教的一招一式,韓非終於把長劍送進了對方的胸膛,結束了對方年輕的生命。
河賊撤退後,村落裏只剩頹桓敗瓦,哭喊聲四起。忽然,韓非但覺有人搭上自己的肩膀,心頭一跳,本能地要揮舞手上半截斷劍,卻被對方一把按著。
「非兒!非兒!你還好吧!?」關切的聲音鑽入耳中,眼中的景象漸漸清晰,只見彼岸一臉關懷地看著自己。
「師父......」韓非驟見恩師,緊繃的情緒才得以舒緩,丟下長劍,整個人虛脫一般倒在彼岸懷內。
彼岸抱著徒兒,右手輕拍對方後背,他知道對於從未試過一戰的韓非來說,這場對決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慘烈了。
那天彼岸帶著韓非與眾兄弟會合之後,決意剷除南海一眾河賊。但河賊少說也有幾百人,單憑九人斷難成事,趙荼便提議在廣陽四處的大小村落招募有意反抗的村民。本來此事由廣陽本地人趙荼招募最為合適,可是顧及家人,趙荼還是決定隱藏身份,其餘七人又是淡薄名利之輩,於是最後讓聲名最響的陶鐵手出面。
陶鐵手當時已聲名遠播,即便是廣陽也多有仰慕之人,果然十日之間已招募了二百來人。他們駐扎在其中一個村落裏面,正要擇日突襲南海,卻不知此事如何走漏了風聲,竟被河賊一方探聽得到了消息。
河賊乘夜偷襲,也虧得趙荼等人隱藏了身份,河賊一方沒有傾巢而出,只派出了五名當家和百來名幫眾。但饒是如此,此役之中,陶鐵手一方也是損失慘重。不止招募回來的村民損失了接近一半,彼岸那排行第六、第七和第八的兄弟也犧牲了。
韓非仍未平復心情之際,忽聽遠方傳來一聲怒吼,他認得聲音的主人乃是夏白,只聽後者怒道:「該死的!你敢再說一遍!?」
韓非與彼岸一愣,立即循聲走去。但見夏白緊緊抓住了趙荼的衣領,兩人此時都是滿臉滿身的血污,彼岸與陶鐵手立即走上前分隔兩人,陶鐵手皺了皺眉,道:「怎麼了?」
「三位兄弟屍身未寒,你竟敢打退堂鼓!」夏白指著趙荼罵道:「無膽匪類!你如何對得起他們!?」
「五哥!」趙荼也是雙目通紅,神情痛苦地道:「我沒打退堂鼓,只說今夜不宜追殺!」
「放屁!若非為了你,三位兄弟豈會犧牲!?」夏白根本聽不進去,繼續怒罵道。彼岸對著陶鐵手打了個眼色,陶鐵手拉開了夏白,彼岸問趙荼道:「發生何事了?」
也不知是因為覺得委屈,還是念及逝去的兄弟,趙荼驟然淚下,道:「五哥說六哥他們的仇不得不報,現在應該乘勝追擊,殺奔過南海。」他看了看四周,道:「但二哥你也看到了,眾村民剛剛經歷過一場苦戰已然疲敝不堪,適才一戰也不知會否打擊了他們的士氣,現在驟然冒進,只會全軍覆沒啊。」
「九弟說的是。」韓非扭頭望去,但見宋潮風與吳恭復來到,剛好聽到趙荼的話,這句話正是出自前者之口。但吳恭復卻沉默不語,只皺著眉搖頭,似是不同意宋潮風的話。韓非此時心中也是沒了主意,目光瞧向了彼岸,希望他能作出決定。
過不多久,陶鐵手與夏白回來,此時後者已冷靜下來,但臉上依然忿忿不平,連目光也故意不與趙荼相接。陶鐵手對彼岸道:「二弟,借一步說話。」彼岸點點頭,二人便走到一旁低聲商議。
村民的哭喊聲,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無一不刺激著韓非的五官。他茫然地四處張望,看到眾人悲憤的面容,看到眾人佈滿紅絲的雙目,他仿佛能夠聽到每一個人內心都喊著「報仇」二字。韓非偷偷朝著陶鐵手與彼岸的方向望去,只見前者肅著臉正對著師父說著什麼,彼岸緊皺著眉頭低下頭沉思。
過了半響,彼岸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點點頭。
「眾位......」陶鐵手與彼岸走了回來,然後大聲喊了幾聲,生還的村民均聚集過來。
「機不可失,若錯過了今晚,日後再也沒有機會討伐南海賊眾。」陶鐵手洪厚的聲線遙遙傳去,一字一詞都說得一清二楚。韓非渾身一震,側眼望去,但見趙荼與宋潮風低下了頭默不作聲,夏白與吳恭復則面露喜色。
至於村民們,也沒有趙荼所預計的一蹶不振,除了小部分的面露懼色以外,竟都重重地點著頭。
陶鐵手掃視了眾人的反應,然後深深吸了口氣,道:「所以,我們現在馬上夜渡南海,與賊眾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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