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藍的天空如海一般,彼岸便是一座山林。拂曉時刻,青白色的天光遍照一隅蓊鬱的苧麻田,隨風搖曳,葉片互相擊打出沙沙的孤獨聲響。此處既存在於現實之中,亦座落於虛幻之內,是由願力所構築的,現實與異界之間的“夾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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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世隔絕的木屋悄悄地在濃霧中隱藏自己,寧靜而寂寞,不過,一道刺耳的聲音掠過:「追伊——」原來是夜鷹型的禍伏鳥停在屋脊上,牠活像個節拍器般,定時在空中發出鳴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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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夜鷹之庭,另一名魔鳥使的隱密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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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披紅斗篷的紋面老媼席地而坐,她正在織布,細心地用那骨節分明的雙手理一理線上的經緯,將在手上編織出久遠的故事:梭子“唰”地穿過經線時,就是在人們之間創造出的記憶;至於打緯刀“咚”地整理時,就是塵埃落定後、沉澱出的結局。以此累積下來,一匹織物便是一段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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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須文字,只須留下傳承、如此紀錄過去發生的事情,現在她能做的,也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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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伊——追伊——追伊——」夜鷹的叫聲逐漸轉為急促,像是雷達般,偵測出有外部世界的某物正接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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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a’ su’?(你是誰?)」奶奶停下手邊的動作,如烈火般鮮紅的雙眼,銳利地掃向對面:「不請自來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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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鷹操縱林間周遭的陰影,那些影子開始捲曲、爬行至她目光投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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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被發現了啊……不愧是yaki(奶奶)。」披上羽衣的青年舉起雙手,儘管他本來就沒有要躲藏的意思:「lokah su’. lalu’ maku’ ga, Papegaai. kun ga klahang ni Mrhu.(你好,我的名字叫巴伯海,是王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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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雖然是原本的欣斯奇利,但內在……是用西方人術式的混雜物而固定出來的“形狀”嗎?真是無聊。」她失去興趣、移開目光,繼續進行織作:「你來這裡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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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人身的鸚鵡巴伯海大膽朝庭園跨出數步,向她走近,用那尖長的聲音,趾高氣揚地宣告道:「吾等一族的賢者、操弄黑影的夜鷹啊,我將作為信使來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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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別像上次一樣,干涉你們嗎?」即便眼前的青年表現地如何乖張狂放地演出,奶奶依然無動於衷,卸下織機作業,兀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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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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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鸚鵡的來意(僭越),老奶奶早已心知肚明。
雖然她看似老態龍鍾的樣子,可筋骨活動仍像年輕人一樣靈活、毫無一步蹣跚。她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感受山風的輕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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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ki, mosa’ su’ inu’?(奶奶,你要去哪裡啊?)」巴伯海在這陣沉默中,感受到些許弔詭的氛圍,但他仍是鼓起勇氣宣布:「跟我一決勝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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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我接受。但有條件,我也有話要傳給王。」奶奶閉上眼睛,開始訴說:「禍伏鳥——曾屬於魔鳥使欣斯奇利、現在隸屬於王的精靈啊——讓我向你訴說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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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鷹展翅於空中盤旋、操使陰影堵住庭園往外面世界的路,想見巴伯海得待在這裡,老實地聽她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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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戀的人有勇氣,不驚一切唷/
無論三更也半瞑,墓仔埔也敢去/
只要是心愛的,時時來面對面/
才來像瘋狗亂亂撞唷/
啊啊啊……伊伊伊……會會會……學巴比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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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的週末到了,花車放著喧囂的音樂,從馬路上疾駛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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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羽明站在一旁,雙手插在口袋裡,身穿有人在情人節買給他的禮物——二月底的台北逐漸回溫,披著這件連帽綴有白灰色羽絨的大衣稍嫌熱了一點,可是,他不想脫。
他左顧右盼,在等某個人。平常任務結束、過節見面時,附近總是有師長、學姐或小朋友其他人等。然而今天總算有單獨見面的機會了——這次是與他交往後,第三次的兩人約會——只不過,那個人又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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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車鑰匙串發出「叮鈴」地清脆聲響,少年抬頭即見眼前的情人正在揮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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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遲——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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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明不發一語,直接撲過去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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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夜臣對突如其來的擁抱感到不知所措,問道:「嗯?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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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十五分鐘。」等人時,羽明就暗自決定:他遲到幾分鐘,就決定擁抱幾分鐘,暖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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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約好了,誤差十分鐘左右,所以只有遲到五分鐘。」夜臣苦笑,輕拍他的背表示求饒:「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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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辯。少年厚實的雙手放置在他的背上與腰間,胳膊出力,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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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又瘦了?臉色變得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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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最近比較忙,院區要採買設備、剛剛道士協會那邊還有臨時會議……」夜臣越說越多,小男友的擁抱就好似覆蓋掉所有工作上的操勞,他不禁微笑:「等一下我還有其他事要辦,你願意陪我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然後可以的話,別再抱了……車還只是暫時停在路邊……”——這句話夜臣說不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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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願意,就是想跟你一起嘛。」羽明整個人貼在院長先生身上蹭,問道:「今天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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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你應該不會介意……」夜臣尷尬地答道:「要去掃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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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的死亡、無數的遺憾,隨著肉身的死亡埋葬在深淵之中,在幾千、幾萬年的日子中積累下,立下一座超乎想像的巨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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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白之風暴是祂的嚎啕、冬日的黑之海濤是祂的泣涕——啊,如此悲哀。無名的自由之鯨(utux walvis),擅自被人類賦予人類的目的,其末路淪為孤懸於大海的流浪之嶼。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8zj1ojNW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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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悠遠的夜鷹庭園裡,奶奶講述(演示)的,既是過去,也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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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鵡巴伯海發現自己身陷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雙眼所見皆被夜鷹招來的黑影所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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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什麼?跟之前在禍伏大社的情況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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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輕舉妄動、以靜待變,視覺被封鎖,而聽覺更加注意在奶奶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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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於過去消亡的族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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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共通點是如鮮血般的腥紅雙眼,遵從偉大祖先的誡律,勇猛善戰,飼養以血為契的魔鳥之精靈,而遭人忌憚——也就如此,他們被島嶼上的另一組人馬賦予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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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太陽將他們曝曬於戰場之下、青色天空將他們籠至山嶽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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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已無闡述其歷史之人、亦無證明其存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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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魔鳥一族自己也有毀滅的過去,所以,當毀滅找上我們時,我們接受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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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講這些並沒有意義。」巴伯海冷靜地說:「現在的我,是魔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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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毫無意義,等你一離開這裡,也會馬上忘記了吧。」奶奶睜開眼睛,見過太多塵世之事,可那雙紅瞳從未褪色:「畢竟現在的“你們”早就捨棄了記憶,轉讓給這座島嶼來代替你們記錄、形成的事物便是匯聚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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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故事』並不是時間沖刷下的“已故之事”,而是可以選擇未來方向的“理由”——我想說的話(預言)……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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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鷹再次啼鳴,庭中所有物質其下的“影子”開始像流水一般,全以夜鷹為中心傾瀉而去,庭園的空間也瀕臨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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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霎時恢復光明,巴伯海不禁瞠目注視眼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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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鷹之庭並不是屬於尋常的異界,是這位老精靈使編織出來的自滅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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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你要連同自己關閉這空間?」巴伯海抽起一根羽刃、指向她的臉,憤恨地說:「不跟我堂堂正正地決鬥嗎?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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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已經不是魔鳥使了。王早已取回了他的力量。」被黑影侵蝕的奶奶輕聲說道:「放心吧,我們會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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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才不會再見吧?也罷,我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巴伯海收起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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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山巒透出光芒,黑影緩緩移動,消失了,獨留鸚鵡不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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