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官員的指引張輕找到了旬尾村裡的那間寺廟,當初修建時估計是刻意選了高處,需要爬上許多台階。張輕在階梯前停下,他聞到一股濃厚的腥味,臭不可聞,不免讓張輕眉頭深鎖,就在不遠處有個攤子,顯然是賣吃食的,一個人坐在店家擺放的桌椅邊吃東西,他能看到攤車跟冒熱煙的鍋子,卻看不到攤位的老闆。
伴隨張輕上前腥臭味更加濃厚,不得不讓張輕開始以嘴巴呼吸,卻總感覺好像在口舌間嚐到一股膩味。
這膩味令他想到那藥湯,更讓張輕覺得噁心。
店家人不在,大鍋上面的牌子寫道:「一碗四文,自取自用」,旁邊尚有一個碟子放了零落幾個孔方兄,兩個木桶一個裝用過的餐具,一個裝沒用過的。
「小哥是外邊官府派來的人嗎?」那個在吃飯的漢子同他搭話,「要吃的話自己拿就行了,錢放在碟子裡面。」
張輕未置一詞,蓋上蓋的大鍋正是臭味來源,他微微揭開蓋,熱氣噴出,略看了一眼他便蓋上。
他轉頭望向漢子,對方跟他講過話以後便專心吃著自己的,沒注意張輕,向碗瞥去一眼,張輕眉頭更深,嘴巴抿了起來,迅速轉身離開攤位。
轉到階梯前面,張輕逐步登上石梯,通往寺廟的階梯色深且濕潤,看上去經常有人整理,上面沒有太多落葉和青苔,階梯兩側的草皮也乾乾淨淨。他並不是沒去過其他村莊的寺廟,多半都是小且破舊,像如今面前這棟跟城裡的廟觀也都差不多了。
廟門關上,門紙灰舊而破洞,灰樸的木牆有久濕而變色的深色塊,角落甚至長了青苔,石磚亦缺角而裂開,貌似無人管理偏生又有煙從屋頂冒出。
大多數偏鄉區域的僧寺都是這樣,用了在當地很難得到的材料建成後又沒多少資源維護。
旁邊有置香木櫃,內裡放香,外邊則有小筒上有牌子寫曰:「一文三支自取」。
張輕投了錢以後拿香推門,寺廟內安靜且幽暗,兩側放著供人跪拜的草蓆,最內側便是供著志樂神神像的供桌,張輕恍惚,廟觀內的擺置讓他回想起棘府,想到高高在上看著自己並且下達密令的府丞,兩個地方在他看來有些相似。
就如同如今的人們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惡鬼之災因而信仰志樂神,沒有拒絕餘地,同樣地雖然是違心的命令他對府丞也沒有拒絕餘地。
「有人嗎?」
張輕嘗試著叫喊了幾聲,角落突如其來的鎖鏈喀嚓聲嚇了他一跳,轉頭一看在幽暗之處正有鐵籠,因藏匿於陰影之中使得他沒第一時間發現,而在鐵籠當中關押著一道蒼白身影,其物人形,比他高了一個頭,身形極其寬闊,肩膀、手肘、膝蓋之處皆長出骨刺,五指極長。
惡鬼是也,看見了張輕就咆哮著朝鐵欄撞起來,聲若洪鐘令聞者驚心,張輕下意識地抓著腰間的短刀,擺開出刀步,額間有汗出。
然而堅實的柵欄紋絲不動。
「今日本廟不開放,莫非村裡沒人跟你們說過?」
一個僧人適時從後堂走出來,相貌之英俊讓張輕愣了愣,旋即才說道:「確實,村裡人沒跟我們講過,都說是來這裡旁邊就可以買香供香。」
「既然沒人跟你說,那小僧也不怪施主,施主請自行上香吧。」
僧人走向角落鐵籠,裡頭的惡鬼看到僧人靠近,動作平靜了許多,卻仍舊對著僧人低聲咆哮。
「此人父母雙亡,妻女又在幾日前遭逢山難而亡,悲愴之下丟掉上神給予的護身符甘願心性崩毀而化身惡鬼,小僧也只能以上神咒令鎮壓之。」
張輕知道僧人所說的都是惡鬼的故事,所有惡鬼在變成惡鬼之前都曾經是人類、都沒了壓抑變異的志樂教護身符。但這對張輕來說沒那麼重要,他所關心的,只有這一次的案件。
「我受命令來這邊調查五年前那樁舊案,師父清楚嗎?」
「小僧來這裡的時候已經沒人在討論這件事情,只有去過當時找到那兩個人的地方祈福禱告,恐怕沒辦法給施主太多線索。」
「所以師父也不是那時候來的。」
「是的。」
僧人看了眼柵欄內的惡鬼,旋即便轉身走進後堂,見狀張輕便也走到神像前抬頭看了眼高大莊嚴的志樂神像,點香做拜,新起的香頭散發著鮮明的紅光,白煙裊裊上升。
做完這一切,無所事事的張輕心想應該先跟僧人打聲招呼再離開,他隨意地走到惡鬼面前,無視開始掙扎的惡鬼向其端詳,怪物身上猶有變異時被體格成長而撐破的衣物,破損的布料隨著惡鬼的動作翻動。
貼著張輕胸口的志樂神護身符在發燙,這是符咒偵測惡鬼存在的效果。每個人身上都有這樣的志樂神護身符,此時若是把象徵志樂神的木護符放在惡鬼蒼白的皮膚上,接觸到的那一塊就會瞬間燃燒起來令惡鬼痛苦不堪。也就是這樣的小護符能幫助他們在情緒達到最低點最絕望的時候,不至於因為心情的低落而導致自己變異成如同面前怪物的存在。
他注意到對方的衣服上有個圖案藏在布料內側,那圖案就好像一朵蓮花,形貌則比實物簡單很多,平時如果不把衣服翻開來是不會發現的。
張輕總覺得這圖案很眼熟,好像在哪邊看過,但是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聽到僧人走路的聲音,轉過頭去,對方兜著一個包裹從後堂走出來,看了一眼張輕點的香,看了一眼志樂神的神像。光就這一舉動,張輕就覺得面前的僧人還自己平時遇到的僧人很不一樣。
「施主對他很感興趣?」僧人說道,這種口吻也讓張輕覺得僧人不太一般。
「之後這惡鬼會怎樣?」
「我們會以神火淨化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直接燒掉?」張輕下意識脫口而出,察覺自己用語有些不敬,便轉移話題道:「我還以為村民會想要再留他一陣子。」
說什麼神火,張輕也知道那就是一般方法起的火,頂多是有僧人祈福代為點燃而已,這有人類變成惡鬼後皮膚雖堅實卻類似木質的因素在。
燒掉是大多數地方處理惡鬼的辦法。
「圖什麼呢?」
「就是……有些人還會覺得他可能有救。」張輕依照自己的辦案經驗說道。
「變回來?不。」僧人走到鐵籠前,惡鬼低吼如犬吠,他巍峨不動,表情不因怪物威脅而有絲毫改變,「當此人化身惡鬼時他便已經往去,靈魂回歸上神,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遵從本性貪食人肉,空有靈魂毫無理智的怪物。」
僧人所說乃張輕跟那些遭逢惡鬼之災的人們所說的話,也是村裡、城裡每一個志樂教僧人都會跟信徒所說的話。
「這個給施主吧。」僧人走到張輕面前,平靜的眼睛沒有半點情緒,平直的看著他,這種目光令他想到那些棘府官員在問話時,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待證據確鑿的案犯。
張輕看著僧人遞過來的便是那個包裹。
「是村民送給小僧的,小僧做了點儀式,帶著可保平安。」
張輕以為對方在跟自己開玩笑,然而剛才僧人的表情不像這麼回事。
離開的時候,張輕才想到僧人好像知道他這邊不只一個人,他在最開始見面時用的是「你們」,後來改成「你」,就好像一時口誤一樣。一般人可能不會留心,他身為差役的經驗卻是讓他留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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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7修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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