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十五年,那是距今五年前的事情,有人在旬尾村外的森林裡發現兩個人,其形狀之悽慘恐怖令聞者悚然,書曰:其四肢遭人綁縛固定於樹上,全身皮膚皆被剝下,內臟外露、血流如注,偏生呼吸猶有氣息,只是求生不能、求死亦不得。後經人調查發現是有人用特製的奇藥吊住兩人一口氣,使他們不致於死亡,不知是何種深仇大恨才行此惡。
若是再更北方一點接近王朝中心,那麼這件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但位於偏遠之地窮鄉僻壤的旬尾村一點也不重要,加上當時燕朝南方陷入叛亂,沒有人有時間顧及村子所發生的一樁兇案,所以當時根本沒有什麼消息便草草結案。
兩個人這次來此便是為了調查這樁陳年舊案,沒有要令真相大白,但至少讓擱在櫃子裡的案卷有份明確記錄,這樣官員來督察時也好有個說法,不過對於張輕而言,能不能成否又不是那麼重要了。
在半山腰繞了一陣,沒看到半個人,道路只是簡單的泥土壓實窄徑,藏於荒林之間,很難想像再往上藏著一個村子。沈安平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就連走路都成問題,要問他的身體狀況也問不出來,兩個人又只好坐在路邊,等著沈安平自己緩過勁來。
但說實在話,張輕反而希望沈安平在這邊出事,比起他自己痛下殺手罪惡感至少不會那麼重。
沈安平突然向張輕揮手,動作看起來像在求救一樣,但因為一直咳嗽話都沒法說,所以只能像現在這樣揮手。
「你想喝水?」
沈安平的身體因為咳嗽的力量帶動而顫抖,這種情況下他也看不出來對方是不是在點頭,還是從腰間取下水壺準備遞給沈安平。
「我不會給他喝水。」有人平靜地說。
張輕轉頭,道路外的林地間冒出紅色身影,一個女孩子站在林蔭間底下,一件過於鮮豔的紅衣、一條烏亮的長麻花辮、一身肌膚格外皎白。
張輕縮手,沈安平顯然沒有聽到女孩說話,從他的位置大概也沒看到女孩,嗚嗚地朝著張輕伸手,手掌在拍著他的肩膀,張輕沒有理他,也沒有急著跟女孩開啟對話。他看到女孩背後背竹簍,紅衣顏色亮且清楚如新。
「妳是旬尾村來的?」張輕起身,女孩嗯了一聲也不知說是說否,從坡道輕巧地踩上來,身手十分矯健,轉身輕而易舉將背上看上去有些重量的竹簍取下放在地上從中翻出花草,逕遞給張輕。
張輕沒馬上去接,他先是看到女孩灰黑的褲管底跟鞋面都乾乾淨淨,緊接著抬頭和女孩細而長,看上去懶洋洋瞇著的眼睛四目相對,女孩當然也一定發現到他的目光了,但是她也沒講話只是晃著白白的手要他拿過去。
他慢吞吞伸手接過,摸到了女孩的手,皮膚很細嫩,女孩又彎腰取出石缽、石磨遞給張輕,一面說道:「全部放進去磨碎。」
聲音又淡又輕好像隨時會消失在風中似的。說完她稍微扭腰取下腰間獸皮水壺,衣服腰間綁著一條革帶,把衣物給拉緊,托出纖細的腰肢,水壺先前正是掛在此處。
張輕接手把花草磨成碎泥,女孩拿出水壺並沒有要做張輕以為的其他任何事,只是坐在旁邊的石頭上面從竹簍間拔了幾朵花,手指搓一搓抖進水壺,晃一晃啜幾口。
「這樣?」另一邊張輕自覺已經足夠,將石缽遞給女孩看,她點頭說道:「倒一點水進去攪成泥狀,抹在脖子兩側、肝膽之間。」
一面說著女孩伸手指著自己指示位置,處理好草藥的張輕走到沈安平面前,聽到女孩說話的他已經拉開上衣。張輕把青綠色的藥泥塗到了沈安平身上,就在這時候沈安平又猛地咳嗽起來,一些唾液噴到了張輕臉上,張輕忍住慍怒把事情給做完,袖子抹抹臉走回去。
女孩向著他招手,張輕遞出石缽,卻不是自己意想中女孩要把石缽拿回去,而是將自己水壺裡面的水倒進缽中,說道:「拌一拌,喝下去。」
張輕見女孩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低頭看了看,缽裡邊的水變得混濁不清,水面上浮著青綠色的沫子,他想女孩既然比自己懂很多藥理,索性鎖住鼻子張口仰頭便是飲下,不管有沒有喝完逕自將石缽還給對方。
接著更讓他呆傻的事情發生了,女孩看見石缽裡面還剩下些許藥液,許多藥膏則粘在缽底,睨了他一眼以後倒了點水進去,手指攪拌,嘴唇貼著石缽把剩下的液體喝光,又將水壺裡的水倒進去清洗一番,跟石磨一起收進竹簍。
張輕適才想到,光顧著注意液體噁心,女孩交代要拌一下根本都忘記做,只不過對此女孩沒有其他表示,收好東西取出竹簍裡的花草開始修剪枝葉。
「妳叫什麼名字?」基於職業上的慣性,張輕問道。
女孩沒理他,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情。
張輕不以為意,他很能察覺到對方性格特異,絕非他平日城裡遇到的那些姑娘,於是繼續問:「妳剛才說不給他喝水是什麼意思?」
「他沒辦法吞下任何東西。」
這點甚至不需要多想張輕便同意,剛才他因為糾結著其他事情沒想太多,以沈安平咳嗽的程度根本不可能進食,所以女孩才讓他抹藥。
「妳給他抹了什麼?」
「藥。」
毫無疑問是廢話,女孩倒是說得一臉坦蕩,但張輕倒也不擔心這會是毒藥,畢竟女孩自己喝的比他還多。
山崖吹上一陣風灌進衣服,女孩巍然不動,這陣突如其來的強風沒影響到她折下花瓣丟回竹簍,篩檢雜葉。張輕回頭檢查沈安平的情況,咳嗽的狀況確實正在舒緩,沒有這麼激烈了。
「那他這樣沒問題了吧?」他向女孩確認。
「要去看大夫,他的病不只有風寒。」
「水……」
沒來得及問女孩為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張輕背後傳來粗啞的聲音,他只得起身把沈安平的水壺遞給他。看沈安平喝水沒喝出問題之後,張輕轉身,頓時呆在原地。
女孩人已經不見,他走到女孩原本呆著的地方,只剩下剛剛挑揀草藥時丟下的那些殘枝敗葉證明對方確實存在。張輕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撞鬼,舉足無措地望著那片空蕩蕩的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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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4日修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WEzHWCTp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