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漫天的紙錢飛舞,在漸漸黯淡的日光映射下緩緩飄落在千竹林一座新墳上。新墳插著一塊竹牌,上書「小鬼之墓」四字。
日落在拖曳出長長五個影子,墳前跪著四名大人,一名小童,正是歐陽昭、趙倩彤、崖繼之、大鬼與小沙彌。除了小沙彌外眾人雙目通紅,齊齊向著小鬼的墓深深磕了三個頭。
小沙彌垂下頭緩緩站起退到一旁,雙手合十不停念經,似為小鬼超度。崖繼之受傷不淺,只能由大鬼攙扶,撐著拐杖慢慢站起來。大鬼失去了弟弟,心中猶自悲痛,他起來後看到歐陽昭仍跪在墳前,強忍心中悲痛,輕輕拍著對方肩膀,安慰道:「歐陽兄不必自責,生死自有命數。小鬼為救小姑娘而犧牲,他也死而無憾。」
「若非我大意,小鬼不會枉自送了性命。」歐陽昭頭也沒回,只雙眼一眨不眨地看小鬼的孤墳,語調聼上去雖是平平淡淡,但任誰也聽得出他的自責與悲痛。
大鬼回過頭與崖繼之目光相接,彼此搖頭歎息。過了一會,大鬼見歐陽昭依然跪著,於是走到他身旁,徐徐道:
「當日我從大牢救走小鬼,從東門出城前去福州,你也知道那條路必會經過九龍幫。我們害怕被九龍幫的人認出捉回衙門,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小道前進。」
「小道雖然迂迴得多,但我倆覺得總比大道安全。走了莫約十里,忽然聽到前面勁風聲大響,小道上的樹葉啪啪作響,就像有什麽在叢林裏經過一樣。本來我們以為是野豬、老虎一類動物,但那聲音去得太快,要是動物絕不可能做到。於是我們循聲走去,卻什麽痕跡都找不到。」
「我立馬覺得此事奇怪,要知道即便是飛禽走獸,都尚自有跡可尋,若無任何痕跡的話。要不就是你倆聽錯,要不就剛才有一個能踏雪無痕的高手經過。我倆覺得事有蹊蹺,那風聲向着西面而去過去,不就是趙家大院了嗎?我想到你當時正前在趙家大院,心中略敢不安,於是便悄悄跟了上去。」
「快去到趙家大院之際,遠遠瞧見趙家大院火光衝天,有一個黑衣人背對我們。我們不敢靠得太近,恐防被他發現,只能遠遠看着。此時,有另外一人從火場中奔了出來,雖然看不清面目,但看服飾和身形,我十之八九確定他就是趙荼……」
歐陽昭與趙倩彤同時一怔,前者抬頭問道:「什麽?趙荼?」
大鬼點頭道:「當初只有八九分肯定,直到他奔近了那黑衣人,如見救星,一下就跪倒在地大聲說道:『陶大哥!救命!』那黑衣人則扶起對方,道:『趙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到此時此刻,我們才知道這兩人就是陶鐵手與趙荼。」
「接着,陶鐵手低聲對着趙荼不知說着什麽,趙荼又哭又閙,說着自己的家人如何被殺,又說什麽那個人是因爲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而來,要陶鐵手為他報仇。陶鐵手統統不答,只問他有關貨物之事。趙荼見此,大聲喝道:『陶鐵手!我與你好歹也是八拜之交,現在我遭人滅門之災,你卻只關心那批貨!?好!你不仁我不義!我回頭就報官府,跟你一拍兩散!』就在此時,陶鐵手忽然重重一掌轟在對方胸膛!!我們見此嚇得立即躲在旁邊的草叢裏,只見陶鐵手提着趙荼走向火場,趙荼這時一動不動,恐怕已經死了。我與小鬼也不敢再留在原地,於是就走了。」
聽得原來趙荼乃陶鐵手所殺,趙倩彤立即淚如雨下,低聲抽泣。歐陽昭愣了半晌,緩緩站了起來。
大鬼續道:「我與小鬼商量,此事事關重大,必須告知你或是崖大捕頭。當時趙府陷入火海之中,又有陶鐵手在,我們也不敢貿然闖進,只能原路折返。卻想不到遇到受傷的崖大捕頭。」
歐陽昭目光轉向崖繼之,後者乾咳兩聲,道:「當日我被岳秀琰偷襲,掉入江中,也幸虧如此,方才大難不死。我竭力來到東郊,打算找個破廟歇息一下,卻不想遇到廣陽二鬼。正當他們向我道出剛才所見之事,不虞岳秀琰這人竟小心得很,派人四處探查,結果被他們碰到了。」
「於是你們一路逃亡,來到千竹林?」歐陽昭問道,崖繼之與大鬼同時點了點頭,前者道:「在這過程中大鬼被岳秀琰打了一掌,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去到西禪寺時,小鬼抓住了小沙彌,然後把我們鎖在大殿的廂房裏,他擅長易容之術,打算裝作小沙彌打發岳秀琰一眾,卻想不到......」
提及小鬼的犧牲,眾人再度陷入沉默。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歐陽昭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決不能讓小鬼白白犧牲,陶鐵手的罪孽,一定要算得一清二楚。」
大鬼與崖繼之同時望向歐陽昭,後者向大鬼道:「大鬼,在下有事相求,望你能答應。」
「歐陽兄儘管說吧。」
歐陽昭看了看趙倩彤,道:「首先,希望大鬼兄找一處好人家,把趙家小姑娘好好安頓。」
大鬼看了看趙倩彤,點頭道:「這個容易,在下立即就去辦。」
趙倩彤低頭不語,歐陽昭凝視了她半晌,再向大鬼道:「第二件事,大鬼兄,勞煩你通報韓非,我會如此如此如此......」
接下來歐陽昭說的話,使得崖繼之與大鬼同時瞠目結舌。崖繼之皺眉道:「昭弟!如此一來......」
歐陽昭打斷崖繼之的話頭,道:「我也知道他不值信任,可是我們也破釜沉舟,再無別的方法能夠對付陶鐵手了。」
崖繼之與大鬼相視一眼,他們心中也明白歐陽昭說得沒錯,大鬼輕輕嘆了口氣,拱手道:「好的,在下這就想辦法通報韓非。崖大捕頭,歐陽兄,後會有期。」
大鬼牽著趙倩彤的小手正欲出發,趙倩彤忽然掙脫大鬼的手,走到歐陽昭身前。
眾人被趙倩彤的舉動嚇了一跳,歐陽昭半蹲下來,趙倩彤直視歐陽昭雙目,問道:「你又要去殺人,對嗎?」
歐陽昭看著趙倩彤那清澈如水的眸子,苦笑道:「或許吧。」
趙倩彤渾身一顫,她低頭想了半晌,抬頭道:「不要殺人,好嗎?」
趙倩彤的反應大出眾人意料,幾個大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歐陽昭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會下殺手。」
「逼不得已,就像剛剛那樣嗎?」
歐陽昭楞了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趙倩彤咬著唇,眼眶裏若有若無地似有淚水滾動。大鬼走上前去,再次牽起她的小手,柔聲道:「小姑娘,你長大後也許便能明白,現在還是先隨我走吧。」
趙倩彤默然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她隨著大鬼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稚氣的語調堅定無比地道:「你跟他不一樣,真的不一樣。」言罷便跟著大鬼離去,再沒有回頭。
大鬼與趙倩彤離去後,崖繼之與歐陽昭相對無言了不知多久,崖繼之終於打破沉默,道:「昭弟......」
「師兄,不必多說了。」歐陽昭看著小鬼的新墳,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我與你一同長大,你心中想著什麼,師兄怎會不知情?」崖繼之歎氣道:「韓非雖也算是我們的師兄,但他說的話......」
「他說的話,不全然是錯。」歐陽昭語氣淡淡然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他頓了一頓,然後故意拉開話題地道:「當務之急,是如何把陶鐵手繩之於法,對嗎?」
崖繼之所認識的歐陽昭生性開朗,從來臉上均掛著笑容,此刻看到師弟沉默寡言,鬱鬱寡歡,崖繼之感到仿佛不認識眼前人一樣。崖繼之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知如何再做規勸,只能無奈點頭,再也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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