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三十一、抽絲剝繭

巳時，長安狗坊。

四人一到就被狗坊中的少年們熱烈簇擁進了後堂。

薛彌陀許久未見高長生，略敘了敘舊，五人便落座談話。

沈輕雲問：「老高，今日可有進展沒有？」

「我看你們這事只怕沒這麼容易辦。」高長生一嘆：「趙家樓的事我真幫不了你們。至於棄屍嘛……今天帶了四具過來，停在昨日那棚子裡，還是李姑娘去驗麼？」

「是。」沈輕雲道：「還要請你留意，如果有面容損毀、肢體殘缺的屍體或人骨架子，不管看起來死了多久，都想辦法帶來讓小荻看看。」

高長生同情地看著李玉荻：「李姑娘受累了啊。」

「只要能找出線索，我不怕累。」李玉荻一笑：「多勞高大哥費心。」

「你們且坐一會，我去看看外頭小鬼們安排停當了沒有。」高長生起身拱手，自到前廳去了。

高長生一走，李玉荻首先發問：「面容損毀、肢體殘缺的屍體當然要特別留意，但為什麼人骨架子也要帶來呢？大管事失蹤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

魏東陵和薛彌陀也不解。

沈輕雲看向薛彌陀：「你昨天說崔命的宅子裡他自己炮製的好東西全都不見了。」

「全都不見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我一樣都找不到。」

「我剛好知道一樣你沒叫出名字的。」沈輕雲道：「蝕骨露——你也該知道這東西有多好用吧。」

魏東陵和薛彌陀同時變了臉色。

「昨日三哥和你說得都對。」沈輕雲嘆息：「殺一個任務失敗正在休養的刺客為的是什麼……還有，崔命的手藝的確是太好了。」

薛彌陀沉思一會，也嘆息：「看來就是他的好手藝害死了他。」

「你懷疑殺崔命的人是為了從他手上得到蝕骨露……」魏東陵警覺：「為了毀屍滅跡？」

「我本來還是對大管事的生死存疑。畢竟我們都很清楚殺人不難，要真正不留痕跡處理屍體卻很不容易。大管事失蹤後我們就馬上來找老高全城搜查，但目前為止還沒有眉目。這就說明大管事可能還活著，或者大管事的屍體恐怕已經損毀到我們沒法辨認。」

「崔命死了，蝕骨露不翼而飛，就讓後者發生的可能更大。」魏東陵道：「可是如果真像你說的，大管事已死，屍首還被蝕骨露給毀了，那我們如何証明找到的屍體就是大管事？」

「還是做得到的。」沈輕雲強壓下不愉快的回憶，苦笑道：「我正好曾見過兩具用過蝕骨露的屍體，所以我知道，蝕骨露最多只能毀去皮肉，沒法真的蝕掉白骨。只要骨架子還在就有機會找出大管事——畢竟中過三枚淬毒附骨釘的人就算真的化成白骨，肩骨上也一定會留下痕跡。」

魏東陵和薛彌陀總算知道為什麼早上沈輕雲會對李玉荻那樣說了——要不停查驗面容損毀、肢體殘缺的屍體和骨架直到找出淳于仲通為止，這當然是一件辛苦的事，偏偏這事就只有李玉荻能做。

魏東陵光回想起昨日在屍棚裡的景象，就覺得早上吃的雞粥在胃裡快翻滾出來了。

薛彌陀腦中憑空想像驗屍的場景，也搖了搖頭，心疼不已卻愛莫能助。

兩人同時都覺得老四說的真對——相比之下，殺人真的不難。

「我明白了。」李玉荻卻是神色自若：「交給我，我一定儘快認出大管事。」

一陣簾響，高長生來到後堂：「外頭都安排好了，李姑娘隨時可以開始驗屍。」

「老高，小荻就拜託你了，我們三個還得到別處辦事。」

「四哥放心，我一定照顧李姑娘周全。」

「那我先和高大哥走了，」李玉荻望著他們一笑：「你們三個自己小心，可別再吵起來啦。」

魏東陵笑著先發制人：「小荻妳放心，我一定幫妳盯好他們倆。」

沈輕雲和薛彌陀一起瞪向魏東陵——好一個無恥之徒！

魏東陵卻滿不在乎，臉上還掛著「先下手為強」的洋洋得意。

三人離開長安狗坊便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才到西市口，外圍已擠滿等逛街的長安百姓。開市的鼓聲一響所有人就急吼吼往裡衝，他們三人倒很認份地退到一旁，等到人潮稍散他們才往香料街區走去。

三人站在趙家樓斜對面觀望了一陣，發現生意居然很是興隆。

薛彌陀皺眉：「我們今日來，是想知道昨天蕭鐵笙帶著張放、裴之杭到這兒來的目的吧。」

魏東陵道：「是啊。」

「但能問誰？」

「我們只能問趙燕臨本人。」沈輕雲道：「蕭鐵笙和張放、裴之杭三人一起出現在趙家樓，要做的事一定關係重大，除了趙燕臨自己，誰也不敢告訴我們。」

「既然關係重大，趙燕臨會肯對我們說？」

「當然不會肯。」沈輕雲苦笑：「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總之得先見到趙燕臨才行……」

薛彌陀不再說話，逕自走到對街趙家樓門口，兩人連忙跟上。

「老薛你幹嘛？」

「再等下去西市都關了也沒結果。」薛彌陀不耐道：「要見趙燕臨，那就直接進來啊。正好我也有些餓了，你們倆快點，生意這麼好再不進去連坐的位置都沒有。」

兩人只好跟著薛彌陀進了趙家樓，在人潮擁擠中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坐了。才坐定，一個青衣白襪的跑堂立刻堆著笑臉上前熱情招呼，報了十幾個菜名，薛彌陀照單全要，喜得那跑堂眉開眼笑自去張羅。

看得魏東陵咋舌：「老薛你到底多餓？」

「吃飽了才有力氣想接下來該怎麼做啊。」薛彌陀懶懶道：「我請客你就別囉嗦了。」

趙家樓人潮雖多，廚房的手腳倒很俐落，不多時，跑堂的已把薛彌陀點的菜品全送齊擺滿一桌子，還送來兩壺新豐酒。

薛彌陀又皺起眉頭抱怨：「這跑堂的也太不厚道了，報的全是大菜，加上酒，得費多少錢哪。」

魏東陵瞄他一眼：「還不是你自己一口全應下來的，他報什麼你就要什麼，怪得了誰。」

沈輕雲道：「這頓我來請，老薛，還沒謝謝你幫我呢。」

薛彌陀笑了。

「既是你請，那就再來兩罈西域蒲桃酒。欸，這邊！」

薛彌陀招手叫那跑堂的，不想動作過大撞到了身後酒客。

店裡本就人多鬧騰，那酒客後腦吃了這一撞心下不爽，一回頭看到一張瘦骨嶙峋、輪廓深邃的胡人面孔，更是火起。

「兀那回子，是你撞的我？」

薛彌陀回頭就看到那膀粗腰圓的酒客，橫眉豎眼站在身後直瞪著自己，和那酒客同桌的幾人也都站起身殺氣騰騰靠過來。

「對不住啊，這裡人實在太多了。」

薛彌陀懶洋洋賠了個不是，又待舉手叫跑堂的，他手腕卻被那酒客一把握住。

「老子被你撞這一下現在全身都不對勁，你隨便道個歉就想了事？」酒客粗聲粗氣道：「你得賠藥費。」

「賠多少？」

那酒客臉不紅氣不喘伸出五指：「五百文。」

這擺明是訛詐，魏東陵暗暗搖頭，薛彌陀亂點了這一大桌子菜也用不了三百文錢。

「這樣啊，看你傷得這麼重，五百文怕是不夠的，我賠你一貫錢好了。」

薛彌陀笑咪咪站起身，還主動把費用加了一倍，在酒客喜出望外的時候，薛彌陀忽地手腕一沉掙脫了酒客抓握，接著閃電般以小擒拿手抓、扣、擰、轉、抖、拽的手法，竟生生把這酒客右臂由肩上卸下，酒客連慘叫都來不及左臂就也被如法炮製了一番。他拖著兩條再也舉不起來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整個趙家樓。和那酒客同桌的幾人立刻退開不敢再靠近，全樓的人都往這方向看過來。

「這是我家傳獨門的擒拿術，全天下只有我能把你兩條手臂接回原位。」

薛彌陀摀著耳朵扯著嗓門大聲和那哭喊不休的酒客說話，臉上還是笑咪咪的：「要不要幫你接？」

「幫……接……」那人痛極，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求大俠救命、饒命……」

「要接也行，得付我一貫錢，你肯不肯？」

「肯、肯……」

「這就幫你接回去了啊。」

薛彌陀又是一陣抓推按壓，果然把兩隻手臂都接上了。

「我付你藥錢一貫，你付我接手錢一貫，這就兩清了吧。」

那酒客望著自己復原的手臂，死裡逃生恍如隔世，哪還敢有異議，同桌的其他酒友連忙扶起他，一眾人跌跌撞撞就往門口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騷動平息，周邊原本圍觀的人沒了興緻各自散去，蒲桃酒也上桌了，三人於是歸坐大吃一番。

「藥錢一貫，接手錢一貫……」魏東陵肚皮都快笑破：「你這招可真夠損的。」

「不然能怎地？太原府的酬勞我還沒拿到手，現在把我賣了也湊不出一貫錢啊。」薛彌陀挾菜的手就沒停過。

「還家傳獨門的擒拿術？不就少林小擒拿手麼？真能吹。」

「我不這麼說他轉頭就去找別人接手臂了，那我豈不是真要欠他一貫錢？」

「這種訛詐根本不用在乎吧。」魏東陵瞪他一眼：「搞出這麼大動靜也太惹人注目了。」

「沒要緊的，」薛彌陀滿不在乎，又抓起一大塊香噴噴的炙羊肋：「這麼大酒樓每天鬧事的人一定不少，不會有誰特別注意我們。快吃吧，難得老四請客，而且這裡的東西還真不錯。」

沈輕雲悠然道：「吃吧，老薛說的，吃飽了才有力氣想接下來的事。」

果然三人談笑吃喝，都沒有人再多看他們一眼。

直到酒足飯飽杯盤狼籍，店裡客人也沒有那麼多了，三人環顧著四周，一個夥計這時忽地湊到桌邊來。

這夥計恭恭敬敬道：「三位爺可是要結帳？我們東家才對小的交待過，他已幫您三位把帳結了。」

三人相視一笑。

雖然已猜到答案，沈輕雲還是問：「你東家是誰？」

「便是趙燕臨趙大爺。」

「他知道我們在這？」

「我們東家就在樓上花廳相候。方才薛爺的手段東家很是佩服，他先行把帳結了，又怕擾了三位爺的雅興，所以交待小人等你們用完飯後他在樓上另備了酒水點心，再請三位爺移駕一敘。」

「那就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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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抽絲剝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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