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一陣陣脹疼,程天何扶著桌緣坐了下來,卓焱伸手拿回吊墜,五指緊收,頃刻間將那些乘載著回憶的玉石化做粉末。
「都想起來了嗎?」卓焱問。
程天何愣愣地坐在那兒,他知道自己缺失了一段記憶,這麼些年受著黎秋羽的庇護,在他的回憶裡,那些宮人並沒有對他做到最後一步,可現實卻不是這樣,不論是身體內外,他早就全都不乾淨了。
「我……髒……」
彎下腰抱住他,懷中之人僵硬的身軀動了動,卓焱清楚感覺到慢慢攀上他後背的雙手,「我也髒,你看到了吧,將軍夫人安插在我身旁的侍女。」
卓焱是庶出,將軍夫人嫁進將軍府三年有餘一直未有身孕,反倒是晚她兩年入府的侍妾先有了,她雖忌妒到恨不得對方懷孕期間發生意外,一屍兩命,卻礙於將軍有意的保護而什麼都做不了。
卓焱出生那日,那侍妾難產而亡,將軍痛心入骨,待那侍妾頭七一過,便上殿請纓駐守邊境,一去就是八年。
父母不在身邊的卓焱,理所當然只能依靠將軍夫人,可將軍夫人卻是噁心他。
丈夫不在身旁,娘家又回不得,將軍夫人內心逐漸扭曲,她找了一個會武功的侍女,將她安插在卓焱身邊,那侍女長的奇醜無比,有著戀童的癖好,在知道將軍夫人對卓焱的態度後,直接放開手腳,以教導床地之事之名,強迫卓焱撫摸她、親吻她每個部位。
卓焱八歲那年,第一次拿起刀,殺了人。
所以第一次見到程天何時他才會如此戒備,在看見程天何被侵犯時,才會流下痛惡的淚水。
後來他的記憶缺失,反噬昏倒再醒來時,人已經在前往漠北的車隊裡,他找準時機溜走,躲躲藏藏幾年,晝夜不分地練武功,最終走火入魔,建立了環玨教,並以卓焱之名,一舉擊敗戎狄,佔領漠北,自立為王。
「那侍女名為小鳳。」卓焱起身輕輕擦掉程天何臉上的淚水,「你也不用可憐我。」
鳳深……小鳳……
「程國獻舞的男子……」
「不清楚,不過黎天予應該知道些什麼,我既然將人交給了他,那便不會再插手,明早等他給我一個答覆便是。」
「好。」程天何相信黎天予的能力,對此事也並無任何擔憂。
卓焱喚人傳膳,兩人邊吃邊回憶往事,幾段破碎記憶拼湊起來,終於解開部分謎題。
……
一桶冰冷刺骨的井水倒下,黎天予坐在床沿上盯著蜷縮在地的人,周身冒著寒氣。
「唔……」林深撐起身子,每一處都像是要散架了般痠痛不已,他抬起頭,目光定格在前方之人身上,「天予……」
黎天予向前走了幾步,蹲在他面前,「鳳深?」
那人瞳孔一縮,低頭確認自己的穿著,隨後雙手抱胸不住顫抖,「我不是……我不是……」
黎天予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視自己,「林深,你的病到底是什麼?」
林深被嚇得不敢動彈,淚水如潰堤般不斷湧出,「對不起,我會向公司提出離職,我……」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黎天予打斷他,滿臉的不耐。
林深低著頭,咬緊嘴唇不說話。
黎天予耐心用盡,起身想往外走,「你不說,我就等鳳深出來說。」
「不要!」那人蒼白的手拉住他衣襬,指尖稍稍用力,嗓音微微沙啞,「……我說。」
林深做了黎天予五年助理,五年來他每個月都有幾天特殊日子需要請假休息,每次請假回來,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點傷,黎天予尊重他,一直沒多問,直到兩年前劇組殺青,林深喝多了,忽然自稱自己鳳深,說卓焱怎可以殺了他,說他愛卓焱。
穿越古今之事黎天予從未與人訴說,如今卻從助理口中聽見卓焱之名,他不得不慎重處理。於是隔三差五地,他會狀似無意問起林深的病,林深有所察覺,多次與公司提出想換到別的演員身旁做事,黎天予知道後努力將人挽留,保證不再過問。
直到限制時間到,他可以回來見程天何時,鳳深利用他來到這個時空,在他面前溜走,他才不得已提早出現在程天何面前。
「所以是雙重人格嗎?」
「不是……我十三歲那年,一個女鬼占據我的身體,她說自己叫小鳳,知道我的名字後就改名鳳深,她說等她報仇後會將身體還我,我沒答應,就將這件事告訴我父母,他們請了很多師傅來替我做法都無濟於事,那個女鬼依然待在我體內,我們只能以每月一天讓她使用身體的條件暫時妥協。
「後來你突然出現,進入演藝圈,她像是發瘋一樣瘋狂搶奪我的身體,在我大學需要實習時,操控我進了娛樂公司,並成為你的助理……之後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黎天予丟了一條毯子給他,轉身回床邊坐著,他的目光依舊帶著審視,「你知道她今天做了什麼嗎?」
「……什麼?她是不是傷害你了?我已經很久沒出來了,這次出來,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如果她傷害你,你可以不用顧慮我的身體,直接報警。」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林深一愣,這才開始環顧四周,充滿古風元素的家具,昏暗的房間……不會在拍片吧?
「是片場嗎?」
黎天予失笑,總算相信林深方才所說的一切,「這裡是漠北,鳳深的仇人就在這。」
林深抓緊毛毯,呼吸一滯,「怎麼可能,她說的卓焱是古人,估計都死了幾千年了。」
黎天予拿起一把匕首,放在手裡不斷擺弄,「那你覺得她要去哪裡報仇?」
「我……」林深腦袋很亂,鳳深很多事都沒告訴他,他對這個女人不太了解,只知道她要復仇,而復仇對象叫卓焱。
「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下一瞬匕首脫離黎天予掌心,斜著插入林深面前地板上。
這樣的黎天予讓他感到陌生,一直以溫柔形象出現在大眾視野面前的人,此刻卻毫不避諱地嶄露出他鋒利的一面。
「你……」你是誰?林深想起五年前第一次拿到黎天予檔案,父母不詳,身世不明,一個橫空出現的孩子,公司竟一次也未曾懷疑他的來歷,說高層被利益蒙蔽雙眼也不為過。
此時林深只能推翻之前種種猜測,任那些懷疑因子擴散,會不會其實,所有人都被黎天予控制住了。
「原來我不是操控不了你,而是操控不了你體內的鳳深。」
林深心理暮地一沉,猜測被證實,他卻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張嘴,語氣艱澀,「……我無意冒犯您,鳳深所做一切確實是借我之身完成,您要怎麼處置這副身軀都行,是我沒能力控制住她。」現實就擺在眼前,他沒辦法騙過自己,黎天予確實有問題,「希望您能看在我勤勤懇懇為您工作五年的份上,偶爾替我照顧下我父母,我、我的銀行還有錢,密碼是……」
「我好歹是接受過義務教育的人,怎麼可能說殺就殺,你起來吧。」
林深哆嗦著站起身,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滿心都是能活下來的感激,「謝謝您。」
「不須要對我用敬語,跟之前一樣叫我就行,我差不多還有一個月才開學,等開學我再帶你回去,這期間你不要亂跑,這個地方沒有那裡安全。」
「我明白的。」
兩人之間一段沉默,黎天予盯著他半晌,起身走到他面前,拔起地上的匕首,用側邊未沾染塵土的刀刃,在自己食指上畫上一刀。
「你做什麼!」才冷靜下來的林深,被黎天予的舉動嚇了一跳,拉住他流血的手,一把拍掉匕首,演員的身體健康必須放在首位,林深一直將他照顧得很好,見不得他身上帶有一點傷。
身邊沒有平時背著的斜背包,林深著急地拉起身上毛毯想替他止血,黎天予將手抽了回來,食指伸到他嘴邊,「張嘴。」
林深身體一頓,腦袋還沒想明白這兩個字的用意,嘴巴就被強行撬開。
「我的血可以壓制鳳深的邪靈。」
原來是這樣……林深有些猶豫地握住黎天予的手,先是試探地舔了下他指尖,確認黎天予沒有在開玩笑後,才認真吸起血來。
血的味道並不怎麼好,濃郁的鐵銹味頻頻刺激他的味蕾,讓他不自覺皺起眉來。
要喝多少血才足以壓制鳳深?
黎天予垂眸,雙眼如染上濃墨般深不見底,他勾了勾手指,覺得差不多後便抽了出來,指尖上還牽著水絲,林深有些臉紅,只能目不轉睛盯著黎天予濕潤的指尖,只見那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林深舔了舔還沾著血腥味的嘴唇,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
捏起毛毯一角擦拭他手上的口水,林深忽然不知道以後要怎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待在他身邊做事。
黎天予邁開步伐離開房裡,林深快步跟了出去。
房外天空一片漆黑,門外站著兩位侍從,更遠的院門口還有兩個侍衛,林深伸手觸摸走廊上的燈罩,裡面依稀可見一支已燃燒過半的蠟燭。
這裡真的不是片場……
一股冷風吹來,林深拉緊毛毯,被井水澆過的身體忍不住輕顫起來。
交代完事,兩位侍從領命而去,黎天予轉身便見他垂著腦袋縮著身體的模樣,「跟著出來幹嘛,這裡日夜溫差大,你是打算凍死在這裡嗎?」
林深迷茫地搖了搖頭,「那我這一個月是只要安靜待在房裡就好了嗎?那個血只喝一次就夠了嗎?我這個月薪水是有還是沒有?還有……」
「行了,先把身體弄乾淨再來談這些,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鳳深把你的臉畫成什麼樣了。」
伸手摸了摸臉,明顯的顆粒感讓林深很是不知所措,「這裡有卸妝水嗎?」
「……」黎天予一時語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將人領回房內。
林深依舊茫然,怎麼也想不明白黎天予怎麼忽然就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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