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漏銅壺》第二冊真我 - 【二十三】神鬼未遇昨情尋 23.3

「光陰飛逝，轉眼已有十五年了。」

「當年，安迪在我的邀請下加入了教會。個性貪玩的他，很快便融入了這個地方，不久亦帶同他的妹妹星雨一起參與崇拜和團契。」

「那時的你對星雨一見鍾情，卻十分害羞，不敢主動接觸對方，惟有借助兆川作為橋樑，才成功與她混熟，你們二人自此開始走近。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你們始終沒有成功交往，即使你一直追求對方，她卻遲遲沒有答應你。」

「多年以來，你向她表白過許多次，她亦已跟別人交往過數次，但就是沒有跟你走在一起。儘管如此，你還是一直待在她的身邊，不論她跟你走得或遠或近，你依然會默默地守候著星雨。在成長之中，你們二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交纏著的關係。」

我一面聽著，苦澀的感受一面油然而起，真想不到，自己與她的過去竟是如此。

卻在同一時間，我心中又生起了一種熟悉之感。

就如堅叔所說，這些都是深刻的事情，是不可能遺忘的回憶，可惜我卻偏偏只餘下一些七零八碎的片段和模糊不清的感覺。

我不敢相信，但求再次確認，遂試著問道︰「我們……從來都沒有一起過？」

堅叔搖了搖頭，惋惜地說︰「據我所知，就是沒有。你們維持著這種曖昧的關係，直至你唸副學士。」

我撐著前額，苦惱地嚷著︰「我就是這樣，對自己的回憶都感到很陌生，偶爾看見一些人和事，只餘下強烈的感覺，卻完全記不起十年前所發生的這些事情。」

堅叔也不明就裡，皺起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失憶？木框，你的腦袋有沒有曾經受創？」

「應該沒有。」話雖如此，我身上受過的傷卻是太多，已記不起那一處有過什麼的傷患了。

堅叔抓了抓下巴的鬍子︰「我記得大約十一、二年前的某一天，你、阿Q和兆川突然同時與我們所有人失去了聯絡，星雨和安迪繼而也一起離開了教會，同樣不再跟我們聯繫。就是這樣，我們從此再也找不到你們。時至上年的冬天，我們才首次與你重遇。」

我？阿Q？兆川？

失去聯絡？

「噁……」我心中一凜，惡臭的氣味忽然再次循著食道直湧喉頭，我全身打了一個冷顫，心口感到被某種東西重重地壓著，豆大的汗水沿著前額滾落至臉龐之上，呼吸和心跳也不經意地漸漸加快起來。

「木框？」堅叔也察覺到我有點不妥，憂心忡忡地問道︰「你怎麼了？身體有事？」

我擺動手掌，喘著氣說︰「沒事……我……需要一點兒空間而已，這裡……」

堅叔看著我，思考了一會兒，驀然頓了一頓，好像記起了一些事情來，神色驟然變得凝重。他稍微探前身子，端詳著我，好像看見了些什麼，想要把它抽出來似的。

從他眼鏡片後的那對深沉睿智的眼目得知，他看出了端倪，已經找到了答案。

「是不是胃痛？你等等，我去倒一杯涼水給你。」堅叔說畢，匆匆開門步出了房間去。

我身體還是難受得很，實在想不到這古怪感覺的原因，最近好像發作得愈來愈頻密，難道我有什麼隱而未見的暗病？

堅叔很快便拿著一個蒸餾水紙杯回來，站在我身旁，遞來給我。

我接過，喝下少許，重整呼吸，輕聲地說︰「好多了，謝謝。」

「那就好了，你在這裡先休息一下吧，我要上洗手間，很快回來。」堅叔說完，多看我一眼，便回身退出房間，離開時並沒有帶上門。

我坐著，試著讓自己安靜下來，竭力抑制著不要嘔吐，以免弄髒堅叔的房間。

堅叔的房間，如同他本人一般樸素，沒有很多的擺設，最多的都是書本，畢竟牧師都是飽學之士，好不容易完成修讀神學，日後還是要不住增補知識，看靈修、福音書籍的習慣當然自不可少。

這時，我發現自己舉起了左手。

我大感疑惑……我何時舉起手來的？

我把手垂下後，又把右手中的紙杯高舉起來，無緣無故的向下翻轉杯子，把餘下的水澆到地上去，弄濕了地板。

抬頭一看，但見書桌和書櫃之間的牆壁上，高高地懸掛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

我把紙杯放在桌面，站起來，上前伸出左掌，按在牆壁上，再揮動右手，向著十字架招手。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曉得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搞什麼了？

這時，我聽見腳步聲臨近，似是堅叔回來了，遂馬上把雙手垂下。

堅叔回到房間，望著我笑說︰「怎麼了？坐吧，我們繼續談。」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惟有難為情地說︰「呃……我感覺怪怪的，我想，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了，改天再談吧，堅叔。」

堅叔搭著我的肩膀說︰「也好，今天談起的事，或許令你有點兒吃不消，你慢慢回想，若遇有什麼困難，即管來找我吧。對了，臨走之前，我來為你祈禱，如何？」

「不好。」我毅然拒絕，登時又感覺太沒禮貌，只好微微向堅叔點頭，補上一句︰「謝謝你把事情告訴給我聽。」

「不用客氣，那麼下次再聊吧。」堅叔語氣平靜地應道，然後對我揮手道別，逕自返回桌前坐下。

我快步離開房間，向入口正門的方向前進，經過大廳，匆匆推門，踏出教會辦公室。

甫返回室外的地方，暑氣蒸騰，身體便慢慢的回暖，難受的感覺稍微減退。

在我正要步下門外的階梯之時，一人剛好在旁步上了階級。

我倆同時轉臉一看。

「嗨，木框！」對方立即向我招手。

「嗨，阿祈……」我尷尬地回應。

上次我在她的房間裡，衝動地強行搶奪她的相片，最後還把相片撕爛了，至今回想起來，心中就只有歉疚。

面前的阿祈，笑容依然與堅叔的一模一樣，只是造型卻跟以往截然不同。

但見她臉上的粉底和胭脂頗為濃厚，唇上塗了一層淡紅的唇膏，左右兩眉明顯加深過顏色，一雙睫毛亦用了睫毛膏加以固定揚起，眼妝則以淡淡的粉色為主，並用淺棕色的眼影突顯了臥蠶，看起來盡是一副濃妝，再加上她身穿的米白短身襯衫、貼身牛仔褲，以及腳踏的一雙高跟鞋，簡直就跟一個美艷的韓國女生無異。

「哇……」我想不出說什麼才好。

阿祈紅著臉笑說︰「是了是了，別笑我啦。我很累了，剛從理工大學回來。」

「你還在唸書？」我記得阿祈的年紀只比我小兩歲。

「才怪啦！我是歌舞劇團的成員，後天晚上要去理工大學的賽馬會綜藝館演出，剛剛才完成最後一次的採排回來，實在累壞了。我沒帶鑰匙出門，現在又要來辦公室找老爸取門匙。」阿祈白了一眼，苦笑著說。

我聽後，笑了一笑回應︰「歌舞劇團，真了不起！也是的，我記得你唱歌很好。」

「別取笑我啦。好了，不跟你說了，我拿鑰匙後便回家休息去。」阿祈正要向我道別。

「慢著，阿祈。」我輕喚。

「怎麼了？」阿祈回頭。

我抓著頭皮，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上次的事，很對不起，是我激動了。因為我真的很想念劉星雨，想要再次見她，我……呃……呃……就是這樣，沒有了。預祝你演出順利吧。」

阿祈凝望著我，想了一想，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悄聲對我說︰「其實，她近日找過我。」

我心中大喜，連忙問道︰「是嗎？她還好嗎？」

沒想到，阿祈竟願意主動談起她的消息，使我心跳不其然的再次加快起來。

阿祈不大情願地說︰「她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已有很多年沒與我們聯絡了。聽說她患上了情緒病，畢業以後，當過很多份差事，卻就是無法長做下去。終於在兩天前，她給我發了第一個短訊，為我演出打氣加油。」

情緒病？究竟劉星雨這些年來經歷過什麼事情？

我不發一句話，靜靜地等待她說下去。

她看了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感覺到我內心複雜的情感，於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可以告知你的是，她近來想要買一部新的木結他，而我向她介紹了一間叫做『爬格仔』的結他店。這家店在荔枝角，近日正在做貨品大特價，此店明天休息，如無意外，後天將是特價的最後一日。你想的話，後天去碰碰運氣吧。」

「結他店，好，好！謝謝你，阿祈！感激不盡……」幾經辛苦，我終於得知劉星雨的下落，此際心中的喜悅澎湃激盪，實在難以言喻，當即連聲向她道謝，幾乎落淚。

阿祈輕嘆了一口氣︰「其實，林匡，一直以來，我都知道你深愛著劉星雨。星雨的事情，已讓我糾結了許多年，我也求問過主如何是好，直至今天遇上你，心裡得到了感動，我才鼓起勇氣直接地告訴你。」

我雖不太聽得懂她所說的「感動」是什麼，卻也點著頭示意，耐心地聆聽她的話。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她過去一向不太喜歡提起你，所以我們作為姊妹的，亦不敢告訴你太多。然而，解鈴還需繫鈴人，若是關於感情，那麼你的出現，或許就是她走出陰霾的契機。切記，你不可以逼她，她若不願見你，你就不要再煩著她了。」阿祈語重心長地向我明言。

我用力地點頭︰「明白，我答應你。」

風從晴空而來，自我們之間拂過，清涼之中亦伴隨著暖意。阿祈鄭重說話時，有著堅叔的口吻，聲線卻柔和如在歌唱，聽起來時格外入耳。

阿祈步上了幾級階梯，卻又回頭，打量了我一番，擔憂的神情，慢慢地又恢復了笑意︰「這個髮型挺適合你，這樣也好，這就是我們過去熟悉你的模樣。」

我報以一笑，心裡仍在答謝她。

其實她也不確定，把事情告知我，會對劉星雨帶來幫助還是傷害。

只是她仍然選擇告訴我。

或許這就是信……

未見之事的確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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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神鬼未遇昨情尋 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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