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城門外，碼頭邊，乞兒寮，髒穢惡臭，中人欲嘔。
海寇為虐十多年以來，沿邊城村鄉里時不時就傳來受海寇劫殺的不幸事件，在家鄉寇亂中失去錢財親人的百姓往往成為流民，輾轉飄泊到大城市裡討生活。
各處州府衙門安置流民的作法不一，以揚州而言，為了讓流民有容身之處，又不至於對城中居民生活過度侵擾，這十年來陸續在城外周遭設立了收容遊民的「火房」與「賑粥」區，城東一帶的火房就設在東關碼頭附近。
這兒的遊民收容處十年來不斷擴大，時至今日已頗具規模，因為就在碼頭附近，往來的南北商船要卸貨運貨可以就近由乞兒寮這處徵召苦力，也讓其間遊民們有賴以維生的根本，但此處龍蛇雜處藏污納垢，城中良民普遍和這裡劃清界線，等閒不會靠近。
高天河對這裡卻不陌生，七、八年前逃難到揚州，他就是先蟄伏於此處的乞兒寮，而後才憑借天生強運和眾人歸心，一步步打下天河幫江山。
事實上葉家兄妹、陸氏父子也一樣，這處乞兒寮是他們在揚州發跡的根源。
一進乞兒寮就能看到大批蓬頭垢面的流民或坐或臥，撓蝨止癢，人人目露凶光神色不善，到處充斥著爭吵喝罵聲，空氣中滿是汗臭屎尿和形容不出的酸臭味，聞之欲嘔。
每個流民看向高天河的眼神都透著警戒，高天河身上雖然也穿著粗布衣衫，卻是完整乾淨的，和乞兒寮裡人人鶉衣百結的樣子完全不同。
高天河忽視眾人打量的眼光，只招來稍遠處一個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的老乞兒，在他的破碗裡放入一塊碎銀。
看著這塊小指甲蓋兒大的碎銀在破碗裡旋動的樣子，老乞兒眼睛瞬間就有了神采。
「老丈怎麼稱呼？」
「這位大爺折煞小老兒了，」老乞兒恭敬道：「只叫我老秦便是，不知道大爺有什麼吩咐？」
「替我找吳三和王麻子過來，我有要緊事問，你只說是高天河來找就行了。」
老秦聞言一凜：「原來是天河幫高大爺麼？小的這就去通報！那誰，小伍你過來，帶高大爺到蓮花棚裡好生服侍著，別讓那些個骯髒鬼衝撞了貴人！」
老秦一走，旁邊一個眼神機靈的小乞兒立刻靠上前來，高天河也在他碗裡放入幾枚銅板，小伍千恩萬謝，只差沒當場唱兩句蓮花落助興，又把他引到旁邊一個乾淨棚子裡坐著歇息，其他流民眼見老秦對高天河另眼相看，便也收斂了顏色，只是背地裡猜度著高天河的身份。
不一會，老秦就領著一個胖大乞丐和一個麻臉乞丐進到棚裡，胖大乞丐率先招呼。
「天哥怎麼來了，」吳三恭敬低聲道：「今天這兒可不平靜啊。」
高天河見狀便知有異，沉聲問：「府衙裡也來人了？」
「一早史朝賓的手下就已經到我這兒來探風聲，天哥放心，有我兜著，陸幫主和葉管事一切安好。」
高天河聞言看向吳三：「他們倆真的在你這兒？」
「現在倒沒有，」一旁王麻子也低聲道：「陸幫主和葉管事今兒天不亮就過來了，只說事態緊急，要我們先給他倆找個藏身處，吳哥聽了馬上就讓心腹人先送他們離開，這裡他倆前腳才走，後腳衙裡就來人抄檢，驚險得很。」
看來府衙方面也很清楚陸斐然和葉君懷不大可能在離了梅花園之後立刻轉回白虹幫或天河幫，而且史朝賓也做了抓人的準備，不排除其他地方也受到抄檢或監視……
高天河凝眉，自己來這一趟會不會太欠考慮了？
吳三見他神色陰晴不定，立刻道：「天哥放心，陸幫主和葉管事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安排的都是心腹，也都是一年半前受過天河幫照顧的人，大夥兒一定守口如瓶。」
「知道的都有誰？」
「除了我和王麻子，就是李狗子、周胖子和陸臭頭。」吳三嘆道：「當日咱幾個鬼迷心竅，差點在揚州攻防戰裡受桑鐵心利用害慘全揚州，若不是天哥教訓了我們，事後又在官府面前一力遮擋，只怕我們早就不知被充軍到哪兒去啦，之後也是賴天哥關照，我才能當上這乞兒頭的。總之天河幫的事無論水裡火裡，我們幾個一定周全到底。」
「就是，官府算什麼？」王麻子也在一旁拼命點頭：「天哥可是福星老爺照顧著的人，也是跟著天哥我們才有今日，這恩情死也不敢忘的。
「如果是你們幾位我當然放心，」高天河沉思著：「倒是我自己亂了陣腳，今日來這一趟可能已經給人盯上，怕是會給你們帶來些麻煩。」
「天哥這話說的，什麼麻煩？那是沒有的事！」吳三慷慨激昂起來，一時又低聲道：「我也知道天哥到這來的風險，此地不宜久待，天哥有什麼要交待的只管說與我，我一定全力相助。」
「先告訴我阿斐和小葉現在藏身何處？」
「我讓李狗子和周胖子把他倆帶到二郎廟東巷去了。」
「二郎廟東巷？」高天河不免聳然：「就在你的大宅子裡麼？被發現了你豈不是要受牽累？」
「倒不是我的宅子，」吳三不好意思了，吶吶道：「這一年多來託天哥的福，乞兒寮的營生興旺，所以我又置了另一處宅子，才裝修好不久，沒人住的，正好給陸幫主和葉管事藏身。」
「新宅子也買在二郎廟東巷？」
「是啊，當初置這宅子時想著借天哥你的福氣，」吳三笑吟吟一拍掌：「所以就買在天河幫的地皮附近，如今你們租給一家燒餅舖子的斜對過就是了。」
王麻子也點點頭：「我們還怕陸幫主和葉管事那兒住著多所不便，所以要李狗子和周胖子這幾日都留在那兒照應著，一應須要柴米油鹽，都讓他倆幫著跑腿，只要陸幫主和葉管事不出宅門，根本沒人找得出他們在哪。」
吳三又補充：「陸臭頭也會每天一次去確認平安，有什麼事要聯絡也可以讓他傳訊。」
高天河思索了一會：「我還是想知道他們在堂子巷到底遇到什麼事，也想知道他們在梅花園裡看到什麼……如果能和他們碰個面就好了。」
王麻子為難道：「可是現在風頭正緊，天哥你出入都可能被盯上的。」
「我想想吧。」高天河又道：「還要請你們幫我個忙。」
「天哥只管說。」
「城中近來拐子猖獗，連小霜都落在了拐子手裡，至今下落不明。」
「竟連小霜姑娘也……」吳三一凜：「葉管事豈不急死了？得快些找出人來。」
「知府他們去搜了梅花園，小霜卻不在裡面，可見拐子們還有其他據點。」高天河道：「小霜被抓也不過兩日，我想她一定還在城裡，你手下人多，要請你的人守住每個城門，發現有可疑者想出城就隨時通報我一聲。」
「明白了，我一定盡力。」
離開乞兒寮，高天河四下逡尋，沒有發現被盯梢的跡象——但也很難斷定。
下一步該怎麼做……他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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