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文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卡在喉嚨的話嚥了又嚥,最後只嘆道:「願神庇佑。」
嘴角扯了一抹嘲弄的笑,少年垂睫,不作聲。
謬文捧起茶碗,熱氣在他眼前蒙上一層飄渺的薄紗,開口時換了一個話題,「在地下迷宮的時候,敢有啥物發現?」
瑟那諾恩抬眼瞥謬文臉上的神色,應道:「東北方有幾處不太自然,彷彿是要閃避什麼似的,強行止住了前進的腳步。」
「建築地下迷宮時,我無意間在東北方看見一個無清楚的影。雖然毋知那是啥物,不過直覺共我講絕對袂使共伊接觸,所以當機立斷,將挖到一半的地道終止,退回原處堵死鑿好的地道口。」
「不是獵魔公會?」獵魔公會對於魔獸大三角的垂涎可說人盡皆知,若他們繞過甘須阿布古,偷偷在東方的地下設立據點也不無可能。
不過既然謬文特意提了出來,想必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獵魔公會只對魔獸滿街竄的地方有興趣,那裡的地底莫講巢穴了,連隻魔獸的影都看無。」謬文果然搖了頭,「東域北陸這塊所在和中南陸不同,除了卡梅頓那個礙眼的國家外大概都是自由勢力,能在這裡佔得一席之地的勢力都不是庸手,真正有力量能抗衡獵魔公會也歹講。」
放在膝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瑟那諾恩露出和善的笑,「多謝您的告知,我以祖父羅斯頓公爵的名譽向您保證,泰倫森家定會善待希望之子。」
「切,果然王室出來的個個都是人精。」繆文撇了撇嘴,旋即肅穆斂容,對著瑟那諾恩彎身,字正腔圓地用魔界標準的統一語道:「萬事拜託了,瑟那諾恩郡王殿下。」
誰知他鄭重的請託僅僅獲得對方如此回應:「這番拘謹的模樣,倒不如先前的灑脫之態來得討喜。」
謬文一撇嘴,甩袖起身到廊下背他而座,「大熱天的在屋內坐那麼久也不嫌悶,出來外面聊。」不習慣正坐的人跪了那麼久不動,腿腳一定痠麻不已,虧得他還端得那副矜貴的形象,與自己侃侃而談。
謬文知道像瑟那諾恩那樣的人定不許自己在人前失儀,因此說話時刻意不回頭。料想他會舒緩一會才來,卻不想話音落下不久他就到自己身邊坐了,雖然步履緩慢卻仍不失風儀。
謬文暗道了聲佩服,問他:「平時不跪人的吧?」
他背脊挺直,仍是坐得端莊嚴謹,「只單膝跪我王。」
「連王太子也毋跪?」
「不跪。」
得了如此乾脆有力地回答,謬文不禁嘖了兩下嘴。
瑟那諾恩聞聲偏頭看他,好笑道:「讓我跪了那麼久,是不是覺得自己賺到了?」
謬文被取笑也不臉紅,反倒是翻了一個白眼。「那哪算跪,分明是坐著,莫強詞奪理。」
「謬文長老,有件事希望您能替我轉告貴部族長。」
少年突然嚴肅起的語氣使謬文不禁愀然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聽他說。
連日陰雨的三眼部落因為少年接下來的一番話更添驚雷,轟隆聲讓人久久回不過神。直到屋簷的金魚戲水玻璃風鈴被夏風惹得叮咚響,謬文才陡然回神,訥訥接過少年手中的信函。之後兩人便只各自沉默望庭園看,任層雲飄越,任日過中天,席間無茶亦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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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果然如謬文所言,族長答應了瑟那諾恩的計策,連「賠禮」也一併收了下來。
亂起後黃昏就被帶到族長家中,由族長親自照拂。因瑟那諾恩此行是瞞著外界私自前來,不好堂而皇之帶走黃昏,與謬文道別後就直接回了角山旅館,等待族中將希望之子送來。
多列夫和賴吉要留下來處理通商之事,不與瑟那諾恩同回克利維斯坦,因此回旅館的路上是芭金相伴。她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是阿赤陀教主讓我來送你的。」
瑟那諾恩聞言竟是直言道:「妳可贊同黃昏將來承天明神教教主之位?」
芭金一愣,搖了搖頭,目光複雜地看身邊的少年,「你這個人真的很可怕。」
他昨晚才入部落,今早第一次見蘇利倪天,甚至沒接觸過其他天明神教的人,到底如何推斷出蘇利倪天想讓黃昏繼位的?
芭金並不知道,早在蘇利倪天與秋風面對峙的時候,瑟那諾恩就猜出了希望之子事件中天明神教的意圖。一個為了部落連自身性命都能棄之不顧的人,怎麼可能會因貪戀權勢而搶奪別人的孩子。她在希望之子這件事的態度如此強硬,怕是知道自己餘命不長,想找個有能力保護族人的接班人,好在她去後部落不至於失去庇護,為人所吞。
約百年前,三眼族的部落還在克利維斯坦以南的自由地帶時,遭到鄰近國家的入侵,蘇利倪天雖然成功帶領族人撤退,但卻在戰場上遭到詛咒,使她的魔力和生命力急速衰退。雖然之後因為某些因緣得以壓制,但仍無法完全控制詛咒的侵蝕。如今她的實力不堪守護部落,卻先後有卡梅頓和獵魔公會虎視眈眈,讓她一日比一日焦急,好不容易才盼到擁有最強天眼力量的希望之子出現,才會不顧一切想納其入教好親自栽培。
「族長說了,為了不影響黃昏抉擇未來去路的獨立性,禁止除族長外的族人接觸他,也就是說未來九年多的時間,即使我身在克利維斯坦也沒辦法跟他見面。」
雖然如此,但芭金並不擔心黃昏在泰倫森家會走歪。正如少年那被尊為英雄的父親一般,泰倫森一族以英武之名揚天下,光是能培養出瑟那諾恩這樣的人就能窺見一斑。即使黃昏不能擺脫希望之子的職責,但至少現在他有能選擇去路的機會,要知道,天明神教並不是三眼族唯一的守護神。
「被關在地下的期間,我幻想過無數次會有拯救部落的英雄出現,但從來沒想過出現的會是你這樣一個人。你的能力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甚至讓我感到畏懼,而且你也不是不求回報捨己為人的英雄,或許你更像是你口中說的商人,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大義,而是因為有想得到的東西。」
少年不言聲,只是任芭金一句句說著,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有沒有在聽人說話。直到這時芭金才發現,少年其實是個寡言的人,若不是顧及禮儀以及天眼的力量,怕他也會和現在一樣怠於和人費口舌。仔細想想,他基本上沒有主動說過一句閒話,當初說她精神很好說不定還是打著套她說出天生能力的主意。
芭金想說的話也說完了,於是就默默陪著他走,直到行至角山旅館門口前才停住腳步,與他辭別。
當瑟那諾恩問及是否進去一道等黃昏時,她搖了搖頭。
雖然蘇利倪天特意給姊弟倆見面的機會,但芭金不打算違反族長訂下的規則。既然三眼族與瑟那諾恩的協議正式達成,那麼從此刻起無論是她或是天明神教都不該再私自接觸黃昏。
「現在不見也沒什麼,九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她往回村的方向走了兩步,回頭一笑,「倒是你,之後說不定還會在克利維斯坦遇見。到時候我會記得用拿出對一國郡王該有的態度,別裝作不認識我。」
瑟那諾恩只答應了一半,「私下我不會翻臉不認人,但在人多的場合妳最好還是當作沒見過我。」
芭金道了聲「知道」,隨後也不作別,一甩腦後綁成一束的三隻三股辮,慢慢踱步折回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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