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是塞勒巴蒙舉行新生訓練的日子,不過說是新生訓練,到底是外人通俗的說法,校方的正式名稱是「奪旗爭霸賽」。過往都是在八月底將要開學時舉辦,但今年卻將日期變更至八月中旬,理由是因為天氣因素。
這日午後穿上塞勒巴蒙制服的瑟那諾恩來到舊中央圖書館,前方引路的白鴿在飛到圖書館的牌坊前時停頓了一下,轉頭確認瑟那諾恩有跟上後,才往牌坊的中門飛去。鴿子飛過牌坊後便不見蹤影,瑟那諾恩見狀趕緊提步跟上,在踏過牌坊的瞬間,眼前景色忽變。
腳下的灰色石磚變成褐色的土壤,斑駁的水泥牆刷成一片翠綠,樹葉婆娑沙沙細語,和著百音鳥的歌聲乘風而起,繚繞林木之間。白鴿咕嚕一聲,撲剌剌飛去,瑟那諾恩跟著牠穿過樹叢,不用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諾大的空地架著一個舞臺,台前零零散散地站了一些同樣穿著塞勒巴蒙制服的人。人群的最外圍有幾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來回走動。
穿著黑斗篷的人中,一位留著白色長髮的女子見有人過來,馬上就迎了上去。這個人瑟那諾恩認得,是徒法家的女兒歐曼妲,兩人之前曾在一些宴會有過幾面之緣,雖然稱不上熟捻,但也不算陌生。
她穿著塞勒巴蒙的制服,白色襯衫搭配黑色短裙,腰間束有黑色馬甲,內紅外黑的斗篷上有醒目的黃色綬帶;那綬帶尾端的兩頭十分特別,是柄做工細膩的長劍。
雙手做提裙擺貌,歐曼妲垂目低首,右腳支在左腳左後方,屈膝蹲身,行了個標準的克利維斯坦女性見到貴人時該有的招呼禮。
「許久不見,敬愛的瑟那諾恩殿下,我是塞勒巴蒙三年級的學生,也是執律委員會的副委員長。想來您在給新生的手冊上讀過,執律委員會是負責校內秩序的學生團體,在今日的活動中同樣擔任維持秩序的角色。」說完她指著綬帶尾端的兩柄長劍,表示那是執律委員會的標誌。
瑟那諾恩打量著歐曼妲,緩聲道:「同在一個學校不必如此拘禮,若不介意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也該稱妳一聲學姊。」
她道了聲惶恐,「這是我對您的敬重,還請殿下莫要嫌棄。」
徒法家雖也是貴族,但家勢遠遠不及泰倫森家,在貴族之中只能陪坐末流,一言一行都必須格外小心,以免一步做錯被人告到國王跟前而賠上整個家族。因此就算此刻得了允許,歐曼妲也不敢隨意省略敬稱。
「請原諒我現在還無法正式歡迎您成為塞勒巴蒙的一份子。」歐曼妲闔目,雙手交握在胸前擺出祈禱的姿勢,「我由衷地祝福您,巴蘭的瑟那諾恩郡王殿下,無論是在今天這場活動或是往後的日子,踏在陽光普照的大地,有軒昂的意氣伴您前行;面對黑暗降臨的天幕,有勇氣化做的無畏之劍直指敵咽,守護您安泰無恙。」
因為對方久不回話,歐曼妲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一眼就看見那雙天藍色眼睛裡圍繞瞳孔的四個十字菱紋,看上去就像閃著冷光的刀刃一樣。
她不禁渾身一顫,立刻低下頭。正當不知如何是好時,面前的人開口說話了。
「願妳前行的道路上有晴空萬里長伴,即使偶爾風雨飄搖,也有不滅的燈塔引領初心;雨滴為妳洗去汗水的黏膩,涼風為妳吹乾濕濡的衣著,腳下的泥濘成為墊腳的階梯,助妳踏上衷心祈求的道路。」
「非、非常感謝您的祝福,瑟那諾恩殿下。」不想瑟那諾恩居然會開口祝福自己,歐曼妲惶恐地道謝,不禁懷疑剛才瞥見的厲色是自己眼花。她整理好情緒,蹲身歉然道:「雖然還想再同您多說會話,不過我還有工作在身,先失陪了。新生的集合區就在前方,有任何問題我們執律委員都會盡全力協助。」
歐曼妲離開後,瑟那諾恩往她指的地方看去,目光掃過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人群,似乎在找什麼人的樣子。
就在他目光梭巡的片刻,有沙沙的聲音驟然響起——那是鬆軟草皮被踩踏所發出的聲響——,伴隨輕快的節奏逐漸在耳邊放大。
黑色裙襬翻飛,微卷的淺棕色長髮隨著跑步的動作揚起,頭上綴著的金色葉片髮夾閃閃映著陽光,紫羅蘭色的眼眸片刻不眨,盈盈秋水之中有少年的身姿倒映。
少女在身前一步站定,他薄唇輕揚,溫語迎香風,「許久不見,涅亞。」
指尖輕輕掃過黑色的鬢髮,隨後將之抓在手中,少女臉上的笑容換成顯而易見的哀傷。「頭髮怎麼變這麼短……」
「反正很快就會長出來啦。」回答的人不是瑟那諾恩,而是跟在涅亞後面過來的一位金髮藍眼的少年。
「很快是多快?」
那人想了想瑟那諾恩原本放下後過腰的長髮,道:「要留回原本的長度可能要兩、三年吧,雖然有魔藥可以用,但是那種專門長毛的藥水感覺怪噁心的。」
「太遺憾、真是太遺憾了。」
涅亞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感覺手掌被什麼東西觸到。低頭一看是他戴著白手套的左手,好似在描繪她的掌紋一般,指尖貼著掌心肌膚緩緩向上,最後輕輕滑入五指之間。
因為這個動作,讓抓著他頭髮的手不得不鬆開。明明是拒絕的意思,卻如此細膩溫柔。
繞在兩人手指間的除了黑色的髮絲外,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麼。
就著這個姿勢,瑟那諾恩懶懶地轉過眼,好似現在才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一樣。「你怎麼也在?」
話語中的疏冷之意沒有讓那人卻步,反倒咧嘴一笑,「貴族學校讀膩了,想點換新鮮的玩玩。」
來的人正是克利維斯坦的王太子凱狄修,他與瑟那諾恩兩人還在牙牙學語時就被長輩抱在一起玩,可瑟那諾恩對他的態度一直都不鹹不淡,甚至可以說是冷漠。
不過王太子倒是不介意,至少瑟那諾恩偶爾會主動和自己說話——儘管通常不是什麼友善的話——,以他這種不愛說話的個性來說待遇已經算不錯了。要知道,一般而言就算遇見看不過眼的事,他都只會冷眼相待,從不言之。
「話說你確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我不介意你繼續無視我,或者是要求我滾蛋喔。」
凱狄修盯著那兩人還纏在一起的手,意有所指地這麼說。
涅亞「啊」了一聲,急忙要抽回手,不想纏在指間的手指忽然一緊,把她的指節給卡了住。
接到充滿疑惑的目光,瑟那諾恩微微傾身,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在涅亞耳畔調笑似的低語。「別為那種事不高興了,難道這種時候不是該來個重逢的相擁嗎?」
溫熱的氣息觸上耳廓,讓涅亞雙肩不自覺一顫。她向後躲開了些,紫羅蘭色的眼中帶著詰責,「三年沒見面,你是變輕挑了,還是學會說笑了?」
柔順的黑髮從指尖滑開,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回到了身側。隔著白手套的手指一點一點抽離,柔軟棉布在指間摩擦出的那人心癢的溫度,像是她的不捨,又像是他的眷戀。
撤回手後瑟那諾恩恢復了平常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冷而疏離的語氣好似剛才抓著人家的手不放的人不是他一樣。「是妳自己說若是高中能繼續當同學的話就好了,怎麼見了我之後的反應反倒沒有先前用手機傳訊時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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