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幫中,陶鐵手在後堂那擺放靈位的小房間裏,正為一個個逝去的兄弟裝香。從左至右的八個靈位,那都是當年叱咤風雲的江湖高手,卻又在江湖浪濤上終結自己的性命。
陶鐵手注視着靈位,他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灰蒙蒙的烟裊裊上揚,在房間裏化成一片片雲朵。陶鐵手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到後來傳來一把聲音:「大哥......」
陶鐵手一驚,回過身來,但見朦朧的烟霧中隱約出現了八道身影。身影雖然朦朧,但他還是能夠隱約看到那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孔。
「弟弟們......」陶鐵手不知為何眼眶裏竟立即濕潤潤的,他想要伸手觸碰兄弟,卻發現摸了個空。
幾名兄弟齊聲道:「大哥,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陶鐵手愕然半晌,強笑道:「怎麼失望了?大哥從來沒讓你們失望過啊!」
「當年響噹噹的鐵手追命,今日成了不仁不義之輩,我們做弟弟的如何不失望?」
陶鐵手一口氣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他正要說話之際,右手邊的三道人影由朦朧變成清晰,夏白道:「大哥,當年我和趙荼反目時,怎麼你不來做中間人?」
「我......」
「大哥,他們反目,怎地我們毫不知情。」早早逝去的兄弟們齊聲責備。陶鐵手徬徨地望向眾人,濃厚的烟霧後投來的是一道道鄙視的目光。
「不,不!」
「大哥,你為什麼要殺死我?」趙荼的身影變得清晰,他臉上沒有憤怒,只是一臉的失望。
「我......」
「大哥,你怎下得了手?」兄弟們責備的聲音又再傳來。
「大哥,你販賣五石散,乃是不仁;殺害兄弟,乃是不義......」彼岸從濃霧中走出來,歎氣道:「大哥,回頭是岸啊!」
彼岸語畢,其餘早在二十五年前死去的兄弟緩步而出,陶鐵手從左至右看着他們,每一張臉都是如此的熟悉,當他看到趙荼等三人時,驚訝得瞠目結舌,失聲道:「你們三個,怎麼如此年輕?」
「不,是大哥你變得我們也認不出來罷了。」
「是大哥你變得我們也認不出來罷了。」
「是大哥你變得我們也認不出來罷了。」
陶鐵手嚇得一覺醒來,背後滿是汗水,剛才的夢境他還心有餘悸,只見日光從窗戶透進房裏,原來已是翌日早上。
往日他一早必然會先到練功房打坐,然後再處理幫務。可是今天他吃過早飯後,立即就走進後堂擺放靈位的房間裏。
點燃燭光,他看着那五個靈位,微微嘆了口氣。
「弟弟們,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常在想,若你們仍在,那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陶鐵手拿着茶壺,一邊倒滿靈位前的杯子,一邊自言自語地道:「我們還是會像以前一般?還是仍會分道揚鑣,反目成仇?」
「為兄怕你們在天有靈仍不安息,所以才一直不敢跟你們說,五弟與九弟前幾年鬧翻了,而且再也和好不了。」陶鐵手苦笑了笑,道:「為了什麼?可真諷刺,是為了錢。」
「你們是知道的,五弟向來花費豪爽,真的是三更貧五更富。十來年前他也不知道怎樣欠得一大筆賭債,當時他向九弟借錢。而九弟啊......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父親去世之後,家道中落,生意那是一落千丈。他借不出錢,五弟以為他故意推塘,兩人就這樣鬧翻了。你們說,咱們都是生死之交,這樣豈不可惜?」
陶鐵手歎了口長氣,道:「你們大哥我也不好得哪裡去。自那件事後,我就在廣陽定了居。嘿,當時的事你們都不願透露姓名,非得要當時名聲最響亮的我去招募村民。那事以後,我成立了九龍鏢局,本以為憑藉這事的名聲肯定不愁生意,哪知道根本沒有人來找你大哥我。若非九弟把保鏢的工作都給了我,還談什麼九龍幫?九龍鏢局也早就不成了。」
「之後有了點錢,成立了九龍幫,卻輪到九弟不行了,這下可好,九龍幫也經營不善,他趙家的家業也經營不善,咱們兄弟倆莫非要窮得餓死?你們說諷刺不諷刺,這廣陽城是我們用性命救回來的,我們卻從來沒有在這裏獲過什麼益。」
「直到五六年前,我發現廣陽城開始有人服食五石散,我忽然靈機一想,與其讓那些零零丁丁的賣家賺錢,何不這生意讓我來做?於是我找到了貨源,開始了這趟生意。嘿,當年嫉惡如仇的鐵手追命,竟為了生活最後做上了這些勾當,你們或許說我不仁,可是在我困難的時候,廣陽的人又為我做過些什麼?更何況五石散在我手中,我大可控制有多少貨流出,若是其他人?恐怕是氾濫成災罷!」
「當然,我沒有虧待九弟,所有的生意都分他一杯羹,反正他趙家全國四處都有客人,這些貨也剛好讓他幫忙散出去。只是啊,當時五弟已經和我們斷了聯繫,不然難道我又會虧待他了嗎?」
說着說着,陶鐵手搖搖頭,默然半晌,又道:
「至於二弟的那個徒弟韓非,你們還記得他吧?他終於找上來了。前幾天,我忽然收到五弟的死訊,他劫走了我們的一批五石散,卻死在趙家的商船上。本來我還在想是什麼人能夠殺得了他?過了第二天又收到了二弟的死訊,我立馬就知道是韓非回來了。」
「我這大哥啊,做得不妥當啊。」忽然,陶鐵手想起了往日情誼,登時悲從中來,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道:「我為了自身安危,為了能獨自霸佔五石散的利潤,我把所有的嫌疑推向了九弟......」他口中呢喃了一會,終究不能在結拜兄弟的靈位前說出自己親手殺死趙荼的事,只道:「九弟也死了,我們九兄弟,只剩餘我了。」
他虔誠地在靈位前磕了個頭,道:「兄弟們,我一直沒跟你們說出這事,就怕你們瞧不起我這個大哥。只求你們別怪我這大哥做得不好。日後黃泉路上相見,只望你們還當我是好兄弟。」
從房間走出來時,一道晨光照落。陶鐵手望向天空,但見天朗氣清,多日的重霧終於消散不見。他心道:「兄弟們在天有靈,請保佑韓非和五石散這事情必能化險為夷。」
在靈堂上對着兄弟們訴說完,陶鐵手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心裏面的罪疚略略減少。此時,一名心腹弟子走到他身前,叫道:「幫主!大事不好!」
陶鐵手眼看弟子神色凝重,立即問道:「怎麼了?」
此時,一名身穿捕快衣服的男子跪在地上,泣道:「幫主!大事不妙了!」
陶鐵手看著這捕快,眼看此人有點面生,於是狐疑道:「這位是......?」
「弟子是跟隨岳師哥辦事的沈三元!弟子少來拜會幫主,使得幫主認不得弟子,實是罪該萬死!」
「哦,是秀琰的手下。」聽到這個名字,陶鐵手依稀有了點印象,確實是他派到岳秀琰麾下的弟子之一,為免被人察覺,多年以來負責通報的也只是岳秀琰一人,與這沈三元好歹也十年沒有見面了。他長長呼了口氣,問道:「怎麼了?秀琰已好幾天沒跟我通報,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吧?」
沈三元哭得一塌糊塗,吞吞吐吐地道:「岳師哥明察暗訪,終於查到那神秘人把趙荼剩下的貨物放到何處。原來,神秘人把貨物藏在北秀山南越王遺址。岳師哥一聽,立馬帶著我們一眾兄弟前去查探,結果......」
陶鐵手心中已經猜到大概,但還是問了出口。
「結果如何?」
「結果與那神秘人遇上,眾兄弟完全不是那人對手,全部死光了。岳師哥也受了重傷走不了,他最後拼了命助我逃走,然後就......嗚嗚嗚......」
陶鐵手聽得岳秀琰噩耗,心頭一震,心中恨得癢癢的,暗道:「好一個韓非,竟敢殺我愛徒!我定要你碎尸萬段!」但聽沈三元續道:「那神秘人真的好厲害,輕功直如鬼神,弟子害怕,於是找到一個山洞躲了兩天,待安全後才趕回來通報幫主,幸虧老天爺開眼,沒有讓弟子再遇到那惡神。」言罷又再哭了起來。
被對方哭得心煩,陶鐵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叫弟子帶走沈三元,然後抬頭望著天空沉思,在場的弟子見幫主如此也不敢出言打擾。過了好一會,陶鐵手終於開口道:
「準備出發,老夫要親自去一趟北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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