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四十五、蛛絲馬跡

安靜昏暗的房間裡，李玉荻自昏迷中悠悠醒轉，眼前一片黑。異常的乾渴讓她鼻腔喉頭都在發痛，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坐起身來，但輕輕一動就覺頭痛欲裂，只能認份繼續躺著，腦子卻還是不斷運轉。

……想起來了。

百草堂大火，他們守株待兔等到了縱火人，自己原本藏身的焦竹叢卻被那些蒙面黑衣人發現，混亂之中她放出袖中藏毒毀了其中一個黑衣人的眼睛，再後來她被打暈人事不知，再睜眼就到了這裡。

但這裡是哪裡？

眼睛慢慢習慣了黑暗，她終於看出這是個簡陋的空屋，屋中除了自己正躺著的臥榻外只有一張茶几，屋子角落處放著一個淨桶。

看來這是那些黑衣人的藏身處。

想起自己昏迷前吃下肚的冬筍，對照如今腹中飢渴程度，自己昏迷還不到一日，現在應該是晚上。

她手腳並未被綑綁束縛，只是頭昏得難受，連坐起都不能。

卻不知道四哥現在怎麼樣？

她相信沈輕雲不會落到黑衣人手裡，他一定已經和薛彌陀、魏東陵會合，正在想辦法要把自己救出來，她只希望他能冷靜行事，在他找到她之前，自己也得想辦法摸清這裡的底細。

房門外突然傳來響動，她聽出了不只一個人的腳步聲，也能隱隱看到燭火的光亮在屋外擴散，李玉荻因為緊張開始手心冒汗，她竭力控制著呼吸，只聽到外頭坐椅拉動的聲音，那些人似是坐了下來開始說話。

看來她所在的這個空屋是另一個屋子的偏間。

她努力想聽清那些人說話的內容，但他們許是刻意壓低話聲，聽了半晌，她連門外有幾個人都無法確認。

正失望著，一個洪亮清楚的話聲響起。

「……沒料到沈四還活著，褚玉峰被廢了一條腿，朱用實被這臭婆娘弄瞎了眼，我們四個抓了這婆娘好不容易逃回來。」

李玉荻心中一震，這兩個名字杜若姑姑提過的！這些縱火人原來就是易水幫投奔程元振的死士！她專注心神想再聽清更多他們的對話，但其他人聲音都太含混不清，所以當這個洪亮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她簡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行，他們說不定已在朱用實和褚玉峰身上逼供出這裡的線索，我們應該儘快撤走。」

她心一沉，原來還有其他據點——四哥能找到她麼？

另一個清亮聲音響起：「賣菜老六那邊呢？」

洪亮的聲音馬上否決：「不行，褚玉峰他們之前就是藏身在那裡，也可能會被找到……不如……安義坊……」

「也只有這樣了，城中已經宵禁，我們明早啟程。那女人不知醒了沒有？」

李玉荻努力調勻呼吸閉上眼睛偏過頭去，心跳卻不由得加快。

房門咿咿呀呀地打開，洩進了燭火微光，幸好那些人只在門外張望，沒有真的走近她身邊。

「還昏著，但都那麼久了隨時可能會醒。」

「要不要綁住她？」

洪亮的聲音道：「這婆娘不會武，不綁也無妨，嘿嘿，長得是真俊……能讓大夥樂一樂就好了。」

李玉荻聞言暗自心驚。

「不行，」清亮的聲音響起：「這女人是沈四的心頭肉，留著她才有用處。」

「沒說不留著她，但留著她也不妨礙大夥兒樂啊是不是？」

那個清亮的聲音冷冷道：「辛老二，別節外生枝，惹怒了上頭只怕你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頭已經不疼了，她刻意在榻上微微翻身動了一下，假作才醒的樣子。

門口一撥人立時有了反應，秉燭照進昏暗的空房。

「她醒了。」

她慢慢坐起，抬眼望向門口一群共六個人，然後失望地發現他們竟全都蒙著面。

「這是哪裡？」她故意問，當然沒指望他們會真的告訴她。

為首一個身形矮胖的黑衣人發話，聲音洪亮而清楚，他就是辛老二。

「這妳就不用問了，乖乖聽話就是。」

她又問：「你們會殺了我麼？」

另一個尖銳聲音發話：「暫時不會，只要妳好好配合也不會太受苦的。」

又一個不耐的聲音響起：「和這丫頭廢什麼話？鎖上門走了。」

「欸，你們等等。」她連忙叫住他們：「我……很餓，這屋裡又好暗，我怕。」

秉燭的漢子聞言把手上燭台放在茶几上，冷冷道：「給她拿個饅頭來。」

另一個黑衣人往外走去，不一會拿進一個饅頭一個水袋拋在她榻上，沉聲道：「自己吃喝，別想著逃，否則我們也不會客氣。」

「知道了，我要在這待多久？」

她又沒話找話想套出更多線索，但那六個人已不再理會她。

聲音尖銳的人又道：「辛老二和葉哥兒今晚就在外間看住她，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辛老二和那個秉燭的漢子點點頭：「知道了。」

六人隨後便退出屋子鎖上房門。

李玉荻的確餓了，撿起饅頭張嘴就啃，連著水袋裡的水把饅頭嚥下肚，腦袋裡也不斷消化著已知的訊息。

這些人都是叛幫後被程元振收買的死士，明天就會帶著她撤離此地。

目前這個據點她只看到六個人，全蒙著面。聲音洪亮的是辛老二，話聲冷淡的秉燭者是葉哥兒，其他人就都不知道了；其中還有個人的聲音她總覺得熟悉……會是自己見過的人麼？

她聽到了賣菜老六的名字，但顯然他們對蘭陵坊有顧慮，所以……是安義坊！

必須想辦法留下線索！

怎麼做？

李玉荻在微弱的燭光中環顧四周，屋中除了臥榻、木枕、被褥、茶几、淨桶和葉哥兒留下的燭台之外什麼都沒有。她心念一動，取出自己身上常備裝著「幽獨香」的小土瓶，又拔下頭上木釵，蘸取燭台上的燭淚一筆一劃慢慢描寫，小心在瓶身上留下訊息，待燭淚凝乾，李玉荻握緊土瓶，一定要瞞過這些人的耳目留下消息，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

她在恍惚中再度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又在恍惚中被叫醒。

有人在她身上丟下一個饅頭，接著辛老二的聲音響起：「快起來，吃完饅頭跟我們走。」

「去哪裡？」

「別廢話快吃。」

李玉荻乖乖抓起饅頭就啃，辛老二居然一直站在屋裡盯著她吃下整顆饅頭。

「吃完了？那就可以走了。」辛老二馬上就要帶她離開。

「大哥你等等，」李玉荻扭怩著：「我要解手。」

「淨桶在那。」

「不行哪，有人看著我……我就不行。」李玉荻泫然欲泣，好像就快忍不住了：「大哥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的。」

「嘖！真是麻煩。」辛老二抱怨著，但還是走出去扣上房門：「好了說一聲。」

「謝謝大哥。」

李玉荻待他扣好房門便迅速將土瓶中的幽獨香挑出大半抹在木枕和靠近木枕那頭的被褥上，又將土瓶隨便放到床榻最角落。

「大哥我好了。」

辛老二這才開了門走進房裡。

「這就走了吧。」她現在巴不得他們可以快點離開這個房間。

「等一下。」辛老二看著她的表情直犯疑。

李玉荻捏了把汗：「怎麼了。」

「我先搜搜這裡。」

這個昨天隨口就說要找她樂一樂的辛老二竟還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在這個空空如也的屋中隨意翻找，不甚費力便在床榻邊發現了小土瓶。

土瓶上寫著「賣菜老六」四個字。

「臭婆娘！」

辛老二將土瓶砸在地上一腳踏碎又狠甩一巴掌在李玉荻臉上。

「啊！」她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昏目眩跌倒在地，左頰登時高高腫起。

外頭的葉哥兒聽到動靜馬上衝入屋內：「怎麼了？」

辛老二指著地上的李玉荻：「這臭婆娘就是欠揍欠收拾！想必是昨晚聽到我們說話，在這破土瓶上寫了字想留下消息，老子一下就識破了！」

「虧得你心細，不過這女人還殺不得，我們快帶她走就是了。」葉哥兒望著她冷然道：「方才這一巴掌算是給妳個小教訓，妳最好別再耍花招，否則我們哥兒幾個多的是讓妳生不如死的手段！」

李玉荻看到唯一的希望被踩得稀碎，當下垂頭掩面低聲啜泣起來。

兩人當然不理睬她，將她架到屋外，和其他蒙面黑衣人說了緣由，六個人蒙住她眼睛點了她啞穴，硬是拖著將她塞進一輛馬車裡，為首兩人趕著車，其他四人上了馬車就圍坐在她身邊，她根本沒有逃離的可能。

李玉荻一路低頭掩袖哽咽著，所以四個人都沒有留意到她衣袖之下嘴角邊的那一抹笑。

馬車就在清晨的薄霧中，順著青石板路一路顛簸著朝向安義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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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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