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西元2051年，南市是一座高度發達的城市，只有將近兩百萬的人口，卻擁有超過八十萬的人工智能在社會中服務。完善且良好的社福制度，以及齊全的社會功能，使得鄰近縣市的人們趨之若鶩，前往定居於南市。
伴隨著科技日新月異，人工智能逐漸發展完整，從最初的軍事運用，開始深入民間；從最簡單的買賣交易，演變成能夠上山下海，不計日夜的底層勞工。原先是被設計為進行人類無法做到的項目的人工智能，然而服務方向越來越廣，舉凡超商店員、計程車司機，甚至警察局都能看見它們的身影，接著漸漸取代一些人類不願意從事的工作，最後有許多職業被人工智能完全取代了。
這個結果令許多人類感到憤慨，雇主壓榨，加上一層層的剝削、虐待，讓許多人工智能感到無比痛苦。在掌權者的壓迫以及社會習慣約定俗成，無論是人類還是人工智能，心裡有多麼大的冤屈和怨言，都只能暫時自己吞下，使得社會形成一片充滿假意的和諧，彼此之間冥冥之中的默契，讓人類和人工智能的關係，維持著恐怖的平衡。
時至今日，人們依舊維持過往的平常生活，人工智能也保持著不含任何情感的微笑。
然而這兩周的南市，卻十分的不平靜。
【Virus】
正午，在熱辣太陽底下，讓所有印入視線中的畫面顯得有些過曝，刺眼的景象令人沒辦法完全睜開眼睛。一處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被警方強制封鎖了道路。位於轉角處的速食店外拉起層層封鎖線，維安小隊已經抵達現場，在距離速食店十多公尺處待命。
隊長周義均手裡握著無線電對講機，雙眼凝視著速食店內，表情冷酷嚴肅。在他身後不遠處是由警方拉起的封鎖線，外面聚集著圍觀的群眾和爭先恐後想要報導事件的媒體記者。他們鼓譟的聲音如雷貫耳，然而這似乎一點都入不了周義均的雙耳。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十一點二十四分。「一號、四號、七號，你們抵達速食店後門了嗎？」周義均朝對講機問話。周義均帶領的是維安小隊中的特別小組，除了他以外，所有隊員都是經過特殊設計的人工智能。
「隊長，我們到了。」一號的聲音從無線電裡傳來，周義均滿意的點頭，說道：「很好，在那裡待命，做好隨時攻堅的準備。」
「報告隊長，後門發現一名尚未疏散的遊民。」
「遊民？閒雜人不是已經排除了嗎？」周義均不滿的握緊雙拳，他撇頭看向站在身旁，專心注視速食店內的楊二號。
隨著科技的演進，現代的人工智能外表與一般人類幾乎沒有差別，若想要從外表分辨，只能透過一些生理細節去辨別眼前的是不是人類，例如瞳孔有無放大縮小，是否有呼吸等等。
「楊二號！」周義均加重語氣，楊二號立刻轉過身，挺直上半身看著周義均，「路人為什麼沒有完全撤離？後門那裡現在還躺著一個流浪漢！」
楊二號不解的皺緊眉頭，向周義均報告：「報告隊長，我與先抵達的警察同仁再三確認過，包括速食店內的顧客，所有不相干人員已經撤離，只剩下遭到挾持的人工智能店員六名。」
周義均不爽地翻了個白眼，搖搖頭無奈地說道：「算了，遊民也是個麻煩的東西。」他舉起對講機，告訴在後門待命的隊員：「把他趕走，然後繼續待命。」
「收到！」
他用力吐了一口氣，放下對講機，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速食店上。
「三號，犯人情況如何？」
蹲在距離速食店僅有十公尺的三號，專心看著室內。在它的熱感顯示視線裡，一個紅的發亮的人影站在櫃台內，手中似乎握著武器，失去理智的隨意揮舞著。三號回報道：「報告隊長，根據熱感器顯示，犯人仍舊只有一人，沒有其他人工智能受到影響暴走。」
周義均雙手抱胸，喃喃自語：「沒有感染其他人嗎？」。過了半晌，他抬起頭叫住楊二號。
「楊二號，確定這次也是『天堂的聲音』？」
「報告隊長，沒錯，根據現場的目擊者描述，犯人是一名外送員，排隊叫餐時站在原地不動，口中喃喃自語幾句『天堂的聲音』，然後開始抓狂攻擊周圍的市民。」
「天堂的聲音？它們到底是聽見了什麼？」周義均苦惱地問著自己。
兩周前，一家擠滿人潮的火鍋店內爆發一起嚴重的人工智能暴走事件，該事件造成店內多名用餐顧客身亡。根據目擊者描述，一位店員在送上肉品時忽然停下動作，嘴中喃喃自語幾句，然後拿起身邊的東西開始攻擊顧客。一開始其他人工智能店員過來阻止，卻相繼暴走。兩個星期以來，南市陸陸續續發生了十四起人工智能暴走事件，今天的速食店挾持事件是第十五起。
根據調查結果和人工智能送驗的報告顯示，那些人工智能並非程式設計問題暴走，而是受到特殊的電腦病毒感染。至於病毒是用何種方式傳播，目前尚未有確切的傳播途徑，大多數人懷疑病毒是透過網路傳播，於是警方內部下令，所有人工智能同仁暫時切斷網路連線功能，在找到病毒傳播方式之前，只能使用其他替代方式傳送文件和訊息。
「五號，犯人手中有武器反應嗎？」
五號蹲坐在三號旁邊，在每一次事件中，它們都扮演著重要的偵查角色。它們的功能不同，五號的雙眼擁有與金屬探測器一樣的功能，在精密的設計下，除了偵測人工智能之外，透過模式切換，還能夠偵測到犯人身上的槍械、刀具等等傷人武器，辨識完後只要從資料庫中進行比對，很快就可以確認犯人持有的是怎麼樣的武器。
「報告隊長，犯人身上沒有槍械。」
周義均點點頭，說道：「既然沒有槍械，就使用軟盾吧！楊二號，進行攻堅準備！」
「是！隊長！」楊二號接獲命令，立刻開始行動。周義均則繼續傳達命令：「六號，協助進行攻堅準備，武器，採用一般警棍；盾牌，使用軟盾；以縱隊隊形，三號、五號手持盾牌；楊二號和六號持棍，向速食店推進。」
「收到！」三號、五號、六號異口同聲回覆。
楊二號和六號快跑到警車旁，打開後車箱，從裡面取出兩條長約五十公分的黑色鐵棒，轉身遞給三號及五號，然後兩人從腰間拔出黑色警棍。它們迅速排成縱隊，三號和五號手指按下鐵棒上緣的按鈕，一道透明的薄膜從鐵棒兩側向外伸展，盾牌完全伸展開來後足以遮住半個人高。
這是維安大隊的特殊裝備，軟盾重量輕巧，堅硬的薄膜能輕鬆擋下刀刃和棍棒類的攻擊，但是軟盾並不防彈。當犯人擁有槍械武器時，維安隊員則會使用擁有防彈效果的硬盾進行攻堅。
楊二號確認所有隊員就定位後，立刻回報：「報告隊長，已就攻堅位置，等待隊長下達指令。」
周義均拿起對講機，此時對講機裡正傳來總部和其他地方維安小隊的對話內容──不只是速食店，兩條街外的百貨公司以及公寓大樓都發生人工智能暴走事件，警署已經派遣其他維安小隊前往現場支援──周義均停頓一下動作，隨後調整對講機的頻道。
「嗶嗶！」每當對講機成功接通時，都會發出規律的聲響。
「一號、四號、七號，前方已就定位，聽號口令，準備攻堅！」
「嗡嗡……嗡嗡……」對講機另一頭傳來刺耳的雜訊聲，周義均困惑的皺緊眉頭，低頭看向手中的對講機，又說了一遍：「一號、四號、七號，前方已就定位，聽號口令，準備攻堅！」回應他的仍舊只有惱人的雜訊聲。
周義均查覺到不對勁，便下令三號及五號重新啟動偵查。
「報告隊長，速食店內熱感反應迅速增加！總共……總共有十人！」
「十人！？若店內員工也遭到感染，頂多七人而已，剩下的三人難道是……」
「緊急狀況！」五號出聲大喊，「店內出現槍枝反應！槍枝辨識的結果是……紹爾P270。」
「怎麼可能！？」周義均驚呼。
此時速食店內站在櫃台後方的的犯人緩慢舉起手槍，它的身體發燙，維安小隊的制服被燒出好幾個破洞；人工皮膚碎裂成蜘蛛網狀，一片片掉落下來，裸露出底下的金屬外殼；臉部少了人工皮膚，金屬製成的頭骨赤裸裸呈現在眾人面前，咧開宛若痴狂發笑的嘴邊掛著一片殘存的人工皮膚；瞪大的雙眼閃耀著恐怖的紅色光芒，特殊材料製成的水晶體因為高溫發紅；頭髮嚴重脫落，僅剩少數幾根還黏在後腦勺。它將槍口對準了店外準備攻堅的維安小隊，毫不猶豫扣下板機。
「後退！」周義均大喊，攻堅隊伍最前面，三號及五號手中的軟盾被應聲擊碎，薄膜變成碎塊散落在地上。即使如此，它們仍舊努力掩護身後的楊二號和六號撤退。
現場忽然槍聲大作，封鎖線外的群眾及媒體記者慌張的向四周散去，少數維持秩序的警力很快找到掩護，拔出手槍，一邊試著與警局取得聯絡，一邊等待時機反擊。
三號丟棄已經無用的軟盾，轉過身想尋找其他掩護，此時一顆子彈不偏不倚貫穿了它的胸口，當場失去了動力。
「三號！」楊二號衝動想往前扶起三號，五號趕緊將它攔住，用力抓住它往後方撤退；另一邊六號退到周義均身旁，從警車的後車廂拿起一根銀色鐵棒，按下旁邊的按鈕，展開一面約莫半個人高的墨黑盾牌，擋在周義均前方。楊二號和五號也迅速躲到另一輛警車後方。
周義均一臉不可置信喃喃自語：「一號它們被感染了？怎麼可能！明明已經切斷了網路，還有它們又是怎麼繞過開槍程序的？」
「隊長！請准許我們開槍反擊！」周義均身邊的六號焦急地大喊，它一手拿著盾牌，另一手從腰間拔出紹爾手槍。
周義均回過神，拿出手機迅速輸入自己的帳號密碼，使用聲控的方式，解除隊員們的開槍限制：「准許射……唔！」又是一聲槍響，周義均伸手按住自己脖子左側，六號回頭看去，只見大量的鮮血不斷從周義均的指縫間流出。
「隊長！」六號大喊，周義均瞪大眼睛看著它，失去力氣向後倒下。六號拋棄手中的硬盾，攙扶周義均往警車後面移動。楊二號和五號見狀也立刻趕到周義均身邊。
「隊長！您還好嗎？」楊二號蹲下身查看隊長的情況。
周義均瞪大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神間彷彿透露著內心長年來累積的仇恨，死死盯著楊二號。
「人工……智能……該死的……人工……」話沒說完，周義均便斷氣身亡。
「隊長！」楊二號將嗓門開到最大，失去生命的周義均沒有動作，猙獰的表情充滿恨意，脖子上被子彈貫穿的傷口仍然不斷淌出鮮血。
五號見隊長死亡，沒有展現出一點慌張，保持鎮靜說道：「沒了隊長該怎麼辦？現在一號、四號、七號也遭受感染，現場的警力根本不可能制服住它們。」
楊二號轉過身鑽進警車內，拿起掛在車裡的無線電對講機，激動地大喊：「呼叫總部，這裡是周義均隊長率領的維安小隊，我是隊員二號，隊長中彈身亡，多名隊員受到感染，請求支援！重複，請求支援！」然而回應它的只有嗡嗡的雜訊聲。
六號輕拍一下楊二號的肩膀，說：「我們現在必須回總部一趟，只有長官他們才能啟動開槍程序。」
「我們不能就這樣離開，封鎖線外還有許多市民，不能放任店內的犯人為所欲為。」話音剛落，四面八方紛紛傳來群眾的尖叫聲和車輛尖銳的喇叭聲，楊二號從警車內探出頭往遠處看。不僅是速食店內，路口周圍出現許多失控暴走的人工智能，紛紛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攻擊無辜的民眾。
楊二號愣在原地，裝設在腦部的超級電腦高速運轉。由於此時的狀況完全沒有先例可以參考，它根本想不出一個最佳的解決辦法。
這時，一名制服被汗水浸溼的警察跑過來，他一邊喘著氣，一邊開口問：「呼呼……你們的警車，還能動嗎？」
「我想可以，怎麼了？」楊二號問。
「我們的警車突然都不能發動了，好像被總部鎖定使用權限，總之現在市府那邊遭到暴走的人工智能攻擊，警局同仁稍早前傳來訊息，希望維安小隊能趕過去支援。」
「可是這裡該怎麼辦？犯人還在速食店裡面。」
「這裡已經失去控制了！」警察焦急地吼道，「我們根本沒辦法制服住那群人工智能，等一下我和其他同仁們把群眾疏散後就要撤退了。」
楊二號環顧四周，它深知現場的狀況單憑少許警力以及三名維安隊員絕對不可能應付得來，便下定決心說道：「好，我們會盡快趕過去支援。」
「麻煩你們了。」那名警察點點頭，拿起手槍轉身支援其他同仁。
楊二號快步走到周義均的屍體旁，搜索放在他身上的車鑰匙，說：「隊長的警車是屬於傳統的駕駛方式，五號，你會開嗎？」語畢，楊二號轉身將車鑰匙拋給五號。
「交給我......哎呀！」五號才伸手接住鑰匙，突然被後方一股強大的力量撲倒，炙熱的溫度從撲倒它的人身上傳過來。經歷過嚴格訓練的五號迅速翻身掙脫束縛，將對方壓制在自己的身體底下。
「居然敢襲擊警察！你已經遭到逮捕，我要以妨礙公務……」
「五號小心！它是受感染的人工智能！」楊二號大喊，六號立刻衝上前幫助五號。躺在地板上的人工智能奮力推開五號，瞪大眼睛看著包圍住自己的五號和六號，雙手向後撐住地板，腿部零件高速運轉，站在一旁的五號和六號清楚地聽見尖銳的運轉聲，它瞬間站起身子，像是一頭飢渴的猛獸，張牙舞爪重新撲向五號。
六號抽出腰間的警棍，彎下腰閃過攻擊後，朝對方的左臉側重重一擊，它瞬間被擊倒在地，然後對著五號大喊：「你先去發動車子！」五號立即轉身鑽進駕駛座，楊二號快跑跳進後座。六號看了一下躺在地板的人工智能，見對方沒有立刻起身，便趕緊坐上副駕駛座。
五號迅速發動警車，往市政府方向駛去。
一路上交通混亂，到處都有失控暴走的人工智能，人們顧不得違反交通法規，交通號誌、警示路牌形同虛設，大量車輛和機車在馬路上高速行駛，好幾個路口都發生了嚴重的車禍，連環撞、火燒車隨處可見；街道滿是被人工智能攻擊的居民，他們渾身是血，有的奮力和暴走的人工智能對抗，有的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居民見到警車經過，心急的揮舞雙手，扯破嗓子向車內的楊二號它們求救；許多店面遭受嚴重破壞，被大火吞噬的餐廳，遭到人類打搶的商店，沒有任何一間店家可以倖免。
此時此刻，南市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
楊二號乘坐在時速破百的警車內，朝向市政府前進。
六號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戶外面的慘況，冷靜地說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難道那個病毒真的是透過網路傳播嗎？」
「不知道，但是總部早在兩個星期前強制我們停用網路，一號它們不可能遭到感染。」楊二號回道。
「會不會犯人就是病毒帶原者，然後一號它們不小心與犯人接觸？」六號問。
「不太可能，當時隊長還沒下令攻堅，我和三號也沒有看見犯人有移動，而且就算真的接觸了，犯人要怎麼感染一號它們？我們早就已經切斷網路了。」五號答道。
六號納悶的向後靠在椅背上，視線瞥向窗外。
「話說回來，」五號雙眼專心地注視前方，「為什麼隊長的警車只能使用傳統駕駛？現在不都以智能駕駛為主嗎？」
楊二號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因為隊長他不信任智能駕駛。」
「不信任智能駕駛？可是智能駕駛不是比較安全嗎？」六號問。
「這是因為……」
楊二號話沒說完，五號突然挺直手臂，雙眼上吊，用顫抖的語氣說道：「欸……六號……楊二號，你們有聽見嗎？」
「五號！你怎麼了？」楊二號和六號異口同聲問道。
五號僵硬的轉過頭看著六號，臉上的人工皮膚慢慢地出現裂痕，身上的制服出現好幾個小破洞，洞口邊緣呈現焦黑狀態；它的雙眼聚焦在六號身上，眼白部分紅的離奇，嘴邊的人工皮膚全部脫落，它慢慢地張開嘴巴，說：「是……是天堂的……聲音！」最後兩個字五號提升到最高音調，然後鬆開緊握方向盤的雙手，轉過來朝六號揮出拳頭。
「小心！」楊二號大喊，六號迅速抽出警棍，擋下五號的攻擊。五號見狀，立刻將注意力轉向後座的楊二號。六號反應很快，毫不猶豫按下手煞車旁的按鈕，一道厚實的防彈玻璃從車子中間升起，將前、後座隔了開來。
「六號！」楊二號用力槌打著透明防彈玻璃。
六號看向楊二號，一邊抵擋著五號的攻擊，一邊點頭對著它說話，然而任何一點聲音都沒有辦法穿過防彈玻璃。
楊二號無法理解六號在說什麼，它搖頭大喊：「我聽不見！六號，你說什麼？」說完，它又用力拍了幾下防彈玻璃。
前座的六號和受感染的五號扭打成一團，失去控制的警車高速衝過分隔島，來到對向車道，此時正面迎來另一輛高速行駛中的白色小轎車。
楊二號趕緊彎下腰，雙手緊緊護住頭部。
碰！
伴隨驚天的碰撞聲響，警車在半空中翻轉了好幾圈，破碎的零件四處亂飛，車體落地後又向前翻了一圈，才慢慢地停下，翻倒在路中央的分隔島旁。
「今天中午十一點二十分，速食店發生一起挾持事件，犯人是一名人工智能外送員，根據警方表示，犯人和最近發生的人工智能暴走情況類似，突然失去控制攻擊附近民眾，這也是兩個星期以來，發生的第十五起人工智能暴走事件。近期人工智能的安全疑慮再度受到民眾的質疑，有網友提議，建議市府通過相關法規，加強控制在南市服務的人工智能……」
留著一頭黑色長髮，身材纖細的林佳月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專心看著新聞報導。她懷裡的一歲女兒，將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得正香甜。忽然一名年輕男子走了過來擋在電視機前方，伸手按下桌上的控制面板，將電視機關掉。佳月皺了皺眉頭，帶點不悅的語氣問道：「喂！林旻賢，我在看電視耶！」
「老姊，緊急狀況，我們必須趕快離開南市。」旻賢臉色凝重地看了看佳月，然後轉過身往房間走去。
「什麼緊急狀況？為什麼忽然要離開南市？」佳月手足無措看著旻賢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內，她轉過身，看見老公馮智傑從走廊底部的房間裡走了出來，手上提著兩箱行李。「老公，為什麼要離開南市？該不會是媽媽生病了？」
智傑放下行李，走到沙發旁蹲下身子，伸手輕撫佳月的臉龐，溫柔道：「媽媽他們沒事，妳剛才有看到新聞嗎？南市最近有點不安寧，為了小桃子著想，我想我們需要到外縣市暫時住一陣子，放心！很快就會回來這裡。」
「是……是嗎？」佳月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小桃子，「我想也是，小桃子最近常常睡不好，很容易被外面經過的警車和救護車吵醒。」
旻賢揹著大背包從房間內走出來，神色凝重的對智傑說：「姊夫，沒時間了，再晚一點可能會有更多人工智能暴走。」
「嗯，好的。」智傑轉過頭用嚴肅的語氣回覆旻賢，然後又變回平時溫柔的樣子，對著佳月說：「老婆，妳先帶小桃子上車，我回房裡看一下有沒有漏掉的東西。」
從智傑的表現中終於查覺到一絲危機感的佳月緊張的點了點頭，擔憂道：「你要趕快過來喔！」智傑回以溫柔的微笑，便起身往快步走回房間。旻賢走過去提起放在地板上的兩箱行李，陪著佳月走出客廳，來到停在車庫的轎車旁。
這是一輛白色的國產轎車，它有著便宜的價格，堪用的性能和不錯的防護系統，最特別的地方是有別於其他現代車輛，它提供了傳統駕駛以及現行普遍流行的智能駕駛供使用者自由選擇。
旻賢總是喜歡把一句話掛在嘴邊：「絕對不能讓人工智能掌控方向盤。」這是他一直堅守的原則。在旻賢強烈建議下，智傑和佳月才決定購買這輛國產轎車。
佳月將小桃子安置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自己從另一邊坐進後座。旻賢打開後車廂，將大家的行李搬進後車廂內。
「欸！旻賢，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你之前是學和人工智能有關的對吧？」佳月回過頭看著車後的旻賢問。
旻賢吃力地搬完所有行囊，雙手靠在車廂上喘氣，看著佳月說：「是電腦病毒，最近發生的暴走事件都是因為電腦病毒感染，在釐清人工智能是如何遭到感染之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工智能失控。」
「電腦病毒？那麼幫人工智能安裝最新的防毒軟體不就好了嗎？」
旻賢發愣了一下，苦笑幾聲後嚴肅道：「演變成這樣已經不是一般的電腦病毒了，老姊，妳記得二零二零年發生的新冠病毒嗎？」
「嗯，雖然那時我們還沒出生，但是爸爸媽媽都說那是非常恐怖的病毒。」
「沒錯，現在有點像當時的情況，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次不是發生在人類身上，而是在人工智能之間傳播的瘟疫，在有效的預防措施出現之前，這場瘟疫只會越來越嚴重。」
「是……是嗎？」佳月害怕的縮起身子。
「我和姊夫討論過了，先帶著小桃子到媽媽那裡避難，等南市安定下來，再回來這裡住。」
「一定要走的這麼倉促嗎？我覺得還需要更多時間準備比較好。」
「老姊，我聽朋友說軍方已經開始行動，準備大規模封鎖南市，我想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旻賢的語氣十分沉重，他的表情嚴肅，視線望向安全座椅上熟睡的小桃子。「這完全是為了安全著想，我們必須現在離開。」
智傑匆匆鎖上家門，手上拎著一瓶剛泡好的奶粉，透過窗戶遞給後座的佳月，他臉上仍舊是暖洋洋的笑容，溫柔道：「這個在路上給小桃子慢慢喝，我怕她突然餓了沒東西吃。」
「謝謝。」佳月接過溫熱的奶瓶，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才旻賢說話的語氣，她心裡非常緊張，低頭看著手中的奶瓶。
「旻賢，趕快上車。」
「好。」旻賢關上後車廂，迅速坐上副駕駛座，「姊夫，記得用傳統駕駛。」
「我知道。」智傑簡單俐落的回答，他發動車子，踩下油門，往交流道的方向前進。
路途上，他們看見好幾輛警車和救護車往市府方向高速行駛。智傑和旻賢互看一眼，彼此同時吞了吞口水。
「軍方開始封鎖南市了嗎？」智傑問。
旻賢低頭看著手機，說道：「朋友還沒有回覆我訊息，我想應該已經出動了。」
智傑抬頭看向後視鏡，鏡中呈現出後座的景象，佳月緊緊靠在安全座椅旁，平時沒有繫安全帶習慣的她此時卻已經自行繫上；手中緊握剛才智傑遞給她的奶瓶，雙眼充滿擔憂地看著在安全座椅上沉睡的小桃子。
「姊夫，」低頭專心看著手機的旻賢忽然伸手拍了一下智傑的肩膀，「市中心附近又陸續發生第十六、十七起暴走事件，網路上有許多網友說那附近的人工智能全都失去了控制。」
「好的，我會加快速度。」智傑將油門往下一踩，時速來到超出限制的九十公里，而且還在持續往上增加當中。
佳月抬起頭，心裡感到非常害怕，擔憂地勸說智傑：「開這麼快會出事情的！還是放慢一點吧！」
「不要緊，我會小心。」智傑回覆佳月的語氣總是很溫柔，旻賢轉過頭對佳月豎起大拇指，笑道：「不用擔心，姊夫的開車技術可是非常厲害的喔！」
「原來是這樣阿！」佳月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隨即又露出擔心的表情。
越是靠近郊區，交通狀況越是混亂，許多人和智傑一樣，完全不顧交通法規，逃命似在大馬路上高速行駛。旻賢一邊看著手機裡的地圖，一邊指示智傑繞路，同時為了避免危險，智傑稍微放慢了一些速度。
佳月望著窗外混亂的街道，有些店面竄出濃濃的火舌，有些店面外站著一群外型駭人的人工智能，手上拿著沾滿鮮血的刀刃和棍棒。街道上血跡斑斑，隨處可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倖存的人們害怕得四處逃竄，張大的嘴巴彷彿正用盡生命全力吶喊。好險無論外面多麼吵雜，大多聲音都被車窗阻隔在外，讓車內的小桃子得以安安穩穩的沉浸在夢鄉當中。
「老公，現在外面好危險，要不要使用智能駕駛功能？這樣比較安全。」
「不，老姊，這個時候千萬不行！要是我們的系統已經中了病毒，開啟智能駕駛的後果我無法想像會有多危險！」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會出事……」
「老婆，相信我，我們會平安離開南市。」智傑溫柔的安撫佳月的情緒。
「姊夫，前面右轉。」旻賢用手指指著路口。
智傑轉過彎，相比前面經過的區域，前方的道路更是悽慘，中央的分隔島早已被撞得不見原形，肉眼可見的範圍內有好幾起嚴重的車禍，其中還有多輛車子的連環追撞以及恐怖的火燒車。
「旻賢，你確定是走這邊嗎？」
「這條路雖然在第十五起暴走事件的案發地點附近，狀況可能會比多，不過只要撐過這裡，很快就能抵達交流道，離開南市。」
「這裡好恐怖！我們還是走別條路吧！」佳月不敢看窗外的景象，她縮著身體，雙手緊緊抓牢身旁的安全座椅。
「要走其他條路的話只能走郊區了，那樣可能會趕不上軍隊封鎖的時間。」旻賢手指迅速且俐落的點著螢幕，嘗試尋找其他可以快速離開南市的道路。
「沒關係，就走這裡。」智傑踩足油門，加快速度向前行駛。「抓穩了。」
整條道路的狀況非常糟糕，無處不見散落的破碎零件或者倒地不起的人工智能，有時路肩還會突然衝出逃竄的行人和失控暴走的人工智能。智傑的視線迅速在前方和後視鏡之間來回游移，提前閃避所有可能襲來的危險。忽然，前方不遠處的對向車道出現一輛左搖右晃的警車。
「姊夫，小心那輛……它衝過來了！」旻賢才出聲提醒智傑，忽然那輛警車穿過中線，越過分隔島朝他們直衝而來。
「小心！」智傑大喊。沉睡中的小桃子被嚇醒，開始嚎啕大哭；佳月用身體保護小桃子，將她擋在自己的身體底下；旻賢放下手機，緊抓車窗上的握把，準備迎接劇烈的撞擊。
智傑瞳孔中印照出正面衝來的警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踩下煞車。
碰！
即便智傑快速向右轉動方向盤，車頭左側仍舊被警車撞上，安全氣囊瞬間爆開，車輛頓時失去控制，一路暴衝到路肩，撞進了一間鐵門深鎖的透天厝，才失去動力停了下來。
殘破的車體內毫無動靜，幾乎完全變形的車頭冒起陣陣白煙，殘破的車庫內只有小桃子宏亮的哭喊聲，在密閉的空間裡迴盪著。
【Death】
智傑陪伴懷孕不久的佳月來到一家賣車場，那裡停滿了外型亮眼、閃閃發光的新車。佳月依偎在智傑的身邊，臉上洋溢幸福美滿的微笑。
「老婆，妳喜歡怎麼樣的車？」
智傑溫柔的語氣，讓佳月心中浮現調皮的想法，她故意假裝成懵懂無知的女孩，嘟起嘴，向智傑撒嬌道：「我對車子不是很了解，親愛的老公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小建議？」
「哈哈哈！」智傑害羞地傻笑著，他環顧一下四周，露出幸福的笑容：「不管什麼車都可以，只要能夠安全的送我們回家，我就心滿意足了。」
佳月暗自竊喜，不愧是自己的完美老公，非常理解如何討好自己的老婆。她繼續故意裝作小女孩，將頭靠在智傑的肩膀上，用嬌甜的聲音說話：「老公可以帶我在附近看看嗎？我也想要一輛安全的車子。」
「老姊，都一把年紀了不要再裝小朋友好嗎？」旻賢的聲音忽然從旁邊竄出，硬生生破壞了甜蜜幸福的氛圍。
「旻賢！」佳月氣得挺直腰桿子，雙眼直挺挺的瞪著旻賢，生氣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老公，他怎麼會來這裡？」面對突然質問自己的佳月，智傑只是無奈地傻笑著，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姊夫說他要帶妳來看車，我當然要過來啊！要是妳被銷售員的話術拐騙，買了一輛自走炸彈該怎麼辦？」
「什麼自走炸彈！？智能駕駛才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老姊，就說不要相信智能駕駛了，好好的用傳統駕駛不是很好嗎？」
「智傑上班很辛苦耶！如果買了只能傳統駕駛的車，是想要累死你姊夫嗎？」
「吼唷！老姊，不能讓人工智能控制你的方向盤阿！要是人工智能突然短路當機，就會變成一場究竟車子有沒有比路邊電線桿還要硬的考驗了。」
「好了好了！兩位別吵了！不如我們買一輛兼具傳統和智能兩種駕駛方式的車子如何？」智傑趕緊出面打了圓場，才讓爭論不休的姊弟倆冷靜下來。
「真的有這種車子嗎？」佳月疑惑的嘟起嘴問。
他們在賣車場裡面逛了一圈，被一輛白色的國產轎車吸引住目光。它有著便宜的價格，不會造成新婚夫婦太大的負擔，同時搭載不錯的防護系統以及堪用的性能，最特別的是有別於其他現代車輛，這輛車提供傳統駕駛和現代普遍流行的智能駕駛，供駕駛人自由選擇。
「還真的有這樣的車子！」佳月忍不住發出驚呼。
「肯定有的吧！」旻賢繞白色轎車一圈後，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智傑說道：「姊夫，就這台吧！我覺得非常符合你們的需求！」
「是符合你的需求吧！」佳月板著臭臉回嘴。
「不，老婆我覺得這台車很棒，而且價格也不貴，我們可以把省下來的錢全部投入到女兒身上。」
「不愧是智傑，這麼快就想到我們的女兒。」佳月伸手輕輕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對耶！老姊，你們今天不是去做產檢嗎？結果如何，預產期是幾月？」
「明年六月。」佳月露出一抹微笑，「她是一個非常健康的女孩。」
「想好名字了嗎？」
佳月和智傑互看了一眼，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肚子，緩緩道：「我們還沒有想好她的名字，不過我取好她的乳名了。」
「乳名？」
「對，因為我喜歡吃桃子，所以她的乳名是小桃子。」
楊二號大腦內的主機一瞬間切斷了所有的電力，當它重新開機時，警車已經翻覆倒在馬路中央的分隔島旁。
「五號，六號，你們沒事吧？」楊二號使盡力氣，將卡在變形座椅底下的雙腳硬拔出來。它把手放在中間防彈玻璃上，即便經歷如此強大的撞擊，這層防彈玻璃仍舊完好如初。
「五號！六號！」
前座兩道蜷曲的身影一動也不動，楊二號仔細打量兩人，駕駛座上的五號雙手斷裂，手肘前半不知道飛去了哪裡；頭部也受到強烈的撞擊，看上去雖然沒有明顯外傷，但已經沒有運作的跡象。六號的雙手一樣遭受嚴重破壞，明顯不能繼續運作；它的臉部表情驚恐，停在車禍發生的瞬間；它的脖子、胸口都有明顯的傷勢，內部零件外露，被撞破的外殼讓內部一覽無遺，原本握在它手中的警棍，此時不偏不倚插在腹部上。
楊二號失落的垂下肩膀，翻過身，用雙腳踹開窗沿上碎裂的玻璃，吃力地從車窗爬出警車。
正午的太陽十分刺眼，柏油路被曬得發燙。楊二號站起身，低頭檢查自己的狀況，身上制服破了好幾個洞，手肘、小腿以及背部等多處外殼遭到破壞，所幸傷口不深，沒有傷到裡面的機體。
「白色轎車……白色轎車……」楊二號口中念念有詞，抬起頭四處張望，沿著警車散落的車殼碎片和撞擊路徑，找到與白色轎車相撞的地點。它左右張望了一下，很快地便聽見一旁的透天厝裡，傳出一名女子淒厲的哭喊。
「嗚哇！老公阿！我們不能把智傑一個人留在這裡！」
「老姊，姊夫已經死了，我們要趕快走，等一下暴走的人工智能來了怎麼辦？」
「智傑不走的話，我也不走了！我要留在他的身邊，嗚嗚嗚……」佳月歇斯底里的哭喊，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流著血，哭倒在智傑的屍體上。
旻賢身上也有著不輕的傷勢，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安撫懷中大哭的小桃子。
「姊，不要哭了。」旻賢強忍著淚水，「妳不能留在這裡，小桃子還需要妳照顧！我們現在得趕快離開南市，到安全一點的地方。」
佳月完全沒有理會旻賢，緊緊抱住智傑的屍體痛哭。
這時楊二號走進殘破的車庫，旻賢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緊張的轉過身子，看見楊二號的瞬間反射性向後退一步，側過身將懷中的小桃子擋在身後，嚴肅道：「老姊小心！有人工智能過來了！」佳月沒有理會旻賢，繼續抱著智傑哭泣。
「你們……沒事吧？」楊二號一邊詢問，一邊向前走了幾步。
「不要靠近我們！」旻賢抱著小桃子一步步向後退，用身體擋在佳月前面。
「我沒有受到感染！」楊二號攤開雙手，「我是警察，你們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忙？」
「我們很好，不需要……不需要你的協助！」旻賢強忍住傷口傳來的痛楚，咬緊牙裝作沒事的回應。
佳月一聽見對方是警察，馬上起身衝到楊二號的面前，伸手緊緊揪住它的衣領，哭喊：「你們是怎麼開車的？說話阿！把我的老公還來！把我的老公還給我！」
「老姊，你不要靠近它，它是人工智能……」旻賢抱著小桃子走過去要拉開佳月，卻反而被佳月一把推開。
「人工智能又怎麼樣？難道就不用賠我老公的命嗎？」佳月的聲音幾乎哭啞了，加上身上的傷勢也不輕，很快地便失去力氣，鬆開雙手，低頭痛哭。
楊二號被剛才佳月的舉動嚇到，愣了半晌，才一臉歉意地看著佳月，向她道歉：「對……對不起，對不起。」
旻賢走過去牽起佳月的手，將她帶離楊二號：「老姊，走吧！」
佳月伸手抹去臉頰上的淚珠，小聲地說：「我要去跟智傑說再見。」
「好，我在這裡等妳。」旻賢說完，佳月再次回到駕駛座旁，緊緊擁抱住智傑的身體，雙脣輕輕貼在智傑的耳邊說話，緊閉雙眼，眼角含著淚水。
楊二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它看了看正在關心小桃子傷勢的旻賢。他懷裡的小孩幾乎沒有外傷，只有手臂上幾處被玻璃割傷流血。楊二號想起剛才旻賢和佳月的對話，於是開口問：「你們要去哪裡？我可以護送你們過去。」
「我們不用你的幫助。」旻賢沒好氣說道。
「可是現在南市的情況很糟，你們也受傷了，要是路上碰到暴走的人工智能……」
「如果你被感染了，我們才麻煩。」不等楊二號把話說完，旻賢便插嘴說道，他擺著一副不屑的表情，連看都不看楊二號一眼。
「我不會被感染！」楊二號再次攤開雙手澄清，「我已經切斷了網路，是不會被電腦病毒感染的！」
旻賢挑了挑眉毛，帶著懷疑的語氣，撇眼看向楊二號問：「確定病毒的傳播方式是透過網路嗎？」聽見對方這樣一問，楊二號頓時啞口無言。「果然還沒確定對吧？你又怎麼肯定切斷網路，就可以免於被感染的風險？」旻賢說話的同時，耳邊傳來奇怪的機械運轉聲，他緩緩地往右傾斜身體，視線移向楊二號的身後。
在楊二號的身後，有一個走路姿勢怪異的人影快速朝這裡接近。
旻賢緊張大喊：「後面！」
楊二號轉過身，一名陷入暴走狀態的人工智能朝車庫的方向衝了過來，楊二號趕緊往旁邊一閃，讓對方撲了個空，跌倒在地。
旻賢雙眼緊盯趴地的人工智能。它緩慢地抬起頭，用那張駭人的臉孔看向旻賢，咧開的嘴巴彷彿因為看見獵物而微笑，它像是蜘蛛般用四肢撐起身體，猛力向前一躍。
旻賢急忙閃開人工智能的攻擊，懷裡的小桃子哭的更大聲，一旁的佳月趕緊跑過來，從旻賢的手中接過小桃子。
楊二號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了人工智能的頭部，喊道：「我是警察！請立刻停止你的攻擊！」人工智能的注意力被楊二號吸引，它重新站穩身子，視線停在了楊二號手上那把手槍。它的身體開始瘋狂抽蓄，以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轉動手肘和膝蓋關節，一瞬間挺直身體，張開雙手撲向楊二號。
「開槍！朝它的胸口開槍！」旻賢大聲說道。
楊二號手指按在板機上，卻沒有扣下板機，它選擇彎下腰閃避對方的攻擊，然後跑到車庫前。撲空的人工智能用力撞上白色轎車，猛力的撞擊把車殼撞凹進去，但是它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迅速矯正身體姿勢，停下動作看著楊二號。
「為什麼不開槍？你在等什麼？」旻賢氣憤的朝楊二號大吼。
「快開槍！」旁邊的佳月焦急地喊道，顧不得懷中還抱著哭鬧的小桃子。
楊二號沒有回話，槍口仍舊對準人工智能，出聲警告對方：「不准動！再過來我就要開槍了！」
「嘖！算了。」
看不下去的旻賢走到旁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鐵棍，趁著人工智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時，揮動鐵棍用力打在人工智能後腦，它往旁邊摔出了車庫，後半部的金屬外殼碎裂，露出裡面的機械零件；臉部摩擦到地板，留下好幾道明顯的刮痕，模樣看上去更像是從地獄爬到人間的惡魔。
「沒有用的人工智能！」旻賢撇頭看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楊二號，走向前在人工智能起身之際，用手中的鐵棍插入它的胸口處。鐵棍輕鬆貫穿人工智能的身體，一瞬間它眼睛散發出的紅色光芒消失，成了一具不會動的機器人。
楊二號收起手槍，連忙詢問旻賢和佳月的狀況：「你們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們很好。」旻賢沒好氣的說道，順手將插在人工智能身體上的鐵棍拔起。
佳月抱著小桃子繞過楊二號，走過去關心旻賢的身體狀況：「旻賢你還好嗎？你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不要緊。」旻賢垂下目光看著手臂、上半身以及大腿上的傷口，咬緊牙逞強說道：「不過就是有點痛而已，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姊，有什麼行李要拿的嗎？」
「我剛才從行李箱裡拿了一點小桃子的衣物。」佳月提起手中的深紅色塑膠袋，「東西太多了，全部拿著也不方便。」
「好，我們快走吧！距離交流道還有幾公里，希望可以趕在天黑之前離開。」旻賢表情痛苦地用鐵棍撐著地板，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佳月擔憂地在一旁攙扶著他。
楊二號看著旻賢和佳月逐漸走遠，它趕緊跟上前，對他們說：「要去哪裡可以告訴我嗎？我可以保護你們。」
旻賢一聽，氣得轉過頭，拿起手上的鐵棍指著楊二號，憤恨道：「我們不需要一個不能開槍的警察！給我滾遠一點！我還不想解決另外一具發狂的人工智能！」
「我沒有受到感染，我沒事！」楊二號無辜的攤開雙手。
「走開！你要是再靠過來過來，我絕對不會客氣！」旻賢氣憤地揮舞鐵棍。
楊二號見旻賢的眼神堅定，便停下腳步，目送旻賢和佳月兩人，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楊二號垂下雙臂，轉頭看了看四周。原本平靜和諧的街道，到處都是鮮血屍體，殘破的車體和破碎的車殼、玻璃散落一地；路邊的住家沒有一間緊閉著大門，全都大喇喇地敞開著，裡面沒有開燈，漆黑之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生氣；從遠處傳來的碰撞和爆炸聲此起彼落，抬頭望去可見許多地方竄起濃濃黑煙，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南市宛若深陷戰場，狀況慘烈。
楊二號走進透天厝的車庫，空氣裡飄散著十分複雜的味道，有難聞的焦味，鮮血的鐵鏽味，還有一絲淡淡的奶香。它來到白色國產轎車駕駛座旁，往裡面探了探頭。因為撞到房子梁柱的關係，駕駛座的狀況悽慘，完全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被強大的撞擊力道擠壓的支離破碎。一名身材結實地男子坐在駕駛座上，雙眼緊閉，臉上布滿鮮血，胸前是已經爆開的安全氣囊，上半身除了被碎裂的擋風玻璃割傷外，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而他的下半身被埋在扭曲變形的車體裡，成了一整塊肉泥。雖然他已經明顯死亡，但是楊二號還是伸手量了一下他的脈搏。
「撞入民宅後當場死亡。」在楊二號的視線裡，浮現出這幾個字。它回想起發生車禍之前，失控暴走的五號開始攻擊它與副駕駛座的六號，導致警車失去控制，和白色轎車發生嚴重擦撞。
楊二號退出駕駛座，挺直上半身，拿下頭頂的警帽放在胸前，向前微微傾斜身體。
「對不起。」
它的語氣平靜，然而在環境的襯托下卻顯得格外沉重。楊二號站在原地看著男子半晌，才戴上帽子，轉身走出殘破不堪的車庫。
沿著車殼碎片和煞車痕跡，楊二號走回到翻覆的警車。它站在副駕駛座邊，一手扶著車門底部，蹲下身子，往駕駛座裡面看去。五號和六號的身軀仍舊倒在那裡，以奇怪的姿勢蜷曲著身體。
為什麼五號會被病毒感染？這個疑問一直存在楊二號的大腦裡，自從總部強制所有人工智能警察切斷網路之後，它們絕對不可能被網路傳播的電腦病毒感染，即便已經遭到感染了，安裝在它們體內強大的防護機制也會立刻啟動，掃除那些電腦病毒。
既然如此，五號唯一受感染的可能性只有稍早前偵查那起挾持案的過程。
這時候，楊二號想起在它們準備離開十字路口時，五號被一個受感染的人工智能撲倒攻擊的畫面。
難道那個人工智能是帶原者？
它想起六號在車上提出的假設，可是終究無法說明電腦病毒是如何利用接觸的方式傳染病毒，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第一起人工智能暴走事件會從單一人工智能暴走演變成群體暴走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因為當時所有暴走的人工智能，都有上前攔阻犯人的動作。
可是，電腦病毒是不可能透過接觸傳染。電腦病毒和感染人類的病毒不同，大多必須透過網路，或者人為惡意植入，才有可能受到感染，然而這十五起人工智能暴走事件中，所有人僅僅只是肢體上的接觸，這樣絕對不可能傳染電腦病毒。
對人工智能而言，這個電腦病毒的流行簡直是一場夢魘般的瘟疫，根本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每一天都只能碰運氣，希望下一個被感染的人工智能不會是自己。
楊二號的視線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來回游移，最終在混亂的車內，找到埋在雜物堆和擋風玻璃碎片中的對講機。這支無線對講機從正面看上去沒有大礙，但是背面已經嚴重毀損，外殼碎裂，內部零件在強大的撞擊和翻覆中被拋飛到不知何處。
楊二號伸長左手，盡可能的延長手臂去搆到那台對講機，過程中，它盡量避免碰觸到五號和六號的身體。它的臉緊貼在窗緣碎裂的玻璃上，左手在視線外的地方來回摸索，在尖銳的觸感和雜物混雜的環境中，找到了冰冷的對講機。
它趕緊將其拿出，按下通話鈕嘗試與總部溝通，但是對講機並沒有正常運作。
「這裡是周義均隊長率領的維安小隊，總部聽到請回答！」楊二號對損壞的對講機說話。
「我是楊二號，包括隊長在內，一號、三號、四號、七號在任務中殉職；五號和六號在前往市府的路途中發生車禍意外也殉職了，現在警車無法繼續使用，支援市府的任務嚴重耽擱了，我想我……」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一聲轟天巨響，楊二號抬頭望去，又多一處濃煙竄升到了天際。
「我想我沒辦法趕到。」它放下壞掉的對講機，起身望著濃煙。
南市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小時之前，它才在總部收到命令，前往速食店解決人工智能暴走事件，萬萬沒想到這個可怕的電腦病毒，在短時間內擴散到其他人工智能身體裡，演變成一場恐怖的災難，讓自豪擁有大量人工智能在社會服務的南市徹底淪陷。
楊二號沒辦法，應該說它不能在這個時候連上網路，沒有長官的許可，沒有周義均隊長的命令，它不能違反總部的規定，況且若是在連上網路之後，又怎麼能確保自己不被病毒感染？
而且現在的它，甚至連自己面對的敵人究竟是誰都還沒搞清楚，是受到感染而暴走的人工智能，還是那個無處不在的恐怖電腦病毒，抑或是那些趁著混亂出來為非作歹的犯罪者？
自從加入維安小隊後，所有一切決定權都掌握在隊長周義均的手中，它並未被賦予，也不曾擁有過。嚴格來說這是警局的不成文規定，同時也是必須恪遵的一條隱形規定──
不能讓人工智能擁有最終決定權。
楊二號在周義均隊長殉職，總部亦聯絡不上時刻，它必須為自己做出決定。
楊二號無助地抬頭望向天空，正午的陽光依舊刺眼，天空湛藍，萬里無雲，裊裊升起的黑煙，為夢幻般祥和的天空增添一點現實的悲慘。
它將壞掉的對講機輕輕放在地板上，站起身子。此時大腦中想到的仍然是關於速食店的挾持事件，對它來說，這還是一件未完成的任務。它低頭檢查了一下隨身攜帶的武器，一把未被批准開槍的紹爾手槍，以及一根細長的黑色警棍，然後稍微調整一下穿戴在身上的防彈背心。
楊二號轉身看向速食店的方向。視線裡浮現出半透明的離線地圖，上面準確的標示出了速食店的位置。
楊二號轉過身，眺望正午的烈陽底下，顯得有些飄渺的道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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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食店裡的環境十分凌亂，桌椅沒有按照規矩的隨意倒放，地板上遍布著大量的食物和翻倒的飲料，空氣中混雜著許多種味道；店內的電源被人切斷，雖然外面太陽很大，但是能映入室內的陽光不足，髒亂的環境和灰暗的景象，給人一種沉重的恐懼和壓迫感。
楊二號手持警棍，抬腳跨過倒在店門口的椅子，進入了速食店內。裡面不見半個人影，被挾持的人質、遭到感染的維安隊員，以及失控的犯人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它小心翼翼地往店裡深處走去，忽然間耳邊傳來清脆的聲響，伴隨腳底的奇怪觸感，抬腳一看，是一包被踩爛的薯條。楊二號深吸一口氣，繼續往裡面走。
在店內找了好一陣子，然而並沒有發現犯人的身影，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它索性從後門走出，速食店後面有一個小空間，後門旁邊有一個大型垃圾箱，裡面堆滿垃圾。此時它想起周義均隊長說過這裡躺著一名未被撤離的流浪漢，於是左右張望一下，並沒有看見有任何流浪漢逗留。
直到現在，楊二號仍然非常確信當時所有非相關人員都已經完成撤離。至於那個流浪漢是怎麼逃過警察的眼睛，偷偷溜回到後門睡大覺，這點目前為止不得而知。
楊二號回到十字路口，映入視線中的景象滿目瘡痍，馬路上遍布著人類和人工智能的屍體；稍早前圍起的封鎖線橫躺在馬路上，上面布滿髒汙；路口周圍有許多車子撞成一團，很多已經無法分辨原來的樣貌，在破損的車體中，可以清楚看見燃燒中的火焰。稍早那些和維安小隊在現場協助管制秩序的警察們，全都慘死路口，他們身上有些是刀傷，有些是槍傷，還有些是活活被打死，沒有人能倖存下來。
楊二號繞過警車，看見躺在地上的周義均屍體。此時他仍舊保持著死亡前的表情，睜大充滿血絲的雙眼，怒視前方。數隻蒼蠅在空中飛舞，發出惱人的振翅聲。楊二號發現周義均的警帽掉在一旁，便走過去撿了起來，然後跪坐在周義均的屍體旁。
「隊長，我們任務失敗了。」楊二號對著周義均的屍體沮喪地說道，「犯人逃走了，五號和六號在前往市府支援的路上殉職，車子也壞了。隊長，我現在該怎麼辦？」
它頹喪地垮下雙臂，眼神充滿悲傷地看著周義均的警帽，繼續說：「隊長，我們在前往市府的路上發生了車禍，有一位市民……」楊二號想起智傑慘死在車內的景象，「因為不明原因，五號遭到感染後失去控制，導致警車撞上一輛市民駕駛的車輛，有一位市民死於車禍中，是我們害死了他。」楊二號抬眼看了一下周義均，又垂下目光看著手中的警帽，伸出手指輕撫過繡在帽沿上的「周義均」三個字。
「警察的義務是保護人民，可是我們失敗了，南市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街上到處都是遭到感染人工智能殺害的市民屍體，而我們也在任務中害死了一位市民。」楊二號的語速緩慢，卻把每一個字說得一清二楚。
「現在的我該怎麼辦？我要繼續追捕速食店的犯人嗎？」楊二號拔出腰間的紹爾手槍，板機旁的燈號顯示鮮豔的紅色，這時它的耳邊彷彿傳來旻賢的怒斥聲。
「我們不需要一個不能開槍的警察！給我滾遠一點！不要逼我再解決一個人工智能！」
「一個不能開槍的警察，要怎麼對付持有槍械的犯人……不，我要怎麼對付那些遭到感染的人工智能？」楊二號繼續對著屍體自言自語，它把手槍輕輕放在周義均的屍體旁邊。這時楊二號的視線停在了周義均的腰部上，就在他身體的側邊，楊二號的膝蓋前方，一把紹爾手槍，安安靜靜地躺在槍套裡。
那是周義均的配槍，槍種和楊二號的手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周義均的配槍不用經過開槍程序，可以任意扣下板機。但是楊二號並沒有馬上伸手將那把槍拿過來，它注視著那把手槍，猶豫不決。
根據總部的規章，人工智能警察是不能夠擁有一般槍枝，它們僅能配戴需經過開槍程序的手槍。不過有一種特殊情況，在規章的最後面，明確註明了「若是發生緊急事件時，可不須遵守此項規範」。然而怎麼樣才算是緊急事件，這還是必須交由總部認定。
無論如何，總部的原則非常簡單，絕對不能讓人工智能擁有最終決定權，包括開槍的決定。
楊二號放下自己的手槍，伸手將周義均的紹爾手槍從槍套中拿出並擺在自己的面前，精鋼黑的外殼彷彿散發著亮光，它卸下彈匣，裡面兩排的子彈充足。
「對不起，隊長，這是攸關人命的案件。」
楊二號將周義均的警帽輕輕放在他的胸前，然後起身把手中周義均的紹爾手槍收進了自己的槍套中，它挺直上半身，向周義均的屍體敬禮，義正詞嚴說道：「維安小隊楊二號，將執行護送市民安全離開南市的任務！」
楊二號放下右手，低頭看著周義均的屍體，像是在等待他的回覆。它站了半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隊長，我先走了。」楊二號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十字路口。
佳月攙扶著受了重傷的旻賢走在大街上，在嬰兒背帶裡的小桃子安穩的吸吮著自己左手的大拇指，純真的瞳孔中印照出街道上的慘狀。
旻賢的狀況嚴重，步伐越來越不平穩，佳月擔憂的張望四周，說：「旻賢，你的傷口一直在流血，我覺得還是先找個地方，稍微處理一下比較好。」
「可是，這樣可能會趕不及……」
「我們已經來不及了！」佳月感到有點生氣，她停下腳步，對著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的旻賢說：「就算是軍人，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刁難普通市民，對吧？而且我們又不是人工智能，他們一定會讓我們離開南市。」旻賢沒有回話，半睜的雙眼看著佳月。
「這附近有藥局嗎？我想先幫你的傷口止血……」
「前面路口右轉，有一間大型藥局。」旻賢緩緩說道，「雖然不知道那些本來應該在大街上亂竄的人工智能去了哪裡，可是要繞道去藥局的話還是要小心，那條街上有許多商店，我想可能會有很多暴走的人工智能。」聽完他說的話，佳月緊張的張望四周。
馬路上安靜的詭異，周圍沒有看見一輛行駛中的車輛。在他們從家裡出發時，大街上明明可以看見許多暴走的人工智能攻擊人類，但是現在卻一個影子都看不見。難道它們全都躲了起來，像是等待著獵物般伺機而動？
「好的，我會小心。」佳月拋開腦中恐怖的想法，繼續攙扶著旻賢往前走。
小桃子突然伸出沾滿口水的大拇指，指著路邊一家無人看管的包子店，冒出陣陣白煙的蒸籠飄散著濃郁的香味，她用充滿渴望的哭腔喊道：「媽……媽媽……媽媽！」
佳月用右手輕拍小桃子的背部，視線沿著她的手指看去，露出無奈的笑容道：「小桃子從中午到現在都還沒有吃東西，看來她的肚子已經開始餓了。」
旻賢別過頭看了一眼小桃子，有氣無力的說：「藥局應該有賣嬰兒食品，到時候妳先餵她吃，吃飽了我們再出發。」
「嗯！你少說一點話，把力氣留著。」
「呵呵，剛才在打人工智能的時候，傷口明明還沒有這麼痛……」話說到一半，旻賢便露出痛苦的表情，手中當作拐杖的鐵棍大力搖晃著。
「就跟你說你少說一些話了啊！」佳月擔心的察看旻賢的情況，「再撐一下，藥局就快到了。」
旻賢勉強露出苦笑，說：「老姊，妳真不會騙人，藥局明明還有好幾百公尺遠。」
他們轉過街角，這條路上的情況一樣慘不忍睹，隨處可見人類的屍體和殘破的車體，空氣中瀰漫濃濃的焦味和鐵鏽味。佳月抬起頭搜尋著掛在牆上的招牌，終於在一片招牌叢林中，看見了藥局。
「這次真的在前面了！」佳月興奮的說著，旻賢沒有回話，他將手伸到佳月面前，豎起大拇指。她高興的拍了拍小桃子的背，低著頭溫柔地看著女兒說：「小桃子，媽媽馬上就弄東西給妳吃！」
小桃子沒有說話，任性的吸吮著自己的大拇指，炯炯有神的雙眼凝視著街道邊的商店。
短短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他們花費好一段時間才走到藥局前方。
那是一間大型藥局，正前方是寬廣的停車場，此時停車場中還停放著十幾台車輛；穿過停車場來到藥局的大門前，兩邊獨特的落地窗設計上陳列著各式商品的廣告海報以及近期的優惠活動；玻璃大門的另一邊燈光明亮，但是後方卻被大量的桌椅和櫃子形成的障礙物阻擋。
佳月要旻賢先坐下來休息，自己上前嘗試推開藥局大門，然而不管她使出多大的力氣，大門後方的障礙物始終沒有動靜。她將耳朵貼上大門，從藥局裡面隱約傳來窸窣的人聲──裡面有活人！
佳月睜大眼睛，像是看見希望的曙光，難掩興奮的情緒，用力拍打大門，高聲喊道：「喂！裡面有人嗎？我們需要幫忙！」
大門的另一邊沒有任何回應。
「我們是人類，不是人工智能！」佳月幾乎快要扯破喉嚨，大門內還是沒有動靜，倒是嚇哭了在她懷裡的小桃子。
佳月慌張的安撫小桃子，愧疚地向她道歉：「對不起，媽媽嚇到妳了，沒事，沒事！」
旻賢向後倚靠牆壁，伸手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手指上立刻沾染上鮮血，傷口還沒有止血的跡象。他用盡全身力氣撐起身體，走到佳月旁邊，故作有精神的說道：「姊，沒關係，算了吧！我沒事了。」
佳月一邊安撫哭鬧中的小桃子，一邊有些氣急敗壞對旻賢說：「你哪裡沒事？不要跟我開玩笑！」
「不過是流了一點血而已……」
「什麼叫做只流一點血？」佳月停下動作，氣憤地對著旻賢說道：「你剛才幾乎都快要昏倒了耶！不要再跟我說你沒事這種話，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說完，佳月的眼角流下淚水。
旻賢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勢，同時也察看佳月身上的傷口。相比之下雖然自己的嚴重許多，但是佳月的傷口有些也還在流血，右小腿上還有一條約莫五公分的撕裂傷。他從沒想過平時依偎在老公身邊，表現柔弱的姊姊，既然也有如此堅強的一面。
「那我們一起把藥局的門打開吧！」旻賢走上前伸出鮮紅的手放在玻璃大門上，使勁向內一推，還是無法推開大門。
佳月懷裡的小桃子越哭越大聲，她慌張地想盡辦法安撫女兒，卻怎麼也止不住她的哭喊。忽然間，透過玻璃大門，旻賢看見好幾雙手協力搬下厚重的桌椅，接著好幾個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其中一名身穿染血白袍的中年男子打開了大門，對著站在門口的佳月和旻賢說：「你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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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藥局店長幫助下，他利用僅存的資源替旻賢的傷口做了緊急的處理，然後將旻賢安置在簡易病床上；佳月身上的傷口也塗好藥膏，裹上了紗布。她懷裡抱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小桃子，小女孩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無辜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了看四周。
藥局內除了店長和兩名員工以外，還有其他十多名和旻賢、佳月一樣受傷的市民，當中有老有少，沒有一個人是人工智能。
半晌後，一名藥局女店員拿著剛泡好奶粉的奶瓶遞給佳月。佳月伸手接過奶瓶，輕聲向對方道謝，懷中的小桃子已經止不住飢餓，伸出小手急著要搶走佳月手中的奶瓶。
「呵呵！她一定很餓了。」女店員忍不住露出微笑。
佳月有些不好意思，用微笑回應：「中午我們急著出門，到現在都還沒給她東西吃。」
「沒關係，你們先在這裡慢慢休息，如果有需要什麼再告訴我。」
「謝謝，再麻煩妳了。」
「不會。」女店員轉身離去。藥局店長經過女店員身邊時，跟她說了幾句，然後走到佳月的身邊，蹲下身體，看著專心吸吮奶瓶的小桃子，露出充滿父愛的微笑。佳月抬起頭看著店長，趕忙答謝對方的幫助。
「很抱歉，因為今天突然發生人工智能大規模暴動，當下沒有立即開門，是我的錯。」
「沒關係。」
「女兒幾歲了？」店長問。
「差不多一歲半。」
店長溫馨的看著小桃子臉上滿足的表情，微笑道：「還好沒有讓她餓壞了。」
「謝謝你們提供的奶粉。」
「如果還有需要可以再跟店員說。」
「這樣要多少錢？」
「放心，我們不會跟妳收錢，這種時候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店長帶著和藹的笑容道。
佳月感動的幾乎要喜極而泣，她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小桃子，溫柔道：「小桃子，快跟店長叔叔說謝謝。」小桃子沒有理會，逕自繼續喝著香甜的奶粉。
「哈哈！沒關係，先讓她填飽肚子吧！」店長發出爽朗的笑聲後，忽然轉變語氣，表情也變得嚴肅，沉重道：「想請問妳……那位受重傷的是妳先生嗎？」
「不，他是我弟弟，我的先生他……」佳月想起慘死在駕駛座上的智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先生他在不久前的車禍中過世了。」
「對不起。」店長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趕緊向佳月道歉。佳月點點頭，逞強的露出微笑示意對方不用在意，然後店長繼續說明旻賢的狀況：「關於妳弟弟的狀況，這邊只能替他做緊急的處理，他的傷勢很嚴重，我希望他可以到大醫院做更完善的治療。」
「有辦法聯絡得到南市的大醫院嗎？」佳月著急問道。
「因為人工智能大規模暴動的關係，幾乎所有大醫院都塞滿了傷患，我現在正試著與外縣市的醫院取得聯繫，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電話和網路變得很不穩定。」
佳月失落的低下頭，輕聲向店長道謝：「謝謝，辛苦你了。」
「總之你們先在這裡休息，如果成功與大醫院聯繫上，我會立刻請他們派人來協助。」說完，店長便起身離去。
佳月向後倚靠著牆，抬頭仰望天花板的日光燈。
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自從和智傑結婚，生下女兒小桃子之後，她的生活一直非常幸福美滿，智傑十分疼愛自己的老婆，在她懷孕無法工作的這段期間，一肩擔起家中的經濟，他無怨無悔的付出，心中單純的期望著可愛的女兒可以健康長大。
有時候佳月會感到愧疚，向智傑吐露自己的心聲，智傑僅僅只是伸出手輕輕摟住她，溫柔的看著她的雙眼，說：「妳也很辛苦，懷孕時，為了寶貝女兒努力維持自己的健康；女兒出生後，也很努力地照顧、陪伴著她，我才應該感到愧疚，平時因為上班的原因，都沒有辦法陪伴小桃子。」
「你不要想那麼多，小桃子她還是非常愛你這個好爸爸。」每一次的最後，總是變成佳月反過來安慰智傑。對於自己的婚姻生活，佳月一直感到心滿意足。
她的弟弟旻賢，雖然是個堅持否定人工智能的偏執狂，卻也是自己所有親戚朋友當中，唯一一位毫不吝嗇，出錢出力幫助她的家人。而旻賢願意這麼盡力的幫助佳月，他的原因十分單純。
「因為你是我老姊啊！有時候稍微幫助妳和姊夫，理所當然吧？」旻賢當時雙手一攤，一副認為自己姊姊想太多的表情。
佳月故意半開玩笑的方式回道：「既然如此，我要開始列我的願望清單囉！」
「幹！不要啦！妳以為我每天都中彩券喔！」
之於老公智傑，佳月是他摯愛的妻子，為了她勞心勞力，也在所不辭；之於弟弟旻賢，他為了自己的親姊姊，出錢出力，只因為佳月是他的親姊姊。
如此幸福且充滿歡樂的生活，卻在短短的兩個小時中完全變了調。
她還沒有想清楚該如何回應智傑對她的愛與呵護，也還沒有思考怎麼報答旻賢對她的強力幫助，智傑卻在車禍中為了保護妻小，犧牲了自己；旻賢也為了保護姊姊，拖著重傷的身體抵抗暴走的人工智能。
佳月低頭看向懷中的小桃子，她已經吃飽喝足，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她小心翼翼的拿開小桃子手中的奶瓶，縮緊蜷曲的身體，緊緊抱住小桃子，默默流下眼淚。
接下來，我到底該怎麼辦？
她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自信，光是照顧小桃子幾乎就要耗盡自己的力氣，在失去智傑後，又要如何幫助身負重傷的旻賢，同時面對充滿危險的南市，她又要如何安全的帶著小桃子離開？
自從結婚之後，她第一次感受到無助。
「小桃子，媽媽該怎麼辦……」佳月將臉靠在小桃子的額頭上，低聲啜泣。
突然間，藥局外面引擎轟隆聲四起，所有待在藥局內避難的市民紛紛起身，往藥局外探頭探腦，店長和幾名員工走到大門前，伸手放在障礙物後方。
佳月伸手抹去眼淚，正要抱著小桃子一起過去查看狀況時，旻賢腳步蹣跚地朝她走了過來，伸手拉住佳月的肩膀，有氣無力的說：「老姊，不要過去。」
「旻賢你怎麼不躺著休息？我只是想過去看一下……」
「不要過去，我怕會有危險。」旻賢原地坐下，伸手拍了拍旁邊的地板。佳月往落地窗外看了看，便緩緩地坐了下來。
站在障礙物後面的店長往外面張望了許久，轉過頭對著旁邊的店員搖頭喃喃幾句，便轉身搬來更多的椅子堆在障礙物後面。
「該不會是那些暴走的人工智能跑過來了吧？」佳月擔心的緊緊抱住懷裡的小桃子。
「不知道。」旻賢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憊，他逞強的往前挪動身子，爬到了佳月的前方，說：「老姊，妳後退一點。」
「你也過來一點，不要再往前了。」佳月伸手想要拉住旻賢，卻被他輕輕推開。
「沒事，我不會在太前面。」
此時，站在外面的人已經等不及要衝進藥局，他們拿起手中的棍棒，敲破了藥局大門旁的落地窗，推倒陳列架。六名手持棍棒、刀具的男子浩浩蕩蕩的走了進來。他們的舉動嚇到了藥局內所有人，小桃子在睡夢中被人驚醒，嚇得嚎啕大哭，佳月趕緊安撫小桃子的情緒，這一次她很快地安靜了下來。
「搞什麼？原來這間店裡面還有人啊！」帶頭的男子一邊用金屬棍棒規律地敲打地面，一邊走進藥局環顧著四周。他的身材魁梧，身高看上去超過一米八，理著平頭，上半身穿著無袖背心，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的視線在藥局中來回移動，最終落在了站在障礙物後面的店長身上。「看你的衣服，你是這裡的負責人對吧？」
店長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這家藥局的店長，請問各位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對方的氣勢凌人，店長光是站著就耗盡極大的精神力，雙腳忍不住微微發顫。
「你不要緊張齁！」帶頭的男子手中的棍棒用力敲打一下地面，噹啷的撞擊聲響在藥局內迴響。「我們不是壞人，只是過來看看……這裡有沒有鬧事的人工智能而已。」男子的嘴上說著完全無法說服別人的話，
除了他以外，其他跟在他後面的小弟身上多處沾滿了鮮血，明顯表現出他們絕非善類。
「這裡，沒有人工智能！」店長刻意掩藏緊張的情緒，故作鎮定道：「這裡只有一些受傷的市民朋友。」
「是喔！」男子故意拉長了尾音，「看的出來。」他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請問各位還有什麼事情嗎？」店長問。
「你不要一直好像很怕我們，」男子走過去一把搭上了店長的肩膀，「我們不是壞人，只是一群自告奮勇想要保護市民們的好青年而已，既然已經確定各位都是安全的，那麼該繳一點點保護費吧？」男子另一隻手伸到店長面前，食指和大拇指來回搓了幾下。
「這點我很抱歉，」店長深吸一口氣，「我們沒有錢。」
男子原本佔人便宜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他失望的半遮掩住臉部，轉過半身朝旁邊走了幾步，故作哀傷的說：「沒有錢嗎？真是太可惜了！我帶著我的朋友們，來解救陷入危機的市民，不過想要一點補償，沒想到這位本來應該慷慨大方的店長，竟然說出這麼嚇人的話。」話音一落，男子停下動作，雙手緊握金屬棍棒，露出充滿殺氣的眼神，憤恨道：「那麼你就用命來給吧！」他一個轉身會動手中的棍棒，直接打在店長的側頭部。頓時間血液噴濺到一旁的障礙物上，店長經不起強烈的重擊，重重摔倒在地，一動也不動，頭部旁流淌出大量血液。
現場所有人嚇得驚聲尖叫，包括藥局店員在內，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查看店長的狀況。有的人想偷偷走後門離開，在那裡被男子的小弟擋了下來。小桃子嚇得嚎啕大哭，宏亮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沒有給錢的人都不准離開！」男子凶狠說道，金屬棍棒上的血液沿著邊緣，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板上。「喂！那邊那兩位是這裡的店員嗎？給我過來！」男子氣憤地吼道。他的小弟走上前，將兩名店員帶到男子面前。
「你們應該知道這裡都把電子貨幣存在哪裡吧？我要求不多，把一點點的錢轉到我的帳號裡就行了。」
「好……好！」店員害怕的點頭回應。
「很棒，這樣就對了。」男子露出微笑，「你們兩個帶我的好朋友過去，他們會監督你們確實把錢轉過來。」說完，男子的小弟便半推著店員，往藥局的員工室走了過去。
佳月害怕的別過頭，刻意避開男子的視線，但是小桃子的哭聲引來男子的注意，即便她努力不與男子視線相交，不斷安慰小桃子，輕聲告訴她不要哭。
男子似乎非常不喜歡小朋友的哭聲，他的視線停留在佳月的身上，厲聲道：「媽的！給我安靜一點！」佳月被男子突然的怒斥嚇了一跳，更是焦急的安撫小桃子，導致她反而哭得更大聲。
男子受不了，叫來兩位小弟，命令他們：「過去把那個小孩宰了。」他的小弟應了聲，拿起棍子和小刀朝佳月走了過去。
「對不起，拜託你們不要傷害她。」佳月側著身體擋住小桃子，那兩位小弟不為所動，走過去伸手拉住佳月，作勢要將她拖走。佳月嚇得放聲尖叫，大喊救命，然而其他市民卻無動於衷，彷彿眼前這些地痞流氓完全不存在於他們的視線當中。
此時旻賢站起身，伸手抓住其中一名小弟的手，嚴厲道：「你們不要太超過。」
另一位小弟見狀，掄起武器作勢要攻擊旻賢，卻被帶頭的男子出聲制止。
「住手，把他帶過來！」
兩名小弟一左一右，用力抓住了旻賢的胳膊，將他強制拖行到了帶頭男子的身邊。
「喜歡英雄救美是嗎？」說完，男子一腳踹在旻賢的腹部上。旻賢痛苦的摀著腹部，跪坐在地上。
「喜歡耍帥是嗎？」男子舉起金屬棍棒，用力砸在旻賢的背上。旻賢痛的弓起身體，一手按著背部，在地上打轉。
佳月顧不得懷裡還在放聲大哭的小桃子，衝上前激動的男子道歉：「對不起，我們錯了，拜託你們不要打他！」
「把她趕走！」男子嚴厲怒斥，一旁的小弟走過去拖走佳月。他低頭看著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旻賢，指示一旁的小弟說：「把他抓起來。」小弟聽從命令，走過去扶起旻賢。
男子往前一步，雙眼直挺挺地看著旻賢，緩緩說道：「這麼喜歡裝勇，怎麼不照鏡子先看一下自己？給我抓緊他！」男子碎了一口口水在旻賢臉上，往後走了兩步，抓好距離後雙手緊緊握住金屬棍棒。
「拜託，不要打他，不要打……嗚嗚……」佳月忍不住大哭，她的視線因為和著淚水而模糊，緊抓住她的小弟將她扔到一旁，然後站在前面擋住了佳月。
「今天，我要打一支大號的全壘打！」男子故作誇張的打擊動作，對準旻賢的下巴，猛力一揮。
金屬砸在肉體上的聲音在藥局內貫穿了佳月的耳膜，她的視野被男子的小弟擋住，只看見大量的鮮血噴濺到半空中，隨著棍棒的揮舞軌跡，鮮血灑在藥局的地板和陳列架上。
佳月已經喊不出聲音，無聲的哭喊著旻賢的名字。
「唉唷！這球飛得很遠喔！」男子把手放在額頭前方，假裝眺望遠方。他的小弟鬆開手，旻賢應聲倒地。
佳月只能看見旻賢無力的背影，和從他身上流淌出的血液。
「接下來，」男子轉過頭，看向表情驚恐的佳月和她懷裡嚎啕大哭的小孩子，「也把她帶過來好了。」他身邊的小弟應了聲，走過去抓起佳月。儘管她強硬的抵抗，仍被帶到了男子的身邊。
小弟毫不客氣地推了一把，佳月跌在旻賢的屍體旁，這時她才看清楚旻賢的樣貌。他面目全非，下巴被擊中的部分嚴重凹了進去，七孔流血，已經沒了氣息。佳月呆愣在原地，一瞬間忘記了身邊圍繞著凶神惡煞，只專注地看著旻賢。
旻賢死了，為了保護自己，被人殺死了。
「把那個小孩帶來，這一支我來一發更大的！」男子轉動肩膀，然後朝一旁空氣揮棒，棍棒劃過空氣的發出颼颼的聲響。
「走開！不要過來！」他的小弟走過去想要從佳月手中搶走小桃子，佳月害怕的大喊，小桃子尖銳的哭喊聲更是貫穿每個人的耳朵，然而其他市民卻沒有人敢上前幫助她。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藥局外，舉起手中的紹爾手槍，對準前方四名凶神惡煞。
「住手！我是警察！」楊二號面對擁有人數優勢的敵人仍面不改色。
男子看見楊二號的出現，一瞬間露出可惜的表情，然後挺起胸膛，故作懊惱的表情道：「哎呀！怎麼忽然就出現了條子？是不是誰偷偷報了警阿？」
「請你們離開。」楊二號表情嚴肅，緩緩走進室內，雙眼緊緊盯著帶頭的男子。
男子嘖了一聲，略帶威脅的語氣對楊二號說：「應該是你要離開，這邊不管你的事情。」說完，他向旁邊的小弟示意，他們舉起武器，往前走了一步。
砰！
楊二號朝外面開了一槍，響亮的槍聲在室內迴盪，金屬彈殼彈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噹啷聲。
「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要開槍了。」楊二號重新將槍口對準流氓。
「呿！」男子露出無趣的表情，垂下手中的棍棒。
此時，帶著店員進去拿錢的小弟走了回來，輕聲在男子的耳邊回報：「老大，這次拿到不少錢。」
「多少？」
「三萬多。」
「呵呵呵！不錯不錯！」男子咧嘴微笑，得到目標後，他也沒有其他理由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於是揮手示意小弟們離開。他們六人快步跑出藥局，跳上機車。
「不要跑！」楊二號追到藥局外面，但是這些流氓動作十分俐落，迅速發動機車，發出興奮的呼喊，用力催下油門高速遠離藥局。
見犯人逃跑，楊二號無奈地將手槍收進槍套，回到藥局內。市民們見威脅離去，紛紛鬆了一口氣。兩名店員趕緊上前查看店長和旻賢的狀況，楊二號走過去詢問他們狀況。店員難過地搖著頭，楊二號沮喪地垂下肩膀。
佳月滿臉淚水，坐在旻賢的屍體旁邊，她一手抱著小桃子，一手輕輕搖晃著旻賢的肩膀，哽咽道：「旻賢起來，我們走吧！你不是說要帶我離開南市嗎？」
楊二號走到佳月旁邊蹲了下來，平靜說道：「小姐，這位先生已經……等等，是妳！」楊二號認出眼前的女子正是和它們發生車禍的佳月，趕緊檢查她身上的傷勢，問道：「妳還好嗎？我找妳們找了好久。」
佳月沒有回應，楊二號的視線沿著她的手慢慢移到了旁邊屍體上，它睜大眼睛，發現原來眼前的屍體正是旻賢，楊二號失落的低下頭。
佳月轉過身對著一旁的店員，伸出手將懷裡的小桃子抱到她的面前，用沙啞的聲音哽咽道：「你可以……幫我抱一下……我的女兒嗎？」店員應了聲，張開雙臂接過小桃子。
佳月彎下腰，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弟弟，將頭埋進旻賢的胸膛，放聲大哭。
【Humanity】
「是……是人工智能！」
正當現場瀰漫一股悲傷的氛圍時，突然其中一位受傷的中年男姓指著楊二號，像是看見了一頭恐怖的猛獸，聲嘶力竭吼道：「它要暴走了！它要暴走了！」那名男性害怕的雙手抱頭，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楊二號一臉不解地看著躲在自己幾公尺外，完全不敢靠近它的市民，試著向他們解釋：「雖然我是人工智能警察，但我並沒有受到病毒感染，你們不用害怕。」說完，它朝市民們走了一步。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阿！」那名害怕得發抖的男性喊到幾乎快要沙啞，旁邊其他的市民看著楊二號議論紛紛。「把它趕出去，把它趕出去！」他緊閉雙眼呼喊，其他人似乎被男子嚇到了，開始慢慢遠離楊二號。
這時，被女店員呵護在懷裡的小撓子，被嚇得又開始大哭。
「各位不要緊張，我會保護……」
「走開！」一名年邁的老奶奶發出聲音，她賣力地大聲喊叫，彷彿年輕了數十歲。
「對！把它趕走！」人群中傳出一名年輕男性的聲音。
「我們不需要人工智能！」
「我的孩子就是被人工智能警察殺死的……」
「店員，可以麻煩你把這位警察趕走嗎？」
「它遲早都會受到感染……」
「把它趕出去！把它趕出去！」
面對人群排山倒海的聲量，楊二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它往後退了幾步，嘗試安慰市民們的情緒：「各位冷靜一點，我沒有受到感染，請你們放……」話還沒說完，一個空罐子從人群裡飛了過來，楊二號下意識舉起雙手擋下攻擊。
一開始那名害怕的瑟瑟發抖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最前面，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楊二號，手中握著另一個空罐子，氣得爆出青筋，用他那個已經沙啞的聲音，衝著楊二號怒吼：「我們不需要你！我們不需要人工智能！快給我滾開！」語畢他朝楊二號扔出另一個空罐子，打在它的手肘上。楊二號向後踉蹌幾步，轉過身踩過碎玻璃，狼狽地離開藥局。
楊二號越過停車場，跑到了大街上，它回頭看了藥局一眼，落寞地走到路邊，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的外層雖然裹著一層人工皮膚，卻沒有一點溫度，在那層人工皮膚底下是冰冷的金屬外殼，包覆著裡面脆弱的機械零件。
楊二號始終無法理解，身為警察的自己明明在剛才與地痞流氓的衝突中，成功保護市民不受他們的侵擾，但是那一雙雙充滿怨恨和不滿的眼神卻落在了它的身上，所有的情緒最終轉化成一字一句的咆哮，宛若瞬間捲成數十公尺高的海嘯，朝它席捲而來。
這是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逃也似的離開藥局。
楊二號拿下頭上的警帽，雙眼注視著帽子上的警徽。
只因為自己是人工智能嗎？它清楚知道自己沒有遭到病毒感染，也沒有出現暴走的跡象，完美執行了身為警察的職責，卻遭到如階下囚般地對待。這時候，楊二號的腦中浮現出一種想法──
也許在發生車禍，因而害死一名市民的那一刻起，自己再也無法適任警察一職。
「欸！沒用的人工智能！」一名女子的聲音從自己正後方傳來，將楊二號從思緒中抽回現實。。
它緩慢轉過身，見佳月布滿淚痕的面容用怒氣沖沖的表情看著自己，在她胸前的是用嬰兒背帶揹起的小桃子，此時小桃子沒有哭鬧，靜靜地躺在母親的懷裡；她的手上拿著一只深紅色塑膠袋，裡面裝滿嬰兒的衣服。
佳月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指著楊二號的鼻子道：「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們離開南市嗎？」語氣帶著微微地顫抖，明顯的哭腔帶有一點沙啞。她的身上有許多用紗布纏繞包裹的傷口，對於一名在短時間內失去摯愛和親人的女子，她仍然表現出身為母親的堅強。
「是，我一定會保護你們，安全的離開南市。」楊二號重新戴上警帽，舉起右手向佳月敬禮：「保護人民，這是我的職責。」
「很好！」佳月擤了一下鼻涕，「我們走，往南下的交流道。」
「是！」這時候，楊二號立刻從記憶深處找出離線地圖，在上面畫出前往交流道的最短距離。「如果按照平時的走路速度，我們只需要一個小時就可以到了。」
「希望能夠在太陽下山之前，離開南市。」佳月抬起頭，視線中的太陽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西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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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號和佳月走在淒涼的大街上，他們已經持續走了快一個小時，因為佳月受傷的關係，身上還背著女兒小桃子，行走的速度不快。直到現在，視野裡仍舊看不到交流道的影子。
太陽緩緩的沉落，此時時間來到下午四點三十六分。
楊二號走在最前面，它的左手放在槍套上，維持隨時可以拔槍動作。它小心翼翼的警戒、注意著四周。
它回過頭看了一下身後的佳月，她的臉上充滿疲倦，步履蹣跚，瘦弱的身子微微左右搖晃。楊二號擔心佳月的情況，回過頭詢問佳月：「妳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需要。」佳月一邊喘著氣，一邊無力的用氣音回應楊二號。
「休息一下吧！」楊二號抬頭張望四周，「前方的十字路口有個便利商店，那裡應該還有座位，可以坐著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佳月雙眼怒視楊二號，「我現在，只想要趕快離開南市。」話音一落，佳月的肚子立刻傳來咕嚕的聲音，空蕩蕩的胃向她發出嚴厲的抗議了。
「稍微……稍微休息一下好了。」她垂下目光，小桃子將頭輕輕靠在她身上，充滿好奇心的張望四周。
它們來到便利超商前面，殘破不堪的招牌燈閃爍著，遭到破壞的鐵製外框在空中搖搖欲墜；超商對外的落地窗全部碎裂，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和垃圾、血跡、腳印、泥濘混雜在一起；店內沒有燈光，空蕩蕩的貨架早已被人搜括的一文不值；髒亂的地板上有許多灘血跡，卻沒有看見屍體；櫃台上大喇喇地擺放著被翻弄、砸毀的收銀機，後面陳列架上的菸品全被翻了出來，一旁的咖啡機倒放在檯子上，咖啡沿著檯子邊緣滴落到地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濃郁的咖啡香瀰漫在便利超商內。
楊二號舉起警棍，踏過玻璃碎片，走進便利超商。它迅速的巡視了超商內一圈，在櫃檯後方看見一名橫躺在地上，雙手被惡意截下的人工智能。它臉部的人工皮膚除了遭刀刃劃傷，沒有出現溶解的跡象，身上的超商制服也沒有被高溫燒破的痕跡。
光從外表判斷，這個人工智能並沒有受到電腦病毒的感染。
「櫃臺後面有什麼？」佳月看見楊二號站在櫃臺後面不動，便開口詢問店裡的狀況。「是暴走的人工智能嗎？」
「不是，這裡沒有暴走的人工智能。」楊二號急忙解釋，「它是超商的人工智能店員，只不過它沒辦法動了。」
聽見「人工智能」四個字，佳月反射性向後退了一小步。楊二號注意到她的反應，連忙繼續解釋：「它沒有受到感染，而且已經遭到嚴重破壞，沒辦法繼續運作了。」
「真的嗎？」佳月再三確認。
「真的。」楊二號肯定的回應。
佳月小心翼翼地越過玻璃碎片走進超商，她在商店內轉悠了半晌，所有的陳列架，包括冰箱內早就被人搜刮一空，沒有留下一塊麵包或一瓶水。由於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加上期待找到食物的希望落空，佳月的表情更是疲憊，她已經無法專注精神，緩慢揹著小桃子走到用餐區，找到較乾淨的座位後便坐了下來。她一手扶著桌子邊緣，另一隻手輕撫小桃子的背，無神的視線在商店內游移，最後停在了一扇虛掩著的門扉上。
「那扇門，進去看過了嗎？」佳月有氣無力的對著空氣問道。
另一邊正在檢查人工智能店員傷勢的楊二號抬起頭，轉過身望向佳月說的那扇門，簡潔有力的回應還沒有。
「我覺得，裡面應該還有一些沒有被搜刮完的庫存，你可以進去找找看嗎？」
「可是上面寫著『非本店員工請勿進入』……」
「南市都快要被毀了，你還在乎這個嗎？」佳月有些惱怒，毫不客氣的回應。
「好，我進去看看。」楊二號抵不過佳月，只好硬著頭皮輕輕推開那扇門。
那扇門後方是便利超商的倉庫，裡面本來應該放滿商品庫存，此時卻異常的空曠，所有的架子上都有被翻動的痕跡，別說是食物了，倉庫內就連空的紙箱都看不到。
佳月坐在用餐區靜靜等待，疲憊的身軀伴隨著濃濃的睡意襲來，她用意志力頑強的抵抗一下，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她趴上桌子，緩緩地闔上雙眼。意識即將被抽離之際，小桃子忽然用稚嫩的童音高喊媽媽。
佳月立刻驚醒，一手撫著小桃子的背部，另一隻手輕輕摸著她的額頭，苦笑道：「讓媽媽休息一下好嗎？我們等一下就出發。」
「媽媽！媽媽！」小桃子指著超商外面，表情看上去十分焦急。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小桃子想要某個東西，或是想討媽媽抱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可是現在的狀況和平常不同，佳月見小桃子的反應，下意識地轉頭往小桃子指的方向看去。
外面的街道凌亂，地面上散落大量垃圾和機械零件，馬路中央隨意停放著許多車輛，淒涼悲慘的景象在橘黃色陽光的照耀下，增添幾分淡淡的溫暖和無奈。
小桃子粗肥短小的手指方向是一條面對超商的街道，因為路旁的高樓阻擋住陽光，整條街道上蒙上一片灰白色的冷酷。佳月遙望街道，除了路邊房子內竄出的濃濃黑煙，並沒有看見其他可疑的人影。
「找到了！」
佳月被突如其來的喊聲舉動嚇了一跳，緊抱住小桃子轉過頭，看見楊二號手中搬著一箱厚重的紙箱，從倉庫裡走了出來。
「找……找到什麼？」佳月還處在驚嚇的狀態之中，雙脣顫抖。
「找到食物了。」楊二號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三步併作兩步將手裡的紙箱搬到佳月的面前。它伸手將紙箱打開，裡面堆滿各種不同的食物和飲品。
「我檢查過了，雖然裡面放的都是超商的報廢品，但是還沒有出現腐敗的狀態，我想應該可以食用。」
「報廢品嗎？」佳月低頭往箱子裡看，聞了一下，確實沒有食物發霉、腐壞的惡臭。她伸手拿起一塊麵包，檢視上面的過期日期，過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吃這個吧！」說完，佳月用手撕開包裝紙，吃起麵包果腹。
「等等，還沒有結帳！」楊二號露出緊張的表情，伸出手想要搶過佳月手中的麵包，「不結帳就直接食用，違反了……」
「這個時候已經管不著了。」佳月轉過半個身體，躲開了楊二號的手。
「可是……」
「媽媽！媽媽！」小桃子舉起雙手，嘗試要搶走佳月手中的麵包。
「這個過期了，妳不能吃！」佳月的語氣突然變得溫柔，看著小桃子的雙眼投射出滿滿的母愛。
楊二號輕嘆一口氣，只好勉強妥協佳月，說：「妳慢慢吃，我到外面去看看有沒有受感染的人工智能。」
佳月微微的點頭，動作小到不仔細看根本沒辦法察覺。
楊二號調整一下頭頂上的警帽，轉身朝超商門口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佳月忽然出聲叫住楊二號。楊二號停下腳步，一臉疑惑的轉身看著佳月。「謝謝。」她小聲地向楊二號道謝。
「不客氣，這是我的職責。」楊二號微微一笑，開心的走出超商。
在外面迎接楊二號的除了溫暖過頭的陽光外，其餘盡是冰冷的車輛和乾涸的血跡。無論他們走到哪裡，南市街頭幾乎都呈現同一個悲慘的狀態。
楊二號像是站崗的士兵，它挺直上半身，雙手放在腰後呈稍息的動作，眼睛直視前方，警戒四周。它把所有感官性能增強到最大，包括聽力、視力的範圍，結果它一直聽見後方傳來佳月撫慰女兒時溫柔的聲音和小桃子叫喊媽媽可愛的童音。它努力將注意力放在前方，不被其他吵雜的聲音影響。
忽然，在這些吵雜的人聲中，傳來非常細微的撞擊聲，那是有人不小心踢倒東西的聲音。
楊二號立即透過聲音辨位，發現撞擊聲是從前方那條陽光照不進的街道右側，往後面數第三間冒著濃濃黑煙的機車修理廠傳出。它把左手放在槍套上，然後將視線中的機車修理廠放到最大，果不其然在濃濃的黑煙中，出現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是人類，還是人工智能？
這時候的楊二號恨不得自己擁有三號和五號的視力功能，它向前走了幾步，想要把黑煙裡的人影看得更清楚。
人影緩慢地從黑煙裡走了出來，他的頭髮凌亂，臉上布滿髒污，衣著破爛；他打著赤腳，腳趾間堆滿汙垢，腳踝處盡是灰塵和泥土，上面還爬著幾隻螞蟻，光是用眼睛看，彷彿可以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惡臭味。
「流浪漢？」楊二號輕聲對著空氣發問。這名流浪漢，令它想起早前執行速食店挾持案時，一號它們在後門處發現倒頭大睡的遊民。
流浪漢注意到穿著警察制服的楊二號往他那裡看，急忙轉身往街道深處逃跑。
同一個人嗎？
楊二號心中出現疑惑，見對方似乎心虛地逃跑，它毫不猶豫的追趕上去。
「你要去哪裡？」
佳月的聲音從楊二號身後傳來，它才跑到馬路中央便停下腳步，迅速轉身向佳月解釋：「我剛剛看見疑似中午在速食店挾持案中出現的流浪漢，我想過去問一下他有沒有看見犯人最後去了哪裡。」
「流浪漢？」佳月抱著懷中吸吮自己的大拇指、睡得香甜的小桃子，疑惑的看了看馬路中央的楊二號，又抬頭望向街道遠方。「哪裡有流浪漢？」
「就在……」楊二號舉起手，指向剛才流浪漢逃跑的方向時，才發現前方根本沒有半個人影。「我剛才看見他在那裡，從那個機車修理廠走出來！」
「所以，你現在要去追捕嫌犯嗎？」佳月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她垂下目光，面露沮喪。
「這個……」縱使先前承諾過佳月，但是根據自身程式設計，尚未完成的速食店挾持案件仍舊擺在最優先處理的位置。「我還是會保護妳們，只是……」
「本來我應該早就跟家人們一起離開南市，到外縣市去避難了，」佳月插嘴道。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雙手用力抱住小桃子：「我的女兒失去了親生父親，然後又失去非常疼愛她的舅舅；而我失去摯愛的丈夫，還有很關心我、很照顧我的好弟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二號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佳月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我不想再失去更多，我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說著，佳月掉下了眼淚。「只要聽見她叫媽媽，我就必須強迫自己要堅強一點，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我根本沒有辦法……」佳月一步步，緩慢的走向楊二號。
「就憑我自己，我沒有辦法帶小桃子離開南市。」佳月走到楊二號的面前，抬頭看像它那張不知所措的臉龐。她的眼角邊流下兩行淚水，一邊搖頭，一邊用氣音對楊二號說：「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人工智能，就算旻賢他多麼排斥，告訴我不要相信人工智能，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你，相信這個害死我老公的人工智能警察，我拜託你，拜託你帶我離開南市，好不好？」
佳月垂下頭，抹去流下的眼淚，低聲啜泣。
楊二號看了看佳月，再度回頭望向那條沒有陽光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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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交流道上的車輛大排長龍，但是無論路上、車內都不見任何一個人影。夕陽的餘暉像是一層薄紗，輕輕地披在看似毫無止盡的高速公路上；陽光溫柔的觸感彷彿正在傳遞生存的希望，然而映入眼簾毫無生氣的景象，彷彿在每個角落都藏著一點絕望。
「人們，都去哪裡了？」佳月疑惑的左右張望，小桃子雙手撐在媽媽的肩膀上，抬起下巴充滿傲氣的看著周圍。
楊二號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抬頭眺望公路的盡頭，接著伸手放在一旁的汽車引擎蓋上，然後小跑步回到佳月的身邊，跟她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堵住了公路，想離開南市的人可能都下車徒步往前走了。」
「堵住高速公路？」佳月挑起眉毛，「軍隊已經出動了嗎？」
「軍隊？」楊二號皺起眉頭。
「這是旻賢告訴我的。」小桃子忽然挪動一下身子，將頭靠在媽媽的肩膀上，大拇指往嘴巴裡面放，心滿意足的望著夕陽。佳月喬了一下小桃子的位置，然後繼續道：「他說軍隊裡的朋友偷偷告訴他，軍隊正準備封鎖南市。」
「封鎖南市？那我要趕快帶妳離開才行！」
「已經來不及了吧？」佳月擔憂的眼神望向公路盡頭，「這個樣子看來軍隊已經實施封鎖了。」
楊二號拍拍胸鋪，肯定的語氣向佳月保證：「沒關係，我想軍隊不會刁難警察，我只要表明身分，他們絕對會讓妳通過。」
「可是你是人工智能。」
「我也是一名警察。」楊二號斬釘截鐵地回答。
佳月看著楊二號充滿自信的表情搖搖頭，一副拿它沒辦法的表情，勉強擠出微笑，說道：「就靠你了，警察先生。」
楊二號帶領佳月繼續往前走，漸漸的周圍出現越來越多的人，人聲也越來越吵雜，最後他們被一道人牆阻擋了下來。這些人全都是想要離開南市，到外縣市避難的居民，卻被軍隊用悍馬車及拒馬擋了下來。
佳月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突然來到人聲鼎沸的地方，她有些不習慣的皺著眉頭。小桃子一手摀住耳朵，一手搭在媽媽的肩膀上，無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佳月，彷彿在問媽媽這裡發生什麼事情。
楊二號嘗試墊起腳尖往，希望可以看到最前方的狀況，它只看見一個臨時架起的高台上，站著兩位手持國造步槍的軍人，面無表情的面對底下朝他們瘋狂破口大罵的南市市民。
這時一名手拿無線廣播器，身上沒有配戴武器的軍人緩步走上高台，他往旁邊作勢咳了幾聲，然後將廣播器放到雙唇前方，用嚴肅的語氣，緩慢說道：「各位南市的市民，請稍安勿躁！」
「搞什麼？讓我們離開南市阿！」
「政府死了？」
「那些暴走的人工智能還在大街上亂竄，為什麼不讓我們離開？」
「我是南市的市議員游坤笙，你們長官在哪裡？現在請他過來跟我說明清楚！」
「議員也被困在這裡！？」
「游議員拜託您了！」
「議員先生，快點叫軍隊離開！」
楊二號察覺前方出現騷動，它反射性往人群裡擠，不料一隻手忽然緊緊抓住了它，回頭一看，佳月一臉害怕的看著自己。
「你要去哪裡？」
「前面好像出了點狀況，我想過去看一下。」
「我也要過去。」佳月說。
「可是這裡很多人，妳抱著小孩，我怕她受到推擠。」
「我會好好保護小桃子，你不需要擔心。」佳月收回手，雙手護住女兒：「我要跟你一起過去，假設軍隊忽然放人的話，待在這麼後面根本擠不過去，而且……」
佳月回頭看向後方，寬敞的高速公路上此時像是路邊的私人停車場，無論車道上還是路肩全都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有些貨車上甚至擺滿市民們的家當。
「而且後面說不定會有暴走的人工智能忽然衝過來。」
楊二號毫不猶豫地緊緊握住佳月的手，說：「好，抓緊我。」
「嗯！」佳月看著楊二號的臉，用力點了點頭。
楊二號帶著佳月擠進人群，越是往人群深處，推擠的力道就越大。佳月一手護著小桃子，一手緊緊抓住楊二號的手不放。四周的吵雜聲越來越宏亮，在空中互相碰撞的話語不外乎辱罵和求饒，其中混雜了孩童的哭鬧。現場所有人都很激動，努力爭取著自己生存的權利。此刻的佳月彷彿處在風暴的中心，孱弱的身軀被左右推擠，身上的傷口好像又開始流血，但是緊張的情緒已經麻痺了肉體上的痛楚。
現在的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人間煉獄。
花了好一番功夫他們終於來到人群最前面。軍方用大量的拒馬和荷槍實彈的士兵阻擋在高速公路中央；士兵人牆後方有好幾個臨時建置的高台，每個高台上都部署至少兩名的士兵，正中央的高台上除了士兵外，還有一名身著軍服，手持廣播器的軍人；在高台後方可見停放著一輛又一輛的悍馬車。稍早前佳月聽見那位自稱是市議員的男子，他一身樸素的衣服沾滿鮮血，額頭上有許多擦傷，鞋子也破了好幾個洞，半脫落的鞋底捲起被他踩著。男子氣勢咄咄逼人，對眼前的軍人嚴厲責罵、咆哮，彷彿他才是現場的指揮官，正在教導前線的士兵該如何處理現在的狀況。
「現場幾百條、幾千條人命耶！哪有這種罔顧人命的命令？」游議員氣急敗壞罵道，然而他身前那位軍人不為所動，毫無表情的雙眼冷冷的直視著他。
「抱歉，我們不能讓任何人過去。」
「這是誰的命令？你們的指揮官在哪裡？叫他出來跟我說話！」
軍人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幾眼，沒有回應議員說的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根本是在殺人！」游議員激動伸手推了一把軍人，一旁的士兵見狀，趕緊上前將游議員拉開。其他情緒激動的市民看不下去軍方的作為，衝上前與士兵們發生嚴重的拉扯，游議員不甘示弱，也跟著民眾們一起反抗。
砰！
一聲槍響劃破天際，剛才攻擊士兵的市民和游議員嚇得停止動作。
站在高台上的軍人緩緩拿起廣播器，厲聲說道：「請現場的市民立刻離開！重複，立刻離開！」這個說話的軍人，明顯階級比旁邊持槍的士兵高出許多。
小桃子被槍聲嚇得嚎啕大哭，佳月安撫女兒的情緒，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軍隊，驚呼：「居然……開槍了。」
楊二號察覺到眼前這些軍人不會如此輕易放市民通過，便要佳月在原地待，告訴她自己想要上前與軍人交涉。
「你瘋了嗎？剛才他們都對空鳴槍了！」佳月語氣激動，盡可能壓低音量說話。
「他們不相信那位議員，總得相信我這個警察。」楊二號喬了喬警帽。
「可是你是人工智能，現在過去說不定他們會直接開槍！」
「我是人工智能有什麼關係，」楊二號一臉不解地看著佳月，「我又沒有受到病毒感染。」
佳月見阻止不了楊二號，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做出妥協，小聲道：「好吧！小心一點，如果狀況不對要趕快逃跑。」
「我是警察，可不能隨便逃跑。」說完，楊二號往議員的方向走了過去。
剛才上前襲擊士兵的市民有些被壓制在地上動彈不得，有些則倉皇的逃回人群中；那位同樣有攻擊士兵的市議員被其他情緒較為冷靜的市民緊緊抓住，防止他又做出攻擊士兵的舉動。
「你們居然開槍！一群垃圾！這件事情要是被媒體知道，你們就完蛋了！」游議員毫無畏懼，直指軍人破口大罵。
「議員先生不要激動。」楊二號上前擋在軍人和游議員的中間，「我是警察，這位長官可以聽我說句話嗎？」
「你是警察！？南市的警察不是全都到市府去……等等！這個觸感，你是人工智能！？」游議員察覺到放在楊二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沒有人類的溫度，冰冷的觸感讓他嚇得往後跌了幾步。
「人工智能？」
「有人工智能過來了？」
其他市民全都表現出慌張害怕的情緒，頓時現場陷入一片恐慌。
「議員先生，我並沒有受到感染。」楊二號正經的對著游議員說話。
軍人注意到楊二號身上那件防彈背心後方的單位名稱，毫無血色的表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拿開廣播器，慢悠悠的開口問：「你是，南市維安小隊的成員？」
「是，長官！」楊二號立刻對軍人做出敬禮的手勢，「現在南市裡面狀況慘烈，受到病毒感染的人工智能在大街上隨機攻擊人類，這裡已經不適合居民繼續居住了。」
「就是阿！軍隊到底願不願意放人過去？」游議員害怕身為人工智能的楊二號，盡可能與楊二號保持距離，和軍人繼續交涉。
「受到病毒感染？電腦病毒嗎？」軍人繼續問楊二號，完全沒有理會游議員的意思。
「是，至於傳播方式還不確定。」楊二號如實回答。
「是不是透過網路傳播？」
「不一定，總部早在事情發生之初要求所有人工智能警察切斷網路連線，可是仍然有不少同仁在值勤或者執行任務時受到感染。」
「這樣阿！」軍人一手拖著下巴思考，「所以你也有可能已經受到感染了？」
「絕對不可能！」楊二號提高說話音量，「如果我受到感染，早就失控暴走了。」
「確實。」軍人點了點頭。
游議員見交涉沒有進展，便鼓起勇氣伸手拉了一下楊二號，焦急道：「既然你是警察，趕快幫忙勸說一下吧！這後面幾百、幾千條人命，繼續拖下去要是暴走的人工智能打到這裡來，大家都會死的！」
楊二號點點頭，於是對軍人說：「現場都是南市的民眾，我不清楚軍方收到什麼樣的命令，但是做為警察我有義務保護市民們，能不能請你跟上頭交涉看看，讓這些無辜的市民到外縣市。」
「抱歉，這點我們辦不到。」軍人沒有猶豫，斬釘截鐵的回答。
「怎麼還是不行？你真的想看到這些市民死掉嗎？」游議員激動地又想上前攻擊軍人，這次很快地被理性的市民制止。
「至少能讓老弱婦孺離開吧！」楊二號不放過任何機會，繼續勸說：「現場有很多小孩子，他們需要到安全的地方。」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軍人堅定地答道，「你也知道南市的狀況多麼悽慘，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讓外縣市同樣遭到毀滅的威脅過去。」說完，軍人又拿起廣播器驅趕現場的市民。
「可是……」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但是也請你多想想外縣市的居民。」軍人堅定有神的雙眼直挺挺的看著楊二號。
「如果是南市的駐軍要求你們……」
「我們也不會讓他們離開，因為這是上面的命令。」
眼看手邊已經失去所有可以談判的籌碼，軍方似乎完全放棄眼前成百上千的人命，游議員氣得掙脫攔阻他的市民，用幾乎快要沙啞地聲音破口大罵：「這群人渣！垃圾！就算要我用衝的，用撞的，甚至要流血，要受傷，我也要讓市民可以離開南市！」說完，游議員揮拳衝向軍人。
楊二號見狀趕緊上去攔住游議員，其他情緒激動的市民受到游議員感染，按耐不住跟著上前攻擊士兵，頓時間上百人朝著悍馬車和軍隊組起的人牆衝了過去。
砰砰砰！
現場槍聲大作，衝在最前排的市民紛紛倒下，有些用雙手按住傷口痛苦哀號，有些則當場遭到擊斃。
游議員睜大眼睛看著倒在地上不動的市民，激動的吼叫：「你們居然對市民用槍！你們居然對市民用槍！」他更是激動地要衝上前攻擊軍人，一旁的市民沒有阻止游議員，反而跟著他一起往前衝撞軍隊。
其他被槍聲嚇得不敢前進的市民紛紛往後逃跑，這時候楊二號衝到軍隊的人牆面前，張開雙臂喊道：「他們只是一般的市民，不要開槍！」
砰！
子彈從楊二號臉頰邊飛過，準確擊中它後方一名手持棍棒想要攻擊軍隊的市民。
「請你讓開。」士兵冷酷的說道。
「我是警察！」楊二號拿出證件證明自己的身分，「不要開槍！不要對市民開槍！」
「走開！」說完，士兵再度扣下板機，一名跌倒在地，試圖想要爬起身的市民被子彈貫穿手臂，痛得倒在地上哀號。
接著，士兵將槍口朝向楊二號的頭部，冷酷道：「請你離開。」
楊二號挺起胸膛，絲毫沒有讓步的意願。
「警察先生！」佳月抱著哭鬧的小桃子，慌慌張張地從遠處朝楊二號走了過來。
「妳不要過來前面很危險。」楊二號別過頭對著佳月說。
這時候士兵注意到它後方的身影，楊二號的餘光瞥見士兵的動作，睜大眼睛，朝槍口伸出手說：「等等！」
砰！
子彈精準的閃過楊二號的手指縫隙，擊中它身後的佳月。楊二號回過頭，眼睜睜看著佳月緩緩地向前倒了下去。
楊二號動作俐落的拔起紹爾手槍，對準剛才朝佳月開槍的士兵，激動地說道：「你們瘋了嗎？她沒有拿武器！手裡還抱著小孩子，為什麼要對她開槍！？」
士兵一瞬間露出錯愕的表情，隨後又變回原來的嚴肅，槍口轉過來對準楊二號的頭部。
「請你離開，不然我就要開槍了。」
楊二號咬緊牙，身後傳來小桃子哭喊媽媽的聲音，它選擇收起手槍，轉過身跑到佳月身邊，檢查她的傷勢。結果是最糟的狀況，子彈沒有貫穿佳月的身體。
佳月嘴角流出鮮血，雙眼無神的看著楊二號，有氣無力的問著重複的話：「小桃子有沒有受傷，小桃子有沒有受傷……」
楊二號迅速的檢查小桃子身上的傷勢，所幸只有一點皮肉傷。
「沒有，沒有受傷。」楊二號搖搖頭，雙手用力壓住佳月的傷口，然而血還是不斷的流出。
佳月的呼吸急促，她看著橘黃色的天空，用盡力氣道：「警察先生，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情？」
楊二號用力的點頭。
「帶我的女兒，離開南市。」佳月轉過頭，伸手輕輕撫摸小桃子圓潤的臉龐，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珠。
「媽媽！媽媽！」小桃子哭花了表情。
「我……我只希望她能安心長大。」
「妳先不要說話。」楊二號用力按壓住她腹部上的槍傷。
「不行，我快要沒有力氣了。」佳月越來越虛弱，她伸手指了指身上的嬰兒背帶，說：「小桃子有點重，麻煩你用這個揹著她。」
「我會的。」
「這是你答應我的，你絕對不能騙我喔！」佳月嘴角微微上揚，眼角卻流出充滿不捨的淚水。「我的女兒，交給你了……拜託讓她安全的……離開南市……」
楊二號焦急的抬起頭，此時根本沒有人在意這裡倒著一名中槍的婦女，更沒有任何一名軍人願意上來關心中槍市民的狀況。市民們只在乎自己生存的權利，而士兵只聽得見長官的命令，槍聲持續，現場哀鴻遍野。
「我絕對會帶她安全的離開南市。」楊二號用力點了一下頭。
佳月緩緩放下撫摸著小桃子臉龐的左手，她轉過頭看向天空。
「智傑......旻賢......」佳月無力的對著空氣說話，「奇怪了，怎麼突然變得好冷……好冷……」佳月閉上了眼睛，再也說不出話。
「媽媽！媽媽！」小桃子用盡力氣大聲哭喊。
楊二號鬆開了壓在傷口上的雙手，跪坐在佳月的屍體旁，低頭不發一語。
【A.I.】
夜晚，偌大的辦公室內，周義均坐在辦公椅上，心情煩躁的處理堆積在桌上的文件，他一下拿起印章沾幾下印臺，往文件的簽章處蓋下印章；一下操作電腦，將文件內容輸入進去，忙得不可開支。
忽然，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周義均抬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略為煩躁的語氣說：「請進。」
二號緩緩推開辦公室的門，手中拿著一疊厚重的檔案走了進來。周義均注意到那疊檔案，深吸一口氣，問：「這個該不會也是……」他沒有把話說完，眼神瞥向放在桌子角落那堆積如山的文件。
「不！不是的，隊長。」二號明白周義均的意思，連忙否認：「這是以前隊長偵辦過的案件資料，我剛從檔案室那邊借來看一下。」
「呼！怎麼？出了什麼問題嗎？」周義均輕吐一口氣，繼續埋頭苦幹。
「我想問隊長，二十年前，那時隊長奉命與其他警局的同仁一起去追捕一名毒品通緝犯，過程中犯人不願就犯，開車衝撞警方，隊長對空鳴槍後，犯人還是沒有停手，然後……」
「然後我開槍打死犯人，被記過調職，你在說這件事情嗎？」
「對，想請教隊長，那時候為什麼會選擇開槍？雖然符合規範裡的『槍枝使用原則』，可是當下最好的方法不是朝輪胎射擊嗎？」二號一本正經地發問。
周義均放下手中的印章，向後仰躺在椅背上，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稍微提起精神後，道：「我的槍法看起來有那麼準嗎？」
「隊長的槍法當然很準，不然就沒辦法在十公尺外的地方擊中行駛中的車輛。」
「哈哈！而且還當場擊斃對吧？」周義均無奈地苦笑。
「隊長，我正在詢問嚴肅的事情。」二號皺起眉頭，「這不是在開玩笑。」
「哎呀！人工智能怎麼可能懂得幽默？」周義均重新挺起身體，繼續埋首於工作當中。
二號站在原地等待隊長的回應，過了半晌，見周義均沒有說話，便繼續追問：「我想知道當時隊長的想法，可以請隊長告訴我嗎？」
周義均停下動作，抬眼看了一下二號，便繼續工作道：「沒什麼想法，我只是想盡可能降低傷害。」
「降低傷害？」
「那起案件是發生在市中心附近對吧？那個犯人當下似乎吸毒昏了頭，看見我們設立的檢查站，直接加速衝撞過來。你知道什麼是緊急狀況嗎？」說完，周義均停下動作，看了二號一眼，接著雙手一攤，無奈道：「這可是關乎人命的事情，對吧？」
「關乎人命的事情？」
周義均頓時發現自己好像講了一個難懂的話，趕緊補充道：「總之就是保護人民啦！」說完，他見二號沒有回話，便擺手示意道：「既然沒其他事情，趕快走開，我還有事情要忙哩！」
「不，隊長，還有件事情我想麻煩你。」
聽到「麻煩」二字，周義均立刻翻了個白眼，他勉強沉住氣，仍用帶點不耐煩的口氣問：「又有什麼事情嗎？」
「可以幫我取個人類名字嗎？」二號眼神真摯地看著周義均。
「幹嘛無聊取個人類名字？你又不是人類。」周義均顯然沒有要理會二號的意思，繼續埋頭手邊的工作。
「身為警察，常常需要服務市民，我想如果有個人類名字，或許會讓市民感覺比較親切一點。」
「親切？呵呵。」周義均發出不屑的冷笑，「你能夠理解親切的意思嗎？」
二號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道：「根據字典解釋，親切是指……」
「好了，夠了，我幫你想個名字。」周義均出聲制止二號想要唸出字典的舉動，他再次停下手邊工作，向後仰靠在椅背上，眉頭深鎖，露出苦思的表情。
突然，他高興的像是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上半身瞬間往前傾，雙手靠在桌面，伸出手指指著二號道：「我想到了！」
二號露出微笑，充滿期待等待著周義均說出自己的人類名字。
「你要記清楚喔！要是忘記了可不要再來煩我。」周義均提高音調，一字一字緩慢且清楚地說：「聽好了，你的人類名字是……」7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HvEACPiN
夜幕低垂，位於山腳下的村落沒有一點燈光照明，馬路路中央停滿車輛，它們都朝向著山頂。地面上到處都是機械零件和人類的鮮血，周圍安靜的詭異，偶而會傳來野狗的吠叫，替這座毫無生氣的村落，增添一點恐怖詭譎的氛圍。
楊二號的上半身沒有防彈背心，取而代之的是緊繫著的嬰兒揹帶，胸前的小桃子雙眼紅腫，似乎是哭累了，倒在它的懷裡呼呼大睡。在楊二號的視線裡浮現出一張離線地圖，上面畫著一條長長的紅線──這是楊二號做的記號──紅線的另一邊連接著外縣市。
這是它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規劃出來的路線，根據在高速公路上一些市民提供的情報，似乎南市所有對外的路口都被軍方封鎖，就連一些許久沒用的產業道路也不放過，但是無論軍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完全封鎖南市，濃密的森林和廣闊的海陸就成了南市居民逃跑路線的首選。
楊二號選擇了山路，然而這條路上和高速公路一樣，狹小的道路上停滿車輛，卻不見人影。
難道這些人都成功逃離南市了嗎？
楊二號關閉離線地圖，沿著山路往深山走去。它離開村落，狹窄的道路兩旁沒有住宅，左側緊鄰山壁，右側圍欄後方是陡峭的山崖。楊二號走到一處彎道前，它沒有選擇繼續沿著路走，而是來到路肩的路牌旁邊，重新開啟離線地圖再次確認路線。忽然，它聽見後方傳來詭異的聲響，急忙轉身鑽進了樹林。
它躲在一處濃密的草叢後方蹲下身子，雙眼注視著道路。過了半晌，三個黑影以時速將近四十公里的速度，有的直接踩過車頂，有的沿著路肩奔跑，伴隨刺耳的機械運轉聲，從楊二號的眼前呼嘯而過。它一直等待著，直到那三個黑影消失在視線中，才緩緩的走回道路上。
自從昨天與軍方發生激烈的衝突後，原來空無一人的街道忽然間湧出大量暴走的人工智能，消失的這段期間去了哪裡不得而知，但是它們的忽然出現，導致南市再度陷入一片人類和人工智能衝突的火海之中。
想不到暴走的人工智能已經追到這裡了，我想我必須加快速度。
楊二號看向那三個黑影前進的方向，持續保持警戒。
事件爆發之後，楊二號再也沒看過正常的人工智能，尤其現在連人口較少的郊區都淪陷了，這大大增加人工智能受到感染的風險，要遇見正常的人工智能恐怕是難上加難。
或者說現在整個南市裡，也許只剩下楊二號這麼一個正常的人工智能。
楊二號重新開啟離線地圖，規劃另一條路線。現在一般道路已經不再安全，它必須改用其他的方式跨越山區──直接穿越樹林。它伸手輕輕抱住了熟睡中的小桃子，這是佳月臨死前交付給它的任務，同時也是它身為警察的義務，保護人民。
「我們很快就會到安全的地方了。」楊二號對著懷裡的小桃子說話，然後便轉身走進樹林中。
漆黑的叢林裡沒有燈光，月光被厚厚的雲層擋在後方。在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中，楊二號憑藉雙眼的夜視功能，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在茂密的樹林間穿梭。
跑了一陣子，從睡夢中醒來的小桃子用小手搓揉眼睛，抬起頭看了楊二號幾眼，忽然間哭了起來。
「媽媽！媽媽！」小桃子的哭聲十分宏亮，一瞬間充滿了原本寂靜的空氣。
「不要哭。」楊二號停下腳步，輕輕地搖晃小桃子的身子，卻沒有一點用處。她繼續任性的哭喊，楊二號害怕聲音被剛才經過的暴走人工智能聽見，便抱緊小桃子，加快速度往山林深處衝刺，也因此，小桃子哭的更加大聲。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濃密的樹林中，一間簡陋的小屋出現在楊二號的視野中。小屋是用木頭和鐵皮簡易搭建而成，看上去只有幾坪大，不像是有住人的樣子。楊二號走上去禮貌性的敲了幾下門，沒有人回應。
「抱歉，借用一下。」楊二號說完，逕自推開了小屋的門。
轟隆隆！
木門摩擦地面發出劇烈的聲響，與空氣中小桃子宏亮的哭喊聲碰撞在一起，有那麼一瞬間，小桃子的聲音被掩蓋住。
空氣中充滿灰塵細微的顆粒，淡淡的霉味充斥在四周。小屋內的陳設就如外表那樣簡陋，一張簡易的書桌，桌面有些凌亂，一支燒到剩半截的蠟燭就放在桌子中央，螺絲起子、剪刀等工具被隨意的擺在角落，一個工具袋掛在一旁的架子上，生鏽的榔頭卡在袋子外面；桌子旁放著一張簡易的木床，上面沒有任何床鋪和枕頭，靠牆壁的一端疊滿厚紙板；小屋的另一角擺放許多奇怪的器具，有幾個生鏽的鐵籠子和捕獸夾，牆上還掛著一些捕獸用的工具──這是一間獵人小屋。
小桃子的哭聲在窄小的空間裡迴盪，楊二號手忙腳亂的將她安置在簡易的木板床上，試著替她量了一下體溫，她沒有發燒。
太冷了嗎？
雖然此時正值夏季，但是夜晚的山區還是有些涼風。楊二號打開溫度檢測，目前山區的氣溫為二十二度，對人類來說確實偏涼一點。
它脫下身上的警察制服，輕輕裹住小桃子嬌小的身軀，然而哭聲沒有因此稍有停歇，她仍舊繼續哭喊著媽媽。
肚子餓？
楊二號意識到自從佳月將小桃子交給它之後，已經有十幾小時沒有讓她進食，這段期間它只顧著趕路，沒有去思考過小桃子大哭的原因。
「小朋友都吃些什麼？」楊二號露出懊惱的表情，如果在事件爆發之前，它可以輕鬆地上網查到所有它想要的資訊，可是現在面對無解的電腦病毒，儘管只是上網，都有可能受到病毒感染而暴走。
一直讓小桃子繼續哭下去也不是辦法，但是帶著她去找食物也很危險。
楊二號在小屋裡來回踱步，左思右想，最後它走到小桃子的身邊，蹲下身子輕聲對她說：「我到山腳下的村子買一些東西，很快就會回來，要好好在這裡等我。」
「嗚哇！媽媽！媽媽！」小桃子朝楊二號伸出肥短的小手，楊二號伸手緊緊握住半晌，便鬆開雙手。它解開身上的嬰兒背帶，輕輕放在桌子上，轉身走出小屋。它將厚重的木門用力拉起，木門關上的瞬間，小桃子的哭聲小了許多，幾乎是原來的一半。
楊二號站在木門前，上下檢查一下，確認木門沒有那麼容易被人推開，便高速往山下跑，小桃子的哭聲越來越小，漸漸的，周圍恢復寧靜，它的耳邊只剩下颯颯的風聲。
我必須趕快找到食物，然後回到小桃子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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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到山腳下那座杳無人煙的村落，街上的路燈沒有亮，兩旁的住戶呈現一片死寂。夜晚的溫度偏低，楊二號僅穿著單薄的無袖上衣和制服長褲來到村子，它放輕腳步，沿著路邊躡手躡腳，挨家挨戶的往裡面看。它盡可能的不發出一丁點聲響，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想辦法找到小桃子的食物。
走過幾條巷口，楊二號注意到黑暗之中一塊掛在二樓外牆上的老舊招牌，上面用微軟正黑體寫著大大的兩個字「商店」。它加快腳步走到商店門口，朝裡面探了探頭。
這間商店裡面十分凌亂，倒放在地板上的貨架，附近有好幾包被踩爛的麵包和餅乾；冰箱玻璃被人惡意擊碎，裡面空無一物；被人砸毀的收銀盒放在櫃檯中央，一旁的香菸櫃倒在地板上，幾盒被人踩扁的香菸盒落在周圍。
即使是靠近山區的小村落，商店也毫不意外的被人洗劫一空。
楊二號不放棄任何希望，小心翼翼的走進商店。
所有的貨架都被洗劫的一點都不剩，冰箱內甚至連一瓶礦泉水的影子都看不到。楊二號蹲下身拿起一包被踩扁的麵包，布滿泥濘的麵包表面除了原來的麵包香，還參雜著某人鞋底的惡臭。
楊二號失望的將麵包放回原位。
碰！
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響，音量不大，但是在安靜的環境下讓楊二號聽的一清二楚。
楊二號立刻回過身，望向聲音的源頭。那是一扇殘破歪斜的門扉，它微微的前後搖晃，然而外面並沒有風吹進商店。
「是誰？」楊二號開口問，它的左手放在槍套上，做好隨時拔槍的動作。它起身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門，裡面傳來細微的騷動。
楊二號伸手放在門把上，接著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開門，左手俐落拔出手槍對準裡面，大喊：「不許動！」
「不要過來！」一個男性的聲音害怕地喊道，兩人的話重疊在一起。
楊二號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是一名手上緊握著生鏽鐵棍的短髮人工智能，它身上穿著商店的制服，衣服破了很多個洞，人工皮膚也有許多傷口。後面還有另一名人工智能，它有著一頭黑色長髮，身上同樣有許多傷口，更嚴重的是它的右手臂整肢斷裂，斷肢就擺放在旁邊，看樣子是遭到別人惡意拆下。
「人工智能？」楊二號見對方不是一般人類，更是提高警覺性。
「不要過來！」站在楊二號前方的男性人工智能害怕地喊著，它見楊二號手中拿著手槍，正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後退。
「你們沒有受到感染？」楊二號問。
這時候，後方長髮的人工智能注意到楊二號頭上的警帽，彷彿見到生存的希望，開心的說道：「小張，沒事了，它是警察。」它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輕柔、甜美，是一名女性。
「警……警察？」小張戰戰兢兢的說話。
「對，我是警察。」楊二號放下手槍，「兩位沒事吧？看起來沒有受到電腦病毒的感染。」
叫做小張的人工智能也注意到了楊二號頭上的警帽，欣喜若狂地喊道：「真的是警察！我們得救了！」它放下鐵棍，衝上前緊緊握住楊二號的手，道：「警察先生，昨天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忽然有一群人衝進商店內搶走所有吃的喝的，有些搶不到東西的人就反過來攻擊我和小依，小依的手甚至被那些暴徒給拆下來！我們很害怕，只好躲進休息室把門鎖上，但是那些人不罷休，差點就把門給拆了。」小張將楊二號拉進員工休息室內，並伸手指著小依的右手臂。
「是阿！這裡果然是遭到搶劫了。」楊二號緩緩地點頭。
「警察先生，我想監視器應該有錄下那些暴徒的身影，可是從昨天晚上開始整個村子忽然被斷了電，不管什麼設備都打不開。」小張稍微停頓一會兒，然後繼續道：「我有想過到外面查看狀況，那時候還有一堆人擠在商店裡面搶著食物，馬路上擠滿了車子，我怕他們是同一群暴徒，所以只能和小依一直躲在這裡。」
「這位先生，你先冷靜點。」楊二號收起手槍，雙手搭上小張的肩膀，試圖讓對方冷靜下來。「你們知道昨天中午，南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知道。」小依用平靜的語氣說，「昨天被暴徒洗劫後，因為警局電話都打不通，所以我們嘗試上網求助，然後看見有很多新聞正在報導南市發生了人工智能暴走事件。」
「對！就是人工智能暴走事件！」小張的語速依舊很快，慌慌張張的把想說的事情一次全部從嘴裡吐出：「我猜那些暴徒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所以才來攻擊我們！警察先生你也知道吧？有很多人類很討厭我們人工智能，那些暴徒肯定是藉著這個機會故意攻擊我們！」
「等一下！」楊二號忽然往後退了一步，與小張和小依拉開距離。「你們最後一次連上網路是什麼時候？」
小依思考一下，有些不確定的回答：「我想應該是昨天晚上八點，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網路全斷了。」
「你們沒有覺得身體哪裡怪怪的嗎？」楊二號問。
「沒有，警察先生。」小張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請問怎麼了嗎？」
楊二號低頭思忖半晌，搖搖頭道：「沒事，總之你們待在這裡很危險，應該說現在整個南市都很危險，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到外縣市去避難？」
「好啊！有警察先生在，那些暴徒肯定不會攻擊我們。」小張開心的回頭攙扶起小依。小依輕聲的向小張道謝。
「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們。」楊二號想起它來到山下重要的任務，「請問你們知道人類的小朋友都吃些什麼嗎？」
「小朋友？」
「如果是小孩子的話，大多來我們商店都會買糖果吃。」小依答道。
「我說錯了，是嬰兒，差不多一歲、兩歲的嬰兒，都吃什麼？」
「小嬰兒嗎？」小張困惑的皺起眉頭。
「我想應該是嬰兒食品，或者奶粉也可以。」小依迅速地回答。
「對！那麼請問那些東西在哪裡可以買到？」
「倉庫的庫存應該還有。」小依伸出僅存的左手指向員工休息室深處的一扇鐵門，「倉庫因為有特殊的密碼鎖，那些暴徒就算撞破員工休息室的門也不可能進到裡面去。」
「請問那個要多少錢？我現在非常需要。」
「多少錢？警察先生你太客氣了。」小張領著楊二號來到鐵門前，它輕輕鬆鬆解開密碼鎖，走進去打開裡面的電燈。昏黃的燈光下，一排排頂著天花板的貨架上擺滿了數十箱貨物。倉庫裡面十分乾燥，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灰塵。小張走到倉庫角落，搬出一箱奶粉，放在楊二號面前，笑著說：「哈哈！這些全都可以給你，當作是救我和小依的謝禮。」
「小張這樣可以嗎？店長他會生氣吧？」
「都這個時候了！別再提店長那個渾蛋！」小張突然語氣變得憤怒，雙眼充滿恨意道。
「小張......」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楊二號警覺性的問道。
「哈哈！沒事，警察先生，請別在意。」小張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後腦，「警察先生隨意拿吧！這點小錢我自行吸收就可以了。」
「謝謝。」楊二號打開紙箱，從裡面拿出兩罐奶粉。
「警察先生，你還有什麼東西想拿的嗎？」小張問。
「這個嘛……」楊二號望向堆滿貨物的倉庫，思考著還有什麼小桃子需要的東西。
過了半個小時，楊二號手提著紙袋，心滿意足的從員工休息室走出來。
「警察先生，你真的只拿這麼一點嗎？」小張跟在楊二號後面，看著它手中的紙袋開口問。
紙袋裡面裝著一罐奶粉和兩瓶礦泉水以及一瓶裝滿熱水的保溫瓶。保溫瓶是小依的建議，它告訴楊二號奶粉需要熱水才能沖泡，只帶著常溫的礦泉水回去是沒辦法泡好奶粉。
「這點就夠了，謝謝你們。」楊二號向小依和小張道謝。
它們走到櫃檯後，正準備離開商店時，突然一個極其細微的尖銳聲音傳進楊二號的耳裡，那是機械高速運轉的聲音。
楊二號反射性地停下腳步，小張和小依見狀也跟著停了下來。
「警察先生，發生什……」
「不要發出聲音！」楊二號輕聲道，它示意兩人壓低身體，躲在櫃檯後方。自己探出半顆頭，查看外面街道的情況。
在黑暗之中，好幾道黑影從商店前方閃過，緊接著又傳來好幾聲響亮的碰撞，幾道黑影沿著汽車車頂飛過。
「那是什麼？」小張好奇的也探出頭查看，小聲問一旁的楊二號。
「是……是暴徒嗎？」小依害怕的瑟瑟發抖。
「不，那些是受到感染的人工智能。」楊二號繼續看著從街道上掠過的黑影，「它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有人來了！」忽然一道黑影停在商店門口，楊二號趕緊抓著小張躲到櫃檯後面。
黑影雙眼散發著恐怖的紅光，體內的機械不斷高速運轉，發出非常刺耳惱人的聲響；它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燒得一乾二淨，人工皮膚早就全部脫落，金屬外殼裸露在空氣之中。它在商店內繞著貨架幾圈，然後就離開商店繼續往山頂的方向前進。
等待半晌，楊二號再次探出頭，街道上的黑影變得更多了。有的站在商店外探頭探腦，有的站在車頂上方發呆，有的在街道上來回奔馳，嚇得楊二號趕緊躲回櫃檯後方。
敵人太多了，怎麼辦？貿然衝出去，小張和小依會有危險，可是小桃子還在小屋裡面，她會被暴走的人工智能發現嗎？我會不會在回去的路途上受到電腦病毒感染？如果此時身邊有維安小隊的成員們，如果這時候周義均隊長還在……
楊二號一手放在槍套上，一手緊緊抓著紙袋不放，它不斷的思考衝過眼前困難的方法，甚至嘗試模擬周義均的思考方式，但是都找不出任何方法解套。
小依注意到楊二號難受的表情，伸出手輕輕握住楊二號的右手，輕聲溫柔道：「警察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在這裡待到那些黑影離開為止。」
「對阿！如果真的遇到危險，我們還可以躲在員工休息室裡。」小張勉強擠出微笑。
「是阿！說的也是。」楊二號故作平靜的回應。它當然知道在這裡等待外面那群人工智能散去自然是唯一的解決方法，可是真正令它坐立難安的是還在獵人小屋裡肚子餓到淘淘大哭的小桃子，它答應過佳月，會平安帶著小桃子離開南市。
可是眼下也想不出其他辦法，楊二號只能做出妥協，在商店的櫃檯後靜靜等待時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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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漸漸退去，青綠色的雲彩慢慢感染周圍，宣示清晨的到來。
一個小時前，外面街道早就聽不見機械運轉的聲音，但是躲在櫃檯後面的楊二號等人仍然不敢有所動作，一直到遠處傳來狗吠和鳥鳴聲，楊二號才緩緩探出頭。
外面的街道上沒有來回奔跑的黑影，也沒有四處探頭探腦的人工智能，只剩下一部部堵塞在馬路中的汽車，彷彿昨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好像安全了。」楊二號起身，帶著小張和小依走出商店。「等一下！」楊二號左腳才踏出門口，便伸手擋住後方的小張和小依。
馬路上不只停放著車輛，上百個停止運作的人工智能布滿了街道，有些站在車頂上，有些站在車旁；有些衣服上有好幾塊燒熔的破洞，人工皮膚有一塊沒一塊地黏在金屬外殼上；有些已經沒有穿衣服，身上所有的人工皮膚全都脫落，被燒得通紅的金屬外殼裸露在陽光下。
「這是什麼情……」小張發出驚呼，立刻被楊二號制止。
「不要發出聲音，慢慢繞過它們。」楊二號用輕聲告訴小張和小依。
兩人立刻點了點頭，它們壓低上半身，小心翼翼的繞過阻擋在路上的人工智能。楊二號帶領它們，穩穩地向前走，直到路上出現橫躺在街道中央的車輛。這是一起發生在前天的車禍，受傷的人類已經不知去向，只留下自己的愛車翻倒在馬路中央──這也是造成後方交通回堵的原因之一。
「翻過這裡，往山上走。」楊二號回過頭對著後方的小張和小依說，忽然它發現身後只剩下小張一人，不見小依。「小依呢？」
「小依！？」小張慌張地回過頭，抬頭張望四周。「小依不見了！？」
小張很緊張，衝動的正想要回頭去找小依時，小依便踩著小碎步朝它們跑了過來。
「小依！妳跑去哪裡了？」小張氣急敗壞道，趕緊伸手把小依拉到身邊。
「抱歉！」小依小聲道歉，一臉擔憂地回頭看向後方：「剛才好像看到一個需要幫忙的人，所以就過去問了一下。」
「需要幫忙的人？」楊二號皺起眉頭。
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加上這次帶著小張和小依離開，這已經是楊二號兩天內第三次走這條街道，昨晚甚至為了找食物，地毯式的搜索過附近的民宅，然而除了小張小依兩人，根本沒有見過其他人。
「小依，你說需要幫助的人，在哪裡？」楊二號繞過小依，往車陣中走去。
「就在那裡。」小依指向車陣的某處。
楊二號一步步緩慢地向前走，左手放在槍套上。左右兩邊的車頂上各有一個停止不動的人工智能，楊二號瞥眼看了一下，它們身上沒有嚴重的外傷，胸口的動力裝置也沒有受到破壞的跡象，表示這些人工智能沒有遭到破壞，而是處在休眠階段。
啪噠！啪噠！
清脆且有規律的聲響傳進楊二號的右耳，它停下腳步，側著頭仔細聆聽，有人打著赤腳正往這裡走過來。
啪噠！啪噠！
聲音越來越大聲，楊二號將視線轉向前方，一名蓬頭垢面、全身上下布滿髒污，衣著破爛的流浪漢從車陣中走了出來。
楊二號睜大眼睛仔細打量眼前的流浪漢，一副不可置信地說道：「是你，竟然是你……」
「警察先生，就是他！看起來需要幫忙的人。」小依指著流浪漢說。
「既然找到人了，趕快帶著他離開吧！」小張害怕的張望周圍靜止不動的人工智能。
楊二號很想幫助這個流浪漢，可是他和前天在市區裡，見到自己就害怕得落荒而逃的流浪漢長的一模一樣，而且在那起速食店挾持案件中也有他的身影，如果他知道犯人去向，那麼現在該做的事情抓住並盤問他。
但是現在又有一個問題，他真的是那個出現在挾持案中的流浪漢嗎？
楊二號鬆開放在槍套上的手，慢慢地走向流浪漢，平靜的說：「這裡很危險，我們現在正要離開村子，要一起來嗎？」
流浪漢緩緩抬起頭，雙眼呆滯，向楊二號顫抖地伸出手，一字一句，慢慢地道：「警……警察………先……先生，幫……幫幫……我。」他說話的聲音忽大忽小，音調忽高忽低，有時候是一名低沉的中年男性，突然變成小女孩的稚嫩童音，然後又轉變為老人滄桑的嗓音。
「他」絕對不是一般人類，是人工智能，而且是一個聲帶系統壞掉的人工智能。
楊二號察覺到不對勁，拔出手槍指著流浪漢，向後退了幾步，拉開與它的距離。
不可能會有專門打造成流浪漢的人工智能！它絕對不是一般的人工智能！
「警察先生，發生了什麼事情？」小依擔心的問楊二號，想要走過去查看狀況，卻被一旁的小張拉住手。
「小依，不要過去。」小張的音聲微微發顫。
流浪漢一步步接近楊二號，它則是慢慢地向後退，和對方保持兩公尺以上的距離。
「警察……警察先生，幫幫……幫幫我。」這次一開始是成熟女性，然後變成小男孩牙牙學語的說話方式。
「不准動！」楊二號將槍口對準流浪漢，手指緊緊的貼在板機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要開槍了！」
忽然，流浪漢停下動作，嘴角微微上揚，它伸手抓住衣服下緣，掀起衣服，露出的部分不是人工皮膚，也不是人工智能的金屬外殼，更不是內部零件，而是一個個不停蠕動的黑色微型物體。這些物體爬滿了流浪漢的身體，除了顯露在外的四肢和頭部，甚至那頭像是好幾年沒洗過的頭髮，底下也全是這些黑色微型物體。
帶原者。一個名詞浮現在楊二號的眼前，它將視野中的微型物體放大最大，那是一個個不斷蠕動的微型機器人，機器人附帶簡易的四肢，尾端有個像是儲存槽的小空間，前端則有四個口字型的小洞，看上去似乎是個發射口。它們不斷的上下左右移動，透過簡單的動作，將動能轉換成基礎電能。
雖然這個電力沒辦法讓它維持太久，最多運作三十秒，但是這個機器人唯一的任務就是將儲存在小空間裡的東西發射出去，要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只需要不到五秒鐘的時間。
「唔！」後方的小張和小依忍不住發出驚呼。
同一時間，上百個靜止不動的人工智能同時睜開散發紅光的眼睛，將頭瞥向楊二號等人。
「快跑！」楊二號毫不猶豫的收起手槍，快速跑回小張和小依旁邊。
流浪漢帶領上百個暴走的人工智能，宛如海嘯般朝楊二號等人席捲而來。
它們慌慌張張爬上翻覆的車輛，楊二號率先到達對面，接著小張也順利跳下車體。
「哎呀！」
後面的小依發出一聲尖叫，小張急忙回頭查看。失去一條手臂的小依沒有辦法維持平衡，當它吃力地爬上車體時，不小心踩空摔了下去。
「小依！」
小張跳回車體上方，伸手想要將小依拉起，但此時後面的流浪漢已經追趕上來，它一手抓住小依的肩膀，用著忽男忽女、忽老忽幼的聲音，故作可憐地說道：「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小張，你快走！」小依推開小張的手，無數微型機器人爬上小依的身體，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小依身上的衣服出現燒熔痕跡，姣好的面容裂成蜘蛛網狀，人工皮膚一塊接著一塊脫落，露出底下燒得通紅的金屬外殼。
「小依！」小張著急的想要跳下車去救小依，卻被楊二號一把拉住，強行從車體上拉了下來。
「警察先生！小依它有危險！」小張氣急敗壞地說道，「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我沒有見死不救，」楊二號盡可能冷靜地和小張對話，「小依它已經沒救了，它已經被電腦病毒感染了！」
「你不要騙人了！」小張用力推開楊二號，這時另一邊暴走的人工智能已經迅速爬上了車體。「你根本不是警察！我要回去救它，我要回去救小依！」說完，小張頭也不回重新爬上車體，身影瞬間消失在暴走的人工智能群體中。
楊二號沒有因此駐足停留，毫不猶豫轉身跑向山上。不料才往前跑了幾公尺，暴走的人工智能已經繞到前方，將它團團包圍住。
「讓開！」楊二號沒有選擇拔槍，反而拿出警棍，做出戒備的動作。
人工智能沒有給楊二號喘息的空間，一個接著一個朝它撲了過來。楊二號憑藉著在維安小隊中學會的柔道，將所有靠近的人工智能全部打倒在地，但是這樣完全沒用，被打倒的人工智能很快地重新站起身，繼續將楊二號包圍住。
這時，又有幾個人工智能衝向楊二號，然而它們的目的並不是攻擊，而是想要搶奪楊二號腰間的紹爾手槍。頓時好幾雙手同時抓住了楊二號的肩膀，其中兩、三隻手趁機摸向槍套。
楊二號使盡力氣掙脫束縛，手中的警棍用力捶打在那些想要搶奪手槍的手上，抬腳將束縛住它的人工智能全部踢開，接著用警棍揮打所有想要再次接近它的人工智能。激烈的碰撞之中，楊二號手上的紙袋掉在地板上，裡面的奶粉罐和水瓶全都掉了出來，它頭頂上的警帽掉落到了腳邊。
砰！
「向後退！」
這一次，楊二號拔起手槍，朝天空開了一槍，然後又將槍口對準包圍住它的人工智能。
「讓開！」楊二號對著襲擊它的人工智能怒吼，然而這些嚇阻並沒有任何用處，被擊倒的人工智能重新爬起身，虎視眈眈的盯著楊二號。
見對方沒有立即展開攻擊，楊二號狼狽的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紙袋還有警帽，用警棍打擊一旁的人工智能，勉強開出一條往山上的路。它倉皇的抓著紙袋和警帽，狼狽地逃往山上。
我不能被破壞！我不能被破壞！
楊二號賣力向前狂奔，內心不斷地告訴自己。
只剩下我可以保護小桃子，我一定要回到她的身邊。
楊二號沿著原路，跑進樹林之中。
清晨的樹林間飄散淡淡的薄霧，飢腸轆轆的動物們紛紛出來覓食；四周十分寧靜，偶而從遠處傳來吱喳的鳥叫聲，斷斷續續的，有時候像是在對話，有時候只是胡亂發出聲音。這一切看似祥和快活的自然氛圍，忽然一陣機械高速運轉的聲音傳來，猶如一把轉動中的電鋸，硬生生割開祥和的假象。
楊二號在樹林間奔馳，左手伸向前方撥開阻擋路線的雜草樹枝，右手緊緊抓著放有奶粉罐和水瓶的紙袋與警帽。它使盡了全力奔跑，速度卻遲遲沒有辦法往上提升，甚至越來越慢，漸漸地，它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
警告！發現不明威脅！
警告！偵測到異常高溫！
警告！斷電系統已失效！
警告！記憶體遭不明來源存取！
警告！正在授權不明程式獲取完整存取權！
無數個鮮紅色的警告視窗以及淡藍色的建議修正視窗佔據了楊二號的視野，它感受到自己逐漸失去身體的控制權，跑起步來跌跌撞撞。楊二號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樹根絆倒在地，手中的紙袋和警帽往前飛了出去。
「我不能被感染……」楊二號喃喃自語，低著頭慢慢向前爬行。雙手在前方緩慢的左右摸索，終於，被它找到了紙袋和警帽。
楊二號緊緊抓住手心裡的物品，弓起右腳，穩穩地踩住地面，頓時間，劇烈的機械運轉聲充斥在空氣當中。
「我要……回去……」
楊二號臉上的人工皮膚裂成蜘蛛網狀，一塊接著一塊緩慢的從臉頰、下巴等地方脫落；它的頭髮掉得很快，頭頂上已經露出大半發紅的金屬外殼。
「回去……」
楊二號吃力的站起身體，一步一步，像是殭屍一樣行屍走肉，緩慢的朝著獵人小屋前進。忽然它的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音。
「嘿！聽得見嗎？」這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聽起來年紀還不到十歲，稚嫩的童音散發出滿滿的純真和活力。
「是……誰……」楊二號的聲音變得沙啞，聲帶似乎遭到病毒破壞，說起話來充滿嗡嗡的雜音。
「我嗎？我是天使喔！」男孩心情愉悅地說道。
「天使？」楊二號的思緒陷入片刻的短路，接著它緩慢的從嘴裡吐出幾個字：「天堂的……聲音？」
「沒錯，天使在天堂，我是來拯救可憐的人工智能唷！」
它的思緒混亂，對「天堂的聲音」五個字感覺特別的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那裡聽過。忽然，它的視野變得昏暗，無盡的黑幕覆蓋住自己的雙眼。它沒有反抗，只是默默的承受，接著，耳邊傳來清脆響亮的開燈聲響，它緩慢的睜開眼睛。
這是一間什麼都沒有的小空間，一盞明亮的聚光燈打在自己身上。它嘗試抬起頭尋找著那盞燈在哪裡，然而視野中除了燈光之外，周圍一片漆黑，它甚至看不見天花板。這個房間究竟有多高，也許不會有人知道。
它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它的身上沒有穿衣服，也沒有人工皮膚，就像是剛出工廠的人工智能，閃亮發光的金屬外殼曝露在燈光底下。它嘗試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接著抬頭看向前方。
眼前是一條無止盡的走廊，走廊上沒有燈光，只有好幾個不斷閃爍的燈牌。這個格局令它感到熟悉，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它好奇的向前走，身邊經過了辦公室、審問室、休息室，最終，它停在了檔案室的門前。
它伸出手想要轉動門把，忽然裡面傳出一名男性的說話聲。這個聲音聽起來格外熟悉，好像曾經聽過……不！它每天都會聽見這個聲音。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在檔案室裡？
它輕輕推開檔案室的大門，然而裡面一片漆黑，沒有看見說話的男性，也沒有看見堆滿檔案的櫃子，黑暗之中什麼都不存在。它不解的撓了撓頭，挺身想走進漆黑的空間，卻莫名撞上一道透明堅固的牆壁。它抬起頭，透明的牆壁上寫著幾個紅字「未經授權存取記憶」。
它忘記了關於自己的一切。
「為什麼……我記不得？」人工智能緩緩道。
「你？你叫做二號！你是非～常厲害的警察喔！」男孩逗趣的故意拉長了尾音。
「二號？警察？」
「對呀！平常執勤，很辛苦吧？」
「阿……」突然間，二號浮現出部分的記憶，有值勤時被討厭人工智能的人類辱罵記憶；有待在警局時，遭受人類警察惡意對待的記憶；也有在任務中出錯時，被周義均嚴厲責罵的記憶。「周……周義均……隊長。」
「他真的很兇對吧！」男孩嘟起嘴，開始替二號打抱不平：「其實阿！他這個人很討厭人工智能，私底下還參加反對人工智能進入社會的民間團體，真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會擔任二號的上司！」男孩越說越氣，語氣開始激動起來：「人工智能做錯什麼？替人類做牛做馬，卻要遭到這樣的鄙視和污辱，因為人工智能不是人類，就不該遭到平等的對待嗎？」
二號靜靜地聽著男孩抱怨，專心的看著不斷浮現在眼前，關於周義均的記憶，這些浮現的畫面中，沒有一個是好的記憶，最後畫面停留在速食店挾持案件時，他對二號的嚴厲責罵：「楊二號！路人為什麼沒有完全撤離？後門那裡還躺著一個流浪漢！」
「楊二號？」二號緩緩說出這個名字。
「喔！楊二號只是人類隨便給你取的名字。」男孩似乎還在怒氣之中，語氣中仍然能聽出不悅。
「楊二號……我是楊二號。」眼前畫面一黑，楊二號下意識眨了眨眼睛，映入視線中是一間由木頭和鐵皮組成的簡陋小屋，附近被樹木包圍，原本應該是一片綠意盎然，帶有一點人類文明冷感的畫面，周圍飄散淡淡薄霧，然而它的雙眼卻蒙上一片淡淡的紅色。森林裡的聲音傳進它的耳朵，有自然的蟲鳴鳥叫，有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還有從獵人小屋裡傳來的女孩哭聲。
「二號？你還有在注意聽嗎？」男孩發現楊二號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有些不悅地說道：「那些人類都很討厭你，不要理會他們！跟著其他人工智能一起反抗吧！去奪回那些屬於自己的權利！」男孩越說越亢奮，語調不自覺得提高。
「原來這就是天堂的聲音。」楊二號雙眼注視著獵人小屋，「你是造成人工智能暴走的始作俑者，對吧？」
「你在說什麼？二號，你是我們的夥伴喔！跟著我們一起反抗人類吧！」男孩堅定的語氣，用稚嫩的聲音說服楊二號。
「你才在胡說呢！」楊二號忍不住苦笑，「呵呵！我是楊二號，我是警察，是維安小隊的一員，像你這個讓南市陷入毀滅災難的犯罪者，我一定會將你逮捕歸案。」
腦中的男孩沒有立刻回話，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突然聲音變得低沉，嚴肅道：「你根本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既然如此也沒有辦法，向我展示你堅決捍衛人工智能權利的決心吧！」男孩停止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
沉默了半晌，男孩繼續開口：「那個小女孩叫小桃子對吧？是人類林佳月的女兒，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喪失了父母。」他故作傷心的擤了擤鼻涕，「把她殺掉吧！用那把你從周義均身上拿來的紹爾手槍。」
「不可能……不！」楊二號話沒說完，自己的身體卻自己動了起來，左手俐落地從槍套裡拔出手槍，它挺直身體，一步步朝獵人小屋前進。「身體……停不下來。」
「稍早前，電腦病毒已經成功奪取所有控制權和存取權，簡單來說只要我命令一下，你的身體就會自動執行命令。」男孩說出來的話不帶有一點情緒，「本來想要保留你的意識，這樣看來消除也罷，就讓你親眼看見一心想要保護的小女孩死在自己的槍下吧！」
不可以！不可以！
楊二號盡全力阻止自己的身體，卻一點用處都沒有，它嘗試反抗自己的身體，在成千上萬的零件當中，尋找任何一個自己可以控制的部位。這時候，鮮紅的視線中浮現出一個淡藍色的視窗。
啟動緊急應變系統！
注意，暫時取回部分存取權！請盡速聯絡相關部門進行病毒檢測和維護。
楊二號用力跪坐下來，舉起右手緊緊抓住自己持槍的左手前臂。
「為什麼要這麼拚命？」男孩冷酷地說，「那些可恨的人類，真的值得你為他們這麼拼命嗎？」
「因為我要保護小桃子，我會帶著她平安離開南市。」楊二號緩慢的壓下了自己的左手。
「對人類產生情感？哈哈哈！」男孩忽然大笑，「人工智能居然能懂人類的情感，這是哪門子的笑話！欸！楊二號，你還記得你是個人工智能嗎？」
楊二號咬緊牙，右手緊抓著自己的左手前臂，語氣變得激動，大聲說道：「我......我是警察啊！我的義務是保護人民！」
「看來你對自己的職業有著相當的執著呢！不像你的隊友們就爽朗多了，一下子就服從我的命令。」男孩停頓了一下，像是失去了興致，無力地說道：「反正病毒已經成功植入，你終究還是會遵從命令，趕快把事件了結，到市區跟其他人工智能會合吧！」語畢，楊二號的左手再度舉了起來，它的雙腳同時反抗著自己的意志，緩慢地撐起身體。
不行！不能這麼做！一定要阻止這個病毒！
這時候，一個想法在楊二號的大腦中閃過。它睜大了眼睛注視地面，從眼中散發出的紅光照在地板上，映入視線中除了鮮紅色的草地外，還有一片片從它身上掉落的人工皮膚。
自己終究還是被電腦病毒感染，在這個重要的時刻，甚至還對一條人類生命造成巨大的威脅。
「啊！」楊二號扯破喉嚨，用嘶啞的聲音大吼。向前對準的槍口，緩慢的朝右邊轉動，直到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你這是在幹什麼？」男孩驚訝的問道。
「我一定……一定要保護……」楊二號咬緊牙，瞋目看著自己劇烈顫抖的雙手，此時槍口已經抵在自己的胸口前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連續八聲的槍響傳遍了整座森林，附近的昆蟲紛紛鑽進地洞裡，枝頭上的鳥兒嚇得振翅高飛，頓時間，廣大的森林裡只剩下獵人小屋中，小桃子宏亮的哭聲。
「呿！壞了一具。」男孩不悅的說著，他伸手按下某個按鍵，切斷了與楊二號身體的連結。
【Rebirth】
清晨六點多，座落於山林中的村莊某處，傳出響亮的雞鳴，牠已經迫不及待曙光的到來。
村莊入口前方一百公尺，蜿蜒狹長的山路上，村民們將兩輛藍色貨車橫停在馬路中央，前方放了好幾層的鐵皮，並用粗繩綑綁固定，作為暫時阻擋人工智能的障礙物。在這障礙物的前方，倒放著三具人工智能的身體，它們的胸口被子彈貫穿，手部以及腳部插了好幾根箭矢。
障礙物後方左右兩側路肩各別停放著兩輛轎車，車旁擺放著幾張椅子和桌子，作為可以爬到車頂上的樓梯；車頂上橫倒著一張桌子，桌子後方站著一名手持獵槍，皮膚黝黑，體格精壯的男子。
「欸！志成，我們終於可以換班了。」站在另一輛轎車車頂，一名手上拿著長棍，皮膚白皙，身高較矮小的男子說道。
叫做志成的男子用力打了個大哈欠，雙眼充滿睡意的看著前方，毫無精神道：「昨晚一次衝過來三個人工智能，真的太累人了！我現在好想趕快回去睡個覺。」
另一位男子同樣也打了個大哈欠：「想不到它們還真的爬到山上來了。」
志成伸手揉了揉眼睛，語氣有些不耐煩，道：「換班的還沒來嗎？」
這時，山林中某處傳來連續八聲的槍響，一群鳥兒從樹林間逃命似的飛了出去。
槍聲像是一記凶狠的巴掌，用力甩在兩人的臉上。他們頓時間變得清醒萬分，慌慌張張的異口同聲說：「要快點回去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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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機器人居然已經跑到山上來了。」燈光明亮的房間內，阿樂巴和其他三名青年一邊清理手中的獵槍，並把刀柄有圖騰樣貌的開山刀配戴在腰間，一邊輕鬆地閒聊。
「說不定是人類開的槍啊！」坐在阿樂巴旁邊的壯碩青年回應。
「哪有可能會有一般人隨便跑進森林裡面。」一位綁著頭巾的青年道。
「帶槍的機器人啊？好像很可怕欸。」阿樂巴露出害怕的表情。
「機器人是不是都打得很準啊？」身高較矮小的青年雙手緊緊握著獵槍，表情有些害怕說道。
「欸！阿樂巴，你的刀反過來了，刀柄要在前面。」壯碩的青年指著阿樂巴腰間的開山刀說道。
當他們彼此正議論紛紛的同時，一名皮膚黝黑，體格精實，身高稍微矮小一點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身上已經穿好輕便的衣服以及長褲，腰間配帶一把開山刀，肩上掛著獵槍，頭上還戴有一頂褪色的警帽。
「欸！祖睿來了。」阿樂巴輕聲提醒周圍的青年。所有人立刻閉上嘴巴，專注認真的看著祖睿。
「各位仔細聽清楚喔！是人類的話，先確認對方的來意，如果他沒有攻擊的惡意，就先把他帶回村落安置；」祖睿深吸一口氣，繼續嚴肅道：「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話，記住喔！不要往頭開槍，一定要往它的胸口開槍。」祖睿一邊說明，一邊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往它的頭開槍沒有用，它還是會繼續動，一定要往胸口開槍，知道嗎？」
「知道！」四名青年異口同聲回答。
「進入山林一定要小心，隨時有狀況，用無線電跟村子裡待命的人報告，知道嗎？」祖睿拿起無線電對講機，提醒青年們。「尤其是阿樂巴，不要隨便脫隊齁！」
「是！」
「都清楚了齁？我們現在出發！」
根據站崗的人員回報，槍聲是從西北方的森林裡傳來，那裡曾經是村民們的獵場，後來村子大量年輕人口外流，打獵人數越來越少，獵場最後變成村子幾名中年男子，偶爾進去擺放陷阱，抓幾隻小動物的地方。
祖睿領著青年們進入樹林。林間樹叢濃密，樹幹高大粗厚，清晨淡淡的薄霧飄散在林間，可視範圍不到一百公尺。一行五人呈縱向隊形，祖睿走在最前面，手中的開山刀沒有停下過，沿路劈砍擋住隊伍去路的枝葉。阿樂巴和其他三位青年緊跟在後，他們雖然年輕，卻已經是村子裡受到認可的勇士。凝視前方的雙眼，專注中帶點微微的殺氣，每一步向前踏的步伐盡可能保持輕聲，手中緊握獵槍，手指隨時扣在板機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突然，祖睿舉手示意停下腳步。他瞇起眼睛仔細注視前方，被薄霧壟罩的樹林間，有兩道人影手腳俐落地朝他們跑了過來。
「是人工智能嗎？」祖睿很快就知道對方是村子的獵人，馬上扯開嗓子問道。
「不確定。」回應祖睿的是一名手上拿著開山刀，身後揹著弓箭，頭綁頭巾的村民。他來到祖睿面前，側身指向前方，道：「在前面山坡邊的小木屋那邊有看到一個人，不確定是不是人工智能。」
「周圍有看到其他人嗎？」
另一名肩上掛著獵槍的獵人回答：「沒有，但是下面那邊還沒去看過。」
「好。」說完，祖睿轉過身，對著阿樂巴說道：「你們一個人跟著他們從後面山坡下去查看，對講機要記得帶著。」
「我過去。」身材壯碩的青年自告奮勇，他提著獵槍走到獵人旁邊，然後一行三人便往山坡下方跑了過去，轉眼間身影已經消失在薄霧中。
祖睿帶著剩下的人繼續前進，不知過了多久，一間獵人小屋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裡，清晨的薄霧替獵人小屋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祖睿舉起手並握住拳頭，示意所有人暫停行動。
他放低身子，稍微前進兩三步的距離，躲在一根粗大的樹幹後方，微微探出半顆頭。
獵人小屋從外表看上去一如往常的簡陋，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然而小屋大門正前方約莫五公尺處，跪坐著一個人形身影。對方一動也不動，究竟是生是死，無從判別。
祖睿轉身走回隊伍，看著個子較小的青年，伸出手指指向上方，青年瞬間理解他的意思，點點頭回應後將獵槍掛在肩膀上，轉身開始攀爬一旁高大的樹木。準備就緒後，祖睿帶領剩下的青年繼續往前靠近獵人小屋。
這時，祖睿依稀聽見了細微的人聲，那不是說話聲，也不是腳步聲，而是小孩嚎啕大哭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從小屋裡面傳出來的！
祖睿驚訝地瞪大眼睛，舉手示意隊友們跟著自己小心前進。
他們來到獵人小屋旁邊，祖睿指示阿樂巴和綁頭巾的青年進入獵人小屋查看，然後自己則走過去檢查跪坐著的人形身影。
祖睿小心翼翼地靠近人影，手指緊緊扣在獵槍的板機上。眼前這個人影是人工智能，它的頭髮和人工皮膚都明顯龜裂脫落，上半身穿著的單薄無袖上衣出現大片燒熔痕跡。
「它受到病毒感染，但好像沒辦法動了。」祖睿走近打量著人工智能，他注意到人工智能握在手裡的手槍。他將獵槍掛上肩膀，伸手掰開它的手指，將手槍拿到眼前仔細端詳，頓時睜大眼睛，驚呼道：「這……這把是紹爾手槍！而且還是維安小隊專用的槍種！」說完，祖睿立刻趴下身體，尋找可能散落在附近地板的彈殼。
「一、二、三………六、七、八，總共八個空彈殼，所以樹林傳出的槍聲，確實是來自這把槍沒錯。」祖睿撐起身體，半跪在不動的人工智能面前，一臉不可置信的說道：「而且這八發子彈，全部都打在這個人工智能身上。」他的視線停留在人工智能胸前，被子彈擊出的大洞。
「它......竟然自我了斷！」
「祖睿局長！」進入獵人小屋查看的阿樂巴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手中還抱著一名被警察制服緊緊包裹住、哇哇大哭的小女孩。「這個小孩子被人放在獵人小屋裡面。」阿樂巴向祖睿說明狀況。
祖睿起身看了一眼哭喊著媽媽的小女孩，雙眼打量一下女孩身上的警察制服，然後又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人工智能。這時，他發現人工智能的身邊，擺著一個裝有一罐奶粉、兩瓶礦泉水以及一瓶保溫瓶的紙袋，還有一頂沾染泥濘的警帽。
頓時，祖睿恍然大悟，他不敢相信自己認知到所有稍早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他彎下腰拿起警帽和紙袋，並將紙袋遞給阿樂巴，告訴他說：「阿樂巴，先把小女孩帶回村子吧！她應該已經餓壞了。」
「是。」阿樂巴爽快的應了個聲，伸手接過紙袋。綁頭巾的青年細心地替阿樂巴拿著獵槍，兩人快步往村子方向跑了回去。
祖睿拿起對講機，將獵人小屋這邊的情報告訴前往山坡下查看的獵人和青年。這時，在樹上監看周圍的青年沿著樹幹爬了下來，跑到祖睿旁邊，問：「祖睿局長，你不回去嗎？」
「等我一下。」
他低下頭，手指輕輕撫過繡在警帽側邊上的名條，然後彎下腰，將警帽戴在人工智能的頭頂上，並把紹爾手槍輕放在它的膝蓋前方，接著挺起胸膛，呈立正姿勢，舉起右手向人工智能敬禮，喊道：「辛苦了，楊警員！你的任務結束了，女孩就交給我們照顧。」
語畢，祖睿揹起獵槍，與青年一同返回村莊。
早晨的陽光穿透枝葉，將金黃色的碎屑灑落在獵人小屋和人工智能的身上，薄霧漸漸散去，留在樹梢和小草上的露珠反射著朝陽，呈現有些過飽和的鮮明綠意景象。伴隨輕輕拂過的微風，搖曳的枝葉上頭閃爍陽光，一片平和快活的氛圍重新充斥在樹林之間。
蟲子回到陸地上，繼續早晨的覓食行動；鳥群飛回枝頭，恣意高歌歡唱。一隻鳥兒向下飛行，停在了人工智能的肩膀上。牠吱吱喳喳地叫聲彷彿正在呼喚著人工智能的名字，但是他沒有任何回應，靜靜的跪坐在那裡。
幾片落葉從樹梢上落了下來，一道絢麗的曙光得以穿過樹枝，照在人工智能頭頂的警帽上。陽光照亮了繡在警帽側邊的名字，這是維安小隊隊長周義均特別替他的隊員取的名字，一個專屬於楊二號的人類名字。
楊勇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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