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谷羅的孩子都在天霧山莊長大,不只是因為他們是太谷羅,而是他們天身體質特殊,會引發妖物的興趣。有時好,有時壞,面對弱小的太谷羅子嗣,通常是後者。
母親帶著年幼的墨涯四處奔走,聞風緊追在他們後頭,卻也無法及時找到他們。
墨涯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們住在一座小村莊,好心的農家夫婦暫時收留他們,他和母親在小房間內睡著,卻突然有妖物闖入。
那時他才幾歲大,什麼能力都沒有,而母親為了保護他誓死和那隻妖物搏命,最後在他眼前被妖物給吃了。他蜷縮在房間角落,滿腦子是母親被吞食地畫面,鼻間充斥著揮之不去地鐵鏽味,除了哭泣與顫抖之外什麼都做不了,那時的他根本無法保護母親。
就在妖物要攻擊他的時候,聞風及時趕到,擊斃了那隻妖物,一邊道歉自己晚來一步,一邊將他緊緊擁在懷中。
然後他回到天霧山莊。
起初他不敢踏出房門半步,成天將自己裹在被子裡。天霧山莊的妖物眾多,他可以感覺到屋外隨時都會有妖物在走動,深怕一個不注意就會有妖物闖進屋內。聞風一有時間便會來到他房間,抱著他哄著他,告訴他天霧山莊的妖物不會傷害他,可他還是怕,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母親被妖物吃掉的畫面。
或許因為經歷過這樣的過往,基於同情,家裡的人都對他特別保護,也不會強迫他學習馭妖之術。遇到狀況每一個都會優先照顧他,那怕是溫柔如大姐,或是冷酷如三姊。漸漸地他變得懦弱膽小,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被嚇到,然後下意識躲起來。
他是這一代太谷羅子嗣中唯一的男孩,卻比其他人都軟弱。他甚至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有人保護他,替他扛,替他解決。他深信自己就是個什麼力量都沒有的廢物,只能躲在其他人身後。
不只太谷羅家人護著他,就連天霧山莊的妖物也努力想與他共處,他們想接近墨涯,卻又害怕嚇到他。第一個突破墨涯心房的,出乎意料是長的最嚇人的饞廚子,在長久的努力下,他用一盒又一盒的點心,終於突破墨涯的心房。雖然初次見面時還是把墨涯嚇到點心都不要了,可最後還是成功靠近他。
饞廚子長的雖醜,但其實很溫柔也很有耐心,對付孩子更是有他的一套。
如果說天霧山莊有七不思議之妖,那饞廚子肯定在其中。
好不容易不再對妖物感到恐懼,墨涯才開始接觸院子中的小妖,逐漸地體會到妖物也可以很和善,和人類其實沒有什麼差異。
聞風一直以來時常外出狩妖,就算將墨涯帶回天霧山莊後仍是一樣。他會替那些無法自己處理危險妖物的人民解難,一是出於本心,二是不想發生在墨涯身上的事情重演,因此他盡可能除去那些帶有惡意的妖物。
在墨涯年齡足夠時,他決定帶著墨涯一起四處走,希望可以藉此讓墨涯學著堅強。
墨涯厭倦那些同情目光,於是同意跟著父親去冒險,他深信只要躲在父親身後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怕。
每一次聞風和凜夜都會將他保護得很好,雖然凜夜很冰冷也很嚴厲,但只要他躲過去,凜夜仍會將他護住,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墨涯總是站在別人身後,認為會有人理所當然站在他面前替他擋,若是天塌了也會有人替他扛,然而也是會有聞風和凜夜無法照顧到他的時候。
當遇到比較棘手的妖物時,聞風會將他一人留在旅店,那時候的他特別害怕,怕父親會和母親一樣再也不回來。每當他閉上眼,母親被妖物吃掉的畫面就會浮現眼前,再來是父親也被吃掉,然後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通通變成妖物肚中之物。他怕所以他不睡,睜著雙眼也要等到父親回來。
然後父親遇到雨暮,他也遇到辰云。
辰云是第一個開口說要守護他,並能真正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一昧站在他面前,而是在他身邊,抓著他的手說不要怕。他可以感受到溫暖從手心傳來,他可以明顯聽到呼吸與心跳。他跌倒的時候辰云會馬上發現並去扶他,當他難過哭泣時也會第一個安慰他,鼻頭也莫名其妙的跟他一起紅起來。當他睡不著的時候,辰云會伸出手讓他抓著,陪在他身邊直到他睡著為止,有時候到早上醒來,會發現辰云在他旁邊睡著了,而他的手臂還被自己緊緊抓著。
墨涯終於不是只看到一個背影,而是真的有個人在那裡陪著他。他知道辰云想跟著一起去狩妖,但為了他卻甘願留在旅店內。辰云從沒說,但他知道只要他開口,無論什麼辰云都會答應。
他也想為辰云做點什麼,所以當辰云終於開口說想偷偷跟去看大人們狩妖時,他鼓起勇氣點頭。辰云會保護他,他是這麼相信,而辰云也保證不會讓他受傷。
那晚他們沒有躲好而被妖物偷襲,為了保護他,辰云也受了重傷,性命垂危。
那是聞風第一次嚴厲數落墨涯,他哭得眼睛腫到都快看不見,不是因為聞風太兇,而是因為辰云昏迷不醒。
每個晚上他都守在辰云身邊,告訴辰云都是他的錯,他發誓他要變強,強到不需要躲在任何人身後,那時後就換他來保護辰云。
懦弱一世,只願為一人堅強。
那個人就是辰云。
在那之後他努力堅強練習,凜夜也很認真地教他基礎,雖然有點嚴厲,可他認為這樣就好。吃了苦他吞下,傷了疼到哭了,他擦乾眼淚全都忍住,他深信照這樣下去他一定可以兌現承諾。只是當聞風為了護他而死的時候,那一瞬間他所有信念全部崩塌。
他重要的人都是為了保護他而亡,母親是,父親也是。
他不怪雨暮,他知道雨暮是受到影響才會傷害父親,但他怪自己,若不是為了保護沒用的他,父親不會死。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他身邊的人終將為了他而死去。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該被妖物吃掉的不是母親,而是他。
然後在喪禮上他看到了辰云,恍惚之間他想起辰云受傷時他每天跪在床邊說過的誓言。他無法保護父母,但至少還有辰云,他一定要變強,強到讓辰云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之後的幾年他彷彿變了一個人,每天從早到晚都在苦練,練刀練身體,再疲憊也不喊累。
凜夜一直看著這孩子,他當然知道墨涯在想什麼。原本在失去聞風之後他想離開太谷羅回到鎖妖之森,但看到如此的墨涯他也很心疼,怎可能放他一個人。墨涯是他看著長大,更是聞風用命在保護的孩子,所以當墨涯要求他讓自己變強時,他選擇留下。
墨涯問他怎樣才知道自己夠強,他告訴墨涯,等到他能夠打敗自己,將他收服為自己的妖時,他就真的變強了。
再次見到辰云時,墨涯很高興自己真的有能力能夠站在他面前,知道自己終於可以保護辰云,那是他最開心的事。
「我呀!就只是想待在你身邊而已……」墨涯輕輕說道,他不敢看辰云的眼睛,他怕辰云心裡想的和他不一樣。
只是傻瓜如他,手都扣的這麼緊了,還會有什麼不一樣。
「那你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好嗎?」辰云一樣不敢看墨涯的眼,「心……會痛。」
墨涯驀然轉頭,辰云死盯著前方的草地,睫毛微微顫抖,沒有感覺到墨涯的視線。
明明是室外,怎麼胸口這麼悶?明明坐在這麼安靜的地方,怎麼心跳越發更快?
「辰云……」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r1lWKhr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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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辰云回神過來,墨涯的聲音近在咫尺,他猛然轉過頭,發現墨涯靠的很近,而且似乎越靠越近。
他們方才有坐的這麼近嗎?是誰先靠近誰的?墨涯的手好像沒有那麼冷了,他該放手嗎?但他又不是很想放,那就還是先抓著好了。
辰云的腦袋陷入一片混亂。
剛剛說到哪裡了?
下一刻墨涯的唇貼上他的,柔軟的唇瓣帶了些涼意,雙唇之間的觸碰,讓辰云原本混亂的腦袋瞬間轉為一片空白。一股溫熱濕滑的觸感滑過他的下唇,他感覺到身上的重量。
霍然像是有什麼打中他的腦門,他下意識伸手擋在兩人之間,用半推的方式阻止身邊的人更進一步。
墨涯退開辰云身邊,目光有些悵然:「對不起,我……」
那一下他沒忍住,就是突然想親吻眼前的人。他沒想到辰云會推開他,雖然力道不大,但內心還是有點受傷。
或許是他多想了,辰云只是當他是個好朋友在關心他,他卻不安於普通朋友的關係。如果辰云只是把他當朋友那也沒關係,他可以忍著,退一步在旁邊守著他就好,可是剛才他做了這樣的事,辰云會不會因此開始疏遠他?
「不是……那個……這裡……」辰云耳根都紅了,「會有人……」
墨涯一怔,半晌沒回過神來。
這院子這麼偏僻,哪來的人?連妖都沒幾隻會來。
突然他想到什麼。
辰云阻止他不是因為反感,而是怕在這遼闊的院子,會被人瞧見?也就是說,方才的一吻,他並不介意。
那麼……
墨涯鬆了口氣然後笑了,辰云側首看他,誰料墨涯卻冷不防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一併拉起,接著朝長廊的另一端走去。腳步有些快,剛起身的辰云只能急忙跟上,不知墨涯想帶他去哪兒。
一個拐彎他們來到建築的另一側,那裡有扇老舊木門,看樣子沒太多人使用。墨涯左右看了看,推開門將辰云拉了進去,隨後將門關上。
那是一間儲藏室,裡頭的空間不算小但一眼便可看盡,陳列了幾座木架,上頭堆了些許雜物。地上也堆了些龐大的木箱鐵盒,看起來就是個沒什麼人在整理的地方。
辰云心裡大概有個底,只是當墨涯將他壓上牆邊的時候,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一個受了重傷剛甦醒的人是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墨涯將手臂撐在牆上,把辰云困在自己和牆之間,不讓他有脫身的機會。
明明兩個人身量差不多,但基於站姿的關係,現在墨涯的視角比辰云高出些許。墨涯微微俯望著辰云,眼中的炙熱燒的他心頭癢癢的。
「還記得我說過我有想守護的人嗎?」墨涯說道,他的聲音有一點啞,是因為吹風還是因為緊張?
墨涯想守護的人是誰,曾經辰云也懷疑過,但經過這麼多事,他又怎不清楚那個人是誰?
「我想守護的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你一個,所以……」墨涯急了,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所以不要再推開我了,好嗎?」
聽到這樣的請求辰云怎能拒絕的了?他也不想推開墨涯,一直以來他最想待的地方不就是墨涯的身邊嗎?
這個傻瓜到底是要確認幾次?
辰云輕嘆一口氣,接著伸手撫住墨涯的臉。
「不推,抱緊都來不及,還推?」辰云的手指擦過墨涯的臉頰。
他的手是溫熱的,但此刻墨涯的臉頰卻更是滾燙。
一吻落下,墨涯貪婪的吸吮著辰云的唇瓣。不似方才院子中的淺淺觸碰,這一吻很深,兩人唇舌交纏伴隨厚重的鼻息,腦袋皆已一片混亂,卻還是難捨難分,就算因為缺氧窒息也停止不下悶在胸口的那股慾望。
辰云起初就沒站穩,這一吻又讓他的腿有些軟,慌亂之中伸出手臂勾上墨涯的後頸,墨涯一隻手還撐在牆上,另一隻手則是繞過辰云的背,托住他的腰。
親吻了一會兒,四片唇瓣稍做分離,兩人喘著氣,在目光交會的那一刻,再次貼上。
墨涯撐住辰云的腰,另一隻手則是不安分的拉扯他的衣帶,辰云哪管的了這麼多,另一隻手也掛上墨涯的肩膀,更加拉近兩人的距離。
兩人緊貼在一起,就像兩顆融化的麥芽糖,怎麼也分不開。
『匡噹』
一聲清脆的聲響響起,兩人驚慌的轉過頭去。
沒有人,但有只手工精緻的鼻煙壺落在地上,似乎是從木架上摔落的。
聲響如此大,鼻煙壺竟然還完好,連個邊都沒被嗑壞,真是讓辰云感到不可思議。這只鼻煙壺上的彩繪極為細膩,從材質上看來,好說也有幾百年了。
墨涯可就沒有辰云看的這麼仔細,他嘆了口氣,這才不甘願的將自己從辰云身上移開,一把抓起地上的鼻煙壺,環顧四周看看還有沒有地方可以安置它。
「這是古董吧?」辰云見墨涯動作有些粗魯。
「喔……是啊!」墨涯低頭看了手中的鼻煙壺一眼,接著隨手將它放在一旁有空位的木架上。
「不是應該放在盒子裡收好嗎?」辰云納悶怎麼就這樣把古董隨意放。
「不知道盒子去哪了,沒事的,這樣就好。」原本的好興致被破壞,墨涯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沮喪。
興致被破壞,但至少還不是全沒了,墨涯轉過身面對辰云,但就在他想開口說什麼的時候,聽到令他絕望的聲音。
「涯哥哥!你跑去哪裡啦?」門外傳來墨憶的聲音,她沒有發現兩人躲在儲藏室內,站在院子邊大聲喊著。
墨涯閉上眼,內心糾結全寫在臉上,看著他這樣,辰云忍不住笑了:「你的好妹妹在找你,一定也是因為找不到人在擔心。」
重重嘆了口氣,無奈歸無奈,墨涯也只好放棄這次的大好機會。
至少他知道辰云的心意,知道自己不是一廂情願的傻子。
辰云伸手摸了摸墨涯的臉,彷彿在告訴他,他哪裡都不會去,從今以後只待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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