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讓希望之子到泰倫森家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不過讓全族的希冀隻身到異國,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
「您是信不過泰倫森家族,還是信不過希望之子呢?」
「我是信不過我們自己啊,我們不像秩序種族擁有不滅的磐石,也不如克利維斯坦民富君強。甘須阿布古地狹人寡,只要有國家舉兵入侵,無論如何掙扎最終依然淪落到被殖民的下場。我們一族遷到此地至今已經過了百年有餘,原本還算安定的環境愈來愈惡化,不僅邊境緊張,部落內也衝突四起,我實在害怕這些戰火終有一日會燒去我們的和平。」
「甘須阿布古自有得天獨厚之處,無須與任何人比較。對於自己的部落,您身為一族之長,必須擁有比我這個外人更多的自信。」瑟那諾恩知道三眼族掙扎的點,乾脆道:「說這麼多,到底是覺得籌碼不夠大吧。那麼在希望之子歸族並有足夠的能力守護部落前,當貴部遇到不可解的危機,我願傾力相助,如何?」
少年這份保證倒是出乎三眼族人的意料,本以為最多只能換得希望之子留在泰倫森家的九年,誰知他所許諾的竟是整個三眼族無能為力的期間。
蘇利倪天微微睜眼,她亦感驚訝,沒料到瑟那諾恩毫不討價還價,鬆口得如此輕易、又如此大方。
芭金也覺得奇怪,乾脆直接問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瑟那諾恩將眾人的臉色收進眼底,輕輕開口,「既然雙方都明白自己的立場能做到多少事,就沒必要再繞圈子說話了不是嗎?」
蘇利倪天睜開眼,「坦率雖然是好事,不過赤裸裸面對現實,實在讓人噁心。」
「如教主所言,我也有不願面對的現實。」
族長道:「既然殿下贈策是為解決部落紛爭,請容我先將殿下的意思告知族內,若大部分的族人都能接受,我再來答覆殿下。」
「理當如此。不過我不便在外滯留太久,希望日落前能收到您的回應。」瑟那諾恩朝多列夫伸手,又在對方迷茫的目光中朝著他手上的公事包揚了揚下巴。
多列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從包內拿出一個黑色活頁夾。
瑟那諾恩接過,親手遞給韃馬。
族長打開見是一份貿易書,因為從前就有不少人前來求商的緣故,因此也沒有太過訝異,只是草草翻頁瀏覽起來。當他看見利潤分成是霍穆格商貿佔三、三眼部落佔七時不禁一挑眉,抬頭望瑟那諾恩,不知他是何意。
就見少年淡漠的臉上又端起那副恰到好處的微笑,嘴角每一次揚起的角度都毫釐不差。「這是賠禮,聊表我破壞貴部重要建設的歉意。」
芭金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他,難道他故意從地底捅出那麼多冰柱,就只是為了這一樁事?
多列夫亦是詫然,沒想到瑟那諾恩真的讓他談生易,他一直以為只是作幌子罷了。
他們商隊本在卡梅頓西南邊幾個城鎮走商,打算回國之際突然接到霍穆格商貿的負責人、也就是瑟那諾恩的叔叔韓弗理的通知,要他們假扮成到三眼族部落貿易的樣子,跟在瑟那諾恩身邊。和瑟那諾恩會合後,他們按其意擬了一份通商計畫書,由於事出突然,計劃書只有大概的草案,還未經詳細規劃。
為了避免糊弄之嫌,多列夫主動解釋貿易書只是草擬,還有許多細節待商榷,他們商隊此行不趕時間能夠長留,雙方可以慢慢相商。
「我不識經商之事,後續託付拿沃茲先生全權處置,族長若願收這份賠禮可自與之相商,不必知會我。調停部落紛爭一事已言盡,就不打擾族長理事,先行告辭。」
不用族長眼神示意,謬文自覺從座上站起,領瑟那諾恩出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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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經放晴,謬文悶頭在前方領路,直到出了議事館仍是不停,不過他不語瑟那諾恩也就不問,只是默默隨他走。
謬文帶瑟那諾恩來到一間離議事館不遠的竹屋茶室,入內後劃開火柴點燃茶爐的燭火,推開竹製的門到庭院撈了勺井水回屋,倒入陶壺細細溫煮著。
柚木小几低矮,桌側左右置有坐墊,謬文雙膝併攏跪坐其上,邀瑟那諾恩入座。
主人先座而後邀客實在有失待客之道,何況對著瑟那諾恩這樣頗具身分的人,說是侮辱也不為過。不過瑟那諾恩面無不豫之色,緩緩踏步上前,學著謬文的樣子正座入席。
「魔法雖然方便,但是有些事老夫還是喜歡親自動手,畢竟儀式感也很重要不是嗎?」
「事前執行『儀式』這種固定動作的話,能使大腦對將要做的事產生預測,進而降低焦慮感,適當的放鬆對身心而言確實十分重要。」
「說得沒錯,因此施魔法前透過揮舞魔杖、唱誦咒文之類的儀式,不只是為了讓腦中的想像更清晰,更重要的是穩固心情,提升魔法的成功率。」謬文道:「老夫我每每飯後都愛飲一杯茶,汝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啥物固定進行的儀式嗎?」
「除非情況不許,否則我出門前一定會將手套戴妥。」
謬文「哦」了聲,又問:「汝耳仔頂頭戴的那只長耳環看起來非一般,有啥物來頭嗎?」
少年應是,「這是家父給的禮物。」
「看不出來汝這麼眷戀阿爹,畢竟不融冰都死了四年,身為他孤囡的汝卻一直沒有半點風聲。」
「不融冰的死訊是由『那個地方』親自發布,即便他的獨子事後沒有消息,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那個地方』的事不是誰都能探聽,即使是血親也不例外。」
「但是汝還是來這裡了不是嗎?說明汝心中並沒有放棄。」謬文的視線直穿裊裊水煙,釘上少年的臉,「之所以來甘須阿布古尋求力量,是因為準備對抗危險的物件對吧?照汝本身的實力還有那個壓人的身份,能讓汝感覺自身不足的存在,老夫只能想到『那個地方』而已。」
少年不避他的目光,「長老既如此猜測,何不趁我不在時暗中道與族長,反而在此地同我閒談。」
謬文重重搖頭,「族長毋是戇人,就算猜到汝的目的也不會因此拒絕。獵魔公會步步緊逼,今仔日若毋是汝,部落就算不滅也死傷慘重。『那個地方』雖令人生畏,但其意是生於敬畏而非恐懼。侵他人鄉土殘生靈性命的獵魔公會,豈能與平六界紛爭安天下民生之所相提並論。」
「如長老所言,那個地方讓我感到自身渺小。我不行無謂之事,不會抵抗,但也不打算順從。因此請您放心,我斷不會將甘須阿布古拉下這攤渾水。」
「甘須阿布古雖有天眼,卻無法看穿予秩序種族刻意掩蓋事實。『那個地方』的統御者是秩序的磐石,令尊生前已位及梁柱,若要掩蓋與伊相關的事,勢必是統御者親自動以秩序之力。」
瑟那諾恩默然良久,聽得面前傳來注茶聲才好似回神一般,輕聲道:「我沒有打算將天眼用在此處,只是不想和父親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外面而已。」
微風入室過竹門,輕拂開少年的鬢髮,陽光穿過細碎的髮絲在半張白皙的臉映上片片金黃,臉上出現的笑頭一次不復先前那般、彷彿經過精密計算角度過的樣板式笑容。陰影之下的薄唇輕啟,少年低低吐出一句話。直到這一刻,謬文才覺得觸碰到了少年的內心,但即便能感受到,卻道不明、辨不清,一如天邊懸月,看的見、摸不著。
「我要讓世界,輕易殺不得我。」
十一個字如冰珠叩玉盤,字字落得清晰;明明是重甚千鈞的話,卻出於春風般溫潤的嗓音,彷彿在道今日天氣很好一般,輕輕拂過謬文的耳畔。
「無論是獵魔公會、秩序種族還是『那個地方』,都休想把劍刺入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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