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上關雄城近在眼前,欲過關者大排長龍,在城下已積攢成密密麻麻的人頭,打算搶生意的城內人乾脆把攤販擺在外頭么喝招客,或吃或喝的,也有幫人看相算命的、剪髮理容的。張輕摸了摸鬍子,衣服都換過一身也洗過澡了,現在不算太髒,還人模人樣的。
張輕在這群要過關的人裡頭算來得晚,後面也沒有新人了,他估計自己是遇上了什麼日子吧,隊伍前方排隊者形成一堵人牆擋到了後來者的去路,他也不急著進到裡頭,索性就在隊伍外面閒晃,在各個攤販東看西看,繞了繞,最後在賣香賣符的鋪子前停下。
攤位上擺放的符祿跟志樂教使用的樣式大不相同,為的就是避免犯皇朝律令,燕朝雖以志樂教為宗,仍有許多不出自僧寺、稱之為演命人的存在。
他們學習某種祈福避禍之術,自稱從天地之間借氣而用,不拜任何神鬼。如現在擺在關前的販子披白衫掛青髦杖便是這類人,不過他們所使用的符其中的線條跟志樂教大相逕庭,他猜想這也是在避免志樂教律令。
張輕端詳著地面上一疊疊擺放的符紙,這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棘府差役,根本不需要認真的去研究這些東西的線條究竟合法。倒是香,其實幾日來想到旬尾村的事情,死在自己手底下的那些村民心中仍有惴慄不安,張輕索性跟攤販買了一柱香準備進城點一些。
「施主看上去神光不凡,是否正在行走江湖四處遊歷?」
有人出聲向他搭話,光是施主兩字便讓心中大有警覺的張輕猛然抬頭,體內阿芳埋藏的內力隱隱流動,看到的當然不是他預想中的那副面孔,只是另一個陌生的年輕僧人,僧人披黃衣戴斗笠,手持竹杖腰掛一舊一新兩個布包,腳下草鞋跟衣服多有縫縫補補的痕跡,舉單手打揖面帶微笑,一派雲遊僧作相。
僧人這樣問來便是要確認他是不是江湖武人,而江湖武人這四字又有講究,一般人不敢自號入江湖避免惹火上身,也只有習武之人才敢如此言談。在棘府當差時,最知道皇朝法律未曾有變,卻因身分而異,而要考量如何因人而異便是他們這等執行法律,當差的人頭痛的地方,一般人、貴人、江湖武人、僧人都不一樣,其中又以後兩者最為麻煩。
僧人自有志樂僧法管之。而江湖一詞已不能以等閒之人而論,這種人或有門派為背景或結黨結夥,有時就算殺人犯禁,只要有些身分就只能交給相關人處置,皇朝律法未必能拿他們怎樣,動了反而是引火上身。
是以官差都說「僧人與江湖客最是難纏」,辦案時這種彎彎繞繞他總要問清楚:江湖武人就是江湖武人,若是以此自稱又太拗口,所以或武者或武人,此等人者也以此自謂之。
張輕想既然他已啟蒙入道,丟了差役身分也算是個江湖武人,要用何種身分看待自己,該怎麼自稱他都想得很清楚,於是先學著江湖武人的作派拱手說道:「拜見高僧,小弟朱淺,目前行走遊歷望增長見聞。」
朱淺是他現在用的假名,朱是他娘親嫁來之前的舊姓。棘府的身分文牒固然好用張輕卻覺得不適合,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所以索性藏而不用。
「高僧實在謬贊了。」僧人作揖,「冒昧請教師從何處呢?」
僧人臉上淺淺笑著,很是和善。但經歷了旬尾村一事現在他也不能再對這些僧人等閒視之。
「師父也是散人,只傳武不傳法,事了便又雲遊去,也不知其名甚。」張輕知道江湖武人最重傳承,這樣說來對自己有啟蒙之恩的阿芳確實是他的師父,這也是他提前想好的說詞,簡單來說就是只指導他武功卻不收他為弟子,也沒告訴他名字便雲遊而去。
「原來,貧僧觀施主腳步穩當,氣色紅潤,想來是有過人之處是以才斗膽來搭話。」
張輕一愣,想到據說膽敢四處行走的僧人多半都是志樂教武僧那邊出身的,本身武功都不錯而更甚於那些沒有門派的江湖武人,面前的僧人大概也是這類人所以才能看出他有些功底在。
但看到對方有些武功就想結交,比起僧人來說豈不是更像江湖武人?只不過想到面前僧人武功甚至更勝於自己,張輕也不敢隨意輕言發問,又是拱手道:「原來如此,幸會。」
僧人再次作揖,互相招呼過後兩人便收起手。
「施主看上去是想過這關口嗎?」
「正是。」
如今在城關口排隊的人已經形成一堵人牆,出人意料多的士兵在現場維持秩序,這是張輕抵達之前未意想過的狀況,根據過往的經驗會變成這樣通常是有某些顯貴人來此處,守城官員給貴人行個方便便會將閒雜人等先驅趕開。
而往常地越是權貴的人就越多繁文縟節,是以才耽擱到其他人的行程。
「眼下這關口通關還不知道要多久,相逢也是有緣,施主不若跟貧僧一道過去如何?」
「方便嗎?」張輕很是意外。
僧人願意讓他搭個便車也是意外之喜,張輕如今對於僧人或這種無由來故的餽贈很是警戒,所以心中頓時躊躇起來。
「貧僧剛才打聽過,今日正好是雪藏山名門天火匠爐來訪之日,關口守衛嚴陣以待,過關比以往更耗費時日,待晚五時一過,關口一關又要等到明天,不若現在便跟貧僧一同過去,貧僧有度牒想來通關是方便許多的。」
天火匠爐張輕倒有所耳聞,位於天氣嚴寒之地,火山雪藏山上,正如其名以鑄造聞名於世,既修行武功亦學習鍛造,皇朝貴人甚至會以自己持有來自天火匠爐的武器而自傲。
不待他回應僧人老早把手搭在他背上,其中身手速度竟是讓張輕也反應不及,只能暗自心驚,這時候若是僧人做什麼事情他也難以自保,而在其他不知情者看來他在這邊跟個僧人推託又顯得很奇怪了。
張輕拱手假裝感激,跟著僧人一塊往城牆入口邊處、幾乎沒人的通關入口前去,這小關口雖然亦是出入所在,卻是給官府傳信驛使的快速通道口。
「跟在貧僧後面即可。」僧人向張輕低聲說,理了理袈裟,順即向通道口快步靠近,張輕不可能在這時候偷偷跑開,無奈地跟在後面,零星散在門口處的士兵看到有人過來便朝著他們喝道:「停下!」
他們停下腳步,幾名士兵圍了上來,其中一名穿加綴些許金屬的皮甲,腰掛木頭令牌,又跟其他士兵有些不同,張輕辨認出這是指揮這幾個人的伍長。
見眼前人一副僧人作派,伍長客氣很多,並不是遠遠地盤問而是湊過來跟著僧人作揖後問道:「大師是從哪裡來的?打算上哪去?」
「是從京城來,應玉上寺邀請來觀禮。」
「觀禮?」
僧人點點頭,沒再說話,伍長頓了頓看向僧人身後的張輕,問道:「大師就帶著一個隨從過來?」
「正是。」
「那還請大師提出度牒。」
僧人轉頭翻起了比較新的那個包袱,但找了老半天好像都沒找到,無所事事的張輕只好東看西看。
此時,另一端的人群騷動,士兵將群聚的人驅趕開來了張輕才看到那所謂天火匠爐的人,人數比想像中少,總共五個人穿著灰色的樸素短衫,腰間或掛刀掛劍,肩上背袱,此外又會清一色地掛著黝黑短鎚。
四個人眾星拱月地以一名女子為首,張輕稍微看過去,身形高挑,正雙手抱胸看著門口的方向,對方貌似意識到什麼向著張輕這邊轉過來,女子有對劍眉,頭髮全數綁在一起吊成馬尾而露出乾淨的額頭,配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威厲更甚,讓人看了不由得倒退三步。
跟他互相看了一眼,女子朝他簡單頷首,旋即便繼續看著正門口,兩人明明沒見過卻要打招呼,張輕想這多半就是江湖人的熱情習性吧。
僧人終於慢吞吞提出自己的度牒,湊過去和守衛開始講起自己度牒上的東西,嘴巴上講的,張輕卻分明看到僧人暗地偷塞了某些東西進伍長手裡。
度牒都看了伍長也不能說什麼,只見他右手一揮讓士兵散開給兩人進去,僧人向著伍長道了謝以後,便帶著張輕走進大門,兩人穿過了城門的陰影之處,比之那些天火匠爐的門中弟子還要更快進到玉上關。
到了關內,灰色石板鋪路青色瓦簷作頂,路上張燈結綵遮天蔽日般似有活動,人來人往而攤販行人絡繹不絕,各路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樂隊演奏似的,兩州交界之處的玉上關盛況便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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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6修稿(我會這樣子排修稿的優先順序避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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