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不喜歡。只要是在寧身上的,就是他的一部分。不管是好是壞,就算是證明他是韓姐的也沒關係,因為臧十都會連同著那些一起喜歡。
「不醜。寧喜歡我就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就不喜歡。」
他這樣直白的話逗笑了青年,嘴裡喃喃著怎麼自己這種問法這麼像小孩。
「我有二十五年都是在冷凍艙裡度過的,我曾經是冷凍人,今年初才解凍治療。二十一歲的時候肺癌末期,住院的時候根本快死了,不知道是韓妁媖心情好還怎麼的,反正就是出資救我了。她那時才十八歲,現在想起來真的是瘋子。
我先說,我沒有要求她的施捨,也不感謝她救我。她偷了我的身體,冷凍起來,存封二十多年再注入抽取一堆有的沒有的,只是為了她和諏皓的實驗。那傢伙是好人,是被她的臉騙了的受害者。
臉和手上這個是凍傷的痕跡,不會痛,你別擔心。重點是我被她救活了,身體裡卻埋了不定時炸彈,又必須被束縛著當實驗品,還得做名義上的祭司工作。我一點也不開心。她拆散了我的家,連當年還只有七歲的夏林都落到她手上,後天改造了外表成為她喜歡的樣子。重新醒來之後,我真的無法相信他是夏林。可是拿下藍色隱形眼鏡之後的眼睛真的是……是同樣一副啊。
……還有,我醒來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夏楠。我親眼看著他在我面前殺掉夏——」
「好了,別說了。」
青年的聲音硬生生被打斷,接著被一雙有力臂膀緊緊環繞。他將臉埋進男人盈滿肥皂香味的頸窩,都沒發現默默流下的淚在臉上形成一個小窪,滿出的部分也浸濕了藏青色的睡衣。
他吸吸鼻子,並不覺得說這些事有什麼好難受的。或許是因為都走過來了,又或者是現在全身都被暖暖地抱著,心頭滿滿是臧十給的安全感呢?
青年瞇著眼笑了,雙手從男人的雙臂之間穿出,也同樣地以得以把自己嵌進對方體內的力道抱抱這個總是聽他吐苦水結果比他還要難過的心靈暖暖包,接著溫柔地揉揉臧十細軟下垂的短髮。
「你別太勉強了,我沒有事。」
「……我恨自己沒辦法幫上任何忙。」
「你有,臧十。你在這裡,像這樣摸摸抱抱就是一種很好的幫助。你的溫度對我來說能夠讓心靈平靜,還有你之前說過的勇氣當然也是。『就算變得傷痕累累也沒關係。』相信這種說法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你會等我,回到這裡感覺就能滿血復活。再說,沒有你的話,我肯定早就死了。」青年淺淺笑出聲,接著才感到袒露真心的恥意。「啊,突然說這種話感覺好奇怪。總覺得對你有點抱歉。」
寧的這番話讓他全身燒上熱意,對青年的情緒轉變還反應不太過來,也不太能具象化理解。
「可是我不想要你受傷。很痛啊。擁抱也沒辦法……沒辦法治好這些傷。」
男人的手伸進懷中人兒的衣服底下,用粗糙的指尖一一感受著白皙背後的細細傷痕,聲音委屈。
突來的觸碰讓寧嗚咽一聲,他明明已經好久沒有被臧十的這種行為嚇到了。敏感的後腰顫了一下,他將燒紅的臉埋得更深。與把這種事情做得順其自然的臧十不同,寧幾乎是藏不住這種害臊的感覺,忍不住反過來好奇面前這人到底是怎麼面不改色做這種事的。
「你這樣就太貪心了,臧十。我們可是韓姐掌管的天使和祭司。」
「……說得也是。」
「怎麼辦,臧十,我實在是不想在工作間那麼快又離開你們。」
「你今晚要工作嗎?」
「出差。」
「最近是什麼旺季嗎?」
「獵殺天使哪有分什麼旺季淡季,只要韓心情不好就是該忙的季節。」他笑道。「倒是你,自己小心一點,或許已經被韓盯上了也說不定。」
寧太現實了。可他們好像就是如此被訓練的,是臧十自己有點太感性了。出差總是不知道要出去幾天,又是要跑去哪裡,什麼時候能回家,有時候又是連續好幾個任務。
但這表示寧又要走了。他心裡的某處好像又化作沙塵,默默地獨自消失。莫名的空洞感支配著男人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手卻擅自行動起來,牢牢抱好懷中的人,盡可能在離開之前再多觸碰一點,再一點。
最後賴在懷裡先睡著的是臧十,青年把人拉著躺下,替他蓋好被子,自己卻還捨不得走,待在被窩裡一下下順著男人的髮。
房門叩叩兩聲,他聽見一道弱弱的童聲喚著臧十的名。
青年悄悄離開床上去替栩巍開門,蹲下身子與她視線齊高,卻發現女孩圓圓的可愛臉蛋上掛著未乾淚珠,手上抱著淡綠色棉被和枕頭。
會不會是做惡夢了?寧溫柔摸摸女孩的頭,接著用棉被把她整個人包起來抱著,輕輕拍背安撫著小小的身軀。
「怎麼啦?臧十睡著了,跟我說吧。」
「房間……有蟑螂。」
「哎呀。那真糟糕。」他笑了下,抱著女孩坐到床上,接著拿開自己放在臧十枕邊的枕頭,換上栩巍的小枕,接著讓女孩躺上那個本來是他睡的位置,接著俯身吻在她的額頂,拍著肚子胸口安撫的手沒有停下。「那小巍今天先在這兒睡吧,我去打蟲,馬上回來。」
處理掉了女孩房裡的那隻小蟑螂,寧洗過手之後回到房間,發現栩巍還是一雙淡紫色的眸睜得圓圓大大,像是在等他回來。
青年趴到床邊順著女孩柔順的長髮,一邊試著哄她入睡,但栩巍似乎也希望他一起躺上床,小小的手伸出被窩,輕輕扯著他的袖口。
「小巍,我等等要出門了。這次要出差,會先回去大宅那邊睡一會兒,不用擔心。」
「那寧哥什麼時候回來?爸爸都會告訴我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或許幾個月吧。」
「唔……掰掰?」
「小巍,妳要好好陪著妳爸爸唷。我知道妳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臧十每每看見妳都會很開心。妳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如同親生女兒,所以這次真的……什麼都不用擔心喔。」青年低下頭與栩巍的額相抵,逗得女孩嘻嘻笑了,小手捧著他的臉。溫溫的柔軟觸感攀上臉龐,不如臧十般熾熱,卻小小的,像夜晚不見的陽光。「下次就放心地叫他爸爸吧,讓他也改口叫妳小巍。」
「……嗯。」
「好乖,小巍。」
替女孩蓋好被子,寧又撩起她的瀏海親吻額頂作為道別,視線瞥向他身旁的男人時動作卻又退縮了。「還是讓妳來親親臧十吧。」
女孩只是笑笑,沒有多問寧剛才說的那些話。圓圓的臉蛋湊近熟睡的男人,嘴唇輕碰了他的臉頰,接著將手伸出被窩對站在房門邊的青年揮著。
「掰掰,寧哥。」
「晚安,小巍。……我愛你們。」
輕聲告別,寧獨自離開這個接受了他兩個季節的家。他招了計程車,在近乎午夜時抵達玄關亮著燈的豪華宅邸。
黑色花鐵門自動開啟,管家機器人在門口迎接著他,或許是韓吩咐的,從他一進入他們的視線範圍開始,就馬上派人監視。
他面無表情進入大宅,簡單向森打了招呼之後便快步前往自己的房間。他沒有對栩巍說謊,他確實要先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
但同時,他自己也有某個計畫正在進行。寧不知道韓妁媖對此的了解有多深,但這對他來說很重要,對他身邊的人來說也是。
他不是對那個家沒有留戀,是因為知道了未來陪在臧十身邊的人不應該是他,而是栩巍。他的工作,就是讓那兩個人能夠幸福下去。
這不需要預知夢。
因為他知道事情的全貌,想當然耳該由他來動手。除了守護無辜,他更不想讓其他天使祭司的手上沾染更多鮮血。
但是首先他也得要確保自己不會在計畫執行完成前就先倒下。
捂著熾熱感逐漸延燒竄上的身體,青年難受地躺在宅邸房間純白色的偌大床上大口喘氣,努力抑制想要奪口而出的刺鼻濃郁花香。
那是他體內的炸彈正在準備引爆。倒數計時早已開始,但是愛上這個人,寧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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