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寢具回到房間,他自然而然放輕腳步湊到床邊,蜷成一團熟睡的人兒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他坐上床鋪右側空空的位置,靠近那張疲憊卻仍然很美的白皙臉蛋,指腹輕輕撫過哭泣過後發紅變腫的眼角,男人忍不住在對方的額,隔著軟軟的黑短髮印下一個吻。
依依不捨地分開,或許是恢復期的關係,他覺得寧還不會那麼快醒來。為了不要讓他一睜眼就看見昨天一直哭鬧著推開的人,臧十放開捧著溫熱小臉的手,撐起身子準備離開房間。
「臧十……。」
聞聲回頭,他注意到被窩裡的那副身軀微幅動了動,接著剛才被親吻的臉轉向他,無害的黑眸怔怔抬起,對上他藏不住驚喜之意的燦金。
男人連忙回到床沿,蹲下身子令自己的身高不至於讓青年害怕。
從被窩裡深處的兩隻手臂纖瘦而有些無力。但確實是向著臧十而來。青年被棉被暖好的手放在男人的頭上,一下下輕輕揉著他蓬鬆的髮。
對方突來的舉動讓臧十心情瞬間好了起來,嘴角藏著的笑意快要失守,眼前的青年也微微彎著嘴角。
「對不起。」
寧笑眼彎彎,眨眼時卻滴下淚。
透明帶點鹹味的眼淚好像強鹼滴在他心頭,男人心臟好像被用力揪住。是什麼呢?一直壓著寧不放的東西。要讓一個沒有做錯任何事的人不斷傷心地道歉,是韓姐嗎?可她明明不管誰發生什麼事都滿不在乎,應該也沒有必要突然滅了一個小祭司。
「……寧,坐得起來嗎?」
男人爬上床,在青年點著頭收回手、努力撐起身體的時候坐到他旁邊,不安分的手握上寧的骨感,半強迫性地十指緊扣。
寧的身體好暖。一旁的青年闔眼靠在他的肩輕蹭,碎髮撓得裸露的脖子有點癢。
「我的第二次自殺……又被你攔下了呢。總之還是要謝謝你照顧我。」
「自殺……?」
「我早知道那時候不是最後的話就會好好道別了,臧十。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沒有後悔被你撿回了一條命。」
青年換回像平常那樣跨坐在臧十身上的姿勢,臉上不知為何綻放笑花。他不但沒有責怪臧十擾亂他的企圖自殺,還向他道歉道謝了,什麼理由都沒有說。就像是相信著這個人會不問理由地一直拯救他。
但你還要像這樣隱藏多久呢?
男人皺起眉,難受地將相扣的那隻手握得更緊一些,輕輕抬起,壓在左側的心口上。
「寧,告訴我好嗎?你還瞞著什麼?不能說嗎,不能讓我幫你嗎?」
「……我很感謝,但——」
「——我喜歡你。」男人眼眶微紅,嘴裡的話變得有些抽噎。他向前擁住體態瘦弱的青年,圈緊的手收得越來越緊,就像是要悶破白皙的香軟紅肉、碾碎硬脆的銳利白骨,讓自己窒息在淌著血液的溫暖身體。
控制不住力道,他發狂似地不斷重複說著那令心亂成一團的愛意,耳朵好像聽不見懷裡青年的驚呼,也感受不到那在他的力量下變得無意義的捶打。
為什麼?
他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喜歡這個人,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親吻了命危的寧,將他從逐漸被吞噬的花海中拉回來。他不懂離開這種溫暖生活的寧在想些什麼,不懂不向他道出病名和尋求協助的寧到底是在顧慮誰。
他知道寧體驗過二十多年前的生活,在這科技進步飛快的時代背景下,他們幾乎是不同時空次元的人。寧比他更知道什麼是情感。
或許這就是他如此不確定自己的原因。寧總是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就將他推走,擁抱安撫之後再推到安全的地方,關上門,接著獨自面對一切。
但有什麼比好好活著,待在喜歡的家人身邊生活還要更好的嗎?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也很努力在學習。或許是身體裡那股莫名的能量所致,他在這方面學得算是快,就和栩巍一樣。他一直嘗試在寧身邊變得溫柔,而不是像這個時代的人一樣冷冰冰,想著這樣就能更了解對方一點。可是,隨著知道越多寧的事,他總感覺心越來越痛,除了為那人的過去感到難過以外,他也發現寧其實真的瞞了他很多事。
寧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寧是為了要保護他們,為了不讓他們的手染上更多討厭的鮮血,為了讓他們跟韓姐得以切割乾淨。就像他一個人要和她同歸於盡一樣。
呼吸越發急促,壓迫著心臟,好像要喘不過氣來了。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這樣停止呼吸的話就能體驗到瀕死嗎?就能知道寧在想些什麼了嗎?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就算他對愛這種情感還很混亂,但他知道寧是特別的。與栩巍那樣單純的家人不太一樣,他自私地更在乎寧一點。這樣行嗎?他能獲得給予寧依靠和安全感的資格了嗎?
我喜歡你啊。你聽見了嗎,寧。
「……臧十。」
清晰的名字迴盪在耳邊,男人的身體顫了一下,忽然之間有些脫力。汗濕的額低落透明的液,燦金色的眼同時眨巴,落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
青年看起來稍微被嚇到了,但似乎不是因為他剛才的脫序行徑。纖纖小手抬起,抹著男人臉上撲簌簌不斷落下的珍珠,摸摸額頭、揉揉耳朵,最後把他整個人溫柔地擁住。
臧十多久沒有掉眼淚了?除了上一次的生死關頭,他就連遇見韓姐之前的流浪時期都不曾那麼做過。
他吸吸鼻子,沒想過第一次展露這副樣子是在一個四十多歲的青年面前。
平時都是他在安撫失態的寧,那麼寧看到他這樣會不會慌張?
男人想要擦乾眼淚恢復狀態,溫柔抱著他撫順短髮和背部的青年卻還不准他起來,一股想化成泥、融在寧頸窩的想法流過他的腦海,縱容自己在他身上多待一會兒。
哭累了,臧十仍然像一隻黏人的大棕熊一樣趴掛在青年沒什麼力量的身上。意識到這點時,他連忙掙脫對方纖細的手臂,紅腫的眼角和鼻子不怎麼舒服,不過塞滿垃圾和煩躁線結的心裡確實稍微舒暢了點。
他正打算下床去洗把臉,一隻大手卻被青年整身抱住。
「唔,我去洗——」
「看著我。」不上來沒關係。
青年的表情極其認真,搞得臧十有點緊張,還微微泛著水光的金色視線飄忽不定,但寧還是耐心等到了男人堅定地與他對視。
美麗的臉勾起一輪彎月。「我沒有要說什麼嚴肅的事,所以笑一下吧。」聽著,臧十也放鬆了下來,坐下在床沿,唇角微微勾起,那是寧熟悉的表情。
「我愛你。」
語落,青年輕輕闔上眼,將臉湊近傻怔住的男人,柔軟的唇沒有一絲猶豫,兩手捧著有稜有角的臉龐,溫柔地覆上臧十。
他羞赧地跟著閉上眼,認真用那雙薄唇靜靜感受青年逐漸升高的體溫。剛剛好的力道緊密接觸,輕放換氣,又接著下一個溫柔的吻。
沒有混著淚水那種鹹鹹的味道,或是令人厭惡的血腥味。這就像是真正的親吻,些許甜甜的,漫著小小聲的間奏喘息。沒有想要停下,只是互相捧著彼此的臉,指深入髮縫,想要更加深這樣的親密觸碰。
染上情慾的眼相互望著,他們雙雙笑出聲音、伸手擁抱,彷彿這是早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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