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二十八、狗坊驗屍

午時，長安狗坊。

和昨日氣氛截然不同，今天三人一出現在狗坊大廳就受到熱烈歡迎，狗坊中的少年們看向魏東陵和沈輕雲的眼神簡直熱切到令人不安的地步。

李玉荻滿眼困惑，悄聲問：「你們真的和狗坊使關係這麼好？」

兩人只有苦笑，一方面又極度納悶：高長生到底是怎麼介紹他倆的？

正說話間柳七由內堂走出來，滿面笑容：「三哥四哥請進內堂，我們頭兒有話說。」

三人於是跟著柳七進內堂見高長生，互相介紹了高長生和李玉荻後四人敘坐，柳七才恭恭敬敬退下去。

魏東陵首先笑問：「老高，你到底是怎麼和你手下小子說的？今天他們對我和老四的態度跟昨天完全兩樣啊。」

高長生一揮手，悠然道：「這你不用管，反正我說得體體面面，你們倆現在在這些後生兒郎眼裡，那就是蓋世英雄俠義無雙，儘管支使他們做事，保証沒有第二句話。」

「吹牛皮不用本錢是吧。」魏東陵調侃他：「我真服了你。」

「老高，今天來就是想問你，昨天說的事有沒有什麼進展，」沈輕雲問：「還想請你幫我查查昨天蕭鐵笙進趙家樓做了什麼。」

「昨天的事我已吩咐下去，還知會其他五坊小兒也一起幫著找。今早李姑娘交待小七寄殯處的事我也遣人去查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高長生啜了口酒，笑道：「為了你們的事我這次可欠了不少人情啊。」

「老高，大恩不言謝，這人情來日我們兄弟必報。」

魏東陵和沈輕雲一起敬了他一杯。

「至於你想查蕭鐵笙在趙家樓裡做的事……」高長生微微皺眉：「這個就難辦點，我會叫人留心，不過就沒法指望能查出什麼結果。」

「就先謝了。」

「鷹坊使那兒被你們幫主交待的事鬧得人仰馬翻哪！」高長生感嘆道：「長安城人口幾十萬，每日進出城門的人有多少那是數都數不清。比起來你只是找我查死屍，這事還容易些，就是味兒難聞了點。」

「你這麼說，可是已經有眉目了？」

「小的們今早送了三具身份不明的屍體過來，可要去看看？」高長生又轉向李玉荻：「那種地方李姑娘就別過去了，妳好生在此坐會兒，有什麼事讓小七來通傳一聲就行。」

「我和你們同去。」李玉荻搖搖頭：「興許還能幫上你們一點忙。」

高長生笑得很勉強：「三具屍體死狀都不是太安詳，只怕嚇壞了姑娘。」

「讓我同去吧。」李玉荻望向沈輕雲：「我能幫你，絕不會添麻煩的。」

「李姑娘也和我們一起去不妨。」沈輕雲道：「老高，煩你帶路。」

「好吧，那你們跟著我。」

三人跟著高長生由後堂一道偏門走向外頭，往狗坊偏僻的角落行去。約莫半刻鐘後來到一檐破敗屋舍前，屋舍外搭了個簡陋的棚子。

沈輕雲認出這裡是狗坊中暫放動物死屍的處所，棚子倒是新搭的。

「今早送來三具死屍我已讓小的們抬過來，就在那個棚子裡。」

高長生皺著眉，在離棚子遠遠的地方站定：「我自己是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了，你們自便吧，李姑娘最好也自己留意點。」

魏東陵、沈輕雲和李玉荻走入棚內，魏東陵才看了一眼，就有想衝出棚子嘔吐的衝動。

棚中有三張墊著厚麻布的大木台，厚麻布上各放有一具屍體，由三具屍體的口鼻眼耳各處孔洞溢出強烈屍臭味，彌漫整個棚中。

魏東陵總算知道為什麼高長生寧可待在棚子外老遠處。

冬日天寒，比起夏日屍臭已不算是太重，但三具屍體飄散出的屍臭竟然如此驚人，他覺得那強烈的屍臭味似乎直衝腦門，而且正在不斷滲進自己身體每個部位，揮之不散，讓人簡直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

木台上三具屍體，一具面目全非、一具全身腫脹、一具竟是焦屍，看得人心驚膽顫毛骨悚然。

李玉荻卻神色自若由隨身揹著的小木箱中取出一副皮手套戴好，又從箱中拿出許多小巧工具攤在木台上，而後看向他倆。

「這三具屍體死狀很慘，你們倆別靠近，免得被屍水噴濺。我來就好。」

她走向第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這人臉上被砍了數刀，眼珠……大概是被鳥叼走了吧，鼻頭嘴唇都有破損，右頰少了一大塊肉，已經認不出本來面目。」李玉荻又去擺弄那人手掌：「虎口和四指指腹都有厚繭，但是在右手，這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李玉荻接著走向第二具全身浮腫肚腹高高隆起的屍體，她隨手在屍體的手臂上揭了一下，已把整塊屍皮都剝下來，黏滑的屍水和無數蛆蟲立刻由破裂處噴洩而出，把她裙擺濺溼一大片。

李玉荻皺起眉頭：「這人死了不只三天，大概是因為一直沉在水底才沒被發現，這也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她走向最後一具焦屍，左瞧右看，而後沉思著。

魏東陵已經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見她沉吟，便秉著氣小聲問：「小荻，想什麼呢？」

「這人燒得全身焦黑，光這麼看我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李玉荻道：「你們倆先出去吧，接下來的事你們幫不上忙，讓我一個人在這細細地看。」

沈輕雲也不堅持，他知道自己的確幫不上手，李玉荻在這上頭的能耐比他和魏東陵強得多。

「知道了，我們在棚外，有事就叫我們一聲。」

兩人走出棚外就迎上高長生驚訝的目光——他做夢都料不到居然是那同行的大姑娘一個人留在棚內檢驗屍體。

三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等著。

這次檢驗時間特別久，將近半個時辰李玉荻才一臉倦容走出棚子，走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魏東陵聽了半邊臉都發僵。

「我剖開來看過了，是個女子。」她搖搖頭：「這也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你們到底找的是誰？」高長生忍不住問。

「現下還不好說，也不知道我們想得對不對。」李玉荻望向高長生：「高大哥，煩請你幫我們找這過去三天以來長安城內出現的無名屍，是個男人，慣使左手，年紀大約是……」

「五十歲。」魏東陵接口。

「年紀大約是五十歲，有這樣的屍體就煩你告訴我們一聲，如果實在分辨不出來，也告訴我讓我來看。」李玉荻嘆道：「我們得在一個月之內找出這個人，一切都要靠高大哥相助。」

「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還要請高大哥再幫我件事，」李玉荻輕道：「我的衣服髒了，不換可不行。衣服我自己帶來了，高大哥這裡可有方便我洗浴的處所？」

「有的，我帶妳去。」

高長生帶著三人回到狗坊後堂，指點了洗浴處所，李玉荻揹起小包袱自去後堂偏間洗浴，三人就在後堂喝酒等著。

「這位李姑娘……真是不一般啊。」高長生感嘆著：「膽子比我大得多。」

「幸好帶了小荻過來，」魏東陵也道：「我們要想找出人來沒有小荻還真不行。」

沈輕雲苦笑：「希望能很快有結果，否則這麼多死狀可怖的屍體，就算她不怕，也太折騰了。」

說話間李玉荻已由後堂偏間走出來，她換上一襲月白襦裙，外罩著杏色罩衫和秋香色披帛。洗浴之後神采煥然。

四人又喝了一回酒，閒談片刻。

「我們也該告辭了，」沈輕雲和魏東陵辭別高長生：「有消息隨時告訴我們。」

離開長安狗坊三人閒步在長安大街上，不知是否心理作祟，魏東陵皺著眉，總覺身上屍臭味還消散不去。

李玉荻好似摸透了他心思，笑著拿起一個土色小瓶將裡頭的油膏挑出一些抹在沈輕雲脖頸，又轉手將土色小瓶遞給魏東陵。

「三哥試試這香藥，耳後人中都可以用些，用過之後就會覺得好多了。」

魏東陵試用之後果然覺得香氣悠遠，柔和佳妙。

「真是好東西，」魏東陵讚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自製的香藥，叫『幽獨香』，獨門秘方。」李玉荻笑道：「裡頭添加了蘇合香、廣木香、藿香、冰片、玫瑰……這些香料還是我之前在洛陽買的呢！大亂之後在洛陽要拿到這些東西就沒那麼容易，當時做了不少，用到現在也就只剩這一土瓶了。」

「這樣的好東西妳就該多做一些，還能送人。」魏東陵眼珠轉了轉：「現在才不過申時，帶妳到西市去買些香料怎麼樣？」

李玉荻笑問沈輕雲：「一起去可好？」

「當然好，」沈輕雲一笑：「妳很久沒出門走走了，一起逛逛吧。」

三人到長安西市時已將近休市時間，人潮仍是擁擠，三人前往香料舖子所在區域，這裡的胡商都有自己店鋪，除了販賣異域香料也經營南方土產香料。街道兩旁的舖子裡傳出沉香、蘇合香、安息香、乳香、爪哇香、梅花冰片、樟腦、青木香、紫藤香、阿末香、廣藿香等香藥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走入一家香舖，那胖敦敦的掌櫃笑臉招呼著，李玉荻在店中挑選好香料付了錢正要走出舖子，卻被沈輕雲和魏東陵一起出手又扯進舖子裡。

「你們這是做什麼？」她被扯得差點摔倒，不免抱怨。

「噤聲，」沈輕雲低語：「別被發現了。」

「被誰發現？」

她順著魏東陵手指方向略一張望，人來人往的西市中一眼就注意到一個約莫四五十歲年紀的黑衣長者——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懾人氣勢，不管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就算站著不動都自帶威儀。

這黑衣長者後頭還跟著兩個劍客，兩人都是面如冠玉，一個俊逸冷漠、一個閑雅悠然。

「這是誰？」

「是蕭鐵笙。」沈輕雲儘量平和地說出這個名字，就怕她難過。

畢竟這是在李百藥臨終前在他身上施了十一道酷刑的人，誰想今日狹路相逢。

她定定看著蕭鐵笙的臉，緊握雙拳不發一語。

「小荻，還好麼？」沈輕雲握住她的手：「別讓他發現我們在這。」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問題當然沒人能回答。

看著蕭鐵笙的威儀，沈輕雲回想當日百草堂內一觸即發的氣氛，心下猛然打了個突：老薛和三哥說得對，這幾個月來他身心都太過鬆懈——如果那日蕭鐵笙當真在百草堂中動手自己敵得過對方麼？

現在呢？

蕭鐵笙並未發現他們三人，當然也無從得知沈輕雲此刻心中的千頭萬緒，他帶著身後兩人一起進了香料舖斜對邊的大飯館內，隱沒在人群之中。

看到那三人進入飯館沈輕雲不由得皺起眉頭，腦中百轉千迴卻沒再多說什麼，只和一旁的魏東陵使了個眼色。魏東陵點了點頭。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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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狗坊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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