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晃動,心也跟著浮動著,程天何低著頭,感覺心臟像個無底洞,無法探知前方的路為何。
「你要知道這並不是來迎娶你的花轎。」右側女子忽然開口。
程天何一愣。
「這只是個用來運送人質的破轎。」
程天何垂眸,也是啊,他不過是個程國贈予漠北的人質,還是最廉價最殘破的那一種,哪有資格風光嫁去漠北。
女子又開口道:「但就算是人質,我王也絕不允許他人利用一個冒牌貨來頂替。」
程天何心中一緊,雙手絞緊衣襬不敢吭聲,他是真的慌了,這還連宮門都未出去,對方就已經識破他的身分。
「不過你放心,既然都已經放你上來,我們就不會再對你或對程國做出一些無謂的抗議,畢竟那只會貶低我們的身分。」
鬆了一口氣,程天何正想和他們道聲謝,可那女子卻又繼續說道:「不過我們不在乎這些,並不代表我王不在意。」至少他覺得這人比那六皇子好,既然狗皇帝自己主動換人,那他也就不必出手了。
「嗯,我知道了,謝謝。」反正早晚都得死,只是地點不同罷了,早在德妃下令將他禁足於房中時,他就已經在心底做好了隨時會死的準備,只是沒想到會有現在的事情發生。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這人明知自己離死亡不遠,竟還能如此平靜,看來這次狗皇帝派來的人還真有些能力,女子開口問道:「與漠北和親,狗皇帝有說些什麼嗎?」
「……沒有……」不但沒有說話見面,還讓人送來了一張斷絕關係的證明,原來父皇已經連最後一眼都不願施捨給他了嗎?
車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誰都沒再開口,直到外頭傳來漠北侍衛的尋問聲,「左護法右護法,我們要出程國宮門了,可還有什麼事情要辦?」外頭傳來尋問聲,程天何心頭一顫,就要結束了嗎?他這十八年來十四皇子的身分。
女子轉首望向他,「有什麼東西沒帶的嗎?或者是還想再見誰最後一面,出了這宮門可就沒機會了,好好想想。」
程天何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悲傷,「我……」想見我娘最後一面,方說出一個字他就立馬閉上了嘴,這麼做只會害了她吧……現在這樣就挺好了,這樣就夠了,「沒事,我們走吧。」程天何說罷,對女子扯了扯嘴角。
女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啟口對外說了聲:「無事,起轎。」
十二人抬著的轎子穩穩地出了宮門後直往一旁人煙稀少的巷子裡鑽。
「等會兒我們要騎馬回去,你得跟著。」女子冷聲對程天何說道,不知這人會不會趁機逃跑,不過就算逃了又如何,於他們只是少了一名人質多了一個對程國出兵的藉口罷了。
程天何點點頭,「若是我沒了利用價值,你們會如何處置?」
女子一頓,「處置?這恐怕得回去問問我王,畢竟你是我王要的人。」依舊是女子在說話,一旁的男子保持沉默。
「左護法右護法,到了。」外頭又傳來一通傳報,適時的打破轎內的沈重。
女子先行走出轎外,那男子尾隨其後,最後是程天何。
看著眼前高大的駿馬,程天何猛地想起……他並沒有學過馬術!
女子看著一直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上馬的程天何擰眉怒道:「怎麼不上馬?是想反悔嗎?」
「呃……那個……我、我不會……騎馬……」愈說愈小聲,程天何默默地紅了整張臉。
男子:「……」
女子:「……方才為何不說?」
「……我忘了。」
於是三人只好買了一輛較為寬敞的馬車上路。
從程國皇都出發,需要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漠北皇宮,程天何每日每夜對著車簾百無聊賴地發著呆,除了睡覺就是吃與喝,唯一可以下車的時間就是他想小解的時候,那兩位對他的看管還是挺寬鬆的,只是他還是覺得很累,尤其是頭上的金飾,壓的他都覺得自己脖子是不是短了一截。
路程第十一天傍晚,程天何終於受不了了,他看著仍坐的筆直的兩位護法開口說道:「那個……打擾一下二位。」
「什麼事?」那女子出聲,心想就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終於開口了。
「今晚能否休息一日,在這山間過夜?」程天何從門邊縫隙看出,這地方那麼大,今晚應該是不可能走出去了。
「為何?」
「我、我想稍微清洗一下……」尤其是這張臉!這妝容經過這十一天的醞釀早已在他臉上乾涸固定住了!這噁心的感覺他實在是無力再去形容,真的太噁心了!
女子不屑冷哼,身為男子洗什麼澡啊,跟個女人是的,雖說他也想洗,但這別說是熱水,連冷水都沒有好嗎,是要用泥土洗嗎?
「哼!洗?是要怎麼洗?你倒是洗給我看!」
「那兒。」程天何指向女子後方,「在這不遠處,有溫泉。」
女子一愣,「怎麼可能!」他來這多少次了都沒發現過,怎麼可能會有!
「是真的,有硫磺味。」雖說有硫磺味不代表有溫泉,但除此之外他還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水的波動。
「有硫磺味又如何?許多地方多的是硫磺,你又怎能肯定一定有溫泉。」女子不悅地皺起眉頭,這家伙還想騙他!
程天何沉默,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他有記憶以來,任何有關視聽嗅味觸的訊息,他都有辦法解讀,就連風傳來的消息他都聽得見,甚至是牲畜們之間的對話。
他知道這樣很奇怪,一個人對著空氣說得起勁,但他控制不了,因為他實在是太寂寞了,直到黎秋羽再次出現,他怕這樣的行為會令對方難以接受,所以刻意壓抑了和「它們」對話的欲望,但還是有幾次不小心被發現了。到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一切的一切,他們早就都知道了,只有他還被蒙在鼓裡,一心擔心黎秋羽接受不了。
「怎麼不說話?說!你是不是想藉著這次機會偷溜出去然後逃跑!」女子氣憤地指著他,說出來的話完全就是因為很多天沒洗澡了所以心情非常暴躁這樣。
「不……」
「程天何!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心我王血洗程國!尤其是住在皇宮中的一幫烏龜王八!再惹我生氣我就先殺了你!」女子一口氣吐完心中不快,隨後發現自己又失態了,眼光不由得心虛地飄忽著。
會知道程天何的名字是第一天上路時太無聊就問了,他們都以為他不會說,沒想到他倒是回得挺順口,只是不知道真實性有多高就是了。
至於那女子,有著嚴重的潔癖,曾於漠北與漠北北方大國——大息國戰爭期間因兩日未清理身子而一怒之下獨自於當日夜晚夜襲敵方軍營,直殺敵軍個措手不及,且傳聞當時他只揮了一刀便砍下敵方大汗和將軍的項上人頭,直到漠北軍隊接獲消息趕來收拾殘局,直到一位男子出現並將他帶往離那最近的一處溫泉後他才清醒。
此刻女子心中充滿著濃濃的罪惡感,他雖看不起程天何,但也確實不該將自己的情緒遷怒到對方身上,「那個,方才是我不對……」女子頓了下,像是下定了什麼重大的決心般開口說道:「就信你這一回……停下。」女子對外喊了聲,馬車停下。
一旁男子沒有開口,他早知道女子會這麼做,他們認識了這麼久,女子說話做事雖都直接到令人不悅,但事後都會補償對方,這就是他欣賞對方的理由,直來直往,冒犯了人卻也敢做敢當。
車外傳來一陣低鳴,男子停下腦中運轉的思想,起身,下車。
幾乎同一時間女子也聽見了,看來是他們的王到了,得先支開程天何才好,畢竟他們的王像是真心想迎娶程國六皇子的模樣,現在突然換了個人,他不發怒才怪,女子看了程天何一眼,隨即起身鑽出馬車喚著程天何跟上,而他們走的方向便是方才程天何所指的溫泉方向。
男子看著女子和程天何逐漸模糊的背影,轉身面向方才傳來低鳴聲的方向靜靜等著。
不出一刻鐘,一騎著駿馬的狂魅身影由遠處逐漸逼近,男子緊張地調整著自己心律,以免一下子就被來人看出他的不對勁。
駿馬在他面前停下,男子僵硬地盯著地上,彎下腰來對著來人行禮,不敢擅自抬頭,「王。」
「人呢?」漠北王卓焱,有著一頭亮麗的酒紅色長髮和一對深沉的紅褐色瞳孔。
「回王,他……往溫泉方向去了。」陌影緊繃著身子回答道。
「喔?」卓焱挑眉,「你在害怕什麼?」
「不……」男子手心出汗,不安的情緒快速蔓延。
「陌影,本王只給你一次機會,說。」卓焱下馬站到男子跟前將他扶起。
陌影聽著這話,琢磨著該怎麼開口,他絕對不能犧牲冰駱,「程義汝用替身將程希成換了,因為替身身形與程希成太過相似,且妝容畫的又近乎相同,可說是毫無破綻,屬下和冰駱也僅看過一眼畫像,因此一時之間無法立刻察覺出程希成被調換過,是屬下的失誤,請王降罪。」陌影更低下頭,單膝下跪,兩手手掌攤平貼於地面上。
「聽起來,倒像是本王的錯了。」
「不,是屬下的錯,是屬下沒再三確認清楚就——」
「罷了,本王不怪你。」
「是……」
「也不怪冰駱。」
陌影鬆了口氣,只要冰駱沒事就好,「謝王恕罪。」
「帶本王去見見他吧,那隻狸貓。」卓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不管是誰都無所謂,反正遲早所有人都得死,只是誰先誰後的問題罷了,他倒是好奇,究竟是誰?敢嫁給他做王妃。
「是。」陌影起身,朝著方才冰駱消失的方向走去,卓焱跟在他身後,腦中開始想著該怎麼殘忍地消滅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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