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輕只覺得山嶺吹來的風更冷了些。
「殺僧人?妳說村子裡的師父?」
「正是。」
「妳莫不是山妖?」
「傻子,真正的妖可不怕志樂教的僧人……唉,無怪乎你,畢竟你人微見識輕。」
阿芳的表情像是感到無趣一般。這話自己說自己還好,在阿芳口中聽到,卻讓張輕心中隱隱扎痛,觸及到了最讓他痛恨的部分,但也僅僅只是這樣,一旦有所感觸,張輕反而更加地冷靜,他注意到的是,阿芳言下之意就好像她認識真正的妖,以及她稱志樂教的師父為僧人。
在他的理解裡,叫師父跟僧人是不同意思的。
「妳想殺他是為了什麼理由?」張輕手往下放,出聲試探。
「殺他喔……沒什麼理由,就只是不喜歡他而已。」阿芳懶洋洋地說著。
張輕一頓,「……但這件事情,對我有些難,我總歸是公門出身,我需要點時間考慮。」
在張輕看來阿芳實在深不可測,除非一切都到了不得不的時候,他還是想要可以保留挽回的餘地。
阿芳搖搖頭,「都已經讓你知道這件事情了,有點難也沒辦法,在這世間總不是有這麼多選擇,大多數時候都是隨波逐流,你是、我也是。」
「小姐也會這樣?」
「未嘗不是?」
阿芳認真的點著頭,迎向她微瞇著的眼睛。張輕總感覺自己的全身越來越火燙……
在某一天,他終於發現到一件事情,當自己面對可能到頭的危險時並不是因此而身體僵硬,反倒是越有醒覺,身體變越加火熱,思緒因而更加清晰,身手因而更加矯健,也就是那時候,張輕覺得自己可能天賦異稟,具有某些異於常人之處。
棘府府丞那張隱藏在殿堂陰影中的面孔驀然浮現,講過的話、答應過的飛黃騰達湧入腦海,他確實看得不夠清楚,不論是阿芳還是府丞,他們在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若是我不……」
話沒說完張輕猛然轉頭望向一旁,右腳一蹴身體微斜,手上倏然出刀,又快又急的刀身直直前斬。
先前張輕的手掌所在的,乃是自己習慣的:最好拔刀,威力最猛的位置,若是能在這個位置跟角度出刀,武功相等之下第一手必然對方猝不及防,而後則能佔據先機。
轉頭是為了轉移阿芳注意力,在對話的時候,張輕早就在腦海想過揮刀的路徑,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不算出色,但腰間這把刀用得很久、足夠熟悉,用起來也如使臂膀。
短刀驟停,張輕瞪大眼睛,阿芳只是手向上一抬赤手便擋住了刀身,她又向著張輕轉頭的方向看了看,才慢慢轉回來面對張輕,「原來如此,你在騙我。」
張輕試圖抽刀,阿芳軟軟小小的右手卻如同鐵箍緊緊鎖住了那把短刀。刀本身的重量就算是成年男性都要稍微習慣才能自由持握,對阿芳而言卻是舉重若輕。
手腕翻轉,短刀傳來一股巨力直遞全身,張輕甚至都來不及抽身便只感天地倒轉,居然是沒做任何準備就已被人翻倒在地。他躺在地上雙臂劇烈疼痛,張輕判斷是剛才那一折讓手臂骨頭脫開了,光是挪動都使不上力,更別提要讓自己起身。
頭上一黑,阿芳正俯瞰著自己,天光被她擋著。
「滾一邊去。」忍著痛他罵。
「明明知道咱倆差這麼多還敢出手,倒是好膽。」阿芳用手指捻了捻,像是在比較兩個人的功力深淺。
棘府不同專辦鎮民糾紛、竊盜等小事的案所,專辦人命、惡鬼、私祀、妖異相關的重案,進入棘府會被要求孤家寡人,要簽生死狀,未服滿五年者不得離開,具有重重約束。
張輕不是沒看過同僚屍體,在棘府出人命都不算鮮見,動輒斷手斷腳的,都還能找人給他生回來,算張輕運氣好,做到現在遇到危險都還能化險為夷,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他不是說不認為死亡會降臨到頭上,只是直到剛才張輕都還覺得那就如同他所聽聞的妖怪傳說一樣模糊不清,還要很久才會碰到。
沒想到死亡倏忽來至,午後的暴雨好歹還會天空陰沉,這是連一點徵兆都沒有,就連經過都是他沒想過的。
張輕肚子一沉,心裡有些涼,只道阿芳要對他開腸剖肚,結果竟是阿芳一屁股坐到他身上,兩腿併攏雙手好好地放在膝蓋上。
「不裝了?」阿芳睨著張輕抓起他的左手,劇烈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嘶嘶地慘叫,「要好好說話了嗎?」
「栽在妳手上我也認了,隨便妳啦!」
「說得好像我不殺你還不對一樣。」
阿芳抱住張輕的右手,他的整條右手略貼著阿芳的身子,就在張輕摸不著頭緒的時候阿芳突發力,先是一陣驟然的抽痛,隨即便是傳遞整隻手臂的痠麻爽感。
阿芳鬆開右手,張輕便試著移一下,手臂總算是能動了,不至於稍微挪一下就痛到不能自己,此時換成左手一痛,被阿芳抓起來折了一下,也同樣能動了。
阿芳起身抓住張輕衣領,一使力張輕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彈了起來還往前踉蹌了幾步,阿芳啪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力量頓時讓他雙膝一彎,整個人都站好了。
「喏。」阿芳遞出他的刀子,拿法是握住刀身尖端讓柄朝向他,就算是張輕用這種方式拿也抓不穩刀子,對阿芳來說則是輕而易舉。
張輕看了阿芳一眼,眼睛依舊是一副懶洋洋好像沒睡飽的模樣,他伸手接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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