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碩珍非常的後悔。
以結果來說,局勢大大進展,與東紫之間的和平總算有了道曙光。但他們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最小的弟弟在被窩裡發著抖,反覆地發著高燒做噩夢,好不容易從劇毒死裡逃生,但被掏空的身子底跟不明原因的夢魘折磨得瘦脫了相,本來就已經是身上沒幾兩肉的人,病得連下床走路都沒辦法。
么弟分化性別的時候並不在他們身邊,一個人在外地背負著隱密的任務,回來之後已經是坤澤,藏著自己的秘密不願意向兩個哥哥開口。想起他小時候活潑開朗的模樣,如今沉鬱寡言的模樣令他痛心卻束手無策。
「泰亨啊,不該讓你去的,是哥哥身為國君卻昏庸無能,才會讓你遇到這些凶險。」
金碩珍在床邊對著昏睡中的弟弟喃喃自語,不想泰亨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是我自己不好,不是哥的錯。」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一點力氣都沒有,聽了更令人心疼。
南俊很緊張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逼問過了好幾次,而金碩珍只是默默等待,等他整理好心情,等他願意坦誠的一天。
「有想見的人嗎?哥哥都幫你找來。」想著他許多幼時的朋友因為性別避嫌還有他重病的緣故,如今回到了家鄉三個月仍然不得見,他過去是多麼歡脫個性的孩子,長日臥病在床肯定是很寂寞的。
泰亨聽著哥哥的話,眼波流轉著,像是想起了誰,蒼白的臉色突然有了點顏色,但隨即他又閉上眼搖搖頭:「沒有,大哥多陪陪我就好。」
「真的嗎?」金碩珍輕輕笑了,「不嫌棄哥哥囉嗦了嗎。」從前他調皮搗蛋,南俊找他算帳時,總會躲到他房裡,金碩珍一面任他躲,一面又愛逗他唸唸幾句,直到他受不了跑出去又被暴怒的二哥捉得正著。
「才不嫌棄。」泰亨虛弱地微笑,在東紫戰戰兢兢的三年,最想念的就是大哥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可以天花亂墜地從時政扯到市井笑話。
十五歲生日,在出發東紫行前,碩珍哥送給他的禮物是一把漂亮鑲寶石的匕首,乍看華而不實,但事實上用了最上乘的精鐵所鑄,輕巧而鋒利耐用,如他本人,用看似玩笑的話語包裝著最樸實的關心。
但也因為如此,他不能把那些事說給碩珍哥聽,不能讓他更加內疚。碩珍哥一直認為自己不是最有天分的一個,只是佔了嫡長的位份才登基為君,但他是最勤奮的一個,也總是全心全意地為國為民。對這樣的碩珍哥,他沒辦法再加重他身上的負擔。
除了不時就過來看看他,金碩珍想著弟弟還有個幼時朋友,跟著朴名醫一起接了詔書來醫治泰亨,對方還同樣是坤澤,也許有些事情比起身為乾元的哥哥們,反而更能對他開口吧。
東紫戰事如火如荼打了一年的同時,泰亨逐漸開始可以下地行走。
閔玧其那邊人才輩出,在西江這邊也是對那些英雄軼事人人津津樂道,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這場內戰也關係到西江的國族命運,據說就連朴智旻這個一心醫道的孩子也是饒富興趣地多方打聽。
泰亨的身體恢復狀況越來越好,兩個小坤澤天天就是膩在一塊說祕密,隔著宮牆都能聽見他們的嬉笑打鬧聲,也總算是恢復了一點原本的開朗性情,也開始會對哥哥們有些撒嬌任性的正常表現,夜裡也慢慢不再發噩夢,金碩珍心裡的石頭才一點點放下。
他在御書房內看著一卷又一卷的人像,提前幫弟弟相看著夫婿。泰亨去了東紫差點被迫犧牲,他只想著要讓泰亨的下半輩子可以平凡地嫁人生子,別再捲入複雜的政治權謀之中。東紫內戰的局勢尚未全盤明朗,他想趕在戰事結束前讓么弟完婚,不論最後勝者是誰,他都不打算再讓弟弟成為了政局裡交易的籌碼,也許帝王家裡的坤澤本該是這樣的命運,但他認為泰亨的付出差點讓他自己丟了性命已經夠多了,該讓他得到應有的幸福。
小時候他們曾經玩笑著談論,長大之後要是分化成了坤澤,泰亨說他要嫁給京內的有錢官員不要遠嫁,倚仗哥哥們的權勢庇蔭在婆家耀武揚威,當時他笑著么弟沒志氣,也知道當時不過是說說鬧鬧,但金碩珍確實是已經朝這個方向在著手準備。
只是看了這麼多西江京城裡的青年才俊,就沒一個真的讓他滿意。
首要必須得性情溫和但不可軟弱,不然壓不住泰亨那個執拗性子,但也不能太強勢要事事可以順著泰亨,但又不讓他胡來的懂事人。樣貌也必須能跟那孩子相當一點,還得有些才氣,泰亨最喜歡覽閱畫卷,怎麼說也要是個能一起賞鑑的人,話題才能說到一起,泰亨一向都對有才華的人很是服氣。最好還能會點拳腳功夫,有個萬一也要可以保護妻小,身子底要強健一點的,不能年紀太大的,家世也不能太低,不是看不起門戶低的人家,而是落差太大伴侶之間也容易有隔閡,何況再怎麼泰亨都是他們捧在手心的王家孩子,自然是要選個清清白白的富貴人家。
金碩珍嘆著氣翻過一個又一個,要求都很基本也不是太過分,但怎麼就沒一個符合的呢?
他出宮散心吃餃子,也包了一份回去準備給弟弟,回書房處理政事的路上碰上了朴智旻,簡單寒暄了他家裡的情況,突然想起朴氏的主家長子就很不錯,童年時也是曾玩在一起,雖然現在人不在京內,但他聽聞了泰亨的事情,不時就託智旻送禮物過來慰問,恐怕也是個有心的。
金碩珍靈光一閃,不如找個由頭安排他面聖先看看,如果真的人還不錯,舉薦他入仕為官,在京內成家立業不是正好?朴氏醫藥世家,近年淡出朝局,也該有人過來為國效力了。
然而事態發展卻出乎金碩珍預料。
他已經親自見過朴寶劍,覺得真的是個完美弟婿人選,也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然還沒談到親事上頭,但安排入仕為官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
但朴智旻簡報了泰亨的身體狀況,說必須盡快到東紫養病一趟才能痊癒。
他煩惱著東紫目前有多危險,也憂慮泰亨的心理陰影,怕他其實不願意去。
但那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弟弟,在他看見決定出發東紫時泰亨眼裡星星點點的光芒,他突然就懂了,泰亨一直都想回去東紫,想回去那個他發生過可怕記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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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弟弟前去東紫一月有餘,中間南俊來過幾次書信,說么弟難得乖巧不亂跑,安安分分地養病,智旻也說復原得非常好。就是珀江戰局依舊僵持,這是一大關口跟西江的防禦息息相關,就怕這樣下去會不樂觀。
金碩珍想給點好消息,回信道,等泰亨回來就準備訂親。
不久後,金碩珍收到了一封來自閔玧其的急信。
他一個晚上把那封堪比人物傳記的長信讀了三次,一個頭兩個大,恐怕南俊也是被蒙在鼓裡,不然依照他作風早就揪著人回西江了。
他身為一國之君,但有一顆八卦的心,想知道為什麼泰亨跟智旻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但每次他來了兩個人就你推我我推你不願意繼續說。身邊的侍衛都曾無奈地看過他蹲在牆角偷聽兩個小坤澤說話,太遠了只要他們壓低聲音就會聽不清,但這個名字確實多次出現在他們談話之中,當時以為只是泰亨對這些沙場事蹟也有興趣罷了,畢竟人人都在談論這些。
田柾國,他沉吟著這個名字,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號人物,當初一早就知道了他是田家遺孤的傳聞,如今更是得到了閔玧其的親筆證實。
說起家世樣貌呢,當年見過神醫公主,東紫第一美女的孩子肯定是不會難看的。品行呢,當年救了素未平生的泰亨一命,想必也是個心善的。才氣呢,聽說藥學上也是有些造詣,同時年紀輕輕就懂帶兵,可謂人才。武功方面就不用說了,各種傳言都把他講得能上天下地似的,是敵軍人人懼怕的殺神,也不愧是田義謙的親兒子。兩人年紀相當,他看著庚帖的八字,還比泰亨小了兩歲,但只要是個有擔當的人物,小兩年不是個問題。
像是追在這封信後,隔天二弟就趕回了西江。
一回來就說邪惡的東紫人誘拐了泰亨,金碩珍直接讓他看了信,然後南俊就開始在他案前來回踱步,一下扶額一下甩信紙,罵罵咧咧得終於把信看完。
「田柾國這人你見過,那你覺得怎樣?」金碩珍不說廢話也不做多餘糾結,直接切入正題。
照南俊所說,么弟都睡人家床上了,身上氣味也已經變那個乾元的了,生米可能不只煮成飯都快熬成粥了,依泰亨的性子是強迫不來的,結合之前的猜測,估計本來就是去找情郎的。也確實,他跟南俊如果事先知道是絕對不允許的,怎能讓小孩子一時被愛沖昏頭就嫁到情勢不明的戰亂之地,弄個不好一朝落敗又會被抓到閔玧瑞這個大惡人手裡,太多太多不利的要素。
「哼,本來還覺得是個好小子。」現在覺得壞透了。
看了南俊的反應,碩珍笑了,看來田柾國確實還不差,但最重要的還是泰亨真實的想法。
「你冷靜冷靜,這事沒這麼簡單。兩個小孩談戀愛能驚動到閔玧其也出面搶人,箇中意思你懂吧?」
「哪能不懂!就是不知道泰亨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處境!」南俊捏著信紙氣急敗壞。
「事已至此,其實也不得不嫁了。」金碩珍提筆一面說道,「但我們該拿回來的,泰亨應得應有的,這些一點點都不能少。」
金南俊看著已經下決斷的王長兄,心裡還是意難平,但一時卻又說不出更好的意見。
「南俊啊,泰亨這孩子我們都知道他個性,你還是再去一趟吧,去親耳聽聽他的想法,這孩子這麼義無反顧不計後果,要有個萬一我們要成為他的退路啊。」
泰亨啊,說好不遠嫁的,怎麼自己挑了個這麼遠的呢?金碩珍一邊寫著給泰亨的信,一邊無奈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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