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高天河神清氣爽迎接新一天的到來,一看身旁,小丫頭又被折騰得起不來床。
高天河愛憐地在小丫頭肉嘟嘟的臉頰上啄了一口,就逕自起身束髮著衣,又出閣喚來鐵柱張羅好梳洗用水和早飯。
朱槿一起身就看見諸物齊備,高天河又笑吟吟坐在床沿啃著酥餅望著她。
她羞著臉嗔道:「三爺你又不叫醒我。」
「這不是怕妳累麼,多睡一會打什麼緊?」高天河只是笑:「好了,我先到外頭等妳,妳打理完就到外頭來陪我吃早飯。」
高天河去到外間,不久朱槿也跟著打點好自己,兩人又是蜜裡調油吃完早飯,這才各自忙碌去了。
上午朱槿在廚房幫著切切剁剁,秦大嫂想到今天中午陸斐然還來總堂吃飯,刻意做了許多花樣點心想讓他大飽口福,廚下一時比平日更加忙碌蒸騰。近午陸斐然果然依約而至,平時午茶簡單些,大夥兒通常也就各自到廚下端了吃吃就算,今日秦大嫂做了多樣點心,於是還是把大桌舖排起來,大家一起到大堂吃飯。
看著一桌子精緻豐盛的茶點,陸斐然笑開了花:「辛苦大嫂了,大嫂的手藝還是這麼高明,揚州城裡沒有一家飯館的大師傅比得上。」
秦大嫂聞言自然也樂開了花:「這一桌子菜槿丫頭幫了不少忙,那邊的蘿蔔絲酥餅和蟹黃燒賣都是她做的,阿斐快點嚐一嚐。」
陸斐然望了朱槿一眼,眼中的笑意藏不住:「這就是槿姑娘了?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陸管事一聽就板起臉來:「阿斐,教過多少次說話要誠懇踏實,你才見過槿丫頭幾次就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了?」
「爹你忘了昨兒天哥和我一下午都在一起?我們喝酒的時候他就沒少提過槿姑娘的大名,」陸斐然忍著笑看向朱槿羞紅的臉:「這不就是如雷貫耳了?」
在場眾人想像幫主當時的樣子都忍俊不住,秦大嫂馬上笑道:「那是,幫主最疼槿丫頭,他定是同你一直誇丫頭的好處了?」
陸斐然卻是頓了一會,滿眼懇摯,端起茶杯環顧四周:「天哥提到這幾個月來槿姑娘跟著爹學字記帳,還帶著其他姑娘一起學習,我這一年多來不能承歡膝下,實在於孝道有虧,幸好還有幾位姑娘平日侍奉爹爹左右,算是替我盡了人子之道。我今天以茶代酒,一杯向爹爹賠罪,一杯謝幾位姑娘,再一杯敬天河幫上下所有人,祝願天河幫往後幫運昌隆,大夥兒諸事順心。」
陸斐然連喝了三杯,又看向眾人笑道:「以後天河幫的諸位就如同我的家人,幾位姑娘就如同我的妹妹,如果有什麼須要我相幫的都只管告訴我,力所能及,我絕不推辭。」
朱槿看向陸斐然,只覺得他幾句話說得四平八穩面面俱到,果然頗有一幫之主的氣勢威儀,當下跟著眾人一起舉杯相敬。
飯罷,朱槿幫著廚下洗好杯盤,便在中庭同杜鵑等人散步消食,突然看到陸斐然也由前廳來到中庭,眾人都笑著招呼。
「陸幫主好,」杜鵑首先笑道:「和陸管事到這時候才談完了?」
畫眉抿嘴一笑:「杜鵑妳傻呀?陸幫主他們父子久不見了,自然有很多話要說的。」
陸斐然苦笑道:「是啊,我爹追著我問了不少話,簡直鬧得我沒辦法,若不是想起他接下來還要進帳房教字,只怕現在還揪著我不放呢,我是想著離開之前到廚下找大嫂說聲謝,所以才過來的。」
夜鶯倒不在意秦大嫂的事,只好奇問道:「陸管事追著你問的什麼話,竟讓你這麼為難?」
陸斐然表情突然不大自在,打了個哈哈:「也沒什麼特別的,我爹就是替我操心罷了……槿姑娘,妳們現在要進帳房學字?」
朱槿點點頭:「嗯,每日未時我們都會待在帳房跟著陸管事學。」
「那我不擾著妳們,先去找大嫂了,改日再來和大家說話。」
於是相互作別,幾個丫頭進了帳房各自坐在自己慣坐著的位子上,有的練字、有的讀文、有的撥算盤、有的看帳本,沒一會兒陸管事到了,一見四人自動自發,臉上就帶出笑容。
「丫頭們愈發長進了,夜鶯字寫得最好,畫眉的算盤撥得又快又準,杜鵑已經能讀長文……妳們這樣用心,我實在高興。」
杜鵑笑著調侃:「憑我們再厲害,還是越不過槿丫頭去。陸管事,你不是說了要讓槿丫頭開始幫著算帳麼?」
「其實該教的我都已經教給妳們,槿丫頭只是入門比妳們早罷了;真正開始學看帳、記帳、抓帳,靠的也就是熟能生巧和小心謹慎,」陸管事呵呵笑道:「或許很快妳們每個人都可以來試試。」
杜鵑、畫眉、夜鶯聽了都是笑逐顏開:「陸管事放心,我們一定用心練!」
陸管事點了點頭,又看向朱槿:「今天先讓妳試試抓帳。這裡兩本帳記的是前年七、八月時易牙居的進貨和收益,妳來對對看,找不出錯處也無妨,就考校妳細不細心。」
朱槿謝過陸管事,小心接過帳冊拿了算盤,自己坐到角落邊就開始用功起來。要一口氣對完兩個月六十日間的帳冊的確很是費時,朱槿一手翻著帳本一手撥著算盤,手指運珠如飛,那算盤珠子噼里啪啦發出清脆不斷的聲響,把杜鵑等人都聽呆了,陸管事也不覺側目。
朱槿算完一輪,眉心微蹙。
陸管事笑問:「如何?可找出錯處了?」
「這些帳目沒有錯……」不過朱槿的確覺得哪兒怪怪的,她想了想:「我再算一遍吧。」
「再算幾遍都可以,只要找得出錯處就行,」陸管事又笑:「只是沒想到槿丫頭這算盤愈打愈好啊。」
朱槿繼續專注對帳,杜鵑、畫眉、夜鶯三人也實在好奇,初時還各練各的課題,最後都圍到她身邊來。
她又算完一輪,眼中透著困惑。
「怎麼樣?找到沒有?」畫眉忍不住問。
「帳上的數字本身沒有錯,」朱槿定定望著陸管事:「我覺得錯處出在其他地方。」
「噢?」陸管事眼中透著訝異也有著驚喜:「說說看哪裡不對。」
「七月進貨量和八月相當,進貨的價格卻比八月貴了許多。」朱槿指著特定幾個品項:「我想關竅在於火腿、瑤柱、冬菇、海參這幾味食材。」
杜鵑湊上去比較一下也看出端倪,驚呼道:「是啊,這火腿和瑤柱的進貨價格貴了三成,冬菇和海參的價格也貴了一半有餘……七月的價格為什麼貴成這樣?」
「確實很怪,」畫眉也不解:「照說這幾項都是乾貨,不是時令瓜果之類,只差一個月根本不該有這麼大價差……前年七、八月可是有什麼原由供貨不穩麼?」
陸管事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那倒沒有,這些都是乾貨,那年七、八月沒有風災水患,船運、陸運一切暢通。」
夜鶯皺起眉頭:「難道是七月時易牙居的掌櫃趁進貨之便收受回扣麼……這可得查清楚啊!當時的掌櫃是誰?」
朱槿搖頭道:「夜鶯姐說的雖然也有可能,但我覺得應該倒過來說——不是七月進的貨貴了,是八月進的貨太便宜。」
杜鵑等三人同時瞪大了眼睛,卻也同時看到陸管事笑得闔不攏嘴的表情。
「八月的進價太便宜啊……」陸管事笑問:「妳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這兩個月進貨的價差很大,但進帳也差很多。」朱槿指向帳冊:「七月的進帳比八月多得多,淨利也比較高,兩個月的菜品價格沒調動卻有這樣的結果,我想是因為七月易牙居的客人數量很多的緣故。」
「唔,來的客人多,賣出去的菜當然也就多了,」杜鵑點點頭:「也就是說那年易牙居七月的營生比八月好,可是為什麼呢?」
「易牙居是飯館,菜做得好吃客人自然捧場,菜做得不好吃客人自然就轉到別處去了。」朱槿做下結論,又問向陸博:「陸管事,七、八月間易牙居掌杓的廚子可換了人麼?」
「沒有,一直都是那幾位大師傅。」陸博含笑,他知道朱槿已經猜出了原因。
「所以關竅就在於食材,」朱槿嘆道:「我想是當時的掌櫃在採買進貨時以次充好,掉換了原先的貴價食材,以為這樣更有利可圖,但揚州街坊們的舌頭可刁得很,一吃就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是啊,那一年採買的掌櫃是高知,」陸博喟然:「就因為他這一胡鬧,八月易牙居的客人就少了一半,不但損失慘重也跌了口碑。當時天河幫才轉正不久,差點就一蹶不振。後來幫主讓我找出原因之後立刻換掉掌櫃,還想了很多攬客的辦法,才好不容易把客人們再找回來。」
朱槿也搖頭:「商訓上都說了『進貨要嚴,濫入貨價減』,又說『優劣要清,混淆耗損大』,那位高掌櫃想著魚目混珠,最後只是害了自己啊。」
杜鵑等三人恍然大悟,看向朱槿,都是一臉佩服。
「看不出來啊,」畫眉瞪大了眼睛:「槿丫頭看著呆楞楞的,竟然想得這麼深細,這可是真本事呢。」
「妳們也不差啊,」陸管事望向畫眉笑道:「杜鵑看出七、八月價差不尋常;妳想到當時貨源可能不穩定;夜鶯推測可能有人收取回扣,這都是很好的著眼點。不過經商之道是有很多學問在裡頭的,不管是買貨、賣貨、算帳還是抓帳,除了心細,還要掌握全局才能趨吉避凶真正獲利,大家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
杜鵑立刻點點頭:「我們一定用心學。陸管事,方才你說今天讓槿丫頭看帳是要考核她,那她這算是過了麼?」
「當然過了,」陸管事慈愛道:「不過槿丫頭還是要繼續認真,妳們幾個也是,今天就先到此為止,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有?」
夜鶯立刻舉手:「我有事想問。」
「說吧。」
「陸管事你過午在偏廳和陸幫主到底都說了什麼?」
其他三個丫頭聽了也都好奇,一時四對亮晶晶的眼睛齊齊盯向陸管事。
陸博都傻眼了,這算是什麼問題?
「丫頭們別胡鬧,女孩兒家的,這有什麼好問?」他沉下臉來:「沒的叫人笑話,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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