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兩個孩子坐在溫泉池邊上,其中一名男孩拍著胸脯對另一個男孩說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保護他。
如今傷害他的人卻是自己。
辰云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有傷在隱隱作痛,但心中卻有道更大的傷口,想到發生的事,他猛然坐起身。
床邊守著他的是辰臣,見到辰云倏然坐起,趕緊將他壓回床上:「你身上有傷,給我躺好別亂動!」
「墨涯在哪裡?我要去找他。」辰云無視辰臣的壓制,奮力掙脫想要下床。
突來的動作拉扯到身上的傷,鮮血從再次撕裂的傷口流出,將潔白的繃帶染紅一片,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他只想知道墨涯的狀況。
辰臣從沒見辰云這麼激動過,想阻止卻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辰云跌跌撞撞衝出房門。
這裡還是岐俚生家,他仍記得墨涯的房間在哪,腳步踉蹌的衝過去,見到的是裹著繃帶站在門外的凜夜。
他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凜夜身上的傷是否也是他造成的?那一刀橫跨凜夜的胸口,換做一般人早就沒了性命。
凜夜不語,一雙眼神依舊冰冷,但在那之中似乎少了些敵意。
「墨涯呢?他……」辰云的聲音是顫抖的。
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關心墨涯的狀況,要是墨涯出了什麼事,都是因為他。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傷得很重,所以還沒醒。」凜夜的語氣平靜。
他一向如此,就算再怎麼急躁,說出口的語氣也是這般,大概只有聞風和墨涯可以理解他的情緒。
辰云轉身看著緊閉的房門,想推開卻又不敢,他想看到墨涯坐在桌前對他微笑,心中卻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腦中浮現的是當時在樹林間的畫面,墨涯無力倒在他的懷中,越過他的肩膀,染血的妖刀清晰可見。鮮血將白衣染紅,墨涯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聽不見旁人的聲音,只能緊緊抱著那逐漸失去體溫的身軀。
如果被一刀刺穿的是自己就好了,當時的墨涯一定做的到,但是他沒有。
他賭了一把,用自己的性命來換辰云的理智。
這時候房門開了,出來的是墨憶,她手中端著一個木盤,上面滿是染血的繃帶。她才剛替墨涯換完藥,看她眼眶鼻頭都是紅的,肯定是一邊哭一邊換藥。家裡就她和墨涯的年紀最相近,從小她就一直粘在墨涯身後,對她來說墨涯是個非常重要的親人。
當時她親眼看見墨涯為了替她擋刀而被辰云刺傷,她知道辰云是因為受了妖穢氣侵蝕才會做出這種事,但她還是無法原諒。可如今見到辰云這副狼狽的模樣,又覺得於心不忍。她知道墨涯很重視辰云,也知道辰云不可能會傷害墨涯,他內心的煎熬與罪惡全寫在臉上,這樣的他又怎會好過?
想到墨涯現在還昏迷著不知什麼時候會醒,墨憶忍不住又一陣鼻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扭頭就走。
房門沒關,辰云望著裡面卻突然沒有進去的勇氣,他害怕看到墨涯躺在床上昏迷的模樣,害怕他一動也不動,再也不會回應他的話。遲疑片刻,最後他還是鼓起勇氣走進房間,凜夜尾隨在他身後,將房門關上。
床上的人呼吸微弱,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一頭黑色烏絲散落在枕頭四周。辰云跪倒在床邊,將臉埋在床沿。
「對不起……墨涯……對不起……」辰云哽咽。
「如果他醒著,一定會說不是你的錯。」凜夜站在一旁,口氣似乎柔和一些,不再那樣冷冰冰。
「不是我的錯,那又是誰的錯?」辰云茫然。
怪在妖穢氣上嗎?但持刀的是他,揮刀的也是他。墨涯的血是沾在他的手上。
直到現在他仍覺得手上還沾著鮮血,無論他怎麼擦拭怎麼洗刷都去不掉。他還可以聞到那股濃郁的鐵銹味,無時無刻提醒他,要他不要忘記自己做了什麼。
他沒資格請求誰的原諒,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受到妖穢氣的侵蝕,不是每個人都能抵得住,你還能醒來已是不錯,而墨涯還活著更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許是因為心裡難受,今日的凜夜話比往常多,「事情會這樣走都是墨涯的選擇,若你一直責怪自己,他會更難過。」
見辰云沒有回應,凜夜繼續說。
「他擋下這一刀,並不完全是為了墨憶,而是為了你,他想讓你醒來但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他……」凜夜稍微停頓:「所以他才會做出當年和他父親一樣的舉動。」
辰云抬頭,愣愣地看著凜夜。
當年和他父親一樣的舉動?
「你不需要知道這件事,但你一定想知道,為了顧及你的感受墨涯從不提起這件事。黑臉我做慣了,他不說,就由我來說。」
那一年,雨暮收到雨昱的通知,是三年一次要強化凶刀封印的時候,於是他和辰云匆匆告別聞風和墨涯,返回九武門。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好到沒有人能預料再來會發生的悲劇。
聞風和墨涯沒有走遠,在距離九武門不遠的小村落歇腳,假如雨暮事情早些處理好想再出發狩妖便可同行,若是過於忙碌不便也無妨,他們便趁機幫小村的居民打打雜工,處理那些愛擾亂的小妖。
夜晚的天空如同白日那樣沒有任何雲朵,抬頭便可看見滿天的星星,凜夜陪同聞風帶著墨涯前往村莊附近的山丘,躺在草地上一同觀星。
太谷羅所居住的天霧山莊長年積霧,無論何時都是無法看清天上的星星,因此到了能夠將滿天星斗一覽無遺的地方,墨涯就會很開心。他特別喜歡躺在聞風的懷中看星星,聽父親跟他說每一個星宿的傳說。
就在墨涯聽故事聽到快睡著時,凜夜突然警惕地來到兩人面前,聞風知道有異便叫墨涯躲好。
原以為出現的會是隻妖物,誰知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竟然是雨暮,聞風感到吃驚,原想上前卻被凜夜阻止。凜夜天生有著敏銳的警覺性,打從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個雨暮不對勁。
那一夜的情況與這一次一模一樣,只是發狂的是雨暮,受傷的是聞風,而在聞風身後目睹這一切的是墨涯。
剎那間辰云明白為什麼父親會選擇自殺,聞風是他的摯友,就算是因為妖氣而發狂,但動手的人終究是他,這一點無可否認。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怎會不了解?光是傷害墨涯這件事就讓他痛不欲生,更何況當年聞風是因為雨暮而死。
凜夜會對自己抱持著敵意,也因為如此。是他的父親殺死了凜夜一直守護的人,殺死了墨涯的父親。如今墨涯差一點喪命在他手中,凜夜應該要恨他才對,可他卻冷靜的站在這裡,告訴他當年發生的事情。
「我也想怪你,把這件事全部追究到你頭上,倘若墨涯出了什麼事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凜夜彷彿看穿辰云的心事,「但是……」
他將目光轉向床上昏迷中的墨涯,輕輕嘆了口氣。
「你知道對墨涯來說,你有多重要嗎?」
凜夜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他放辰云一個人留在墨涯身邊,無聲地離開房間。
他對墨涯有多重要,這一點辰云從來沒想過,但他知道在他心中墨涯的位子一直無人能取代。打從第一天遇到,他就默默地將墨涯放在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位置。這麼多年過去,他想就算墨涯忘了他也沒關係,他仍會將他留在心中那個最深最軟的地方。
可墨涯並沒有忘,他來到他的身邊,然後一直沒有離去。
由於不希望墨涯捲入這件事,所以他一直想將他推開,然而一邊推開又一邊希望他能留下,他的矛盾讓自己不知所措。
他期待每天早上看到墨涯,期待晚上墨涯發現他還沒睡的時候拿塊烤酥餅來給他,期待看到墨涯的笑臉,期待他那個像是在敷衍人的一聲『喔』。
眼淚不爭氣地又落下,辰云握住墨涯的手,輕輕的說:「你快醒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想做什麼我都陪你,要去哪裡都跟你去……」
心悅你,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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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墨涯都沒有醒來,辰云無時無刻待在他身邊,替他換藥,替他梳頭擦身體,寸步不離。墨涯沒辦法進食,他也食不下嚥,短短幾天整個人已消瘦一圈,讓旁人看了好不難過。
根據岐俚生的回報,禁妖湖畔的結界被從內打破一個口,應當是門汰強行突破所造成,岐俚生家已派人去追捕。澤泱身體虛弱,幾天的修養之後已經好了很多,但仍不宜四處走動,所以沒有來探望墨涯和辰云。
雨禾已被制伏,在那之後他似乎有那麼一刻找回了自己的意識,然後在再次發狂前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動手前他不斷喊著對不起,對那些慘死他手下,他卻無力制止的生命。
岐俚生家已派人前去通知雨昱,並告知他有關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而他也正趕往這裡來帶回雨禾的屍體,隨後便會一同追捕門汰。
墨憶也聯絡上太谷羅家的人,墨涯的傷勢已穩定,只是不知道何時能清醒,他們打算將他接回天霧山莊休養。墨憶告訴辰云,如果希望,他可以一同前往,太谷羅家不會對他怎樣。對此辰云一口答應,墨涯去哪他就去哪,就算太谷羅不原諒他也沒關係。
他只想繼續待在墨涯身邊,直到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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