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地裡總共掘出了五具屍首——三具女屍、兩具童屍，屍身未腐，也還辨得出相貌，他們身上都有傷殘，有人斷肢、有人缺耳、有人無鼻，還有人被剜去眼珠。後來又在北角粉牆那排山茶樹叢後方找到一個對外連通的密門。
葉小霜不在那五具屍首其中。
梅花園裡自然是亂成了一鍋粥，史朝賓忙著通報知府，急找衙中杵作前來驗屍，又讓差役安排失蹤者親屬前來認屍。史朝賓忙亂得不可開交之時，閻金、高天河、葉君懷、陸斐然等人被安頓在中庭東廂的香雪堂中，四個人神情都很沉重。
葉君懷一瞬不瞬看著高天河，眼中情緒複雜，既像是鬆了口氣、卻又有擔憂、又有不解：「所以幫主你早就知道那塊地裡有人埋屍，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們？」
「我也是直到方才你打開了西廂茅廁的密門才把很多事想在一起，」高天河眼中有抱歉也有遺憾和慶幸：「我很怕小霜已經……所以一直不敢和你們說，萬幸小霜不在其間。」
陸斐然也拍拍葉君懷肩膀寬慰他：「我能了解天哥的心情，換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放心，小霜吉人天相，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線索把人救出來的。」
閻金直到這時還是覺得如在夢中：「老弟，你是怎麼知道那地裡埋著屍體的？」
「我也只是猜，」高天河道：「當日知府帶頭抄檢梅花園時救出了不少姑娘孩兒，可是和失蹤人數對不上，當時我們只覺得拐子們必定還有其他窩藏據點，所以大家不以為怪；但今天實際抄檢梅花園時我就開始疑心了，兩畝大的園子，不該只關了二十多個姑娘孩兒和那些拐子，那麼其他失蹤者都去了哪？而且和尋常園子相比，梅花園實在香得太過份了。」
「香？你是說園子裡種的這些花麼？」
「是啊，就算揚州人人愛花，梅花園裡的花量還是令人吃驚，後庭的花尤其多。這些花任意生長，完全不按園林佈置之法，可見是故意為之；而且這些花有個共同處，就是香氣都很濃重，所以小葉才會一進園子就噴嚏打個沒完。」
陸斐然悚然：「原來如此，這些花是種來掩蓋屍臭的。」
高天河點點頭：「佈置者心思深細，他故意在藏屍處入口設了個茅廁，其實一般哪會將茅房設在主屋近處？不過他們這麼做，一旦真有屍臭飄出，不知底細的人也只會以為是茅坑的臭氣，這人以花香掩蓋屍臭，又用茅廁的臭氣再做一層掩護，可以說是用盡心機。」
葉君懷面色稍稍平復：「的確是，方才聽那些衙差說到，屍首上有石灰粉的痕跡，所以這些屍首有的已死去多時卻仍未腐化。他們用了石灰防腐，屍臭也就不會太重，加上這花香和茅廁臭氣，難怪大夥發現不了。」
閻金不解：「但我還是不明白，那些屍首身上都有受傷致殘的痕跡，拐子抓人是為了賣，把人弄殘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他想起一個毛骨悚然的可能，當下眼睛瞪得老大，連聲音都在發顫：「這是『採生折割』？」
高天河點點頭，神情沉重：「閻爺說得是，這些拐子喪盡天良，拐來的孩童姑娘若面貌姣好，便賣與娼家妓館或給人做妾做子；若是身體虛弱或相貌不端的，就故意弄殘他們的肢體讓他們上街乞討賺錢，一生都脫離不了這些惡人的掌控。一旦下手重了，姑娘孩兒們體弱熬不住，便是死路一條。閻爺第一批搜檢出的東西裡有傷藥和香燭紙，想必就是用來給這些姑娘孩童治傷和祭奠。」
陸斐然一拍桌子義憤填膺：「這些拐子真是畜牲不如！天哥，我們一定要抓住這些人，救出小霜，也為這些姑娘孩子報仇！」
「那幫人的可惡不止於此，陸幫主莫忘了這些人不但殘害人命，還想栽贓嫁禍到你身上呢。」閻金搖頭道：「本朝法制，掠賣人口者依律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採生折割』者更是凌遲的死罪。如果當日陸幫主真的被官府扣押，那幫拐子眾口同聲直指你就是他們的頭子，坐實了罪狀，只怕陸幫主和葉管事都是有口難辯，還會禍及白虹幫和天河幫。」
葉君懷聞言也是悚然：「這幫人果然惡毒，如今既是我們找出『採生折割』的事証，又主動通報了官府，想來足以洗刷我和陸幫主的冤枉。」
陸斐然嘆息：「卻也難說，如今事証、物証俱有，不過若是找不出主謀，就算石知府替我們澄清，怕也難杜悠悠之口。」
「我看還是有機會的，」高天河沉吟著：「閻爺，請你幫忙對石知府說一聲，讓史朝賓這兩日加緊審訊衙裡關押的拐子。」
「史朝賓幾日以來其實一直都在那幫人身上下工夫，可恨那幫人一口咬定陸幫主和葉管事是首領，其他事都假託不知，不肯多說。」
「那是之前，現在態勢不同了。」高天河道：「『採生折割』是凌遲的死罪，從者亦斬，這可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撇清的事。如果那些人還要堅持一問三不知，那只能是以從者論。而如果他們肯老實交待幕後主使身份並供出所知真相，那還能換個折罪的可能。當然，這要石知府酌情論處才行。」
「明白了，我這就去向知府稟明一切，」閻金想了想道：「我想知府也會同意的，這個拐子案牽涉頗大，受害者眾，現在又找出『採生折割』的証據，如果能用減罪換那些拐子指証真正的幕後主使，倒是可行之道。」
高天河看看葉君懷和陸斐然，縱然葉小霜仍舊下落不明，但只要能先洗清他倆的冤屈，心下也就踏實許多，葉君懷和陸斐然眼中神采堅定，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高天河一個眼神，兩人心領神會，一起向閻金拱手為禮。
「一切多謝閻爺，閻爺這次的恩情，我們三人至死不敢或忘。」高天河誠摯道：「為表誠心坦蕩，接下來我和小葉、阿斐會一起待在天河幫總堂，除非知府來召或洗刷清白，否則我們絕不離開總堂半步。府衙隨時可以傳喚我們，拐子案如果有什麼最新進展，也都煩閻爺告訴我們一聲。」
「老弟你們這麼做也好，我會告訴知府請他儘快安排後續的事，只要那些拐子坦白招出主使者，救出葉小姐和其他被抓的姑娘孩兒，這場風波就能落幕。」
「那就多勞閻爺居中奔走，我們三人在天河幫總堂恭候閻爺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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