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睡了幾小時,至少臧十確定還沒到自己的起床時間,隱約有聽見小女孩的聲音在說著什麼。
「哇,爸爸怎麼睡在客廳?昨天晚上好冷耶?」
「噓,小聲點唷,別吵醒他了。臧十昨天晚上出去工作,我們晚點再叫他起床吧,好嗎?」
耳朵和大腦晚了幾秒才消化完那兩句短短的話,隨即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連著枕頭和棉被抱起,進了房間之後輕輕地放在床上,那人還幫他重新鋪好了被子。
半夢半醒之間,男人握住那隻瘦小的腕,使力一拉,毫無防備的青年便跌坐在床上,隨後被臧十和棉被一口口吞吃入腹。
夾在男人身前溫暖的懷抱,寧一時反應不過來,兩條腿慌張地踢著棉被。他以為臧十還沒醒來,他也打算讓昨晚辛苦出門工作還負傷回來的人兒至少再多休息一會。
「喂,等、等一下。」
「……寧,昨天對不起。我有好好包紮傷口了,也會做好多番茄牛肉湯……不要兇。」
男人的氣息窩在他的頸間,溫熱的噴吐軟軟黏黏,感覺就只是還沒睡醒在胡言亂語,還說什麼番茄牛肉湯。
「噗,說什麼啊。那件事的話,等你清醒一點之後我們再來談。」
青年哼笑著,背後黏人的大玩偶卻一直纏上來。平時是沒有關係,可他視線瞄到地板一眼,白黃色的光線細細一條,那是他進來時忘記把門帶上,那麼這副樣子很可能會不小心被栩巍看見。
青年內心凜了下,使力掙脫男人的被褥小跑到房門前,輕輕關上並鎖了門。雖然客廳還有正在吃早餐的栩巍,不過她應該不會那麼快吃完然後有事情找他。
身前突然變得空虛的男人花了點時間清醒過來,搖搖晃晃地坐起身揉著眼睛,嘴裡還喃喃唸著寧的名字。
「我說你啊,不要沒事就把人往你那邊拉,到時候弄痛自己或是拉到傷口怎麼辦?」
青年嘴角掛著笑,在男人面前蹲下身子。白皙的手輕扯著他的藏青色睡衣露出左肩,肉眼觀察著完美包紮的傷處,眼神淺淺透露出一絲得意。「你說你昨天還有哪裡傷到是後來自己包紮的?」
他耐心詢問,過了幾秒才收到慢慢拉長音的低啞回覆。
「左……小腿。」
「讓我看看。」
說著,他的手也撩起男人的左側褲管,確實有兩道貼著透氣膠布的長痕,看起來是刀傷,而且也沾上了那個抗凝血並加劇傷勢的奇怪藥水,因為本該是白色的透氣膠布,此刻已經被傷口染上了一點暗紅色。
青年皺了皺眉,在他的認知中這根本不算是包紮處理好了,連忙搬來昨晚落在這裡的醫藥箱重新幫忙清洗消毒。
而這時感受到腿上疼痛的男人也真正清醒了,燦金色的視線停留在面前正在幫自己處理傷口的寧黑色的髮旋,看著蓬鬆柔軟,實在是很想伸手揉一下。
不過真的那麼做的話可能又會被寧罵的吧。
視線接著往下,看見昨天自己上藥過的傷口又被撕開來重新處理,他慌忙地抽出腳,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寧是因為擔心他所以才幫他重新弄的吧,那麼他會不會又生氣?
「呃嗯、那個,我不、不是那個意思……。」
混亂的想法令他心虛撇開視線,拉起棉被遮著臉。縮回的腿又伸了回去,放輕力道輕輕跨在青年的膝上。
然而寧只是笑笑,繼續幫忙清理著從傷口處溢出流下的血。臧十不擅長做這種工作,或許是藥水沒有清理乾淨所以才會不斷滲血,就算上了藥、貼了透氣膠布也沒有用。
「我知道。你醒了嗎?我有話想說,想跟你道歉。」
「……嗯?」
隔著幾層紗布貼上了膠布,青年將臧十的褲管恢復原狀,接著把男人推上床,自己挪了一個位置坐在他旁邊。
「對不起,昨天把話說得太重了,還對你亂發脾氣。我沒有先和你說清楚我的狀況就這樣胡亂說了一大堆實在很抱歉,會不會讓你覺得很有壓力?你……會不會害怕繼續了解我?」不對,不只這樣,想說的話明明還有很多。
聞言,男人厚實的大手握上寧,細細摩挲著滑嫩的指頭。似是還有點累,蓬亂的髮靠近他的耳邊蹭了蹭,便索性不離開了,像隻黏人的大棕熊。
「不會。所以你也不要跑走。昨天是身體不舒服嗎?」
臧十沒辦法說其實昨天那些話他根本沒聽進去多少,因為他也聽不太懂,或許是因為寧還有很多事還不願意說出來讓他們知道。不過那也沒有關係,就算這樣的日子無法持續到永遠,他也會慢慢等他,否則在那之前的任何強迫都只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謝謝你。」青年低聲笑語,縱容臧十繼續把上身的重量移到他身上,一邊也靠近確認著男人左肩上的傷口。「昨天沒什麼事,大概是像你說的太久沒碰酒了,身體不太習慣吧。啊,不過昨晚在Coréia 很開心喔。我有沒有說謝謝你們?」
「嗯,說了。但栩巍還沒聽到。」
「我知道了,等等去和她說。」
「……對了,我說寧,」男人抬頭的同時收回手,坐在床上向後挪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老實說,他一直覺得寧這樣一直容忍他這樣的近距離接觸的話,臧十自己腦中的界線都要模糊掉了。
在還沒遇見這個人之前,他會勾肩搭背、甚至觸碰的人就只有夏林,但也不曾像這樣感受人類的肌膚、皮肉下的血液流動、以及臟器的鼓譟。和夏林,頂多是握著手比腕力。
在韓姐的宅邸裡,森也從來不會教他這種東西,與人類有這麼近的距離,最多就是在執行任務時的最終殺人階段。
他記得自己曾經如此靠近過一個人,然後在這樣極近的距離下將抹毒的短刀刺入柔軟的身體內。利器剖穿紅肉、砍斷白骨濺出肉屑的瞬間,血液沾上純白色的套裝。下壓把刀尖沒入得更深,他腦袋裡只有要殺死面前的目標。從來沒有過的快感與興奮不曾出現卻又消失,他就像夏林一樣,始終無法理解其他天使熱衷這種事的感覺。
「你不喜歡我這樣一直碰你的話要說,我會克制。」
聞言,面前的青年扯扯嘴角,接著發話。
「應該說,你為什麼……會想這麼做?」
青年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左臉上,朝著結了粗繭的大手蹭了兩下又放開。
「因為不可怕。擁抱或是摸摸寧的時候感覺很安全,身體很溫暖、不會湧出黏黏臭臭的血。那讓我感覺自己有短暫的時間不屬於韓姐。」
「這樣啊。」
「寧,如果你也需要擁抱來獲得勇氣的時候,告訴我。」
男人的眼神十分認真,堅定的燦金色望著面前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失落的人兒。青年抬起頭來,黑色的深邃眼眸變得柔和,跌跌撞撞地從床邊踏著過來,一股腦兒撲到男人懷裡。
厚實的身體接住他,臧十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但寧已經擅自抱住了男人溫暖的身體,不禁讓他覺得內疚。因為或許是他說了那些話,以寧的個來說,他很少會向人示弱,就算是在家裡、在他面前,還是多少會顧慮栩巍而壓抑著自己。
那不是他樂見的結果。臧十瞥了一眼被鎖上的房門,加重手上抱著人兒的力道,想要讓他也感受看看他喜歡的那種,能夠聽到心跳、觸碰到脈搏、掠奪到體溫的擁抱。
他緩緩放開手,彷彿被黏膠固定在身上的青年卻還沒有想要放手的意思。臧十淺淺笑了,側過身躺下把人放在左側床上,拉起棉被。
「再睡一下?你昨晚也很晚睡。」
「……這個擁抱是昨天晚上的份。下次絕對要給我認真擦藥,你幫我的時候明明就做得很好,為什麼放到自己身上就做不來了?……不然你就不要給我受那樣的傷。」
懷裡的青年放鬆了手臂,卻開始握拳垂著他的胸口,但不是輕輕的,而是越來越用力,有一下還硬生生敲到他的下巴。
「……痛。」
「我在幫你記住痛的感覺,臧十。要怕,才會努力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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