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燈光變暗,一名穿着鮮紅色西裝的男士走到講台上,鮮紅色看來是時間旅行社的代表顏色。說起來,我會說那是男士,只因為他的身形是一般男性的骨格,實際上他戴着太陽眼鏡、紅色口罩、紅色手套和紅色禮帽,幾乎把四肢和五官都完全遮蓋起來。
講台上的男子揭開這場簡介會的序幕:「歡迎大家參加時間旅行簡介會,我姓時,是這次活動的導遊,大家可以叫我『時導遊』。」
時間旅行的導遊竟然姓時?有沒有這麼巧合啊?說不定是假姓,以便騙局被我們拆穿後能迴避控告。
「閒話少說,我將會直接說明『時間旅行』的詳情、大家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等。說明途中大家如果有任何問題,請留待完結後的問答時間提問。感謝各位的合作。」
台下沒人提出異議,時導遊就繼續說明:「時間旅行,顧名思義,就是參加者能夠穿越時空,到訪其他時間點的地球。在這次的時間旅行體驗中,你們將會前往未來的世界,一探各種未來科技,親身感受一下未來世界的環境和變化。」
他說「親身感受」,即時間旅行是真的?怎麼可能?待會我一定要問問他有關技術上的問題。
「正如邀請函所述,時間旅行體驗是完全免費,過程中所需的必需品、用具、消耗品等,全部由時間旅行社負責,你們無須事前準備。而且,各位可享最多三程時間旅行,每次旅行開始前,你們可自行決定是否參加或退出。」
這有點奇怪,既然可以免費享用三程,為什麼會有中途退出的選項?呃,對,可能會有些人參與過第一程時間旅行後發現「貨不對辦」,或者發現未來並沒有什麼特別而覺得悶,更重要是上班族可能沒有這麼多假期去旅行,才會選擇退出吧?
「由於是次活動免費,為了集合成行以節省成本,每程時間旅行的出發時間將由我們安排並事先通知各位。」
稍頓一下,時導遊說:「必須說明的事項就只有這些。接下來是問答環節,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說明比我想像中短,而且完全沒有提及任何技術詳情,不知道是有心隱瞞還是怎樣,這反而令我更在意。
我在腦海中整理着剛才的說明,並思考應該如何發問。這時場內有名女士率先舉手,提出了第一道問題:「請問時間旅行是真的嗎?我們真的可以去未來世界?」
「是真的,」台上的時導遊斬釘截鐵地回應:「不是幻想或虛擬世界,我們是真的前往未來的世界。順帶一提,我們第一程前往的時間點是五年後。你們想知道五年後的世界會變成怎樣?香港會變成怎樣?樓價是升還是跌?期間會否有官員下台?你們都可以親自見證。」
簡介會的參加者之間一直沒有交流,聽到時導遊這個答案後,竟不禁輕聲討論起來。他們似乎跟阿琛的想法差不多,以為時間旅行是假的、只是噱頭,沒料到時導遊竟如此肯定地確認。不過,我並沒有加入討論,畢竟由始至終,時間旅行社仍未從科學層面說明過什麼,不是幻想或虛擬世界,也可以只是由演員飾演的虛假「真實世界」。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有人作出第二道提問:「請問我們可以選擇前往哪一個時間點嗎?」
「很抱歉,是不可以的。」時導遊回應:「正如早前所說,畢竟這次只是免費體驗,為了節省成本,時間點將會由我們選定,你們只能選擇是否參與。這點實在不好意思。」
就像一般講座的問答環節,只要帶起了氣氛,參加者就會踴躍地發問。第三道問題緊接而來:「我們在時間旅行期間,可否帶走任何東西呢?」
「唔……考慮到時間旅行的性質……」時導遊猶豫了半晌才回應:「只要是不犯法,不是偷走屬於人家的東西,你們可以帶走在旅行時屬於你們的東西。」
答案一出,台下馬上起哄。想當然爾,如果我們把屬於未來的東西帶回現在,無論是對個人或對社會,肯定會造成難以預測的影響。比方說有人把載有未來彩票中獎號碼或股票價格的字條帶回來,就能輕易成為富翁;把載有未來事件的書或報章帶走,也可能減少天災的傷亡或改變歷史。
然而時導遊的回答基本上是「沒所謂」的意思,我在想,是否他們覺得即使阻止我們攜帶,資訊還是可以留在記憶之中,所以從結果而言沒有分別?但如果我們攜帶的是實物,例如屬於未來的科技發明,這就絕對有分別啊……
我的疑問似乎亦是不少人的疑問,一名坐在我同列的男士提出質疑:「我們可以從時間旅行中帶走東西,不就會對其他時間點的歷史和科技產生影響嗎?」
「你們想得太多了,」時導遊說:「其實你們帶什麼也不會造成明顯的影響。你們盡情享受旅行就好。事實上,現時並沒有法例規定我們不能從時間旅行中取走任何東西。」
那是因為我們的法例未能與時並進嘛!──我這樣想。然而想深一層,就發現這個想法有問題,因為我們現在根本未有時間旅行的技術,法例又怎可能預知未來呢?
時導遊的話中還有一點令我很在意。他說我們想多了,無論我們帶什麼也不會造成明顯的影響。我靈光一閃,想起阿琛提出過的「時序保護猜想」,但在這個情境中,「猜想」所指的不是我們無法回到過去,而是我們無論做什麼都影響不了歷史。
不過,說到底,我仍對時間旅行的可行性存疑。雖然我只是大學的「新鮮人」,仍未有機會接觸到最頂尖的物理知識,但如果這種驚世技術已被發明出來,我們不可能全不知情。即使是未公開的技術,它也不會憑空出現,總有些先導技術先面世,例如能跟其他時間點通訊息、製造蟲洞的方法、發現超光速粒子,或證實封閉類時曲線存在的觀察等。這即是說,照道理時間旅行不大可能已被發明出來。
眼見未有人作出下道提問,我馬上把握機會舉手:「我想請問一下,時間旅行的原理是什麼?」
「原理嘛,」時導遊頓了一下才說:「這涉及商業機密,恕我未能回答。但請大家放心,時間旅行是絕對安全,我們保證大家不會在過程中受傷。」
不知為何,此刻在場的其他參加者都對我投以鄙夷的目光,我亦聽到他們低聲冷笑,彷彿是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實在不明白,我只不過想了解一下原理,評估一下時間旅行的真偽,有什麼好笑?
還記得小時候作文寫「我的志願」,我說要當科學家,父母和老師都說有大志,他們會很高興、很支持;可是,今時今日的小學生如果再寫想當科學家,不少家長會很傷心,因為在香港當科學家賺不了錢,要當醫生、律師、金融相關的行業才行。
我萬萬預料不到,這種情況竟發生在已經是大學生的我身上。他們不會對時間旅行的原理感興趣嗎?為什麼他們只懂問流程上的表面東西,對於有興趣了解原理的我卻投以鄙夷的目光?他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人有興趣去了解世界真理,科技發展就會停滯不前。例如我們現在經常使用的GPS,就已經應用了愛恩斯坦提出的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分別去修正因速度和重力而導致的時間誤差,才能令定位準確。當然,這些人肯定只會使用,而沒有興趣了解背後涉及的原理……
「請大家不要笑,」在我仍心有不忿之際,時導遊突然當眾為我平反和稱讚我:「他的問題其實是今日我聽過最有意思、最值得回答的問題,奈何我不方便作答。假若你實際參加過時間旅行後,推想到其原理,不妨再找我確認一下。如果是你自己猜到原理,我倒是可以回答是或不是。」
時導遊的說話,令我內心的不快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我反而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靦腆地抓抓頭。我再偷偷瞥向其他人,只見他們知道怪錯好人,就像做了虧心事般別過臉去。
太好了!──我高興得差點脫口叫喊起來。我會這樣高興,並不是因為時導遊讚賞我,而是我聽到他的回覆,看到他對時間旅行充滿信心的態度,我可以肯定,時間旅行是真的,儘管原理不明,也不知道為何已有這種技術在世而無人知曉。稍後我去見識過時間旅行後,回來就可以向阿琛證明我的決定沒錯,也能跟她和兩毫子分享這趟旅程的見聞。
在我的提問後,場內的發問氣氛一下子冷卻下來,再沒有下一道問題,問答環節就此完結。時導遊於是開始說時間旅行的安排:「接下來我們要公布第一程旅程的出發安排和目的地。正如我早前說過,時間旅行共分為三程,第一程時間旅行算是試玩一下,旅程很短,前往五年後的世界,只需六小時。」
原來時間旅行只是六小時這麼短?但從另一方面想,這樣短的話很方便,即使出發當日要上課,我也只需逃幾節課就可以了──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最終我根本一節額外的課都不用逃。
時導遊緊接着宣布:「第一次時間旅行的集合詳情如下:集合地點是這艘郵輪,出發時間是十五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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