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餘光 - 第四十七章諾亞的決定

　　重回下水道口，諾亞的心情有點複雜。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掀開人孔蓋，爬了下去。

　　微光閃爍，靜謐的大道上只有諾亞一個人，他在光腦輸入詹姆斯叔叔給的PIN碼後，鎖骨前玫瑰金色的胸針閃了一下，便整個人消失於下水道中。

　　諾亞想像中詹姆斯叔叔的家，是溫暖、乾淨且充滿生活氣息的，導致他傳送到這裡的第一個反應是……難道傳送過程出了問題？

　　灰白色的建築下，一樓是完全開放的空間，由於經年不曾打理，雜草叢生，堆放的貨物散落一地，一看就是被人翻過剩下來沒用的金屬零件。

　　他走上前看，零件基本上因為暴露在外而生鏽脆化，旁邊的柱子上有深黃色的漏水痕跡，周邊長滿了綠苔。附近杳無人跡，清風圍繞著他，安靜到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沉穩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詹姆斯叔叔的聲音從工具間先傳了出來：

　　「諾亞？」再來才露出身影，灰色破舊的斗篷，身材高大魁梧，面部則像諾亞一樣被模糊處理了。

　　「詹姆斯叔叔！」諾亞奔了過去，兩個穿著斗篷的人站在一起像邪教徒聚會似的。

　　「孩子，好久不見。」詹姆斯脫下兜帽，露出諾亞熟悉的親切笑容。

　　「好久不見。」諾亞給了詹姆斯叔叔一個擁抱。

　　「跟我來吧。」詹姆斯摸了摸諾亞的頭道。

　　工具間裡的維修工具被四處亂放，可能只有它們的主人才知道位置。

　　角落裡的鐵梯積滿灰塵，只有踩踏的位置有一些塵土，諾亞沒有想到詹姆斯叔叔就這樣爬上鐵梯頂端，到了二樓的區域。

　　「這裡是哪裡啊詹姆斯叔叔。」諾亞邊爬鐵梯邊好奇地問。

　　「你不是很好奇我救你之前住在哪裡嗎？這就是我曾經待過的地方。」詹姆斯伸手扶了諾亞一把。

　　「你住在工廠裡？」諾亞起身時拍了拍身上的灰，四處張望。

　　「嗯。有個孩子救了我，想必你也很熟悉，他的名字叫作柏舟。」詹姆斯自豪地說：「我教他格鬥技巧當作回報，沒想到那孩子也闖出了一番名堂。」　　　　　　

　　諾亞這才知道，詹姆斯叔叔逃亡的那五年裡，一直住在柏舟家的廢棄的工廠裡，而柏舟口中說的老師，其實就是詹姆斯叔叔。

　　「你之前怎麼都沒和我說？柏舟很想再見你一面，他進B375軍事學院就是為了找你。」他震驚地問。

　　「他不能知道我還活著，否則會有生命危險。」詹姆斯提醒諾亞：「你千萬不要告訴他，就當我死了就好。」

　　所以……柏舟不僅找不到他母親，連老師也不能見了嗎？

　　「是因為海因茨嗎？」諾亞直截了當地問。

　　詹姆斯頓了一下：「……是，如果海因茨知道我還活著，被他們查出柏舟和我接觸過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諾亞想說幾句話替柏舟爭取一下，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接著，詹姆斯帶諾亞進了一間破敗的辦公室，雖然老舊，但是被收拾整理得很乾淨，桌旁是簡陋的床鋪，沒有睡過的痕跡。

　　詹姆斯叔叔不知從哪裡拿出茶壺，倒了一盞茶給諾亞，再給自己倒了一盞，兩人在桌旁坐下。

　　「我不是每天都在這裡住，不過柏舟會特別清出這間房間給我。」詹姆斯回憶時表情放鬆，彷彿那段時光是最好的日子。

　　諾亞環顧四周，心想，他只在廢星上看過類似的建築物，從沒想過原來身邊的人也住在這樣的地方。

　　詹姆斯叔叔話鋒一轉：「對了，聽戴爾說……你期中考有三科不及格？」

　　諾亞：「……」為什麼話題轉得如此突然。

　　「哈哈哈哈只是開個玩笑，你第一次面臨考試，不知道怎麼應對是很正常的。」詹姆斯安慰諾亞道。

　　諾亞：詹姆斯叔叔別說啦！

　　「唉……」詹姆斯叔叔又嘆了口氣，就在諾亞還以為他叔叔又要繼續損他的時候，對方突然道：「你今天來見我，不只是為了看看我家、聊聊天吧？」

　　諾亞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

　　「我、我想知道你在開放世界過得好不好。」他緊張地捏緊了斗篷邊緣。

　　詹姆斯聽聲音就知道諾亞沒說出真正的原因，但他還是說：

　　「雖然不用吃喝拉撒睡讓生活變得很無聊，但除此之外，再好不過了！我現在很自由。」

　　諾亞不禁笑道：「太好了！」他很高興詹姆斯叔叔過得很好。

　　「謝謝你的關心。」詹姆斯問：「那……你最近有什麼煩惱嗎？」

　　「發生了很多事。」諾亞將最近發生的事在腦海裡梳理一遍，最終發現還是回到了他曾經問過自己的一個問題──他恨海因茨嗎？

　　「願聞其詳。」詹姆斯輕抿了一口茶。

　　「我不了解海因茨……，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可是詹姆斯叔叔，我希望你活著，也希望別人活著。」諾亞糾結地說。

　　他還記得四、五歲的時候，他和其他實驗體們一起生活、學習，但他完全沒有固定的朋友，因為剛認識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和他一樣的那些實驗體，從來都沒有活著的權利，而他也只是剛好倖存下來的幸運兒而已。

　──雖然堪稱奇蹟，但他始終不認為那些實驗體和自己有何不同。

　　只聽詹姆斯叔叔說：「孩子，現在能和你這樣面對面說話，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也很高興你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樣生活，你不需要去想那些事情。」

　　「可是……」諾亞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主腦對他說的那番預言。

　　「如果你想改變現狀，就去改變，如果你想維持這樣的生活，那就繼續，不要顧慮別人的看法。」詹姆斯說。

　　「主腦讓我以赫曼的身分重回海因茨身邊，它說它會協助我奪走海因茨的勢力。」諾亞終於和詹姆斯叔叔坦白道。

　　「你呢？你想這麼做嗎？」詹姆斯問。

　　「我不想報復海因茨，我只想救出那些和我一樣的實驗體。」諾亞並不認為主腦所說的就完全正確，他還是想等到自己親眼見識到海因茨的所作所為後，再去下判斷，他目前不相信主腦的片面之詞。

　　更何況主腦沒有人類的情感，怎麼知道一個人究竟是好是壞？

　　詹姆斯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對諾亞會有這樣的想法毫不意外，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恨海因茨，他只是無法認可海因茨的決策。

　　幸好，諾亞並沒有陷入仇恨當中，然而一方面……

　　「孩子，有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詹姆斯嘆道。

　　「什麼？」諾亞感受著馬克杯慢慢冷卻的餘溫，無意識地輕撫杯身。

　　「你知道你是LS計畫培育出的胚胎對吧？」詹姆斯問。

　　「我知道，我是他們第一個研究出對人類有巨大貢獻的天生免疫者，也是海因茨收養我的原因。」諾亞漠然地說，彷彿那些貼在他身上的標籤，和他毫無關係。

　　「是，他們口中的天生免疫者。但這樣培育出來的胚胎，都有一個通病──」詹姆斯停下來斟酌詞彙，不知道這對諾亞來說會不會太殘忍。

　　諾亞猜到詹姆斯叔叔想說什麼：「你是說……常常生病嗎？」

　　「……不只是生病，孩子，你的基因是被『設計』出來的，這會產生許多後遺症，任何疾病都有可能輕易擊垮你。」詹姆斯說出自己這些年來的顧慮，他對諾亞的情感比其他實驗體更深厚，就是因為他是看著諾亞長大的，救諾亞離開也是希望孩子能在有限時間裡，享受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他不希望諾亞在這個年紀就去承受不該承擔的責任。

　　諾亞輕笑，試圖緩和氣氛道：「我早就知道啦叔叔～這件事我從被關起來的時候就被醫護人員提醒不下百遍了。他們都以為我活不過七歲，但我活下來啦！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他給了詹姆斯叔叔一個擁抱，並拍了拍對方的背：「我已經很幸福了。但我有時候會想，其他的實驗體怎麼辦？如今我有機會去救他們，我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這是你的願望嗎？」詹姆斯問。

　　「嗯。我不只要救他們出來，我還想終止這個計畫。」諾亞答。

　　詹姆斯的心中出現一股矛盾的情緒，身為數據，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其實是靠遺留的記憶演算出來的，此時他的情感像是殘存的靈魂般噴湧而出，那是欣慰，同時又是心疼，他心疼諾亞背負這一切。

　　「我永遠會站在你身邊。」詹姆斯說。

　　「謝謝。」諾亞微笑。

　　至少，這世上還有兩個人會掛念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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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諾亞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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