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後,桑奴終於開口,她的眼中帶著淺而易見的淒涼,「戰爭有多麼殘酷,我想大陸上沒有誰能比我們甘須阿布古更加瞭解。這種痛苦我們不僅不想自己受,也不願見到他人受。可我們也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用這種最令人唾棄的手段。部落的掌權者都是敬神派,就算進行審判也會完全任由教會擺布。我們勢單力薄,不引發動亂的話根本沒辦法逆轉結局。黃昏是我甘須阿布古的希望之子,他應該擁有自由的靈魂,而不是成為天明神教的魁儡。若是希望之子不再懷有希望,那麼甘須阿布古就真的要走入永遠不會破曉的黑夜了。」
原來,黃昏是一個十一歲孩子的暱稱。四年前他因不堪原生家庭的苛待而從家中逃出,徒步走了將近二十公里後,體力不支暈了過去,正巧被厄毗托斯夫婦的女兒芭金看見,於是芭金便將黃昏帶回自己家中照料。厄毗托斯夫婦見黃昏可憐,便向他表達想要收養他的意願,在取得黃昏的同意後,一家人往更郊區處搬了些,盡可能離黃昏的親生父母遠一點。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黃昏的親生父母突然找上門,身邊還帶著睜著額上第三眼的天明神教司鐸。那位司鐸直指黃昏說他是光明神賜予甘須阿布古的希望之子,他擁有最強的第三眼,能看透未來,引領甘須阿布古走向光明。倘若讓希望之子待在不敬神的厄毗托斯家,將會觸怒光明神,屆時希望會被剝奪,絕望降臨甘須阿布古,所有的族人會在永不見天日的寒夜中直到生命終結。
司鐸這番話何其嚴重,事情一下子就鬧到部落的高層。族中長老雖有出面協調,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要厄毗托斯夫婦將黃昏還給親生父母,任厄毗托斯夫婦與黃昏如何抗爭都無用。這件事最後傳遍了整個部落,離神派的人集結起來聲援厄毗托斯夫婦,而天明神教則強力支持生身父母,族中因此衝突不斷,更有死傷發生。族長為了平亂,宣布將會進行公開審判決定誰擁有黃昏的撫養權,天明神教一面倒地支持,但離神派卻不能接受,認為這場審判擁有決定權的人幾乎都是信仰天明神教的高層,審判只不過將獨裁手斷合理化的工具罷了。
桑奴緊緊抓著衣襬,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你知道嗎?天明神教的人甚至綁架了厄毗托斯夫婦的親生女兒,藉以要脅厄毗托斯夫婦放棄黃昏。我們動員了所有人力,都還是無法找出她的下落,所以我才會像這樣四處燒毀跟天明神教有關的勢力,希望能將人找出來。可是直到現在,審判的日子都快到了,我們還是搜尋不到任何線索。」
沉重的氛圍壟罩在角山旅館的大廳,相對無語了許久,黑什才感慨道:「原來部落裡發生了這麼多事,旅館已經很久沒有人客上門,我連希望之子降生的事都不知道。」
「怎麼?難道你被天明神教的人排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桑奴對黑什仍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似乎認定他就是天明神教的人。
「就說我跟天明神教沒有關係,汝這個人是怎樣!」
黑什氣得要衝上前,多列夫趕忙將人拉住,勸他忍著些,這種時候就別再多添事了。
待黑什退回原位後,似乎一直在思考什麼的少年終於開口,對桑奴道:「不如這樣吧,我替你們帶出厄毗托斯小姐。妳今夜先回去,就當沒來過這間角山旅館。」
桑奴聞言一愣,隨後立刻斂容道:「條件是什麼?可別跟我說你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安危著想,或者只是個純粹的和平愛好者之類的話。」
對方的實力比自己高上太多,即便自己不離開也無法拿他如何,桑奴不認為他願意主動幫這麼大的忙,就僅僅只是為了趕自己走。
「雖然方才長篇大論說了一通,但我對克利維斯坦的軍事力量還是有十足的信心,自然不會說是為了守護克利維斯坦。」少年看了一眼多列夫等人,道:「我希望你們能稍微讓我利用一下,我們商隊此行前來是為了與甘須阿布古的貿易。甘須阿布古的金屬工藝享譽盛名,縱使在上流階級也用有很大的市場,只不過甘須阿布古不願與外族貿易,市面上流通的商品都是甘須阿布古的奴隸時代時所得。我們想遊說部落高層,讓甘須阿布古成為貿易夥伴。為此,直接帶著妳和厄毗托斯小姐上門,就能確保我們商隊接觸高層的可能性。」
甘須阿布古排外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不拿這件事作筏子,怕是永遠都見不到部落高層。這個要求聽上去雖然合理,但桑奴卻仍有疑惑。
「不是我自吹自擂,放眼整個部落,我的實力也在頂尖之列,這一個月下來憑我一人之力把天明神教搞得天翻地覆就是最好的證明。然而你卻三兩下就把我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區區一個商人當真會有這種力量?」
「我確實不是商隊的一員,現在的我不過是個學生而已。現在正值暑假,我跟著擔任叔叔出來長見識。」夜風將窗牅吹得咿呀咿呀響,掛在頭頂的燈火乎滅又明。桑奴見少年笑著與她道:「或者桑奴小姐以為,商賈之家不出豪俠。」
「我倒忘了你最開始報上的名頭,霍穆格家族確實以經商聞名,但卻有個名震天下的英雄——不融冰阿德列.霍穆格。這個名字對我甘須阿布古來說也不陌生,就是看在阿德列先生的份上,也該相信你這番說詞。」與對方對視半晌後,桑奴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你替我們做這件事等同於往天明神教的臉上打了一巴掌,族長和長老們不會答應和你們貿易。」
「他們會答應。」少年篤定道:「縱使部落的當權者是天明神教一方,但如今他們必須扮演一個公正無私的裁判,即使只有表面也罷,只要審判看上去愈公正,就愈能壓下反對方的聲音。這場審判原本就欠缺公正性,綁架厄毗托斯小姐只會凸顯天明神教的獨裁。因此我們若救出厄毗托斯小姐,部落高層就能佯裝不知情順勢譴責天明神教,以掩蓋他們在立場上的偏頗。」
「就算如此,你們並非我族人,別說族長和長老們了,就是我也對干預這件事的你們抱有相當大的戒心。」
「只要支付的代價夠高,沒什麼是不能坐下來好好商談的,妳也是因為我開的條件足夠誘人,才會與我說這些的不是嗎?甘須阿布古需要的東西,只要是擁有價碼的物品,我們霍穆格商貿都能提供。」
克利維斯坦的霍穆格家族是魔界首屈一指的財閥,近百年前自金融業起家,事業遍布魔界大陸,可以說是只要有金錢交易的地方就會有霍穆格家族。因此,即便是身在商貿不發達的甘須阿布古,桑奴亦曾聽聞其名,她絲毫不覺得少年的話有任何誇大的成分。
甘須阿布古長年為錢所苦,雖說保守封閉,但只要誘因足夠強烈,部落高層難保不會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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