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河當日離開淮秀院就開始到處忙碌,直到晚上拖著腳步一進總堂,才知道他早上花二十五兩銀子從淮秀院買回一個小丫頭的事已經在天河幫炸開了鍋。
他帶著鐵柱才進大堂就看到葉君懷、葉小霜兩兄妹臭著臉坐在桌前,然後是柯志遠、董必忠、趙凌、崔清河,臉色也不比葉家兄妹好看多少。
內院管事的陸博領著杜鵑、畫眉、夜鶯三個丫頭站在角落滿臉無奈看著堂上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一見他進門陸博就忙忙迎上前來。
「幫主可回來了。」
「這是怎麼,大晚上的人這麼齊全?」高天河詫異:「可是鑣號發生什麼事,還是今天總堂來了什麼要緊的人?」
「都不是,」葉君懷嘆氣:「過午淮秀院來人問話:三天後是他們把人送來天河幫還是我們派人去接。」
「噢,那件事啊……派人接去吧,」高天河一臉平靜:「橫豎總堂裡丫頭、小廝們也清閒著,沒什麼事。」
「原來高大哥你也知道杜鵑她們很清閒,」葉小霜立刻沉不住氣:「那為什麼還要再從淮秀院買個丫頭回來?」
被這一搶白,高天河雖然不至於發火,卻也不可能高興。
「這是我的事。」高天河只淡淡道:「難不成大夥兒全是為了淮秀院丫頭的事在這兒等我?天河幫還真是安和樂利。」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有些坐不住,董必忠清清喉嚨道:「我們是擔心幫主,其實就像小霜姑娘說的,總堂這兒侍候的人已經不少,又何必再添人進來?」
柯志遠也搖頭:「尤其還是淮秀院這樣的地方找來的姑娘……不合適。」
這樣的地方?昨天你們幾個不也在「這樣的地方」玩得很盡興麼?
不過高天河沒多說什麼,只冷冷回應:「一個小丫頭而已,我想大家不用過慮。」
趙凌一瞬不瞬盯著他看了半晌才道:「昨晚那小丫頭醉後失態摟著幫主不放,幫主當時就很維護她,不會是真對這小丫頭有什麼心思吧。」
葉小霜聽了趙凌這話當場氣得柳眉倒豎,還沒開口,只聽一旁崔清河接著道:「淮秀院是送往迎來的地方,這丫頭也難保乾淨,幫主還是三思比較好。」
「我已經和白大姐說好了,沒有三思的餘地。」高天河口氣冷淡卻斬截:「讓小丫頭留在總堂灑掃侍候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說我維護她?若不是昨晚有人掇攛她喝酒,我會須要出面收這個攤子麼,我不出手維護好讓人說咱們天河幫仗勢欺人?」
趙凌和崔清河聞言一時漲紅了臉,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這件事我已經定了,沒什麼可說的。」高天河又淡淡道:「今天在吟月樓和閻金說事到現在我也累了,如果沒別的,就都早點家去吧,陸叔替我送客;鐵柱跟我過來。」
說著高天河就撇下一屋子人逕往後堂去,留在大堂裡的幾個人都是滿臉不以為然。
陸博看著堂上六人臉色也只能道:「幫主今日想必是累了,五位爺和葉小姐就先回家去,有話明日再說也好。」
董必忠哼道:「為了個小丫頭幫主就這麼對咱們擺臉色……這可不是冷了眾人的心麼。」
柯志遠酸溜溜道:「他是幫主,咱們又能怎麼樣。」
趙凌和崔清河對視了一眼,沒敢多說話,但臉上表情也寫著滿滿無奈。
葉君懷冷冷道:「老柯、老董你們說話注意分寸,幫主最看重天河幫名聲,昨日會出手維護那丫頭的原因他方才也說了,老趙、老崔都沒吭聲,你倆卻還在幫主背後嚼舌,這是提油救火還是別有居心?」
董必忠和柯志遠哪經得起這麼大一頂帽子扣在頭上,連連喊冤起來。
董必忠道:「葉管事你這話可屈煞我們了,大家本來是落難揚州的遊民,都是跟著幫主才有今日,我們再怎麼蒙了心也不敢有糊塗念頭啊。」
「是啊,我們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柯志遠也反駁:「只是擔心幫主會給那丫頭迷了才提他一句的,要說其他想法絕對沒有!」
葉君懷道:「這幾年來幫主對大家的照顧那是沒話說,兄弟們之間從沒為什麼大事急過眼,又哪好為今天這小事破了例?幫主說得也對,他既和淮秀院都談好了,現下也不能出爾反爾。橫豎就是個小丫頭,只讓她在總堂侍候著就好,有我和陸叔看著不會有差錯的。」
董必忠等四人互看了一眼,也只有點點頭。
「只能是這樣了,」趙凌咕噥著:「那小丫頭看起來也就是白嫩些、漂亮些,真不知道幫主為什麼這麼護著她。」
葉小霜突然冷冷問:「她很漂亮麼?」
董必忠連忙笑著安撫:「當然不如小霜妹子妳啦,那樣的小丫頭拿什麼和妳比?」
柯志遠也趕快打圓場,笑道:「幫主也說了,他就是為了天河幫名聲才插手這事的,不可能真對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心思。」
崔清河也道:「幫主大概是一時貪新鮮而已,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著緊的。」
葉小霜的臉色卻是愈來愈難看。
葉君懷下了結論:「天色已晚,大家散了吧,明天的事明天說,小霜跟我回去。」
眾人果真各自散去,葉家兄妹往問亭巷的住處走去,一路上葉小霜都臭著臉。
葉君懷只能嘆氣:「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妳還要甩臉子給我看麼?」
葉小霜氣得俏臉通紅,咬牙切齒:「高大哥他怎麼可以……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從那種低三下四的地方找個賤丫頭來氣我!」
葉君懷又是一嘆,簡直拿自己這小妹沒有辦法。
葉家四口也是外地流落到揚州的遊民,初來時只能窩身乞兒寮,所以葉小霜打小也跟著父母兄長吃了不少苦頭,儘管日子艱難,但朱唇粉面,鮮眉亮眼的小霜一直倍受家人憐惜,也養成了刁蠻跋扈的性子。
直到成為高天河的左右手,壯大天河幫,葉君懷接著娶妻生子,之後日子才穩定下來。在兩年前父母亡故後,葉君懷只剩了葉小霜這唯一的血親,對這妹妹更是加倍疼愛,後來知道小霜對高天河有意,他也時不時在高天河身旁敲敲邊鼓,可惜高天河就是不為所動。
葉君懷有時想想,妹子的確是太嬌橫任性了,只要不順己意,不管對錯就能硬著和人對槓起來,這樣霸道蠻不講理的脾氣也無怪乎老大避之則吉,小霜是美,但又如何,換做自己天天對著個狀似夜叉的女菩薩也受不了。
就拿這事來說,葉小霜認準了高天河是故意從淮秀院買個丫頭來氣自己,人都還沒見著就已經七竅生煙,看來往後還有得折騰。
他只能委婉道:「幫主有他的考慮,怎會是為了氣妳,妳當他很閒麼?其實妳也不用和個丫頭槓,與其氣這種事,不如在幫主面前溫柔一點。妳明明也很喜歡幫主,又何必總在他面前擺架子耍小性呢?」
「就是因為我喜歡他才不想讓他看輕我啊,」葉小霜倒是理直氣壯:「難道我喜歡他就得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當個應聲蟲?」
「只是讓妳溫柔一點怎麼就低聲下氣了?」葉君懷也不耐煩起來:「幫主那是什麼人,是天河幫的一幫之主啊,又是那樣的品貌,只要他有那個意思,勾勾手指就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情願投懷送抱,他耐煩看妳臉色麼?大哥說妳是為妳好,妳這脾氣真該改改才對。」
葉小霜不再說話,臉色更加難看,心中暗暗把高天河一直以來的冷落、葉君懷此刻的一番碎唸、自己現在心頭的怒火,全都怪到那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身上。
三天後……她倒要看看那小丫頭是怎樣浪蕩勾人的狐媚子!
卻說鐵柱跟著高天河回到後堂風雲閣前,月上柳梢,時辰的確不早了,高天河睡著的時候向例不要人在屋裡待著,於是鐵柱也只是例行問道:「老大今晚想找哪個姐姐暖床?」
「我要自己睡。」高天河照例回答,卻又道:「不過你現在去幫我找幾樣東西來。」
聽了高天河交待的幾樣東西,鐵柱嘴巴張得大大的。
「老大這麼晚了要這些東西作甚?」
「別問廢話,快去拿來就是,我在屋裡等你。」
過了好一陣子,鐵柱抱來滿手高天河交待的東西,一樣樣堆在風雲閣偏間的桌上、床上,高天河略看了看才點點頭,打發鐵柱出了房門。
自己昨晚一夜好眠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無論如何都想找出答案。
偏間桌上擺著昨天席間喝過的瓊花露和金盤露,溫酒的炭盆就在窗邊,接著刻意換上桃花閣中同款的木枕和錦被,還放了一匹昨日淮秀院侍酒丫頭穿的梅紋絹布、金絲繡花綾布。
高天河回想昨日細節,儘量集齊可能集齊的東西安放在該放的地方,然後他就開始喝酒,一杯接一杯。
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他乜斜著醉眼先靠坐到床邊,手上緊抓著那兩匹綾布,像是抓著救命索——昨天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如果有了這些東西就不會再作惡夢,別說要他坐著睡,就算站著睡他都願意。
酒意上湧,高天河終於進入夢鄉。
然後在四更時分清醒過來,睜大一雙茫然空洞的眼睛,再一次地,他又在夢裡被撕扯得體無完膚。
已經好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
做了一切能想到的準備,還是束手無策……看來只能寄望兩天後那個小丫頭了,高天河心裡不無希望又不無恐懼——如果兩天後握住小丫頭的手還是睡不了覺,怎麼辦?
窗外微風沙沙,樹影搖曳,高天河只能睜眼盯著風雲閣偏間的屋瓦,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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