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那諾恩是被窗外的敲擊聲吵醒的。
「叩、叩、叩」三聲一組,停頓一拍後又是三下連敲,整齊規律的噪音反而讓人有股說不出的煩躁感。
他撐起沉重的身體,在一室昏暗中辨清聲音的方向,眼眸半睜地走到挑高落地窗前撩開窗簾。墨色的天空一角隱隱透著微光,這副日將東升的景象反倒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昨日夜半,他親自帶著被三眼族人奉為希望之子的舒呂波去溫華沃莊園。招攬有才能的人入族在泰倫森家是常態,因此溫華沃莊園那邊雖訝異他深夜來訪,卻也沒有多過問,立刻熟門熟路的安排起居去了。他到莊園去不過是走個過場,向尚未就寢的家主請安過後就透過定點的傳送陣回到赫利索倫公館。
赫利索倫公館是他的小舅舅費德一家四口的住處,他在父親過世的隔年搬入,如今算來也有三年的光景。不過他中學時期住在學校宿舍,放長假時多在溫華沃莊園,因此並沒有多少在這個寬敞雅緻的房內,拉開窗簾迎接早晨的經驗。
「叩、叩、叩。」
瑟那諾恩將窗簾拉得更開些,才在地上看到一隻脖子圍著紅色三角巾的白色鴿子。領巾的一角繡著左半是太陽、右半是月亮,並且有九道光芒圍繞的圖騰,明顯的裝扮彰示其隸屬於某勢力之下。
圓滾滾的紅眼一對上那抹濃亮的天藍色,立刻興奮地振翅,竟是「嗖」一聲飛入屋子。
他看了眼緊閉的落地窗以及完好如初的玻璃,面無表情鬆開手裡抓著的提花窗簾,轉向那隻站在窗前沙發椅背的白鴿。白鴿上下蹲了蹲,眼神亮晶晶地看他,彷彿在說自己明明有能力闖入,卻耐心在外面敲了許久的窗等人來應才進門,應該要誇牠很有禮貌才是。
不過面前的人只是看了牠一會,就去床頭櫃那邊拿梳子,打理起睡了一晚變得散亂的長髮。別說誇獎了,就連一句問話或驚訝都沒有,彷彿剛才看到的不是穿牆的鴿子,只是一隻早起覓食的鳥從窗外天空飛過而已。
白鴿飛到他拿著梳子的手上,爪子勾進衣袖,忿忿擊翅。瑟那諾恩被擾得只能停下動作,散著頭髮看牠。
白鴿這才滿意地飛到床頭櫃,翅膀一拍檯面,一個牛皮紙信封赫然出現,封口處火漆的圖案與牠領巾上的繡紋一模一樣。
瑟那諾恩神色未動,抬手又開始梳頭髮。鴿子見狀氣得又想撲上去,不過翅膀甫一動就感覺到一股刺痛傳來,定睛一看,純白的羽毛上不知何時結了一層霜,翅膀竟是僵硬得無法動彈。白鴿僵在原地,濃烈的恚恨之情溢出圓圓的小眼眶,一點一滴流淌在這個房間。
終於將及腰長髮好好束起的人絲毫不為牠所擾,伸手往床頭櫃,不是去取牛皮紙信封,而是拿起旁邊的手機。白鴿氣得發抖,卻不能拿他如何,只能在旁乾瞪著,由他拇指敲上漆黑的玻璃喚醒螢幕。冷光打在他的臉龐,照亮他微微彎起的嘴角。
他盯著螢幕看了許久,才傾身拿起孤零零躺在檯面的信封,解開白鴿身上的束縛,往書桌的方向走去。
白鴿見他總算願意動那信封,也顧不得跟他置氣,振翅跟了過去。他指尖藍光微閃,輕輕劃開火漆,從裡面抽出一張紙,跟剛才手機訊息的照片一模一樣——塞勒巴蒙高等魔法學院入學通知書。他彎腰從抽屜中抽出一張燙金紋羊皮紙,攤在白鴿面前,白鴿低頭一看,竟然伸爪狂刨、用嘴猛撕,如此猶然不解恨,又跳上去狠踩了兩下才罷休。
白鴿將紙屑一腳踢下桌,從桌上的筆筒刁出一隻鋼筆塞進他的手中,鳥喙啄在入學通知書的簽名欄上,如同大街上態度強勢的推銷員。被他逼的人一改先前愛理不理的態度,從善如流拔開筆蓋簽名,墨走暢若行雲,剛勁不失柔美。
只見那被簽了名的入學通知書如薄紙入水,乍然淡化,旋即消失在空氣中。鴿子「咕噥」一聲,翅膀往深色實木桌面上又是一拍,冒出一個用藍白撞色包袱布包起的包裹。這次牠不等瑟那諾恩動,直接上前替他拆,大概是對這位少爺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動不抱任何希冀了。
攤開的包袱巾上有四樣物品:黑色信函一封、名為「關於塞勒巴蒙」的手冊一本、白水晶一顆,以及被平整疊好的白色手帕一條。手帕上相鄰的兩邊有藍色飾紋,在下角交叉成十字,交叉處有和鴿子圍著的領巾一樣的圖騰。
白鴿刁起白水晶往瑟那諾恩身上扔,水晶發出白光將他全身包裹住,而後光芒化做一直線飛回桌面,變成兩疊衣物,是塞勒巴蒙夏、冬兩季制服套裝各二。
瑟那諾恩不急著看衣物,伸手去取那封黑色信函。拆開一看,捏著信紙的手驟然發緊,揉皺了一角。天藍色的眼珠轉向白鴿,見他不明所以地晃著腦袋,緊捏著的手指鬆了鬆,將信紙收入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型儲間。
他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卻是問:「走不走?」
連字都看得懂,他就不信這隻鴿子聽不懂人話。
白鴿往左右用力晃了兩下腦袋,爪子指了指「關於塞勒巴蒙」那本手冊,示意他看過就知道。
他拉開雙開木門的其中一扇,探頭叫了個家僕給白鴿準備水食。當他從臥房內室裡的浴室盥洗出來後,就看見那隻白鴿舒服地坐在鋪了軟巾的藤編圓籃內吃麵包,瞇著眼睛看上去很享受的樣子。
不豫的目光從掉出鳥喙的麵包屑上移開,掃向剛整理好床鋪的管家身上。
管家哲賓是泰倫森家族的家生子,過去在溫華沃莊園中負責照顧莊園主人羅斯頓公爵的生活起居,之後被撥到瑟那諾恩身邊,與阿德列同住在王都臨縣密德。這次重回泰倫森家順便接替了赫利索倫公館退休老管家的職位,負責服侍瑟那諾恩的人換成了一對被哲賓撿回公館的雙生子。
不過管家似乎改不過長年的習慣,仍時不時出現在他身邊伺候。
哲賓手裡抱著衣物,在瑟那諾恩帶著責怪的目光中垂下頭,話中卻毫無怯意,坦然道:「少爺今天起得早,葛苑和葛藍還來不及過來,我先代他們前來服侍您。」
其實瑟那諾恩並不在意身邊有沒有人伺候,晨起亦從來不按鈴叫下人來房,自己盥洗更衣。不過哲賓卻覺得不妥,主人召不召喚是一回事,僕人有沒有盡到本分又是一回事。
話雖如此,但哲賓沒有去喚負責瑟那諾恩起居的雙生子,而是自己前來做不是職責內的工作。瑟那諾恩出言責問過一次後,見對方依然故我,也就懶得再費口舌,只是每每瞧他的目光都帶著不悅。
哲賓見視線中晃入一雙腳,立刻上前替他更衣,之後又呈了個首飾盒上來。瑟那諾恩從儲間拿出從不離身的銀蝶藍瑩石耳墜,將針身推入左耳垂並釦上耳堵。掃了眼不知何時內容物增多的首飾盒,在管家失望的目光中隨手拿了個樣子最樸素的戴上。
這個赫利索倫公館的管家有些不為外人知的癖好,其一就是他特別喜歡飾品,不管是擺飾、耳飾還是髮飾無一例外。不過身為一位優秀的管家,他沒辦法在身上掛多餘的飾品。因此除了大肆折騰自己的房間外,也把一腔熱情往主子們身上灌,好發洩他那無處可宣的裝飾欲。在公館五個主人之中,他對瑟那諾恩尤其「照顧」。
負責瑟那諾恩起居的雙胞胎弟弟曾問過管家為何如此執著於他,得到的回應是「因為二少爺長得太好看了,搭什麼都合適,簡直是收藏品們最好的舞台」。
「您決定要入塞勒巴蒙學院就讀了嗎?」其實哲賓也是明知故問,一看桌上那堆東西就該知道了。因為知道瑟那諾恩不愛無謂的閒談,因此也沒指望他能回應,自顧自接著說:「那位來自塞勒巴蒙的貴客十分有個性,沒想到居然連西甸學院的邀請函都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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